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异世后,她最感到庆幸的是,没有文字障碍,虽然由简体而繁体,但总算不是外星文啊,人要学会知足才对。最初那段病弱幽闭与药为伍的日子,只要能起床,她必读书写字,最先写出的,就是“山水园”。

沈鹤作为俞宛秋嫡母临终托孤的对象,妹妹新丧未久时还是亲临后院关照过几次的。某日探望甥女,发现月亮门上新贴的园名,一时好奇请甥女释意,病恹恹的女孩由侍女搀扶着给他行礼,面色苍白娇喘微微,但眼里的淡静从容叫他吃惊,不急不徐地告诉他:“这是宛秋对自己的期许。”

“哦,说来听听。”

“宛秋希望自己长大后,如水般温柔宽容,如山般坚毅沉定,故名山水园。”

沈鹤没料到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倒楞了一下,随即夸赞道:“不错不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二舅这就去跟静斋的佟夫子说,我给他找了个好弟子,等你身体养好些,二舅亲自送你过去。”

俞宛秋一病两年,等到身体转好,沈鹤早忘了这码事。作为管理沈府内务的当家人,他比以前当官的时候还忙,哪里会记得两年前跟一个孩子说的话。兰姨要去找二太太,也就是沈鹤的妻子刘氏关说,也被俞宛秋拦住了。

其实在病中的时候,她就把静斋家学里教导女孩子的教材和内容都打听清楚了,尽是《女训》、《女诫》之类以奴化女子为目的东西,她才不想学呢。至于诗词歌赋,也没必要专门去书塾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念,完全可以自学,她在那个世界可是读了十几年的书,虽然不是中文系毕业的,古文功底并不差。

她不想当学生,静斋的佟夫子却稀罕死了这个编外弟子。

这对不是师徒的师徒结缘于静斋的藏书室文澜阁。话说俞宛秋病好能走动后,听说了这个风水宝地,循迹而去,却遭遇铁将军把门,于是找到佟夫子商借。

东家沈府的藏书,佟夫子只是西席兼任的管理员,自然不会轻易借给不熟悉的人。俞宛秋就提议把她反锁在里面,她保证只看不拿,若有损坏照价赔偿。佟夫子见小女孩情辞恳切,又长得粉嫩嫩的实在娇俏可爱,一时软了心肠,开锁陪她进去,也存了几分好奇,想看她到底要找什么书。结果,读者和管理员交谈起来,而且越谈越投机,走的时候,佟夫子亲自抱了一摞书送宛秋出门。

从这以后,佟夫子数次想把俞宛秋延揽入门墙,跟沈家的几个小姐排排坐,俞宛秋总以“体弱不堪久坐”为辞,气得佟夫子敲她爆栗子:“不堪久坐?上次给你的那本《九州志异》,你熬通宵一夜就看完了。”

俞宛秋涎皮涎脸地说:“那是躺在床上看的,夫子若允许我在课堂上放张美人榻,我不介意入学的。”

佟夫子听得青筋直跳:“如此顽劣,哪像个女孩子!”

怨归怨,骂归骂,每有新书到手,第一个想到了还是那个不是弟子的弟子。

据佟先生说,文澜阁中的藏书将近一万册,是京城比较知名的私家藏书楼之一。几年间,俞宛秋把文澜阁里感兴趣的书差不多都看了个遍,连泛读带精读,总有好几百册吧。多亏了有这些书,让她的日子不至于太过无聊,也对她了解所身处的这个时空提供了莫大的帮助。要不然,长期幽闭一隅,与世隔绝,不成傻子也成文盲了。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章 书馆偶遇

兰姨到底不死心,觉得别人不见犹可,安南王府的太妃和王妃那是一定要见的。

在南边的时候,她曾不只一次听人描述过安南王府的精致奢华,府里待下人如何优厚,据说一个三等仆人的月银就可以养活一家人了,所以南边的人以进安南王府当差为荣。她在遗腹子死后最绝望的岁月里,家里的亲戚也曾为她在安南王府谋过职,后来没弄成,转而进了知府后衙,当上了小宛秋的乳娘。

这些在平民百姓心目中传奇式的人物,如今有机会得见一面,兰姨自然不会放过。更何况,她也是真心为自家姑娘打算,姑娘是南边人,若能得到安南王妃的怜惜,给她寻一门南边的亲事,她们以后都可以跟着回南边生活。她相信,姑娘也和她一样,还是更喜欢南方的饮食和气候,上京冬天太冷,一年要烧好几个月火炕,刚来的那一两年,姑娘的手脚都长了冻疮,现在才好一点。

看俞宛秋和几个丫头在园子里拔草种花忙得不亦乐乎,兰姨悄没声息地往外走。才出月洞门,就在石子路的转角处看到一个有点脸熟的人,仔细一瞧,是内院小厨房烧火的严婆子。

兰姨三步两脚迎上去喊道:“严大娘,您怎么得空上这儿来了?”

严婆子朝她尴尬地笑了笑:“这位嫂子是…”

兰姨心里有点暗恼,主子不受重视,身边的人就没地位,一个烧火嬷嬷都比她有体面,在园子里走一遭,到处都有人打招呼。不像她,跟隐身人似的,尤其是那些正经主子房里得脸的丫环嬷嬷,哪次不是她上赶着去巴结,人家还一脸的敷衍之色?

心里再恼,脸上还得陪着笑凑过去作自我介绍:“我是俞姑娘屋里的亭兰,大娘不认得我,我可认得大娘,去厨房的时候见过的。”

俞宛秋平日的饮食按府里姑娘的份例,正餐是两荤两素一汤,究竟要哪种荤那种素,可以让丫环去点,每天厨房门口会挂出牌子,列出今天可供应的菜肴种类。俞宛秋房里负责饮食的是茗香,平时都是她去厨房走动,兰姨只偶尔跟着去过几次。

沈府里有俞宛秋这个人,严婆子还是知道的,那女孩生得一副俏模样,在府里的下人中,尤其是管家小厮口中知名度颇高,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美人也不怕藏得严实,甚至越少露面,吸引力越大。

对这一点,兰姨从来深信不疑,她在心里发誓: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姑娘出去露露脸,她相信,只要让安南王府的王妃见到姑娘,就一定会喜欢她。

严婆子不知道兰姨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只以为是寻常路遇,停下来寒暄两句就想走开,兰姨却拦住她没话找话:“今天厨房肯定很忙吧,要招待贵客,所以刚看到大娘,我才有些吃惊。”

严婆子笑着回道:“既然是贵客,哪轮到小厨房准备,连太太小姐们的份例菜也让大厨房一并揽过去了,我们今日反倒比平时有空。”

“难怪呢,就说这会儿怎么还见大娘逛园子”,说到这里,兰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禁不住有一丝窃喜,小心翼翼地问:“那今天小厨房就不开伙了?”

严婆子说:“开伙肯定是要开的,还有你我这些下人要吃饭啊。”

兰姨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主子们的饭全都不用小厨房准备了?”

严婆子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是的,都不用,外面大厨房要开宴,主子们自然都去赴宴,不用单列了。”

兰姨心里一阵雀跃,忙低头扯了扯衣角以掩饰脸上的欣喜之色,姑娘等会要去赴宴,那就一定能见到安南王妃了。

告别严婆子,她也不往前面走了,兴冲冲地跑回山水园想告诉姑娘这个好消息,却发现姑娘又去了静斋。

此时静斋的文澜阁里,俞宛秋正蹲在地上翻着一本发黄的旧书,书名叫《西土游记》,作者跟著名的唐玄奘是同时代人,身份也是僧人。不同的只是,这位“唐僧”去西土不为取经,而是行游,所以他记下的都是当地的名山胜水、人物风尚,煞是生动有趣。俞宛秋看得入迷,蹲累了,索性席地而坐,连椅子都懒得搬了。

正津津有味,耳边传来一声极为不悦的责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俞宛秋从书中抬起头,只瞥了一眼那张傲慢无礼的脸,就用比他更冷的声音说:“这正是本姑娘要问你的。”

那人显然被奉承惯了,接受不了这样的态度,当即朝外面喝令:“来人,把这个碍眼的女人给我扔出去。”

“凭什么!”俞宛秋怒红了双眼,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种。

“不凭什么,本世子的规矩就这样,三丈之内,不许女人出现!”

世子?俞宛秋顿时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安南王府的王妃今天来沈府做客,所以把家里的混世魔王也带来了。贾府的混世魔王是在脂粉堆里混大的,安南王府的则反其道而行之,避女人如瘟疫。

如果他并非只针对她一人,而是讨厌一切女人,俞宛秋倒没那么介意了,人家的怪癖,与她何干?不许出现就不出现咯,谁稀罕见他了。

她朝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像安抚躁郁症的病人:“别激动,别激动,我这就出去。”

迅速抱起几本挑好的书,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在门口才碰见匆匆赶来的佟夫子。

佟夫子把她拉到路边的蔷薇花架旁,压低嗓音问:“没吓到你吧?这位世子出了名地讨厌女人,他所到之处,女人早赶跑光了,我就没想到你会在里面。”

俞宛秋不以为意地说:“没事,不过是个又暴躁又别扭的小破孩子。”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心理,记得上初中时,班里也有些男孩讨厌女孩,和女孩同桌还划三八线,当然也有早熟的,初中就开始追女孩。而这位世子,显然属于晚熟品种。

“小破孩子?”佟夫子失笑,“那小破孩子可比你还大,人家今年十六岁了,你才多大,十三都不到,说起话来就老气横秋的。”

俞宛秋想说自己早就年过三十了,比佟夫子小不了多少,真开口的时候,只能含糊其辞:“我本来就比他大好吧,呃,我是说,我可比他懂事多了。”

“是是是,你比他懂事,真懂事的孩子,会不肯上学,成天只想着看闲书混日子?”

看佟夫子又准备长篇大论地说教以“挽救失学儿童”,俞宛秋忙一拍额头道:“哎呀,差点忘了,我屋里还收着昨天采下的一篮子瑞香,那几个粗心的丫头未必记得处理,要放坏了就可惜了。夫子我先走了哦,您慢忙,慢忙。”

眼看一抹淡青渐行渐远,佟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他从没见俞宛秋穿过鲜艳的衣裳,总是黑白青三色。若是其他十来岁的女孩穿黑色,他会觉得难以想象,可这女孩穿着黑色的衣裙,却美得让人窒息,肤若凝脂,黑瞳澄澈如秋水寒潭,只静静地站那儿瞅你一眼,就会有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

他也是男人,即使年长她若干岁,照样抗拒不了美人的魅力。当然他心里也明白,他和她,今生是没有任何可能的,他唯一能接近她的方式,就是以师长的身份教导她。一直游说她正式入学,何尝不是他自己的私心,有了师徒名份,他们的关系是不是更近了一层?

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身走进文澜阁,那儿可还有一位惹不起的小霸王在等着他解释呢。

入沈府做西席之前,他曾给这位世子爷当过一阵子启蒙师——几乎没被他气死,最后差不多落荒而逃。也因此,他后来的授业生涯,尽量只收女学生,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想不到,今天世子随祖母和母亲来访,他作为“故人”随侯爷出门迎客,还以为世子早不记得他了,谁知那人竟直奔他而来,把一干正主丢在前面不理,非拉着他到书斋“叙旧”。

他始而懵懂,到这会儿才相通关节:世子年过十五,已到了议婚之龄,这回安南王一行逗留京师,京中贵门豪族排着队请客,巴结是一个方面,想跟安南王府联姻才是最大的目的。

再联想到沈府的适龄女子数目,他越发肯定了这种想法,世子哪里是记得他这位故人,不过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所以,在文澜阁里乍见俞宛秋,才会那么厌烦。

不知为什么,他很满意这种误解,就让安南王世子以为俞宛秋是那种想攀龙附凤的女人,趁人不备故意潜入文澜阁想接近他好了。

所以,他不会为俞宛秋辩解什么,若世子问起,说不定他还会加油添醋几句。

他承认自己有些卑鄙,可那又如何,他就不是人吗?为了谋生,长年累月在外,有妻子而不得团聚,名为人夫实为鳏夫。坊间话本里多的是笑话讥刺他这种人,比如,某坐馆先生一日外出,见公狗母狗相连,慨然叹曰:“吾不如也!”

吾不如也,吾得不到的美人,也不想看别人得到。

他没往深里想,明明安南王世子讨厌女人,也没给俞宛秋好脸色,为什么他会冒出这种离间他们的想法呢?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五章 流言四起

俞宛秋抱着书回山水园后,并没有提及她在文澜阁所遭遇的人和事,当时虽有些气愤,以她“三十五岁的高龄”,自不会跟一个十六岁的小毛头计较什么。

临近中午,兰姨开始坐立不安,不时朝园门口张望,眼看博古架上的铜壶漏刻已指向巳时二刻,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没人来传话呢?”

“传什么话?”俞宛秋从书中抬起头。

兰姨决定先跟姑娘交个底,也好让她提早准备。沈府待客,向来是两茶三饭:辰时早饭、巳时早茶、午时午饭、申时午茶、酉时晚饭。若连宵唱戏,亥时还有宵夜。今日贵客临门,即使过了早茶时间才到,为表待客之诚,也会在午时之前摆上午饭的。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该来人传话,通知俞宛秋中午在哪里入席了。

她把跟严婆子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俞宛秋,俞宛秋只是“哦”了一声,又埋头看她的书。

兰姨心火直冒,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了,把俞宛秋手里的书一把夺去,喊来素琴和纹绣吩咐道:“你们把姑娘带到房里好好打扮一下,今儿人家宴客,可不能再穿那些黑不溜秋的,要穿得鲜亮点,知道吗?”

俞宛秋不得不据理力争:“人家都没邀请,我们就自顾自地打扮上,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兰姨窒了一下,她当然知道这是个问题,想了想,一甩帕子说:“你们先打扮着,我去外面看看。”

“哎,你别…”待俞宛秋起身欲拉时,兰姨早闪出了门。

素琴在旁边劝道:“姑娘也别叹气,就当试试衣裳吧,这几年府里逢年过节总要送几套衣裳过来,姑娘从没穿过,都装满一箱子了。”

知墨撇了撇嘴说:“那些衣服有什么好试的,都是他家姑娘挑得不要的,不是颜色不好就是式样不好,没的把姑娘穿丑了。”

俞宛秋轻斥:“别瞎说,人家还记得送衣服过来就不错了。”

沈府的女眷,按例每季都有两套新衣服,逢年过节还有额外赏赐,俞宛秋这边倒是一次都没落下,不过也正如知墨所说,送来的都是各房主子挑剩下的。

若是在自己家里,俞宛秋不穿的衣服尽可以赏给丫头穿,也省得浪费。在别人家就不行了,给你的衣服你都赏给丫头,敢情是嫌衣服不好么?

所以那些衣服除了压箱底,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俞宛秋平日总穿素色衣裳,其实也是这个缘故。不穿主人家好心给的衣服,自己掏钱重做,打扮得越好越容易招来闲言闲语。她只穿黑白青,刚好有现成的借口:为父母守孝。这样既能避免穿上那些俗艳不堪的衣服,也避免了闲话侵扰。

若从这些琐碎小事看,寄人篱下是难的,但俞宛秋是重生过一次的人,不说大彻大悟,起码对人情世故淡了许多。沈府给她提供了一个清净的安身之地,衣食之需也供应齐备,她已经别无所求了。她又没打算在沈府过一辈子,等再大一点,十五岁的笄礼过后,她就带着家仆离开沈府自立门户。

几个人还没进卧房,兰姨已经面色惨白地闯了进来,一把按住俞宛秋的肩膀,死死地盯住她问:“你…你刚去静斋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谁?”

“怎么啦?”俞宛秋吓了一跳,看兰姨的样子,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脸色难看不说,连声音都有些不稳。

兰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提高嗓音说:“你只告诉我,你在那里有没有见到谁?”

俞宛秋照实回答:“有,一个特别蛮横不讲理的人。我好好地在藏书阁里看书,他后进来的,居然让人把我扔出去,长这么大没见过那样的土匪,还是什么世子,真欠管教!”提起那人宛秋就来气,真是流年不利,出门遇凶神。

兰姨一屁股坐在靠背椅上,嘴里念叨着:“糟了,这下姑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素琴几个听得木呆呆的,见奶娘急成那样,拉着她的胳膊问:“什么‘糟了’,你倒是说明白啊。”

兰姨鼻泪横流,抽噎着说:“我对不起太太,以为在后院不会遇到外人,由得姑娘一个人来来去去,也没派个人跟着,这下出事了,我死了都没脸去那边见太太。”

“好了,别动不动就哭,到底出了什么事?”俞宛秋皱起眉头,她跟那无礼的世子不过打个照面,既没身体接触也没言语调戏,而且现场还有世子的随从和佟先生,再怎么也扯不到闺誉上头去吧。

兰姨却只顾着哭,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俞宛秋真被她急死了,只得吩咐素琴:“你平日办事最稳妥的,还是你去打听一下。”

兰姨总算放下捂住口鼻的帕子说:“打听没必要,这事一定要找二太太,让她惩戒几个造谣生事的家人,才能杀一儆百。不然越传越不像样,我们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

俞宛秋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试探着问:“外面在传我跟那混帐世子的坏话?”

兰姨点了点头,神色激愤中又带着几分凄惶。

此时,被素琴支出去打探消息的茗香也回来了,她年纪小,又是个急脾气,进门就噼里啪啦把在外面听到的一咕噜全说了出来,听得主仆几个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七窍生烟。

原来俞宛秋在文澜阁跟安南王世子的偶遇在府里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只不过传言中不是“偶遇”,而是有预谋的勾引,急着攀高枝的小孤女潜进书楼勾引尊贵的世子,可惜世子爷看不上眼,让贴身护卫像扔垃圾一样把她扔了出去。

府里的下人议论之余,还不忘啐上一口:“真丢脸,给她自己丢脸倒罢了,给我们威远侯府丢脸!”

山水园里,气氛前所未有的低迷,俞宛秋不让兰姨出去找二太太,也不让素琴她们出去论理,总之禁止她们出门,让她们在屋里“该干什么干什么”。自己则拿着一本书倚窗而坐,时而看看书,时而看看窗外。

发生了这种事,她也很气愤,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当时情形只有她和那人知道,除非那混帐肯为她出面避谣,否则怎么辩都是自说自话。

谣言止于智者,可问题是,府里几百口人中有几个是智者?那些下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若有秘闻流言他们传得比谁都快。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冷淡以待,不辩不怒不在乎,看他们能传多久。

这天,兰姨从午时等到未时,也没等来传话的人,既没人来请俞宛秋赴宴,小厨房也没备她的饭,最后,茗香把园里几个下人的份例饭菜摆在桌上说:“要不,姑娘就跟我们一起将就着吃点吧。”

兰姨要去小厨房另做,俞宛秋已经拿起筷子道:“偶尔吃一顿素的也不错,你们都站着干嘛,快坐下一起吃啊。”

一顿饭,吃得几个小丫头红了眼睛,兰姨更是食不下咽,只是心疼地看着自己从小抱到大的姑娘。

————————————分隔线

漏刻:一排高低摆放的漏壶,最上面漏壶的水从龙口流出,依次流向下壶,最下面的箭壶上有铜人手握箭杆,箭杆上刻有96格,每格为15分钟,人们根据铜人手握箭杆处的标志来报告时间。作为古代计时器,漏刻的使用比日晷更为普遍。我国古代诸多文人墨客留下了有关漏刻的诗句。如唐代诗人李贺:“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宋代苏轼:“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六章 不如归去

文澜阁事件后,俞宛秋很久没再去静斋,佟先生倒是找来过几回,给俞宛秋送来了几本新进的书,俞宛秋每次都让兰姨在月亮门外接书还书,口称:“姑娘身体不适,不能见外客,还请夫子见谅。”

其实是被那件事整怕了,俞宛秋突然意识到,佟夫子也是个正当盛年的男人,平日给沈家小姐们授课时,还在中间拉一道帘子呢。她却不知避嫌,时常进出文澜阁,有时还关在里面和佟夫子谈诗论词。以前年纪小,旁人还不会说什么,混帐世子这么一闹,她被贴上了成年人的标签——都晓得勾引男人了,还能装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么?

放下手里的毛笔,俞宛秋溢出一声叹息,坐在旁边做针线的兰姨不忍地说:“姑娘好久没出门了,这会儿都在歇晌,外面没什么人,不如我陪姑娘出去走走吧。”

俞宛秋朝博古架那边的卧室看了看,答非所问地说:“昨天晚上你们都睡下后,我爬起来把几只从家里带来的箱子捣腾了一遍。”

山水园的房子是一排五间平房,三间正房两间耳房。中间的正堂做客厅,东次间用博古架隔成两间,后面是俞宛秋的卧室,前面是书房兼起坐间。西次间也隔成了两个卧室,后面给兰姨住,前面是素琴和纹绣,知墨和茗香住了一间耳房,另一间做杂物间。

俞宛秋的卧室里,靠左砌了一张炕床,右边是一排箱子和柜子,其中有八只黑漆描金箱子是从南边带来的,四只装衣服,四只装着各种首饰器皿。

兰姨有些讶异:“八只都打开了?”

俞宛秋笑着回道:“怎么可能?你们不在,我根本搬不动,只把最上面的几只打开了。”

兰姨放下针线站起来,拉着俞宛秋的手说:“上面都是衣服,没什么好捣腾的,太太特意指给我看的那只箱子放在最里面的,我这就带你去看,也是时候清一清了。”

“要不要喊她们进来帮忙?”其时几个丫头都在外间做事。

“不用”,兰姨不仅拒绝,连房门都给关上了。

俞宛秋便不再说什么,既然是太太特意交代的,想必有什么贵重物品,俗话说“财不外露”,虽说是自己的丫头,到底人心隔肚皮。

两人合力把上面几只全搬下来,箱子比想象的还要沉重,累得一头汗,才把最里面的那只抬到炕上放好。

钥匙就在俞宛秋的脖子上,自她穿越成俞宛秋的那天起,她就挂着一串钥匙,形象有点类似现代社会中双职工家庭的钥匙儿童。她也曾嫌累赘要取下,被兰姨坚决制止了。

打开时俞宛秋有点兴奋,不明白自己为何忍了这么久,大概是以前没有生存危机吧,反正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年纪又小,故而对自己的财产没什么概念。文澜阁事件后,沈府的人对她日渐怠慢,其中受气最多的是茗香,只要是她点的菜,小厨房的人必回说“没有”、“用完了”,还奉上几句冷言冷语:“有什么就吃什么,还挑挑拣拣,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兰姨曾背着姑娘找过二太太一次,二太太给她碰了个软钉子:“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这样放肆?你告诉我名字,我亲手捆了送去给你家姑娘处置。”

这叫兰姨怎么回话?府里的奴才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得罪一个得罪一串,她家姑娘是寄住的客人,怎么好责罚主家的奴才。

投告无门,二太太的态度更助长了下人的气焰,茗香稍微去晚点,厨房里只有残羹冷炙;早点去吧,那边的人又满脸不耐烦地奚落:“饭都没蒸熟,就催上了。”

兰姨气不过,跟俞宛秋商量着是不是在杂物间里起个灶,以后就自己烧火做饭。可垒灶也不是几个女人做得来的,得请工匠,还得找管家领米粮——退一万步讲,就是她们自己掏钱买米买菜,她们也得拜托沈府的下人帮忙。

这下管家可有话说了:“是府里的饭菜不合口味?也是啊,俞姑娘是南边来的千金小姐,吃不惯北边的食物,要是上次安南王妃在的时候说就好了,可以请她们介绍几个南边的大师傅来专门给你家姑娘做菜。”

兰姨气得手足冰凉,又不敢跟管家争嘴,含着一泡眼泪回转时,耳朵里还听见后面一堆人在起哄:“叫安南王世子给你们介绍几个大师傅来嘛。”

“嗤,日头明晃晃的,就做起白日梦来了。”

兰姨回去自己关在房里捂着被子哭了一场,什么都没跟姑娘说,可眼睛红肿成那样,俞宛秋如何看不到?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兰姨早年夫死子亡,无牵无挂,心里除了她再没别人,若有委屈,也是为她抱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