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说得是。这一点我已是有所察觉,却不知那童吉背后究竟是谁。”

千余名新进弟子,最低限度总有几个会成才。童吉一股脑儿全部得罪了,要是没有什么倚仗,真是活得不耐烦自己找死。

辛寒眸底闪过一丝犹豫,下定决心道:“童吉背后是内门余斯连余师兄。余师兄是大长老座下第五位亲传弟子,修为早早晋升筑基境,如今已是筑基境中期。余师兄的背后,据说是宗主座下三大亲传弟子之一,排行第二的牧观浪牧师兄。”

“牧师兄的修为”辛寒咽了一口唾沫,喉间一阵干涩,艰难地道,“筑基境大圆满,随时可突破至结丹境——宗内多有传言,牧师兄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宗主。”

慕烟华默默记下,眼中泛起一丝寒光,淡淡地道:“下一任宗主?难怪那童吉这般嚣张跋扈!此事我已知晓,多谢师兄提醒,感激不尽。”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没帮上什么忙。”

辛寒连连摆手,心底有些羞愧。即便被慕烟华一番言语打醒,隐隐有所感悟,事到临头仍是选择了退缩。

归根到底,他是个胆小鬼。

除了偷偷提醒几句,根本不敢直接跟着余斯连、牧观浪对着干。

整理了一下情绪,辛寒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排排建筑。

“师妹,到了。”

慕烟华抬眼看去,只见苍山掩映之下,一幢幢双层木屋拔地而起,四四方方中规中矩的模样,式样极为简洁,没什么多余的花俏。初初一瞧足有数百幢,如若三五人住一幢,完全足够了。

“师妹初来乍到,该是有事要忙,我便不打扰了。”辛寒面上露出轻松的微笑,想了想又道,“明日一早,负责新进弟子事宜的海长老多半就会出关,为大伙儿说明一些事情,只需静候召集的钟声便是。”

慕烟华点了点头,向着辛寒道了谢,目送他走远。

收回视线,慕烟华回过身来,对上千余双眸光灼灼的眼睛,不觉怔了一怔。

“这么看着我作甚?”

宇文麟扭过头,哼道:“自然等你来安排。”

慕烟华扫了宇文麟一眼,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惹人厌,随意摆了摆手道:“给我留一个房间,其他的你们看着办——简宁,你来与我一道住如何?”

青云榜前二十位中,除了慕烟华之外还有两名女子。一个是入了神水宫的聂子晴,另一个就是选择天魔宗的简宁了。

整一个修行界,女修的数量本就远远少于男修,再加上神水宫的存在,加入其他宗派的女修极其有限,更勿论是作为三大魔道之一的天魔宗。

千余名新进弟子几乎全是男子,除了慕烟华、简宁两人。

“我、我真的可以么?”

简宁美目不敢置信地睁大,白皙的双颊浮起一丝红晕,眸光明亮得惊人。

刚想移动脚步,又犹豫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慕烟华莞尔一笑:“不会。此地就你我两个女子,总不能跟着其他人挤吧?”

简宁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几步行至慕烟华身侧。

“折腾了这许久,想是都有些累了,好生休息一晚,有事儿明日再说。”

众人连连答应,不时艳羡地看向简宁。奈何性别是天生的,再怎么羡慕嫉妒都是无用。

慕烟华又交代了两句,率先迈步上前。

涅影紧紧跟上,寸步不离。

简宁面上带着笑,表情有些呆滞,直愣愣地跟了上去,脚步明显有些发飘。

随便选了一幢木屋,慕烟华推门而入,抬手指着左侧一间房。

“简宁,我就这一间。你随意。”

简宁看着慕烟华,呆呆地点了点头。

慕烟华暗自摇了摇头,打开房门闪身入内,反手合上门。

房门合上的一瞬间,涅影正好挤了进来。

“嘭!”

简宁收势不及,整个人撞在门板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不由地痛哼了一声,以手抚额。

眨了眨眼睛,简宁回过神来,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额头,看了慕烟华的房门一眼,再次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容,飘着行至对面的房间,打开门走了进去。

慕烟华舒了一口气,打量了一眼房间。

延续了一贯的简洁风格,一榻一桌一蒲团,四张椅子,如此而已。

黑铁木质的小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个小玉瓶。

慕烟华上前拿在手里,掀开了小玉瓶的塞子,凑到鼻子下面。

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扑鼻。

是辟谷丹。

低级丹药的一种,服上一枚除了可抵一个月饥饿,适合炼气境修士闭关使用,再无其他作用。

慕烟华为先天境第四重天,光是吸收天地灵气已是可以补充消耗,十天半月不吃烟火之物很正常,倒是不需要这辟谷丹。这东西摆在桌上,多半是为那些还未晋升先天境的新进弟子准备的。

将辟谷丹放回原位,慕烟华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轻轻合上眼睛,意识沉入白玉楼里。

“萧焰,方才跟着童吉冲突之时,有人在暗中偷窥?”

萧焰的语声一如既往清冷,不带丝毫波动:“至少十余人施展了秘法。”

慕烟华沉默了片刻:“我以为他们真个不在意,原来并不是。”

“青云榜第一,总归要注意一二。”

“日后我需更小心些。”

慕烟华轻抿了抿唇,本还欲说些什么,忽而感到外面一阵熟悉的气息鼓动。

萧焰轻咦了一声:“那小东西好似异变——不对,进阶了!”

慕烟华意识回归,睁开了眼睛。

“啾啾!”

久违的啼鸣传入耳朵,慕烟华只觉得金红色光芒一闪,右颊上贴了个清清凉凉的东西。

“红灵。”

慕烟华轻唤,将红灵从面上抓了下来。

上一回遭遇那百花谷余孽,红灵一口吞了那人的桃花迷障,此后就像是缠丝做茧一般,将自己裹在一个光球里陷入了沉睡,到了今日终是重新苏醒了过来。

身形涨大了一圈,两根金红色的触须长了些,内部那些繁复的金色丝线更清晰了,隐约散发出某种古老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红灵生出了一对翅膀。

半透明的血红色翅膀,狭长的仅有指甲盖大,上面勾连着若有若无的金色丝线,瞧着极为单薄。

不像实质,倒像是用光影组成。

慕烟华好奇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触。

触手绵软,极有弹性。

是真的翅膀。

“啾啾!啾啾啾!”

红灵急切地啼鸣着,两只翅膀光华一闪,倏然收回体内。

慕烟华摸了个空。

哑然失笑,慕烟华取出一枚下品灵石,递到红灵身前,看着它将之整个吞了进去,松开了手。

红灵表面一鼓一鼓的,仿佛有人往嘴巴里塞了太多东西,撑得腮帮子鼓起来一般。片刻工夫,红灵恢复了正常,在慕烟华掌心轻轻蹭了蹭,自动钻回了袖袋里。

慕烟华拢了拢袖子,重新合上了眼睛。

多日来一直担心红灵,这会儿终是心中石头落了地,放下心来。

“萧焰,你可知道,红灵到底为何物?”

萧焰半晌不答,许久才不确定地道:“不好说。”

这是不清晨,还是有所怀疑?

慕烟华念头转过,本是随口一问,也没什么在意,当下便放开去,静下心来运转混元经第一层四象境的功法,很快沉浸在修炼中。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东方天际渐露微光。

浑厚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断从远处传来,清晰地仿佛直接响彻耳边。

慕烟华睁开眼睛,眸中清明无比,极快地闪过一丝深紫光芒。这一回没有让涅影跟着,起身出了屋子。

门外汇合了简宁,慕烟华到了外面,发现一众新进弟子已是基本到齐,剩下的几个也正从木屋里出来,向着这边赶,很快就全部到齐。

慕烟华扫视了一眼,目光在宇文麟身上停了停。

一夜过去,宇文麟断裂的手臂已是重新接好,瞧着再没有大碍。

移开视线,慕烟华向着钟声来处望去。

第102章 暗涌

钟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好似在催促一众新进弟子。

循着钟声奔行数里,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千余名新进弟子纷纷驻足,停在了一座半人高的石台前面。

一人一袭青色袍子,背负着手立在石台上,初升的太阳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暖光。这人的身后,整齐地站着九名年轻弟子,一个个神色肃穆,静候着一众新进弟子到来。

慕烟华心知,这领头之人,多半就是那万长春提到过的海山,辛寒言道专门负责新进弟子事宜的海长老。

海山瞧着约摸二十七八岁,样貌比万长春、薛越要年轻不少,生得浓眉大眼,国字脸庞,嘴唇略有些厚实,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感觉。

然慕烟华知道,一个修士的年龄不能光看表面,心性如何更无法依托于长相。海山看起来比万长春、薛越年轻,并不代表实力也比他两人强。

可能是功法的关系,可能是海山晋升筑基境的时间早,本身年龄亦比万长春、薛越小些。

“诸位。”

海山目光环视了一周,语声不急不缓,带着从容不迫,传入所有人耳内。

“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有些事情要提前说明,免得到时出了问题,再来推脱责任。严格而言,诸位此刻还算不上我天魔宗正式弟子。”

不算天魔宗弟子?

慕烟华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海山,等着他的下文。

千余名新进弟子有不少沉不住气,本是马上要出声询问,见着慕烟华没有反应,也是重新按捺下来。

海山停顿了片刻,面上露出一丝笑来:“我天魔宗立宗数万年,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每一届新进弟子一视同仁,全部先进外门锻炼三个月。这三个月,诸位可在整一个外门的范围内活动,每一日有内门的长老来此传道授业,诸位有何修炼上的问题,都可向长老们请教。但有一点,宗门不会教授诸位任何一门功法秘技。”

“天魔宗跻身东南域六大宗派,除去宗主所在中央浮图峰,另有九大主峰、七十二次峰,拥有完整传承不计其数。三个月后诸位一道进入外门十二宫,战绩上佳者自可选择其中之一加入,更或者被宗主、长老们看重,直接收入门下,一步登天跃升为亲传弟子。”

“诸位有其他问题么?”

海山停顿了片刻,并未听到有人说话,便侧过脸,对着身后几名弟子点了点头。

其中一名瘦高的弟子上前来。

“诸位师弟师妹,现下可来我这里领取临时的身份铭牌。此牌只作自由出入外门各处的凭证,不含诸位身份信息,还请妥善保管。外门十二宫试炼之后,再行更换正式的身份铭牌。”

这弟子取出一只乾坤袋,转向慕烟华:“慕师妹,就从你开始如何?”

“谢过师兄。”

慕烟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至那瘦高弟子身前,从他手里接过一枚玄铁牌子,退回原地。

玄铁牌子入手有些沉,只有半个巴掌大,其上镌刻着天魔宗青天黑日的标识,便再没有其他特别。慕烟华稍稍注意了一下,发现每个人领到的牌子都一般无二,没什么特别。

小半个时辰后,千余名新进弟子全部领到玄铁牌子。

海山又提醒了两句,领着身后九名年轻弟子离开。这一行前脚刚走,一道藏青色身影便无声无息出现,直接盘膝坐于石台上,须发皆白,面上皮肤却极为光滑,眸光平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宁静的气息。

此人一经出现,四周围仿佛受到他的影响,连着流动的空气都变得和缓起来。

“修行之道,在于自身,在于本心。其心不正,则身不正”

清淡的语声好似夜来春风,能够吹得千树万树梨花开。

包括慕烟华在内,所有人立时被牢牢吸引住,不由自主地席地而坐,凝神静气,侧耳倾听,不敢有丝毫放松。

同一时间,外门弟子聚居之地。

不大的房间门窗关死,仅有一两丝天光漏进来,显得有些昏暗。

两道人影一立一跪,掩藏在阴影里。

跪在地上那人抬起头,依稀可看清五官轮廓,竟是当众给一众弟子下马威,反被慕烟华扒了面子里子的童吉。

“余师兄,慕烟华欺人太甚!此次我脸面尽失,怕是要被整个宗门之人暗里嘲笑,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蠢货!竟还有脸来我处叫屈!”

余师兄语声低沉,略带着点沙哑,明显夹杂着压抑的怒火。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脚将童吉踹翻在地,狠狠地踩了两脚。

“用你的脑子稍微想一想,那慕烟华是随便能动的么!你真以为青云榜第一是浪得虚名,凌绝尘是吹出来的名声?这下子可好,你落得个欺压新进弟子的恶名,还要连累牧师兄与我,反倒成全了慕烟华!”

“慕烟华一番话,怕是早早传到宗门耳内,不知被多少峰主、长老听闻。她本是挟着青云榜第一之势前来,正当气焰滔天的时候——要不是牧师兄闭关冲击结丹境,并未亲自过问此事,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余师兄越说越气,抬脚又是踹了童吉好几下。

童吉生生受了,根本不敢闪避,唇角很快渗出血渍,发出几声沉闷的痛哼,吐出一口逆血,艰难地开了口。

“每、每一回新进弟子入门,这、这不是惯例么?”

“惯例?!你这是责怪我没有提钱通知你?”余师兄面沉如水,语声压得更低,像是直接从齿缝里迸出来,“青云榜十年立一次,跟着往年招收的弟子能一样?倘若我今日没有赶过来,你是不是打算再纠集一帮子人,寻那慕烟华报复?”

“没、没有!”童吉连续咳了好几声,忙不迭地矢口否认,小心翼翼地道,“慕烟华是万长老亲自带回,万长老一向受宗主器重。宗主座下三大亲传,他独独针对牧师兄——莫非牧师兄打算将慕烟华收归己用?”

“牧师兄的心思,是你我能随意揣测的么?待得牧师兄出关,定然晋升至结丹境初期,到时候还忌惮什么万长春?”余师兄猛地闭口,察觉到说得太多了,便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跪地求饶也好,负荆请罪也罢,倘若你不能求得慕烟华原谅,消除她心中的恶感,你就再不要回来了!”

“余师兄!”童吉面色几经转变,掩在袖子里的双手狠狠捏成拳,几不可查地颤抖着,“我——我、我向慕烟华道歉?!”

怎么可能!

那样的奇耻大辱!

纵然正面打不过慕烟华,他也不会就此妥协。

他与慕烟华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告诉你,少想些乱七八糟的!”

余师兄自然不会在意童吉的情绪,出言警告道,“此次你自作主张挑衅慕烟华,看在尚可挽回的份上,就这么算了。日后再耽误牧师兄的事,有你受的!”

童吉弓着背,脸朝着膝盖跪在地上,瞧着极为恭顺谦卑。

余师兄盯着童吉看了半晌,冷哼着一甩袖子,绕开他走向门口,推开房门一步迈了出去。

“砰!”

木门开了又合,屋子里一亮一暗,险些耀花人的眼。

童吉在地上跪了许久,一直没有动。

“呵!”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却见得童吉缓缓起身,平静地抹去嘴角的血丝,整了整微有褶皱的外袍,口中喃喃自语。

“你们要拉拢讨好慕烟华,何必拿我做笺子三个月,还有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

不就是道歉么?他会去的!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去找一个人。

童吉拍了拍外袍下摆沾着的灰尘,下定了决心,同样推开门走了出去。

日头渐渐升高了,不知不觉间,向着西方天际沉去。

半人高的石台上,那须发皆白的长老停了下来,微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扫视了台下一众新进弟子一周,在慕烟华身上略停了停,眸光平静如水。

“今日到此为止,尔等自行散去。”

话音轻轻落地,根本未见他有何动作,已是跟着来时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烟华在原地静坐了片刻,将一日所得整理了一番,确信并无遗漏之处,便消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大部分新进弟子还处于感悟中,慕烟华没有打扰他们。

十万大山收复涅影,涅影腹中已是孕育了两个小生命。如今两个多月过去,虽是表面不显,实则离着生产没有几日了。

慕烟华有些不放心。

一路畅行无阻,偶尔遇上人,也都是外门弟子,看到慕烟华走近,忙忙移开视线加快脚步,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没有人招呼,更没有人再来挑衅。

慕烟华并未在意,不多时便回到了暂住之地。

“你就是慕烟华?击败凌绝尘的慕烟华?”

尚处于变声期的少年,语声带着难听的粗嘎,刻意做出来恶声恶气的模样。

“我要跟你决斗!”

第103章 太子党

七个人,没有一人超过二十岁。

修为最低为先天境第一重天,最高为先天境第七重天,或多或少都有气息虚浮之象,倒像是时常以天材地宝提升修为一般,而不是自己苦修所得。

领头的是个至多十四五岁的少年,面上尚带着浓重的稚嫩,跟着与他差不多年纪的韩烈相比,韩烈无疑要稳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