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这才知,原来这两月我在这寸草不生的西院自怨自艾,小笨蛋却已和当朝公主赛月在郊外“偶然”邂逅,并一见钟情。这些时日,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正缠着父皇要他把自己指给安陵然。

安陵然不再是傻子的消息也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传遍洛云国,“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终于名副其实,闻言现在每日都有那色胆包天的女子在穆王府门口翘首期盼一睹小世子芳容。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当小笨蛋真正站在我床边时,遥遥相对,我只觉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

当日娶乌布拉托,是为拉拢阖赫国大汗;今日,接近赛月小公主,是为里应外合。他们的举事之日,怕是真的近了。

安陵然的一双灿烂桃眼再无波澜,他只轻语道:“伤可好些?”

时至金素,秋老虎正是吃人的时刻,我的伤又正结疤长肉,每日都疼痒得专心,怎可能好?

不过本公主还是很有骨气地说:“好多了。”

兴许是近日与赛月的恋情很顺利,闻言小笨蛋一脸欣慰地笑道:“那甚好,你好好养着吧,空了我再来瞧你。”

语毕,便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去了。

我坐在床上发愣,倒是希望他从未来过。

若不来探望,就说明他还恼着我,心中有气就证明他心中还有我点点位置,我也就能自圆其说,告诉自己那赛月不过是来醋我的棋子。

现在,他却如沐春风地来了,停留片刻,又如沐春风地走了。

套用句很恶俗的台词:不怕你恨我,只恐你从未把我放在心上。

淇儿说得对,赛月不过是棋子罢了。

我亦然。

我想,已经没必要再去纠结自己对安陵然到底是爱,还是不爱了。

眼下,我真应该好好考虑考虑如何出府了。

啧,不知“毁容”这项算不算恶疾,可不可以被休呢?

……………………

月黑风高夜,我望着屋内悠闲喝茶的玄玥冷笑。

我觉得,穆王府真是人才济济、来去自如。

怎么深更半夜的,就总有些苍蝇来扰人清梦?上次是文墨玉,这次是玄玥。不过嘛,前者是来探望小笨蛋;玄玥此刻,却是来探望本公主我。

玄玥自行斟茶饮着,见我从床榻上坐起来,竟厚颜无耻道:“公主可睡饱了?”

我走到玄玥跟前夺了他手中的茶杯,对付厚颜无耻者最好的办法就是——更无耻。

 

我怆然道:“长夜漫漫,本宫独守空房,怎么可能睡得饱?”

玄玥很明显地抖了抖。

我再接再厉地谄笑道:“要不…七殿下陪陪本公主?”

我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床榻,粗鄙淫-亵之情溢于言表,配上我那同样难看的烧伤,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不过,玄玥不愧是皇子,见本公主如此神态也没仓皇而逃,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公主尚在病期,玄玥怎敢逾越?”

我佯装伤怀,只抽了香绢道:“我知道,你嫌弃我的样貌。”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拇指大的烧伤无伤大雅,在现代,远看不知者还以为是我纹的身;可在古代,男人眼底容不得一点沙子。

我如此一说,料想玄玥定知难而退。

谁料其却语出惊人,他道:“明人不说暗话,从前,公主还可宵想用外貌将安陵然永远圈在身边,可现在…恕玄玥直言,赛月公主的性情、相貌都不在公主之下,自古从来都是新人赛旧人,公主可曾想过日后何以自保?”

我冷声:“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玄玥这趟,绝对不是简单的探望。

玄玥笑道:“公主是聪明人。上次李庭正一事,您就已看穿玄玥的心思,今日盟友明日敌人,安陵然和夙凤的势力玄玥不敢低估,思来想去,怕是只有公主才能帮我。”

我冷睨一眼,踱步道:“七殿下是不是家里是不是也走了水,烧伤了脑子?既然您认定喜欢安陵然,你认为我会帮着你害他吗?”

玄玥负手大笑:“安陵小子是我的人,我怎会害他?只是怕日后有些波澜,所以提前预备压制一番,而这事别人做了我不大放心,唯公主莫属也。”

我张口欲言,却被玄玥抢了先,他握着我手道:“当然,公主不会白干。赛月那边,玄玥自会去处理,定保证踏不进穆王府的门。”

 

我的手抖了抖,最毒妇人心。玄玥根本就是一匹狼。

一匹恶狼。

他瞅准时机,见我落魄被冷落,竟想利用女人的妒忌和醋意去加害小笨蛋,以此巩固未来的江山。

所以说,统治者从来都不是仁慈者。

玄玥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絮笑:“公主,你觉得这桩买卖如何?”

抽回自己的手,背对着他闭了眼。

“你想,怎么做?”

第三十六章

几日后,安陵然在穆王府设宴。

一来,正式宴请未来妹夫文墨玉;二来,庆祝自己重生。

原来,洛云国习俗在女儿嫁人之前邀请女婿上门:一则请其日后多多照顾女儿;二则也有显示娘家财力、实力之意。

因是家宴,所以请的人不多。而本公主,却不在席间。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将白粉打成墨,一点一点倒入酒中,搅匀,再熨火散了味我才把酒壶郑重其事地放入淇儿手中的托盘。

淇儿乌黑的眼珠深邃无底,“公主,你真想清了?”

我淡笑,“淇儿,若是怕事后查到你头上,这酒,可以我端去前厅。”

闻言,淇儿未语,摇头叹了口凉气翩然而至。

我转头凝视窗外,一雨成秋。

这几日,皆是如此。

绵绵细雨,惹人怅然。

玄玥猜得没错,我的确是…对小笨蛋动了恻隐之心、惆怅之情。

若没有赛月公主的出现,或许我我还可以骗骗自己,自从月儿告知小笨蛋近日种种后,心中怏怏就驱不散、赶不走。

但是玄玥也太小看我了,就算如何妒忌我还没笨到害小笨蛋的地步。玄玥道,这药不过是些慢性迷药,服下后既会对下药者眷恋依依、惟命是从。

我要是信了,那我就真是白痴古人了。

依我看,这药是慢性毒药才是真。

就算真有一日,小笨蛋反了旗,从玄玥手中夺了江山,也必是个短命皇帝,玄玥要的,是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时日,我一面与玄玥虚与委蛇,一面等待时机向小笨蛋说明情况。

我琢磨着,现在穆王府,除了单纯的月儿,全将我当作了玄玥的内线,纵使我苦口婆心说尽机关,小笨蛋也不会信我半字。于是权益之下,我便将计就计,寻淇儿故意买了些泻药假作毒药,今晚小笨蛋服下,玄玥定兵临神将,对安陵然“指点”一番,让他乖乖听话,以后才能定期有解药吃。

在这种时候,我再出现说明一切,事半功倍。

刚才,我和淇儿不过是演出戏,防的就是玄玥对本公主不放心,派人监视我下药的情况。

果不其然,淇儿去罢一会儿,文墨玉就进了厨房。

青丝如墨、华衣撩人,一一如当日初见。

我窃笑:“今晚墨玉公子是主角,跑我这来干什么?”

文墨玉道:“看看你这个下堂妻过得可好。”

我怔了怔,撅嘴讪道:“甚好。”刚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希翼明灭,嘴巴如此不饶人便是真的,怎到这种时候我还傻兮兮地盼着假墨玉来看我呢?

文墨玉意有所指地瞅我,末了又叹气道: “廉枝,别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下得了手?”

我笑,“怎么,原来墨玉公子不是来监视我的,反倒劝起我来了?”

文墨玉敲了敲桌子,道:“廉枝,你是聪明人,玄玥也是聪明人。你怎么就没想过他步步都有后招?”

听了这话,我心没由来地“咯噔”一声响。

“什么意思?”

文墨玉接着道: “廉枝廉枝,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玄玥既能看出你有情,就更能猜出你对安陵小子有义,舍不得下手。什么要与你合作都是骗鬼的混账话,如此举措,不过是拖住你罢!”

我大惊,登时从木凳上站起来,咬牙道: “文墨玉!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文墨玉摇摇头,凝望悬月道:“怕是…来不及了。”

我急得直跳脚,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文墨玉肩膀使劲摇晃。

“你倒是把话说完啊啊啊!”

文墨玉白了我一眼,大有“你连我都色”的鄙视之情:“真正的毒药在安陵小子的酒杯上,这酒水里,玄玥根本就没奢望你真能下药,不过如此跟你周旋以免你误了大事。玄玥说——”

闻及此,我哪还有功夫听文墨玉说完,一把推开他就往前厅奔去,只听后面传来文墨玉着急的“喂喂”声。那速度,别说牛翔,怕就是“鸟翔”也没我快了。

待跑到前厅,本公主来不及喘一口气,就瞅见小笨蛋正站在大厅中央,似刚慷慨激昂演讲完,手中举着酒杯就要往下灌。

说是急那时快,本公主不顾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就是一拍,只听“啪”的一声,铜器酒杯落地,与大理石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于此,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日后这恩情,我定找小笨蛋讨回来。

念及此,我嘴角上扬地抬头。这一抬头,才发现刚才真是…不拍则以,一拍惊人。

一屋子宾客都似被点了穴,表情迥异地僵硬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向我这边射来,如果眼神可以刺人的话,我已经千疮百孔。就连我身旁的小笨蛋,也满脸抽搐地凝视我,我面上过不去,只得转头。

可这一转,才又惊奇地发现,安陵然身边还站着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姑娘,此刻,这位千金也是花容失色,面带难色地看我。

顷刻,终有人反应过来,凑到我们三人面前期期艾艾地唤了句:“公主。”

我感激涕零,琢磨着终于有人帮本公主下台阶了,便随口应道: “在。”

可这么一应,又惹来白眼连连。我搞不清楚状况,正挠头思索哪错了,刚才唤本公主的仆人已经神气十足地凑到了漂亮千金跟前,故意朗声道: “公——主——可受惊吓了?”

“……”

本公主呆若木鸡,在风中凌乱摇摆。

这仆人一看就是勾心斗角的宫中嬷嬷,一点也不比上穆王府小打小闹的可爱下人,当着本公主的面,故意把“公主”二字拖得又长又高。

这,这…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却是远嫁洛云被狗吠。

此刻,赛月公主约莫也回过了神,低头娇羞地摆弄着手中的酒壶。我见状,才反应过来刚才我出现得是多么恰到好处,表现得多么失态尴尬。

彼时,安陵然不知在厅中对宾客们说了什么话,满屋欢乐,赛月便被宾客们怂恿着起来给安陵然斟了杯美酒,正是郎情妾意,流光辗转。我却如西方故事里的黑色巫女,突然而至,狂风黑雾中席卷入屋,一掌拍掉了这杯充满绵绵缱绻的酒水。

什么夫妻恩情、相敬如宾全被这么一拍,摔在了地上,如这酒水,撒了一地,再也无法覆收。

 

那宫中嬷嬷又在耳边咋嚷了句什么,赛月终于有了反应,抬首柔媚一笑道:“不打紧的,我再…再斟一杯就是了。”

闻言,我突然觉得,有大风刮了进来,本还在风中凌乱摇摆的我被风刮倒在地了。

一般故事里的公主不都是刁蛮、任性、不讲理的吗?

为什么我狠狠拍掉了赛月斟的酒她不哭也不闹?若是如此倒还好的,我可趁此机会落荒而逃,可现在这和乐局面,我理当如何?

我偷瞟安陵然,他竟连个眼角也没剩给我,一双桃花眼全神贯注地看着赛月,柔情似水地拱手道:“公主受惊了。”

我靠,我也是公主!

我因为你这个小白痴差点腿都跑断了,你怎么就没想过我也受惊了?!

赛月凝视安陵然,顿时桃腮微晕、羞色欲滴。

她柔声道:“都说不打紧的,定是姐姐进来的时候摔了跤,不小心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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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窜小火苗,谁是你姐姐?!想进门当我妹妹,没那么容易!

赛月无视我心中怒火,竟又揽袖斟了满满一杯酒,末了,居然酒杯一转,对向我我。

我左看看、右挪挪,酒杯依旧对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

赛月小脸容光焕发,举杯低头道:“赛月比姐姐虚小两岁,这杯酒理应敬姐姐压惊的。姐姐,请——”

我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不是吧?

这酒杯不是其他,正是那宫中嬷嬷从地上捡起、我刚刚拍掉的那个。

丫的也不知玄玥下的是什么药,一般电视剧里不是只要毒酒一拍在地上就会冒很多毒泡吗?可这杯子复掺上满满一杯,依旧清澈见底,看不出端倪。

赛月婀娜多姿地又将酒杯向我推了推,我再不接就是大大的不识抬举了,于是,本公主颤巍巍地接过了酒杯,望着里面满满的一杯毒酒,百感交集。

这赛月示意仆人用这被我撞倒的杯子敬我,一来是给我台阶下,二来是以表诚意,可此刻,却是误打误撞,要了我的命!

在主宾客位置上的玄玥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公主既然接了令妹的酒,怎么还不喝?”

我转首瞪玄玥,顷刻间已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