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制。”

“哦……”殷觅棠低着头不说话了。

銮舆绕着宫中干净宽敞的甬路行了许久,殷觅棠转过头,皱眉看向戚无别,说:“皇上,你不是很忙吗?为什么要送我?”

“顺路。”

“顺路?出宫的路?”

“是,顺路。”

出了宫门,殷觅棠一眼就看见自己家的马车,同时她也看见了另外一辆马车。她看着戚无别登上那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才明白戚无别要出宫,送她真的是顺路。

原来皇上是可以随便出宫的吗?殷觅棠还以为宫里的人难得出宫一次呢。她使劲儿回忆了一番,印象里,这好像的确是戚无别第一场出宫。看着戚无别的马车驶远,殷觅棠不禁有点疑惑,好奇有什么事情是得皇上亲自出宫去办的。

“棠棠。”魏佳茗从马车上跳下来,朝她招手。

朝阳下,魏佳茗的白发特别刺眼,殷觅棠晃了一下眼。每次看见娘亲的那头白发,殷觅棠心里都特别难受。她总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娘亲,是她害得娘亲着急难过,才让娘亲原本漂亮的青丝成了这样。每次一想到醒来时,看见白发的娘亲红肿的眼睛、憔悴的神色。殷觅棠都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替娘亲承受这些。

魏佳茗又喊了一声的时候,殷觅棠才回过神来,她重新摆出灿烂的笑脸,朝着魏佳茗小跑过去。

魏佳茗温柔地笑着,看着小女儿朝自己跑来。她揉了揉殷觅棠的头,柔声询问:“这么这么晚?”

魏佳茗一边询问着,一边扶着殷觅棠上马车。

“睡迟了……”殷觅棠决定把昨天被皇上逼着喝了酒的事儿瞒下来。

所幸魏佳茗知道昨天宫里有宴席,只当小女儿贪玩,也没有再多问。马车朝着殷家去,殷觅棠将头搭在魏佳茗的膝上,问:“娘亲,咱们还去集市吗?”

最近这几个月,每次到了殷觅棠归家的日子,都是魏佳茗来接她,魏佳茗都会带着她逛一圈集市,再回家。

魏佳茗轻轻摩挲着殷觅棠的手,笑着说:“今天不去,咱们早些回家。”

“为什么?”殷觅棠坐直身子。

魏佳茗叹了口气,顿时觉得有些犯愁。她斟酌了下言语,才说:“今日有人登门给你姐姐提亲。”

说罢,她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今天是这一年里殷攸最高兴的日子了——尤河上门提亲了。

殷攸的嘴巴乐得合不拢。她高兴呀!尤河果然按照他的承诺如期来提亲啦!他做到了!

可惜殷争的脸黑得可怕。

殷络青拉了拉殷攸的袖子,无奈地说:“姐,你能不能收敛点。你瞧瞧爹的脸色都成什么样儿了。”

殷攸才使劲儿把脸上的笑收起来。

重生

第61章

殷攸去了招待宾客的前厅, 躲在门外, 探头往里面张望。

尤河独自一人在饮茶,他笑着看向门外的殷攸,道:“躲什么?”

“咳……”殷攸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摆,挺着小胸脯踏进厅中,“你不要理我爹, 他脸一直都这么黑的!其实我爹娘都答应了的,真的!你再等一会儿, 我娘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进宫去接小妹回家。”

殷攸有点犯愁。其实她明白魏佳茗已经允了, 那这事儿就定了。毕竟她爹爹虽然黑着脸,可从来不会真正阻挠女儿们的事儿。可是父母同意了是一回事, 父母赞同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谁能希望爹娘黑着脸送自己上花轿呢。

殷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有点沮丧。

尤河望着面前的殷攸,有些感慨。隔着一世,他还能记得前世时这个年纪的殷攸。还是那个她,还是任性的她,那个义无反顾的她。可是他却变了。

前世,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追在他身后说着喜欢,尤河只觉得可笑。所以他拒绝了她。

据说,她哭得很难过,而后独自离开鄂南,再回来时, 以一身武艺入暗楼。

据说,她一生未嫁。

前世的时候尤河有没有喜欢过殷攸?应该是没有的。

至少殷攸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绝对没有。至于后来嘛,他也说不太清。只是多年后,时光碾过,物是人非,当他站在阁楼里望着楼下桥上走过的她,听身边的人说殷攸一生未嫁时,明明遗忘了很多年的小姑娘一下子想了起来。他立在窗前注视着她经过,又走远,心里难免一阵唏嘘。

因为身份,因为任务,尤河向来习惯了一个人。女人是什么?情爱是什么?他没尝过。既然上天恩赐,给了他这重生的机会,他倒是愿意尝一尝。

“你可真想好了?确定日后不会后悔?”尤河问。

“当然不会!我追了多久才追到你来提亲的!”

尤河随口说出那句对殷攸说过无数次的话:“你还小。”

“你不是才比我大五岁?”殷攸皱着眉反驳。

“你当真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尤河又问。

“反正比你知道!”

尤河哑然。

他思索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慢慢捻着手中茶盏的边缘,道:“你若要跟我走,可能要跟我去很远的地方,离开你的父母家人,很久不能与他们相见。”

“出嫁不是都这样吗?”殷攸反问。

尤河顿了一下:“去得更远,走得更久。”

“多远?多久?要跟着你回你的家吗?你家是肃北是不是?”

尤河犹豫了片刻,决定对她坦白:“不,我不是戚国人。”

殷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凑到尤河面前打量:“哇,怪不得你和我见过的男人都长得不一样!你们国家的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尤河一窒,别开脸慢慢饮着已经凉了的茶。

“茶已经凉了,我去给你重新烧去!”

殷攸站起来,尤河猛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将殷攸拉到怀中。

一枚黑色的飞箭从外面射进来,被尤河捏住掌中。前一刻还脸色柔和带笑的尤河,瞬间冷脸。

殷攸看了眼尤河手里的飞箭,她坐在尤河的怀里,悄悄将手搭在尤河的腰上。

“攸攸,我现在要走。”

殷攸瞪着他,瞬间不高兴了:“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来提亲的吗!我娘还没回来呢!事儿都还没弄完呢!”

“我年前必来接你,但是现在必须要走。听话。”

殷攸不甘心地在他怀里站起来。

尤河未忘记跟殷争简单解释道别,而后缓步离开殷家。他刚一出了殷家的府门,身影闪动,立刻消失。

黑色的飞箭是撤退的意思,紧急撤离。

尤河走入一片寂静的竹林,耳畔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他侧耳听了一瞬,便知自己在殷府耽搁太久,迟了。

瞬间无数黑衣人涌出来,呈围剿之势。

尤河勾起嘴角,狭长的眼中浮现几许嗜血的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杀人了啊。

长剑挥出,尚未动作,熟悉的琴音忽然入耳。

尤河眼中的杀意瞬间消散,顾不得包围的黑衣人,他疾步循声而去,终于在竹林深处看见戚无别。

戚无别停下抚琴,抬眼看向缓步走来的尤河。他将琴推至一侧,拿起石桌上的酒壶倒了两盏酒,清酒倒入玉盏,声音清脆。

“这些年喝过许多青竹酒,但总不及你酿的滋味。”戚无别将酒壶放在一侧,说道。

尤河站在石桌前,略略恍惚:“果然,你也回来了。”

“都退下。”戚无别摆手。

“陛下……”影大惊。

戚无别瞥了他一眼,影立刻收回阻挠的话,带着暗卫离开。

戚无别做了请的手势,道:“这是我按照你的方法酿的青竹酒,试试看。”

尤河深看了戚无别一眼,在他对面坐下,端着酒盏尝了一口,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你这酒,甚好。与我酿的已无甚区别。”

“不,并不是那个味道。”戚无别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悠然又斟了一盏。

尤河眯着眼睛看他,略带着几分好笑:“你不在宫中好好做你的皇帝,出宫就为了抓我?”

戚无别淡淡道:“人生得一知己是幸事,又同为重归者,怎能不相聚。”

尤河笑得有滋有味,他晃了晃手中酒盏,笑道:“戚无别,你胆子可真大。就不怕我杀了你?”

戚无别摇头,带着几分无奈:“说得好像你有这个本事似的。你我怎么说也是久别重逢,就不能不说这些废话?”

尤河点点头,收起脸上的笑意:“好,不说废话。我知道你找我的用意。可是我有我的身份,我有我的使命。恕难从命。”

“中立,有那么难?”戚无别盯着他。

“你会放过宿国?”尤河反问。

两个人对视许久,尤河先别开眼,放缓了几分语气:“宿国的生死存亡我可以不管,但是宿禹行的命,我不能不管。”

许久之后,戚无别点点头:“这样啊……”

尤河带着几分侥幸,说:“如今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过,宿禹行现在也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你就不能放过他?”

“不能。”戚无别说的斩钉截铁。

“于戚国,于宿国,你们都有更可怕的敌国虎视眈眈,又何必相争?”尤河顿了一下,“倘若这一生我阻止了宿禹行,你可能放过他?”

“不能。”

尤河猛地将酒盏放在石桌上,气道:“谈不拢,不谈了!再会!”

“尤河,听说你今日是去殷家提亲?”

尤河挑眉。

“小妻子还没长大呢,不管不顾了?”戚无别笑着问。

尤河翘起腿,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我和你可不同。你心里装的人和事太多。我嘛,冷血无情心无所系。女人这种东西要不要又有何妨?不过是觉得有趣,玩玩罢了。”

“哦。”戚无别点头。

“来人,去将殷家大姑娘殷攸抓起来扔进天牢。”

尤河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没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戚无别的鼻子,气道:“戚无别,咱们当年闯江湖时的规矩都被你忘了是不是?不累父母家人啊!我看你是当了皇帝连最起码的坦荡都没了!”

戚无别倒是笑得坦坦荡荡,他承认:“是,自从登基称帝,早以不识坦荡二字。”

尤河冷着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一口饮尽。

戚无别说:“我并不需要你加入暗楼,也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留在鄂南城,我送你个大房子,让你养养花养养鱼,酿酿酒弹弹琴,顺便还能养个媳妇儿。这日子不是挺好?”

“我想要的东西你也很清楚,”尤河道,“如果你要杀宿禹行,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顿了一下,加了一句:“当然,他若想动你,我尤河也当以命相护。”

戚无别沉默着,一手扶袖,一手斟酒,又将两个酒盏注满了甘甜的青竹酒。

尤河叹了口气,又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告辞!”

他起身,刚迈出一步,脚步忽然有些虚浮。他转过身来,震惊地看向戚无别,而后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去。

戚无别慢悠悠地饮尽酒盏中的酒。

他不是已经说了?自他成了戚国的皇,早已不识坦荡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呀小仙女们,啾~

说出

第62章

尤河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了。他睁开眼睛打量了室内, 不论是床榻上的被褥、床幔,还是屋中的桌椅、衣橱等家具都用着上等的料子。

他揉了揉头,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还以为戚无别这小子能给我扔进天牢里呢。”

“尤河,你醒啦?”殷攸从外面进来,一脸欢喜地跑到床边坐下。

尤河看着殷攸皱起眉, 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询问:“这是哪里?”

“王府呀。”

“什么王府?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会在这里?”尤河急忙追问。

“王府, 你的王府呀。皇上封你当和义王啦!”

“哈?”尤河眉头皱起来, 有点懵。

“嗯嗯!”殷攸使劲儿点头,“皇上说你中毒了, 不过现在已经解毒没事啦。你睡了三天呢。皇上让我过来陪着你的。对了……”

殷攸忽然又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什么事?”

“皇上给了咱们赐婚的圣旨诶!所以你不能赶我走啦!我现在搬过来住是名正言顺的!”

尤河直挺挺地向后躺下。

殷攸急了,急忙凑过去:“你不高兴啦?”

“没有。”尤河嘴上这么说着, 语气和神情却都有些恹恹。

“你就是不高兴了……”殷攸垂下眼睛,低着头不再去看他。

“没有。”尤河强打起精神坐起来,揉了揉殷攸的头,“这王府你转了没有?大不大?气不气派,喜不喜欢?”

“嗯!很大很气派!很喜欢!前院有一个好大的鲤鱼池,后院有好大一片花园呢!可好看可好看啦!”

“呵,”尤河笑了一声,“是不是还有酒窖和琴室?”

“你怎么知道?你以前来过?”殷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挺好,挺好。养养花养养鱼,酿酿酒弹弹琴, 还能养养小……”尤河看向殷攸,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他又问:“还有守在外面的官兵吧?”

“你又知道啦?皇上说是派来保护你安危的。”

尤河挑起殷攸的一绺儿头发,卷在食指上把玩,问:“你能出去吗?别人又是否能进来?”

“能呀,我能回家。爹爹和娘亲昨天还来看过我的。”

尤河点点头。看来是不拘着其他人的进出自由,但是他相信外面守着的那些人定然是不准他踏出王府半步的。但是若他真的想离开,那些官兵岂能有本事留住他?

尤河轻笑了一声。不过他现在的确还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留在这里养养花养养鱼,酿酿酒弹弹琴,再,顺便养个小媳妇儿打发时间算了。

这一世,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无名之人。然而前世的他再过十年却被人冠上第一刺客之名。他喜欢杀人,可他又不是杀人魔。更何况他走上刺客这条路,本就是被逼的。他不杀人的时候,养花煮茶酿酒弹琴的日子,也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