我大惊,拉着小笨蛋求饶,对方却无动于衷,反倒笑脸相迎地给我夹了块大补的龟肉,嘻牙道: “娘子,吃菜。”

这个世界,真的悲催了。

第二十四章

洞房的通知单没接到,本公主倒是先收到了一张催款单。

催款单的大致内容无非是说:你借我的钱已经利滚利堆成小金山了,出于好意,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干脆公主你现在就来落雁茶楼先把钱还了,免得越拖越多你还不起,我闹上穆王府就不好了。

落款是,张世仁。

看到最后三个字,我拿信纸的手有些抖,我问身边的王嬷嬷:

“这是谁给你的信啊?”

王嬷嬷不假思索:“张大夫啊。”

我晃了晃身子差点歪下去,原来老张同志果真和黄世仁是一家亲,万恶的旧社会啊,这两人除了一样会剥削劳动人民,就连这这,这名字也…哎!不屑说了。

我隐隐约约记得,好像上次小笨蛋受伤,我的确通过文墨玉从张世仁手里讨了半瓶红花油。注意,是半瓶!老娘我给小笨蛋上药时发现那瓶红花油之前是开过封的。就算我再不识货,也知这红花油不过几文钱一瓶罢了,更何况半瓶,怎么现在不到一个月就…我眨眼又认真地瞅了瞅信上说的欠款数字,有点难以置信。

这一趟“欠款之约”怕是势在必行了。

我也不敢向王嬷嬷打听这落雁楼到底具体在什么位置,就随便撒了谎带着淇儿出了穆王府。

其实,这穆王府是不能随便出的,特别是我这种新进门、又有白痴相公需要照顾的媳妇更是不易出门。可一想到信上那恐怖的欠款数额和赤-裸-裸的无牙威胁,我硬是好说歹说加上脑袋上掉毛老鸟新送给我的一根玉簪收买了王嬷嬷,让她帮我瞒上两个时辰,跟淇儿在街上如无头苍蝇地转悠了半天,终于到了张世仁指定的落雁茶楼。

落雁茶楼自然比不上财大气粗的轩墨楼,地段偏僻且布置简陋,我被小二引着上了楼,还没进张世仁的包间,就隐隐听见谈话声。

一低沉男声道: “张大夫,你这样讹她银子,不觉很无牙吗?”

张世仁咯咯笑了两声:“不觉得。”

我推门而入,那低沉男声的主人竟是位老熟人。彼时,老熟人和张世仁听外面动静也皆回头来看,我笑吟吟地福了福身:

“墨玉公子,张大夫,好久不见。”

身后淇儿也乖巧地行礼。

看来,这文墨玉果真和张世仁是一伙的,说不定这次红花油事件就是他和张世仁狼狈为奸,故意来讹我的!

文墨玉见我二人似也有些诧异,只微微咳嗽声便转回脸去,我猜想他定是对上次推我入水过意不去,也没大在意。

倒是张世仁一脸坏笑,拂袖道: “公主快请这边坐。”

听这个称呼就知他乃奸诈之人,往日在穆王府,当着掉毛老鸟的面,他一口一个“少夫人”叫得挺欢快,现在一出府,我便又从“少夫人”变回“公主”了。

文墨玉似乎也从刚才的慌张中晃过神来,亲自为我斟了杯茶,道: “公主出来方便吗?”

我道: “还好,小笨…我相公还在午觉。”

闻言,张世仁态度暧昧地翘翘胡须,去看文墨玉。

我没大上心,也不管为什么文墨玉也在这里,只道: “既然两位都知道我出来的时间不多,那么就开门见山吧,那银子…”

我拖了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其实,时间紧迫,我并没有真揣着几百两银子过来,今日赴约,就是想和张世仁好好谈谈价钱。

谁料,我话音一落,张世仁就慷慨地甩了甩袖子道: “哦,这个嘛。公主也看到了,有人早您一步到,所以这个银子老夫不讨了。”

语毕,文墨玉的脸色白了白。

我和身后的淇儿对视一眼,终于开始觉得今日这文墨玉有些奇怪了。虽然我与他见面次数不多,但每次相遇,他都是潇洒俊逸,拽到不行的模样,头发油光光的让我怀疑帅哥他每日出门必抹发油,眼睛明亮闪人让我怀疑他每半个时辰点次眼药水,最可疑的还是他那身白衣衫,不知怎的,有些人穿着白衣衫就跟鬼在飘似的,可文墨玉穿着白衣衫却是衣衫炔炔,风随影动。

我就纳闷了,怎么每次文墨玉往那亭子、路边一站,那风就微微相迎呢?是不是胸前装了小马达?

可是今日,文墨玉墨玉公子却有些失态。

先是见我前来别扭地甩开了头,后是被张世仁一两句话点得脸红脖子粗。

我很是怀疑。

不过,张世仁给本公主做了很好的解释。

我问:“张大夫不是让我前来商议还债的事吗?怎么突个就不讨了?”

张世仁摸了摸小巴胡子,眯得没了眼。

“我张世仁最守信义,既然别人已替公主还了银子,我自然不会讨第二次。”

我咂舌,替我还了银子?他不会是在说我身旁的文墨玉吧?

若真如此,文墨玉还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先替张世仁讹我,然后再替我还债,这唱的是哪出?

我偷瞟文墨玉的脸,他表情不大好,说起来话来也有些僵硬了。

“张大夫,你——”

张世仁不待“你”字吐完,又接着道:

“我老张也是一片苦心啊,公主,你说要是今日你知道有人悄悄替你还了债又硬是不让你知道他是谁,你心里能不难受吗?”

我呵笑一声,机械地颔首: “难受。”

其实,我现在更难受。

“你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偏偏不告诉你知道,你难受吗?”

我被绕得七晕八旋,又点了点头: “难受。”

“这就对了嘛!”老张拍拍大腿,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可这边,文墨玉却已经开始磨牙。

“张大夫,你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的。”

张世仁拍了拍脑袋,理所当然地盯住我:

“公主,我有告诉你是谁替你还债了吗?”

我摇头。

张世仁又看向我家淇儿,“我叫你家公主来做什么?”

淇儿似乎已摸出些门道,知道张世仁是变着法子在耍文墨玉,偷笑两声才一本正经道: “张大夫叫我家公主来商讨还债的事情,并没告知谁替她还债了。所以…”淇儿转了转大眼珠,机灵地朝文墨玉眨了眨眼才又道: “所以,张大夫没有违约哦~”

张世仁很满意,点点头道: “墨玉公子,听清楚没有?老夫没有违约哦~”

我抖了抖,张世仁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学着淇儿小丫头装天真烂漫,竟使用颤音。

文墨玉也是气得一塌糊涂,除了呲呲磨牙,别无他法。

看来,文墨玉是真心想替我还债,且计划着做了好事不留名,却被张世仁出卖了。

口怜的孩子呀!

我们是同病相怜。

张世仁拍了拍文墨玉的肩膀以示安慰,道: “真的不是老夫的错,错就错在,公主实在太聪明,随便动了根头发就猜出是你为她还债了。”

我估计文墨玉现在已经十根脚指挠地了。

淇儿却不然,火上加了盆油,继续装天真烂漫: “咦?墨玉公子为什么要背着我家公主替她还债呢?上次又为什么要给她送红花油呢?哎呀!莫不是墨玉公子看上我家公主了吧?”

我发自内心地颤了颤,估计全身的鸡皮疙瘩全掉下来了。

这是不是文墨玉和张世仁自编自演的戏暂且不说,可淇儿这副模样我是真受不了了。

我正欲开口,就见张世仁拍脑袋道: “瞧我这记性,公主、墨玉公子,老夫突然想起来,还有个病人要出诊,那就先告辞了。”

话毕,连礼都没行个就溜得没了影。

淇儿也跟着瞎闹,“那我也先回去帮公主您顶着,你可要早点回来哦。”

不过转息,小小的包间里只剩下了我和文墨玉。

我突然有种被骗出来相亲的感觉。

这滋味,很无奈、很尴尬。

与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我开始猜想淇儿和张世仁有一腿的可能性。

文墨玉似乎依旧有些纠结,只和自己手中的扇子过不去,拽的死紧,这样子委实与往常不大一样,害得本公主也不大自在。

良久,我终是忍不住,笑着打破寂静。

我道: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廉枝都先在这里谢谢墨玉公子了。”

文墨玉顿了顿,一双星眸抬眼瞅我,温文尔雅道: “朋友淡如茶,家人细如沙,理应如此。”

我不禁唏嘘,文墨玉这小子倒是识大体懂进退,如此状况居然还能暗言我应重视小笨蛋,不要因淡如茶的朋友疏忽了无微不至的家人。

我嘿笑道: “那是那是。”

今日的文墨玉很是不同,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和前些日子那个自恃清高、臭屁拽文的状元爷判若两人。是我的错觉,还是其中有一个只是他的假面具,这和当初他蒙面救我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我很混乱。

如果他真是蒙丹,难道连公主的贴身丫头淇儿都不知道?

我脑袋浆糊成一团,和文墨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无非是些家常事,比如我爱吃什么啦,喝什么茶啦,洛云国近日又出了些什么新鲜事。

于是,终于茶喝得没什么味了。

我们两人皆有些如获释重,长嘘一声,文墨玉道: “时辰不早了,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因不大顺路,我就不送你了。”

我笑着没搭腔,这古人就是麻烦。明明就是你这个未来妹夫不大方便送我这嫂嫂回府,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却偏偏要重找个借口来搪塞。

我道:

“不麻烦你了,我叫顶轿子片刻就到。”

跨出门,文墨玉在座位上没动,只站着目送我。本公主感觉到身后那双炽热的眼光突然觉得不大得劲,无论如何,文墨玉的确是替我还了笔巨款。

虽然,这笔巨款他也要付些责任。

文墨玉见我停下来,也问:

“公主还有事?”

我不大好意思地回身,支吾了半天才道: “不知墨玉公子明日可有空赏个便饭?”

不出所料,文墨玉似被雷劈中,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其实,客观地说,今日我和文墨玉聊得还是很愉快,文学、地理、风俗、人情、就连谈到王嬷嬷的桂花糕,他似乎也略知一二做法,与这样的人款款而谈,是种享受。

更言,他为了还了债,毕竟是我欠了个请,请他吃个便饭也再正常不过。

良久,文墨玉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颔首道: “好。”

一个字,简单利落。

我含笑:“就订在轩墨楼可好?”

他还是一字:“好。”

这模样,活脱脱一傻子,似乎我说什么都好。

我忍不住偷笑,勾着嘴角道: “那墨玉公子给打个五折可好?”

文墨玉“好”字已成了形,却走了音,“嗯”了声,也弯眼笑了。

“你这可是在讹我?”

我道:“我们是朋友嘛,人情总要讲的,我去你店里消费你不好照单全收吧?”

文墨玉眼弯得越发厉害,“公主没听过无奸不商吗?”

我歪头:“轩墨楼是你家二叔的,那么这奸商自然不是你咯。”

语毕,不知哪来的邪风,又把文墨玉的那袭白衣刮得微微荡漾,迎着风,我瞅他凤眼盈盈、白齿红唇,轻轻道: “好,明日不见不散。”

裹着风,那么一晃神,我竟有些醉。

又那么一晃神,我突然觉得这是场鸿门宴。

再一晃神,我似乎看见小笨蛋含泪无辜地凝视我。

第二十五章

翌日,我并未真的赴约。

不是本公主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安陵然、安陵月两兄妹,有红杏出墙的嫌疑,而是,家里出了些事。

原道,临近晌午之时,我瞅着火辣辣的太阳,依旧用一块玉佩、两串佛珠收买了我屋里的王嬷嬷和两个小丫头。正欲动身,就被李嬷嬷传召,说掉毛老鸟叫我去前厅。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这几日的中午掉毛老鸟都是吩咐各院开小厨房自行用饭,今儿个这夙凤就似知道我要出去“偷人”,竟拦了我的路。去了前厅,一大家子人都在,就连我那很少在家用中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公公安陵霄也在前厅。

一大群人混着几个贴身丫头老妈子,说过来说过去不过是因小笨蛋请先生一事犯愁,原来小笨蛋以前也是有个教书先生的,可因家中老母突然离世,这位先生也匆匆告别了穆王府,这下,小笨蛋就真真应了句话:

“老虎离山,猴子当霸王。”

没了老虎先生的小猴子安陵然,今天爬树掏鸟蛋,明天钻狗洞离家出走,最严重的一次,甚至一个多月不见踪影。而这古人奔丧,又不如现代人,搭上棚子,守几天夜,请了朋友来热闹热闹(这里所描述的奔丧是成都的,可能和有些地方的风俗不太一样。我们这边管老人离世的丧事为“喜丧”,也就是说,她活了这么多岁才死,她也心安了,家人也心安了,要快快活活地送她走,所以需要朋友来热闹热闹,打打麻将,把丧礼搞得很欢快的样子,而不是呼天抢地,让老人走得安心,如此。)火葬场一烧就算了事。

古人的丧事,大多都是一守就是三年。偏偏这位先生是位孝子,安陵霄有些担忧他一守怕没有十年也少不到五年,如此,便召集家人琢磨着给小笨蛋再寻一位先生。

在这个时代,寻先生也是件顶麻烦的事情。

其一、秉性要德高望重,自己要行的端、坐得正;其二、要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其三、更是要恩威并用,吼得住小猴子才可以当老虎,但是这个老虎呢,又必须是纸老虎,如果真伤了小猴子半根毛,母猴子她…不是,是当娘的掉毛老鸟可不答应。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安陵然的这位先生身份方面也不能有失体面。因为“先生先生”,就是安陵然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这位先生岁数不能太小,辈分得高,做小世子的先生,身份也不能太过卑微。

一家人就如此讨论来讨论去,讨论得我哈欠连连,眼睁睁地看着我和文墨玉的约会过了时日,纠结来纠结去,我实在不大忍得住,离了席,叫来淇儿。

等吩咐完淇儿去送信给文墨玉,我再回前厅,一屋子人已经开始准备着吃饭,丫头们也忙忙碌碌地布菜布碗,似乎先生一事已有了打算,我也没闲心问,只等着吃饭。本公主的原则是:有人操心的事情绝对不劳神,小笨蛋闻着饭菜香,也不掏蛐蛐了,蹦蹦跳跳进了房,一家人便饭一顿,闲话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