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众人就闻整齐的脚步声,兵甲摩擦的声音,暮然回首,人群已如流水般涌入穆王府,将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

我抬眼皮望了望这群手持火枪的黑甲兵,冷抽口气道:“铁骑军。”

这才真是后有后招,想走为时已晚。

注定,我是要去见素心的。

第四十五章

铁骑军沿着墙根把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顷刻,铁骑军让出一条通道,一绿衣男子才扇着纸扇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们面前。

相貌平平,身形微胖。倒是一身绿茸茸的蚕衫甚惹人眼,和金边红衣的蓝公公一凑,竟也抢了几分注意力去。

自此人站定,两人就横眉绿眼,此起彼伏。

安陵霄笑着拱手打官腔:“杨公公。”

难怪不得蓝公公不待见,原来是同行冤家。

杨公公受了安陵霄一拜,也不觉愧疚,只哼哼着冷瞥自家死对头蓝公公道:“我奉皇后之命,来接阖赫公主进宫。”

杨公公故意在“进宫”二字上扬声拖长,本来就不男不女的声音如此一折腾和母鸡叫-春没了什么区别。

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皇后倒聪明,知道安陵霄可能在紧急时刻掉链子,又怕因此影响了太子阵党在洛鸢帝面前的宠爱,于是大义灭亲,派了心腹来抓我。

蓝公公闻言,气得头顶冒烟。

“你个贱奴才,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杂家还会私放了公主不成?”

杨公公用鼻子哼了哼,一脸不屑:“蓝公公忠心护主,自然不会。只是皇后的密令小奴也不好违抗的。”

说罢,便看向我这边道:“公主,还是请吧。”

我深呼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遭,迟早是要走的。

扫了眼安陵霄和夙凤,我转身正欲迈腿,却突听身后传来大喝:“慢!”

回首凝视,映月辉照下,淇儿的一袭白衣泛着银光。

我呐呐蹙眉:“淇儿?”

淇儿似未听到我呼唤,喘匀气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指着我道:“她是假公主!”

登时,我只觉惊雷劈中天灵盖,三魂六魄呼呼地全上了月亮。

我已经到这地步了,淇儿你就算和我有深仇大恨,还有必要雪上加霜吗?

杨公公闻言也来了劲儿。

“这是哪来的丫头,休得胡言!”

淇儿目光深邃地瞪杨公公一眼,这才复看向我幽幽道:“我没有胡言,她的确是假公主,因为——”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乌布拉托!”

“……”

皎皎月光下,我的灵魂又被一道惊天响雷劈里啪啦地打回了体内。

“淇儿,你——”

话未毕,这边夙凤已经厉声呵斥道:“哪来的疯丫头,来人,给我拖下去!”

“慢!”

淇儿伸手,颇有气势地环视众人一遭,朗朗道:“七殿下,还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角落果然闪出一人影。

眉眼弯笑,正是淇儿口中的七殿下玄玥。

众人见了,以蓝公公、杨公公领首,皆行礼叩拜。

玄玥一副好好先生地扶起两位公公,才道:“蓝公公、杨公公今日都辛苦了,不过…”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玄玥才撇嘴道:“这位淇儿姑娘的确才是真正的乌布拉托公主。”

蓝公公和杨公公愕然,面面相觑。

我也早如那“离离原上草”,风中凌乱鸟。

安陵霄和夙凤不愧是老姜,稳神一直不言语。

蓝公公勾着兰花指,小心翼翼道:“殿下,这可是关乎人命的大事,您真能确定?”的3d8

淇儿在玄玥身后听了这话阴测测地冷笑:“蓝公公和杨公公都是宫里的大红人,什么不为人知的宫中秘史你们都一清二楚,本公主为何要嫁来洛云国你们应该最为清楚吧?”

听了这话,玄玥脸色微变,拳头抵在口边微微咳了咳。

两个太监相识一瞥,表情也发生着微乎其微的变化。

我欲言语,却被掉毛老鸟一把拉住,给了我个“好好看戏”的眼神。

淇儿见众人沉默,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自报家门道:“几年前我阖赫国攻打洛云国边境九凤县,当时你们这位七殿下亲自披帅作战,偏偏这么巧,本公主洗澡的时候被这个淫-贼看了去!”

我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想不到啊想不到,一本正经的玄玥居然有这样的往事。

淇儿低了头,不大好意思地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两个圈继续道:“就是这样本公主才会下嫁你们洛云国和亲,不然你们以为洛云小国真是我阖赫的对手吗?”

当事人玄玥厚脸皮地吃吃笑了声,才扬眉道:“公主所言不实,我明明记得当日是在下于湖洗澡被你看了去才对。”

对于此时此刻,两人还有心情打情骂俏,我甚汗颜。

这边杨公公、蓝公公也大抵受不了,一番眼神交流后,由杨公公当了代表,凑到玄玥身边道:“七殿下,您…确定这位才是乌布拉托公主?”

玄玥瞅了瞅淇儿,笑得一脸灿烂。

“正是。本殿下记得公主肩上还文了只蝴蝶,公公若信不过也可以扒了淇儿姑娘衣裳看看。”

 

淇儿不语,背着手一脸“有种你就来扒”的表情。

杨公公一时腿软,噔地跪了地。

“奴才不敢,奴才拜见七殿下、拜见乌布拉托公主!”

语毕,一时兴起千层浪。

铁骑军和蓝公公也一并噌噌噌地跪下来,高呼“乌布拉托公主千岁!”

我默了默,连叹凉气的劲都没有了。

这到底是…哪跟跟?

冒充公主,岂不是比红杏出墙死得更难看?原本我以为,就算我死翘翘了,至少在小笨蛋、穆王府人心中还能留下个“大义凛然”、“英勇牺牲”的光辉形象,现在看来,我就算死,也要遗臭万年了。

注定,我就是女骗子。

一个假冒素心、假冒阖赫公主——乌布拉托的爱情女骗子。

……………………………………………………

“混账混账混账!”

大厅内,蓝公公把桌子拍得噼里啪啦响,我一面心疼桌子会不会被拍倒,一面看他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你,你你!”蓝公公勾着兰花指对我戳戳戳,“你说你什么不好装,装什么公主啊?那个杨小贱人现在已经带着铁骑军回去禀报皇上皇后了,别说保你了,咱们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和圣上交代了!”

说罢,蓝公公眼红泪水地跺了跺脚,又惹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这能怪我吗?

当初我一睁眼,是淇儿口口声声唤我“公主”,是她义正言辞说我是“乌布拉托”。现在,百口莫辩——

而且当初我醒来,淇儿叫我“公主”, 我竟未反驳,也就说明,其实从一开始,淇儿就知道我是假素心。

无视蓝公公的哀嚎,我默然凝视淇儿。

彼时,淇儿正捧着茶沾了沾唇,道:“不关廉枝的事,是我让她对换身份的。”

“互换身份?”蓝公公鼓大眼睛,下巴几乎抵到胸口,又勾了兰花指在我面前戳了戳。

 

“说了半天,这死丫头是公主你的贴身婢女?”

淇儿搁了茶杯,抬眼、挑眉。

“不可以吗?”

蓝公公被几句话骇得说不出来话,啧啧,这才真是当公主的料,一句话就吓得狗太监不言语了。

淇儿起身接着道:“廉枝是我当初打猎在外面捡回宫的,并不是阖赫国人,所以不管真出墙也好,假演戏也罢,处死的事情都作罢了。另外关于对调身份的事情,是本公主一手操办,她小小一个婢女无法抗旨,若——你们洛鸢帝真要追究,就让他说说为什么中途临换了新郎。”

语毕,本在旁喝茶的玄玥恰到好处地咳嗽起来。

我幽幽道:“淇儿——”

淇儿不言语,也用亮晶晶的眸子看我。电闪雷鸣间,皆已明了。

淇儿今晚不是来雪上加霜的,是雪中送炭来着。

摆脱了阖赫国的国籍,首先我就可以摆脱“淫-妇必死”的惩罚,阖赫国的族人也不会天南海北地追杀我。其次,淇儿把对调公主的过错一味揽在自己身上,如此情操,一时反倒让我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边,蓝公公点头哈腰,却显得很是为难。

“关于不处死的事情,这个——”

淇儿柳眉倒竖,“她是我的人,我要自己处置,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

掉毛老鸟晃着脑袋笑出声,因抖得实在太厉害,头上的珠花乱坠,我猜,她一定是气疯了。

千辛万苦给儿子抢了个媳妇,居然还是假公主。

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夙凤道:“乌布拉托公主何等忍辱,在穆王府埋伏如此久愣是没吱声。”

淇儿对视掉毛老鸟,一脸自嘲。

“穆王妃可以中途抢婚,本公主就不可以中途掉包吗?”

“…”

我真的风中凌乱了。

这就是我廉枝的宿命。

说到底,淇儿这位真公主怕是早在九凤镇就对玄玥动了真情,这才撤了兵,让老爹使了绊子嫁入洛云国,谁料,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掉毛老鸟因儿子装疯卖傻,二十好几的大龄还没找到媳妇,干脆抢了乌布拉托的亲。

现在细细回忆,当初淇儿道,公主因此怒炎急急,不肯入宫入府,只下榻客栈,恐在那时,淇儿就已和素心一番商议,下定决心要逃婚了。

赶了个巧,我穿过来凑了趟热闹。

一睁眼,淇儿当时碍于大夫在场,只唤我“公主”, 我居然信以为真,那时起,淇儿其实就已查出我大有蹊跷,一路走来,竟然真正的傻子不是安陵然,不是淇儿,是我廉枝!

气氛微有些尴尬,安陵霄打圆场地咳嗽声道:“七殿下,不过说来,早在几次宴会前,殿下就该见过公主,何以从未听你提起过谁是真是假?”

一直在旁对着淇儿谄笑的玄玥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敲敲额头,“这个啊?”

“本殿下琢磨着公主如此,定是想体验一番婢女的生活起居,也就不大好拆您的台子,您说是吧?公主。”

淇儿勾着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从里屋传出一低哑男声道:“你怕淇儿逼婚才是真的吧?”

话毕,小笨蛋已经衣冠楚楚地站在了厅内,又向在座各位行了礼。

我惊得无以伦比。

终于开口道:“你,你——”

这个晚上,真的给我惊喜太多,多到只剩下惊,没了喜。

见我说话,掉毛老鸟居然一副欣慰的样子,拉着我到身边道:“这孩子,终于说话了?刚才一直不言语,我以为被吓傻了。”

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意思?

被吓傻的不该是掉毛老鸟你吗?

小笨蛋握住我的手,柔情款款,凑到我耳旁悄语道:“着了你一次道,还能着第二次?”

闻言,我霎时想起这次的迷药是上次七夕用剩下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小笨蛋今晚掀茶盖一闻,就已知我的心思了。

我默了默,横眼看依旧满脸纯真的安陵霄和掉毛老鸟。

我真是后悔死了刚才还深情唤上这两个老王八一句“公公婆婆”,真情戏是假的,帮儿子追媳妇才是真的。如果刚才没有杨公公和淇儿搅局,也许,我现在已经在逃亡路上与安陵然“重逢”了。

这边淇儿被小笨蛋冷嘲热讽一番,自然不服。

咯咯笑开道:“安陵然,你洗涮本公主是没用的。若不是我,你能和廉枝成亲?”

此话倒是真。

我是淇儿的替代品,安陵然是玄玥的替代品,绕了一大个圈子,真该成亲的人现在还两袖清风;不该成亲的,却造就了一段错缘。

玄玥听了,也颔首晃脑:“是也是也,安陵小子,此次我和公主可算你们的大媒人。”

我咳嗽声,突然有点犯迷糊。

“等等,为什么我不是公主,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心安理得的样子?”为什么只有我这么诧异,为什么只有我呆若木鸡。

稳如泰山的掉毛老鸟和安陵霄、突然转醒的小笨蛋、打情骂俏的淇儿玄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我疏忽了。

良久,安陵霄道:“其实,早在你进府开始,本王就和凤儿有所察觉你不是真公主。只是,从未想过真公主居然如此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