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觅棠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偏着头望向戚无别,问:“皇上,你不生气啦?”

戚无别沉默了片刻,才拉长了音“嗯——”了一声。

殷觅棠高兴了,她高兴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紧接着,她又疑惑地问:“皇、皇上,可是你生什么气呀?”

戚无别:“……”

戚无别回答不出来,所以沉默着继续钓鱼。

“算啦,不管因为什么生气。反正现在不生气了那就是好的。”殷觅棠笑了笑,从衣兜里抓了颗榛子塞进戚无别的嘴里。

“给皇上吃!”

戚无别没想到殷觅棠会直接往他嘴里塞,他愣了一下,才将榛子咬碎。他偏过头,望着殷觅棠,见殷觅棠的小脸蛋儿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戚无别从她的衣兜里又抓了几颗来吃。

殷觅棠一直盯着戚无别脸上的表情呢,见戚无别的脸上终于露了笑意,她咯咯笑起来,就势歪着腿坐在地上,低着头一颗一颗开始吃核桃和榛子。

戚无别偏过头来望着她,苦笑。

——这辈子能不能不再喜欢他?

——这辈子能不能离他远一点?

——其他人无所谓,就他不行。

殷觅棠嚼了两口核桃和榛子,苦着脸仰头望着戚无别,委屈地说:“皇上,我饿了。这个吃不饱,还硬!”

她指了指衣兜里的核桃和榛子,又指了指自己缺了颗牙的小豁口。

戚无别这才知道她是没吃午膳就跑了过来,虽然他吃过了。戚无别将手中的鱼竿放在一旁,站起来,道:“走罢,我也没吃。”

“皇上也没吃呀?真好,一起吃!”殷觅棠弯着眼睛站起来。

殷觅棠跟着戚无别往寝殿走的时候,经过李中峦身边,她把衣兜里的核桃和榛子一股脑都给了他。他笑眯眯地说:“好吃,给你!”

李中峦笑弯了眼睛,忙夸:“殷四姑娘心地善良为人和善,能得了您的东西,是奴婢的荣幸呦!”

殷觅棠听着他的夸奖,觉得又新奇又好玩。

“觅棠。”戚无别停在前面等她。

“来啦!”殷觅棠急忙去追戚无别,跟着他一起往回走。

第二天早上,殷觅棠打着哈欠起来,在找妈妈的帮助下穿衣裳。这衣裳还没穿好呢,走廊里便有小宫女来敲门,支会今日听课。

“怎地突然听课?棠棠,那今日回家不?”赵妈妈转头望殷觅棠。

殷觅棠身子向后仰,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连眼睛都闭上了。

赵妈妈笑笑,宠溺地摇摇头,又动作轻柔地把殷觅棠的衣裳和鞋子脱了,为她盖好被子,悄声退出去。

殷觅棠一直睡到半晌,才在赵妈妈的催促声中醒过来。她打着哈欠抱住赵妈妈的脖子,困顿地问:“为什么停课呀?”

“我让别枝那丫头去看了,她说青笺楼来了很多工匠,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殷觅棠不关心这个,她只觉得今天不用去上课就足够美滋滋了。她吃了饭,就去了凌凤宫找小红豆儿玩。

“小红豆儿!小红豆儿!”殷觅棠跑进寝殿,迎面碰见伊春。

伊春愣了一下,才目光躲避地垂下眼,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礼,恭敬地说:“公主在书房里。”

殷觅棠“哦”了一声,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她觉得伊春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小红豆儿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柄小刀在一个个小木牌上刻字。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殷觅棠站在书桌前,拿起几个木牌来看。上面都是一些普通的汉字。每个木牌上刻着单个的字或者词语。

殷觅棠一下子就想了起来,问:“你又给明恕哥哥刻的呀?”

“嗯!”

殷觅棠瞧着小红豆儿认真的样子,心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担心小红豆儿白做工,忍不住说出来:“小红豆儿,你别刻了吧……太上皇肯定会给明恕哥哥请先生的,不用你教哩。”

“我知道。”小红豆儿一点都不对殷觅棠的话感到意外,仍旧笑着低头刻字,“父皇没给明恕哥哥请先生,而是父皇亲自教明恕哥哥。教他识字、习武、医术、音律……都教啦!”

“那你就应该更放心了呀!太上皇好厉害的!”殷觅棠在小红豆儿对面坐下。

“我没有不放心……”小红豆儿看了眼自己刻的木牌,又递给殷觅棠,问:“这个字是不是有点歪?”

殷觅棠看了一眼,点头。

小红豆儿直接将木牌扔了,又拿了块空的小木牌来重新刻字。她一边低着头刻字,一边说:“父皇教的是父皇教的,我教的是我教的。等明恕哥哥回来,我要考他呢!”

殷觅棠不太懂小红豆儿这么坚持是为了什么,不过她也不再劝阻,一个个翻看桌子上的小木牌。

见她翻看,小红豆儿忙说:“正好,你帮我查查看,有没有错字。可不能有错字。”

殷觅棠答应下来,细心帮她检查。

小红豆儿一边刻着字,一边随意地说:“我觉得明恕哥哥比皇帝哥哥还有二哥哥更像父皇。”

殷觅棠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才不是哩,明明皇上和如归哥哥才像太上皇。尤其是皇上,和太上皇长得好像好像的!”

“不是长相。”小红豆儿摇头。

“都……喜欢穿白色素净的衣裳?”殷觅棠疑惑地问。虽然小时候时常一起玩,可是那个时候刘明恕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很少和其他孩子玩。那个时候殷觅棠年纪又小,对刘明恕的接触远没有小红豆儿多。

小红豆儿摇摇头,说:“父皇以前也是看不见的。”

殷觅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可不知道这个。她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说:“明恕哥哥跟在太上皇身边的时候比皇上和如归哥哥都多,而且太上皇又亲自教他,所以就有很多地方像吧?毕竟是师徒哩。”

小红豆儿的眼睛弯成一条缝儿,她凑到殷觅棠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悄悄告诉你哦,我觉得明恕哥哥比皇帝哥哥和二哥哥更像哥哥。如果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哥哥,我就不要宫里头这俩啦……”

她又把手放在唇边,紧张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叮嘱:“保密,保密,不许告诉皇帝哥哥和二哥哥!”

殷觅棠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指着小红豆儿,笑话:“一个人又不会只有一个哥哥。明恕哥哥本来就是你表哥呀!”

殷觅棠觉得应该给戚无别和戚如归说说好话,她拉起小红豆儿的手,说:“因为明恕哥哥大呀,他比你大四岁哩。年纪大懂的事情多,会照顾人,还会让着弟弟妹妹。而皇上和如归哥哥和你同岁呀,都是小孩子!”

小红豆儿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她突然又想起一事儿,换个小心翼翼的表情望向殷觅棠,说:“糖豆,我把伊春从浣衣坊接回来了。你放心,她知道错啦,不会再乱说话。如果她以后欺负你,我就真的把她赶走,再也不让她回来了!你不生气的,对不对?”

殷觅棠这才想起来刚刚撞见的那个脸熟的宫女是伊春。

刺向

“不生气呀, 人都会犯错。知错能改就好了呀!”

听殷觅棠这样说, 小红豆儿终于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我的糖豆儿最好啦!咱们出去玩,去日照堂看看。”

“日照堂?”殷觅棠和小红豆儿手拉手往外走,“听说以前的皇子们都在哪儿上课?”

“对的。二哥哥他们明天要搬到日照堂去上课了。”

“为什么呀?那咱们也要搬到月照堂吗?”殷觅棠惊讶地问。

小红豆儿摇头,絮絮说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帝哥哥忽然说我和二哥哥都长大了, 不能再男女一处上课了,要分开。二哥哥他们就要搬去日照堂了。不过咱们却不用搬去月照堂, 还继续在凌天宫旁边的青笺楼上课……”

殷觅棠懵懂地点点头, 原来今天忽然停课,是为了重新收拾日照堂呀。想必男孩子们搬走了, 青笺楼里也要一并跟着收拾一番。

殷觅棠和小红豆儿手拉手出去玩,她心里却把小红豆儿说的话想了一遍。隐约明白长大了好像就不能再和男孩子们一处玩了。

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 戚无别站在凌天宫中位于假山之上的凉亭,望向一墙之隔的青笺楼。终于听不见戚如归那小子的声音了。

“皇上!”殷觅棠站在假山下仰头望着他。她怀里抱着两个锦盒,似想上来,又犹豫。

“别上来了。”戚无别匆匆沿着一层层石阶下去,停在殷觅棠面前。

殷觅棠把怀里的一个锦盒递给戚无别,戚无别将其打开,里面是几块做工粗糙的月饼。

“你做的?”戚无别拿起其中一块尝了一口。

“嗯嗯!”殷觅棠点头,“今天先生教的呢。可能不是太好吃……”

殷觅棠有点不好意思了。

戚无别又吃了一口,道:“挺好。”

殷觅棠那点小忐忑终于没了,望着戚无别开心地笑起来。

戚无别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另一个锦盒上。他目光微微凝了一瞬, 询问:“送去给如归的?”

“嗯嗯!如归哥哥为了瘦下来每天吃的东西可差哩,我要送去给他啦!”

戚无别缓缓点头,他望着殷觅棠抱着锦盒走远,牙齿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将东西吐在掌中,是一小块瓜子壳儿。戚无别看了眼吃了一半的月饼,略犹豫,又继续吃下去。他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往回走。只是这次他吃的很慢,略担心再吃出什么东西来。

算了算了,她也给戚如归送就送吧。至少她现在已经会先送来给他了不是吗?虽然……是因为凌天宫离青笺楼更近。

——不枉他将上课的地方从晋江阁调到青笺楼,再把戚如归踢到日照堂去。

殷觅棠扒拉着手指头,知道爹爹快回来了。她提前请了好几天的假,每天和殷络青翘首期盼。

“络青、觅棠,出来!二叔带你们去接你们父亲去!”殷夺站在小院门口喊。

殷觅棠和殷络青对视一眼,皆是一喜。慌忙跑出去。

“爹爹要回来了?他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去哪儿接爹爹?”殷觅棠抓着殷夺的袖子连连追问。

殷络青不说话,却也期待地望着殷夺。

“算算日子也就今天回来。你俩快回去换身衣裳,咱们去城外接他!”

“好!”

殷觅棠和殷络青回到寝屋,匆匆换了一身衣裳。殷络青先换好,站在门口等着殷觅棠,向来冷静的小姑娘也忍不住催妹妹:“快一些,要不要帮忙?”

“马上就好!”殷觅棠穿上小鞋子,目光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前的梳妆台。她跑出去拉开抽屉,两枚平安符静静躺在那儿。这是之前她陪大太太去寺庙的时候给爹爹和娘亲求的。她匆匆将两枚平安符收进袖中,和殷络青一并出去。

殷夺直接将两个小姑娘抱上马,共骑了一匹马往外走。

大太太提着裙子慌慌张张跑出来:“你做什么呦这是!别让她们两个骑马,坐马车……”

殷夺摆摆手,没听母亲在后面啰嗦。

这是殷络青第一次坐在马背上,她有些紧张。坐在她身前的殷觅棠扭过头来给她打起:“姐姐不怕,没事儿的!”

殷络青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竟是不知道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妹妹一点都不害怕。她没说话,却碍于姐姐的颜面,就算心里慌着,也板起脸装出淡定的样子来。

殷夺带着他们两个一口气跑出城,停在三里亭处。两个小姑娘下了马,走进三里亭高处,四处张望着。

此时殷争的确正在往鄂南赶,戚无别当初送给他的两个侍卫阿大和阿二骑马跟在他身后。

殷争望着鄂南城的方向,殷争心里的急迫更浓了几分。许久未曾回来,他十分想念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一定长大了,也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她们两个过得可还好。

这一趟他回了牧西便得知魏佳茗曾回来看望殷络青一次,然而魏佳茗得知殷络青被殷争接走之后便离开了牧西。殷争几经打听,沿着魏佳茗离开的方向寻找。查到她曾回过鄂南城,也查到她停留过的几个城市。殷争本想按照线索朝西寻找,可他记得答应过皇帝的事情,挂念殷觅棠的赐婚之事,不得不半路返回鄂南。

他思索着若太后真的颁下给殷觅棠赐婚的懿旨该如何,又思索着这次殷觅棠的事情解决之后,他该去哪几个地方找魏佳茗。

魏佳茗应该已经知道他在找她了,她是在故意躲着他的。

想到魏佳茗,殷争叹了口气。

这性子,真拗。

殷争正心思沉沉时,路两旁的草丛忽然动了动。借着一道风,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大人!稍慢!”阿大立刻觉察出了什么。

“何事?”殷争微微拉住马缰,回过头来。

阿大尚未来得及说话,草丛中忽然跃出几个黑衣人,手中刀刃银光森森。

“大人小心!”阿大一跃而起,跃至高处拔.出腰间长刀。他一脚踢中殷争的马腹,马儿受惊,朝一处避开。他手中的长刀抵住刺向殷争的刀刃。

两柄刀相抵,阿大暗中松了一抹力道,左手忽然拔.出腰间软剑刺向来者。黑衣人一惊,怒而后退。阿大手中的重大横扫而过,黑衣人的头颅就这样被砍下。

草丛中的黑衣人顷刻间涌出来。

阿二拉弓,三支箭一并射出,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人应声倒下。

殷争看向滚到马下的头颅,黑衣人脸上的黑布已散开,露出真容。即使是个闭上眼的死人,殷争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中原人。

阿大虎背熊腰,手中一刀一剑,挥之山地震动。阿二驱马赶至殷争身前,敏锐地眯着眼睛,连连射杀冲过来的黑衣人

远处的三里亭里,殷觅棠和殷络青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她们从最开始的期待,慢慢变得沮丧。殷觅棠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不记得第一次地问殷夺:“二叔,爹爹今天真的会回来吗?”

“肯定能回来。他又不是乌龟!”殷夺本来就是个急性子,他带着殷觅棠和殷络青过来是一时兴起,此时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在亭子里走来走去。

殷络青看了看沮丧的妹妹,又看了看不耐烦的殷夺,犹豫开口:“爹爹可能有事耽搁了,要不然我们回去吧。明日再来。”

殷觅棠没什么主意,望向殷夺。

“走走走,回家!”殷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步往亭子下面走去,“我去牵马,你俩快点下来,别磨蹭!”

殷觅棠和殷络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失落。真真是欣喜而来,沮丧而归。

“走罢。”殷络青站起来,往亭下走。

殷觅棠皱着小眉头,有点不甘心地望了一眼远处。层叠的山峦角落,有一个小黑点,还是个在动的小黑点。殷觅棠有点好奇,她走到亭子旁,眯着眼睛仔细望着。

殷络青站在亭子下面,朝她喊:“棠棠,快下来。别让二叔久等了。”

殷觅棠伸手指着远处:“姐姐,那儿有一匹马。”

“回城的人吧,没什么稀奇的。”殷络青又催了一声,“快下来,二叔已经把马牵过来了。”

殷觅棠仍旧皱着眉,她摇摇头,说:“不是,是没有人骑的马。还一瘸一拐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许·吐·槽·阿·大·和·阿·二·的·名·字。哼

不怕

殷夺瞪了半天, 没等她们两个下来, 在下面大声喊了一声,他天生是个急性子,喊完还没等亭子里的两个小姑娘答应一声,就急匆匆跨步登上来。

“二叔,你看!那只马受伤了,我们能不能救他?”殷觅棠指着远处摇摇摆摆的马。

殷夺眯着眼睛望向远处, 他一眼就瞧出那匹马的不寻常来。分明是被刀砍伤的。他大步走下三里亭,又顿住脚步, 回头望向亭子里的两个小姑娘。

四周巡视了一遍, 殷夺犹豫了。

“二叔,你怎么啦?”殷觅棠问。

殷夺想了想, 说:“那匹马的主人可能遇害了,或者正限于危险。”

殷觅棠脱口而出:“那二叔快去救人呀!”

还是殷络青猜到了殷夺的顾虑, 她说:“二叔去吧,我会照顾妹妹的。”

殷夺无语,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是孩子,谁又能照顾得了谁。真要是来了歹人,两个孩子后果不堪设想。殷夺又望了一眼远处孤零零的马,那匹马身子晃动了几下,沉重地摔倒在地上。紧接着,一道跌跌撞撞的人影在远处出现。

殷夺迅速将殷觅棠和殷络青抱上马,他翻身上马朝着前方奔去。他一边驾马, 一边朝身前的两个小姑娘大声说:“一会儿二叔让你们闭眼的时候立刻闭眼,听见了没?”

“听见了!”殷觅棠迎着风,大声回。

殷夺骑着马离那道人影越来越近,殷夺眯着眼睛,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殷、殷将军!”阿二跪在地上,左手抱着右臂。他的右臂鲜血淋淋,用指缝里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