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觅棠的小脸蛋儿唰得一下白了,她可记得自己咬了皇帝!她立刻点头如捣蒜:“给给给!给你绣桃子西瓜苹果荔枝冬瓜和枣!”

“嗯。”戚无别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殷觅棠听出来了,她松了口气,“皇上,那我走啦?”

戚无别点头。

殷觅棠转身,走到台阶处,手搭在红木八楞柱上,转过头来,惊讶地发现皇上一直在看她,她脱口而出:“皇上,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戚无别轻咳了一声,选择了沉默,低着头,像模像样地拿起石桌上的书卷。

殷觅棠眨了眨眼睛又跑回去,双手压在石桌上,问:“皇上,犯了什么样的错才会挨板子呢?还有下大狱!”

戚无别略一思索,道:“分人。”

“分人?”殷觅棠皱着眉,她想不明白了。她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嗯……如果问你问题会被罚吗?”

“想问什么。”戚无别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问题让面前这个小姑娘纠结成这样。

殷觅棠本来是站在戚无别对面,隔着一张石桌。她踮起脚尖,欠身努力靠近戚无别去看他的眼睛。

戚无别笑了一下,无奈地说:“随你问,不罚你。”

“真的?”殷觅棠眼睛一亮,她似乎终于认识到隔着两人的石桌太碍事儿了。她绕过石桌跑到戚无别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你到底是不是武帝转世呀?”

戚无别眼中的笑意微凝。

一直望着他的殷觅棠觉察到了,向后退了一步,忙说:“君无戏言!”

戚无别朝她招手,让她坐在身侧的石凳上,平视她,询问:“为何问这个?”

微顿,戚无别收起笑,又加了一句:“不可欺君。”

殷觅棠抓了一把头上的丱发,吞吞吐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讲了。不过她不想当一个小叛徒,把慕容遇见的名字给隐了,只是说“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慕容遇见吧。”戚无别笑道。

“皇上怎么知道!”殷觅棠惊了,猛地挺直腰杆,就连垂着的一双小短腿儿也不由自主朝前蹬了一下。

“她以前叫勿吵。”

殷觅棠微微张着小嘴儿,惊讶慕容遇见以前的名字,也惊讶皇上居然什么都知道。“皇上,你连这个都知道!是夜观天象还是五行八卦算出来的?”

戚无别目光上移,看了眼蓝湛的天。最近阴天较多,就属今日天色甚蓝。明明是个冷漠寡言的人,忽然装腔作势起来,道:“朕不仅知道她以前叫慕容勿吵,还知道她两个名字的来头。”

殷觅棠眨巴着眼睛,凑到戚无别脸庞,期待地望着他。殷觅棠总是这样,心里记得对方是皇上,和寻常人不同,可她毕竟年纪还小,又每每将他的身份忘记,用最真挚的样子对他。

“你想知道?”

“嗯嗯!”殷觅棠使劲儿点头。

戚无别勾起嘴角,道:“朕的躬清殿里缺个磨墨的人。”

殷觅棠想也不想地说:“我每天下学了去给皇上磨墨!”

戚无别嘴角的笑意俞盛,给她解释:“她父母都是性子好强之人,自成婚后每一日吵闹不休,就连慕容遇见出生那日还在吵。慕容家的老夫人一拍大腿就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希望夫妻两个不要再吵。”

殷觅棠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摇头,连连说:“不好,吵不好!”

“人与人的相处模式有很多种,吵嘴未必就是感情不好。”戚无别看了看眼前还太小的小姑娘,只说到这里,不再多说。

殷觅棠却忽然点头。

戚无别惊讶地看向她。

殷觅棠抓住戚无别的袖子,继续追问:“然后呢?”

“然后她母亲嫌弃这个名字不好听,改成遇见。寓意……这天下人这么多,偏偏遇见个傻子。”

“谁是傻子?”殷觅棠问完忽然脸色大变,“遇见姐姐的父亲是个傻子!”

戚无别一窒。

殷觅棠摇头,自言自语:“不对不对,遇见姐姐的父亲我见过,穿着一身铠甲,可威风了。是大将军,和二叔一样!皇……”

戚无别忽然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保密。”

殷觅棠两只小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儿,连连点头。然后,她去掰戚无别的手指头,把自己的小手指和戚无别的小指勾起来,压低了声音,说:“皇上,咱们拉钩!你不说是我暴露了遇见,我也不对遇见说你告诉我啦。”

“好。”

殷觅棠弯着眼睛,从石凳上跳下来,跟戚无别告退。戚无别静静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下七八层的台阶,沿着鲤池走。

昨夜下了雨,鲤池边有点湿。殷觅棠脚底一滑,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棠!”戚无别急忙赶过来把她扶了起来,“可摔疼了?”

殷觅棠摇头,她拉起裙子探出脚,鹅黄色的绣花鞋染了淤泥,脏兮兮的。她瘪着嘴,心疼新鞋子。

甬道另一头的陈妈妈一急,想赶过去,想到先前皇上只让小主子自己过去,她僵在那里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李中峦见此,急忙小跑着赶过去。然而他还没走近,就震惊地看见皇上在殷觅棠面前蹲了下来。

“皇上的背也可以爬吗?”殷觅棠惊讶地问。

“你可以。”

殷觅棠高兴地笑了,她爬上戚无别的背,小手在戚无别颈前握起来。随着戚无别背着她走的步伐,她相握的小手儿一晃一晃的。

十字甬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戚无别背着殷觅棠走到甬路尽头,将殷觅棠放下来的时候,觉得这路太短。

陈妈妈却觉得这十字甬路太长太长,戚无别背着殷觅棠每走一步,她心里就更震惊一分。她慌忙反应过来,将弄脏了鞋袜、裙子的殷觅棠抱了起来,匆匆告退。陈妈妈抱着殷觅棠离开的时候,身影大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戚无别转身,却并没有回八角小亭,而是沿着十字甬路,走到南边的一处竹屋。他在屋前停下来,仰着头望向屋顶。

太上皇和太后两个人坐在屋顶上,太上皇手中握着伞,给太后遮阳。

戚无别问:“父皇、母后,这屋顶之上可风凉?”

太后点点头,温柔地说:“是啊,不仅有风,还有难得一见的风景。”

戚无别沉思片刻,说道:“父皇和母后离开的这大半年每个月都给如归和不离带回礼物,却时常忘记皇儿。皇儿心有不甘。父皇虽将这天下送给皇儿,可皇儿还缺一样东西。”

太上皇狭长的眼中浮现几抹笑意,道:“想要什么,直说。”

戚无别顿了顿,才道:“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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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后

太后在袖子里摸了摸, 什么都没摸到, 又摸上盘起的乌发,她乌发间只插着一支白玉簪,摘不得。她索性夺了太上皇手中的油纸伞,朝下面的戚无别砸下去。

“好哇你,这才登基半年就想着立后。再半年是不是要选秀?再三年是不是要后宫三千佳丽了?”太后生气地伸出五指,“五岁, 你才五岁!现在就想着这个,岂不是要往昏君的路子上走!”

太后是被太上皇娇养着长大的, 就算已经身为人母, 她生气的时候气势也不太足,带着点娇态。

“不会有后宫三千佳丽, 这宫中日后只会有皇后一人。”戚无别稍顿,“俗言, 有其父必有其子。皇儿身体里流着父皇的血,自然效仿之。”

一直没说话的太上皇这才轻笑了一声,明白儿子这是在向自己求救了。不过他倒不想掺和进母子的对话里。他打了个响指,瞬息间有一道人影悄声窜上屋顶,将一柄伞递到他手中,又迅速退下。太上皇将伞撑开给太后遮阳,悠哉地翘起长腿。

不过戚无别说了这话之后,太后倒是脸色稍缓。她看了眼身侧的太上皇,又审视了戚无别好一会儿,才问:“听你的意思这皇后的人选已经有了?”

“殷四。”

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一幕, 太后沉默下来。戚无别忽然说到立后让她太意外了,她要好好考虑一番。殷觅棠的乳名都是她起的,她自然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可是殷觅棠实在是太小了,不过刚刚懂事的年纪。从母亲的角度,太后没有把握殷觅棠长大以后会不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好姑娘,能不能承担起皇后的位子。从魏佳茗闺中密友的角度,太后也要认真想一想,现在就把事儿定下来,会不会害了一个才四岁的小姑娘。

“急什么急,再说罢!”太后推了一下太上皇,要从亭顶下去了。她自己下不去,要让太上皇带下去。太后是想去碧水楼看望殷觅棠,也顺便向小姑娘探探话,起码要知道殷觅棠讨不讨厌小皇帝。

戚无别瞧出来太后是在考虑了,这就行了。他是皇帝,大可直接圣旨一道。只不过他毕竟困在这个五岁的身子里,若真这么做,恐怕要有非议,对殷觅棠也会不好。而若是太后以定亲的名义下懿旨,便会解决很多麻烦。

太后赶到碧水楼的时候,殷觅棠刚换好干净的衣裳。太后坐下,将殷觅棠拉到身边,温柔问她:“小糖豆儿,你觉得皇上是个怎样的人?”

“厉害!好厉害的那种!”殷觅棠竖起大拇指,小眼神儿却飘到了一旁小几上的盒子。盒子是太后带过来的,里面装着太后这次从肃北带回来的糖果。这糖果,殷觅棠之前吃过一次。很甜很香也很脆,她很喜欢。所谓物以稀为贵,因为不常吃,就无形中变得更好吃了。

太后瞧出来了,抓了块糖果塞到她手里,问:“皇上哪里厉害?”

“知道好多东西,和别人都不一样!”殷觅棠嚼着嘴里的糖果,咯吱咯吱。

太后想了想,又问:“那你觉得皇上有什么缺点?”

“他是皇上,不能说。”殷觅棠摇头,嘴里继续咯吱咯吱。

“无妨,他是皇上,也是我的儿子。与我说没关系,没人敢怪你。”

殷觅棠把嘴里的糖果吃完了,舔了下嘴角,吞吞吐吐地说:“不爱说话,不爱笑,大家都怕他……”

太后点点头,思索起来。

殷觅棠望了太后一眼,偷偷又从锦盒里拿起一块糖果塞进嘴里,继续咯吱咯吱。

“那你喜欢皇上吗?”

“喜欢。”殷觅棠点头,“是好人我就都喜欢呀。”

太后换了个问法:“那小糖豆儿想不想一直陪在皇上身边?”

“李中峦一直陪着他呀!”

太后笑了。她算是明白了,这趟算是白跑了。这孩子还太小了,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她温柔地望着小姑娘嚼着脆脆的糖果,白白的软腮一鼓一鼓的。

“慢慢吃。”太后见她吃完了,又递给她一块。

陈妈妈进来禀告小红豆儿身边的四个宫女过来送东西。原来是小红豆儿忽然来了兴致要插花,一口气插了好几瓶,就让四个宫女一人抱着一瓶送过来给殷觅棠。

“好看!好看!”殷觅棠抱着大大的花瓶高兴地不得了。

“慢着点,别摔了。”太后弯着腰,探手扶着花瓶的底部,担心小小的殷觅棠一个抱不动就砸了花瓶。花瓶摔坏了自然是小事,可别伤了殷觅棠。“准备摆到哪里?”

“唔……”殷觅棠转头打量屋子,开始合计起来。她将重重的花瓶交给陈妈妈接着,在厅中和寝屋里找地方摆放这四瓶花。

太后瞧着殷觅棠高兴地几间屋子窜来窜去的样子,笑起来。她起身想要离开,忽然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芭蕉图。这芭蕉图着实奇怪,这边的芭蕉像小孩子的涂鸦,那边的假山却笔力苍苍。

“这芭蕉是你们姑娘画的?”太后询问陈妈妈。

“不是。”陈妈妈刚想细说,殷觅棠在隔壁的房间喊她。

太后道:“你去吧,别让她摔着。”

陈妈妈应了一声,匆匆赶过去。

伊春抬起头看见太后一直望着那副芭蕉图兴趣不减,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太后娘娘,这副芭蕉图是皇上和公主一起画的。”

太后已经隐约看出来这画上的假山是戚无别画的,倒是没想到芭蕉是她女儿画的。太后随口问:“怎么挂在小糖豆儿这儿。”

“是殷四姑娘主动跟公主要的。”

太后望着这副芭蕉图慢慢皱眉。殷觅棠要这副画做什么?会不会是因为这画上的假山是戚无别画的才要来?

伊春不知道太后的心思,见太后皱眉只以为她心中不悦,忙趁热打铁,笑着说:“殷四姑娘活泼可爱,和公主关系也十分好。”

太后的视线这才从芭蕉图上收回来,看向伊春,随口问:“这段日子,小糖豆儿经常到公主宫中玩吗?”

“回禀太后娘娘,殷四姑娘是时常进宫拉着公主玩。前一阵子芭蕉园刚修好的时候,殷四姑娘还拉着公主去玩了大半日。那几日公主身子弱,奴婢们怎么劝都没劝住,最后公主竟是在芭蕉园里昏倒了。”

小红豆儿上次昏倒的事儿,太后自然是知道的。她随手摆弄着一支鹤望兰,听着伊春的话,逐渐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她瞥了伊春一眼,问:“看来公主很听殷四姑娘的话?”

伊春抿嘴一笑,说:“殷四姑娘嘴甜。”

伊春今年十一岁,在小红豆儿身边很久了,是个机灵的宫女。小红豆儿身边嬷嬷比较多,宫女的年纪都不太大,这个伊春算是宫女里面说话算数的。

太后想说什么,最后又看了伊春一眼,什么都没说,离开了碧水楼。刚一出屋,她摆摆手,身后的宫女凑过来,她笑着说:“把那个宫女刚刚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皇上。”

“是。”宫女领了令,匆匆赶去凌天宫。

太后望了一眼天际,似要下雨了。阴沉的天气总是能让她心情很好。她那儿子不是想让殷觅棠当皇后吗?她倒是想看看戚无别怎么处理这事儿。

第二天,晋江阁里的女孩子们下了课。殷觅棠早早将东西收拾好。

“走呀,去看二哥哥骑马。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上骑术课呢!”小红豆儿拉住殷觅棠的手。

其他几个小姑娘也都在讨论着男孩子的第一堂骑术课,她们约好了一起去看。不出意外,这群小姑娘们日后也是大多不会去学骑马的,所以就对男孩子们骑术课格外感兴趣。

“我不能去,有别的事儿。”殷觅棠摇摇头。

戚如归正在和韩晋、稽昭等几个伴读说话,听见殷觅棠的话,他急忙从桌椅间跳过来,问:“你有什么事儿不能往后推推!去看我骑马!”

被戚如归这么一喊,厅中的孩子们都望了过来。

殷觅棠拽了拽头上绑着小揪揪的绸带,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去给皇帝磨墨。”

“皇帝哥哥为什么让你去磨墨?”

殷觅棠偷偷看了一眼慕容遇见,紧紧抿着嘴,她可得保守和皇上的秘密,不能说。

“你说话呀。”小红豆儿摇了摇她的手。

“说、说好了的……”殷觅棠声音小小的。至于原因,打死她也不肯说。

“不去拉到!”戚如归不耐烦了,他闷闷地哼了一声转头和几个男伴读往外走。

殷觅棠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喊住戚如归。她不想戚如归不高兴,可是她不能说话不算话……

殷觅棠往凌天宫走,其他几个小姑娘则是相伴往晋江阁后面的马场去。韩韶华和林若仪走在最后面,她们两个看了一眼殷觅棠的背影,然后相视而笑。七岁,是已经懂很多道理的年纪了。不过到底是相府里出来的姑娘,情绪藏得好。

殷月妍不懂韩韶华和林若仪的想法,她只是嫉妒,嫉妒殷觅棠居然可以亲近皇上。

殷觅棠赶去躬清殿的时候,戚无别正召见几位大臣商量修订律法之事。殷争也在这几位大臣之中。

“……臣以为,这奸.淫之罪应该重罚,尤其是奸.淫.幼.童更该斩立决。”一员大臣说道。他说完反应过来陛下不过五岁。

戚无别严肃说道:“斩首太轻,当处以极刑。震慑与畏惧并重,方能真正止恶。”

他再一抬头,就从开着的门,看见殷觅棠正从远处走来。恰好这边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他便让几位大臣告退。

殷争走到外面,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女儿。殷觅棠也看见他了,急忙扯着裙子跑过来,扑到殷争腿上,“爹爹!”

殷争蹲下来,问:“怎么跑到这里调皮了?”

“找皇上。”

“皇上事务繁忙,不能随意叨扰。去找晋江阁其他的孩子玩儿。听话。”殷争说。

殷觅棠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皱着眉,说:“皇上找!”

这下,连殷争都皱了眉。

李中峦急忙走过来,笑呵呵地说:“殷大人,皇上请殷四姑娘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