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那刀光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一条红色绸带拦在他身前,直接卷住了刀锋。

只听一个女声冷笑道:“我屠城多,死在我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因为我是魔道,玄七,你堂堂正道大能,屠杀数十万人,也有脸称自己为正道?”

玄七没想到玉女会出来,还叫破了他的身份。

他飞上高处显出身形,俯瞰底下城中蝼蚁,冷哼一声道:“只要将你伏诛,便可将功折过!”

“那就看你有没那个本事。”玉女顺手拍了柳飞舟一掌,将他击得飞了出去,还直接抢走了他的储物法宝,强行抹去上面神识。

柳飞舟顿时元神受损,脸色青白,他勉强支撑起身子,艰难挪到苏停云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苏停云修为只有筑基后期,实打实地以剑对了对方的刀锋,这会儿浑身是血气若游丝,他把人抱起想要掏点儿丹药塞她嘴里,却发现他的丹药瓶已经被女魔头劫走了。

那女魔头连是什么丹药都没看,直接把柳飞舟那里所有的丹药都倒入了口中。

“婆婆。”

柳飞舟从来没哭过。

当年从尸堆里爬出来,他是笑着的,疯狂的笑。当年还实力微弱的时候,受尽了欺辱,他只是掩藏眸子里的火光,冷冷地笑。

然而此时,因为他犯的错,害得婆婆受此重创气若游丝,柳飞舟眼眶里有了泪,他也从未说过对不起,此前得罪了苏停云,他也只是哼了一声,让白承雨去道歉。

现在,他嘴皮动了两下,喃喃道:“对不起。”

那一滴泪滑落,滴到了苏停云身上。

其实此时的苏停云身体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她的玉戒指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每逢她性命攸关之际,总会有清凉之气溢出,滋养她的四肢百骸,修复她体内的伤。

只是她伤得太重了,以至于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

柳飞舟的那滴热泪让苏停云意识回笼,她看到他哭了。她听到他说对不起。

他在愧疚,在后悔,苏停云手指头微微动了一下,她只说了一句,“我不后悔。”

最先冲出来的其实不是她。

与他们相比,她还显得更懦弱。但她不后悔。如果有七成的把握而不去做,那日后,才会整日后悔饱受煎熬。除非能做到彻底的摒弃良知成为最恶毒之人,否则这场屠杀,总会埋藏在记忆深处,时刻拷问他们的心。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并不能怪柳飞舟。

女魔头跟玄七的战斗在继续。

玄七没想到这重伤的女魔,也能有如此的战斗力。空中屠魔刀跟那些柔软的绸带交缠在一起,玉女咯咯的笑声便是神魂攻击,玄七眉头紧锁,怒喝一声,一脚重重踏下,将前方不断交缠在一起的红绸震碎,而那掩映在红绸上的大量女子身形,也因此而无所遁形。

“你的媚功拿得下丹碧青,却奈何不了我!”玄七手中长刀翻转,竟是将红绸卷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他一刀横劈,刀锋雪亮,波及了半个城池。

张智梓就在那刀刃笼罩之下。

“把你的魂献祭给这画卷,我们姐妹便能奉你为主。”

“日后只需为我们提供元神,我们都能侍奉在您左右。你的愤怒和不甘唤醒了我,日后,你也能唤醒我的姐妹们…”

白衣女子羽扇轻摇,“张公子,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那刀,可架在你脖子上了。”她明明是画中人,却伸手往天上一指,白嫩的手指上是鲜红的蔻丹,那一瞬间,那抹妖异的红,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张智梓飞快地答道:“我愿意!”

就见白衣女子咯咯笑了一声,手中羽扇往空中一抛,竟是脱离了画卷束缚飞上高空,直接挡住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刀。

这画中女子,竟然有渡劫期修为。

她出了这一招之后轻哼一声,羽毛重握回手里,人脸上也有了倦容。画卷缓缓合上,女子声音传来,“本来这屠城能够收集到大量的怨煞之气,却被那几人破坏了,我得休息了,祝你好运。”

张智梓傻了眼,心中更是升腾起滔天怒意。她骗了他,根本没有救他。而这愤怒,又成了女子养分。

虽然城里的怨气不多,但这张小哥,倒是个不错的苗子。

绝望之中出现希望,城内所有活着的人都在努力。

锦绣城这座城本身就不似柳飞舟从前所呆的散修城,它更像凡间。这座城能繁花似锦,美轮美奂,足以说明城内修士并非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城中是修真家族,这里的修士很多人都有亲友,在危难之前,生离死别之际,那些废墟当中,角落里,总会有一些伟大的爱在突显,总有那么一群人,在期盼着希望,希望活下去,又或者,拼尽全力,把生留给亲人,爱人。

虽然是在屠城,怨气却不多,唯有张智梓一人的怨恨引入了画卷之中,让白衣女子重现生机。

可这根本不够。

但对于场中战斗来说,却也有了一定的影响。

“何方高人隐藏在此?”玄七着实有些紧张了。刚刚那一招破了自己的刀法,足以证明对方也是渡劫期,而他藏于暗处引而不发,莫非是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又为何暴露身形?

不管怎样,玄七心里头都有了忌惮。但无论如何,这女魔头必须斩下,否则的话,他和玄门名声必定一落千丈。

如今他是渡劫后期,那个偷偷摸摸藏在暗处的渡劫期,他只要小心一些,必定不会遭其暗算。

玄七眼神一凛,手上攻势更强,玉女浑身是伤,红绸上满是鲜血,然她依旧在反抗。

“今日是你的死期!”

然下一刻,玄七脸色微变。

“哈哈哈。是我做的我承认,你玄七,也别想泼我脏水!”玉女浑身是伤,她本身就是女魔,身上并不穿衣衫而是裹着绸带,此时绸带毁得七零八落,她身上只有几块碎布蔽体,然其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没一块好肉,浑身上下遍布刀伤,鲜血淋漓。

可她还在笑,笑得格外猖狂。

刚刚那一场战斗,她的本意就不是杀死玄七,因为她受了重伤,她做不到。

她的目的,只不过是要破坏玄七设下的结界,她做到了。

“玄七,你自诩正道名门,为了一己私利屠杀锦绣城十万余人,就你,也配称正道,我呸!”

玉女破除结界,说话的时候用尽力气千里传音,其声犹如春雷滚滚,惊动天下苍生。

“满口胡言乱语!”玄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一刀飞执过去,玉女无力闪躲,身体被刀扎透,直接钉在了断壁残墙之上。

她落地的位置,恰好与王凝溪不远。

王凝溪还没死,她怔怔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女魔头。她是魔界第一恶毒的女人,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然而此时,王凝溪觉得,传闻是不是有误?

她,是在救锦绣城吗?

似乎感觉到了王凝溪的视线,玉女艰难地转过头。她看了王凝溪一眼。

这是她的女儿,她跟自己不一样。丹碧青会护着锦绣城,让这锦绣城花团锦簇,让这城中低阶修士也能安稳生活,是因为这个孩子么?

她资质不好,却也幸福平安的长大了。而她的身边,也都是些,对她充满善意的人。

这是他,送给她的锦绣城。一城锦绣只为你,平安喜乐过一生。

玉女看着王凝溪,眼神格外的温柔。

王凝溪顿时惊惧,这是魔道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她在瞪自己,王凝溪浑身轻颤,然而不知为何,她发现,这个女魔头的眼睛里,有一种很柔和很温暖的光。

她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

女魔头朝她微微点头,浅浅笑了一下。随后,她一手掌住飞刀,将其重重拔出,身体飞入高空,直接朝着玄七撞了过去。

“找死…”然下一刻,玄七脸色大变。

她竟然敢自爆元神!

此时结界已破,玄七正要设法将其重新困住,免得她施展元神脱壳逃出,却没料到,她竟会选择自爆元神!

像他们这些人,修为到了渡劫期,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会去争去抢,与人争,与天争,万万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等行径。

渡劫期修士的元神自爆之威,定会让他受损。

玄七祭出法宝,灵气运转到极致施展出灵气屏障,身形飞速后退,然玉女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疯狂起来的她用身上最后的绸带卷住了玄七,随后飞射过去…

那鲜血淋漓的身体撞上了玄七,二人一道飞上高空,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整片天幕突然漆黑,像是乌云压顶,天昏地暗。

爆炸过后,玄七灰头土脸地显出身形。

该死的玉女,她元神自爆,竟是伤他不轻!如今女魔已死,这锦绣城也留不得!他必须得堵住城中修士悠悠众口,而只有死人,才不会诋毁他。

却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没死几个人嘛,可惜了。”

天空之中,梦貘凤羽车架悄然出现,它静静悬浮高空,显得无比阴森可怖。食梦貘发出一声嘶吼,就连玄七,也不由地一阵心悸。

他此时受了伤,根本无法跟拜月教魔尊斗。思及此,玄七一咬牙,瞬间远遁而逃。

☆、第097章 :等待

走了个渡劫后期的玄门玄七,来了个渡劫期大圆满的拜月教魔尊。

若是从前,大家都觉得魔道修士更加可怖,然而玉女的死亡,让人们觉得迷茫。

女魔头曾经屠过许多城,她的歹毒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但她,却在最后关头,打破了结界选择了自爆元神,给锦绣城争取了一线生机。

然听到声音最先过来的,却是魔尊!

死亡的阴影依旧压在锦绣城内每个活着的人身上,一如此时头顶上空还未散开的阴云。食梦貘发出一声皆一声的嘶吼,让底下的修士产生噩梦般的幻觉,一时间,锦绣城内痛苦的嘶吼声不断响起,宛如人间炼狱。

女魔头玉女临死之前打破结界,用尽力气传音天下,锦绣城出事许多人都已得知,魔尊离得最近,他的梦貘凤羽车架又算是这天底下速度最快的飞行法宝,此时自然来得最快,然他能够感觉到,已有其他大能在快速逼近。

魔尊跟玉女有一些交情,他倒想不通,为何玉女会选择自爆元神来护住一座锦绣城,难道说,真的是跟丹碧青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

既然人都死了,他便给玉女一点儿面子,锦绣城内活着的人他没那闲心去杀,只是这死掉还未完全消散的元神,他是要顺手取走的。

魔尊手里拿出一个小铃铛,他手指白皙纤长,拇指和食指拈着金色铃铛上红绳套起的小红圈,轻轻摇晃了两下。

铃铛声音很细微,隔了许久才响一声,叮叮的声音掩盖在底下的哭喊里,根本没人能听得见。

锦绣城内,柳飞舟抱着苏停云,把刚刚白承雨递过来的药往苏停云嘴里塞。白承雨握着断了的木枪守在一侧,他身上有不少伤口,却只是匆匆服了粒丹药,并未坐下调息休息。

头顶上那人还在,但他并未有任何行动,食梦貘也并非是主动攻击,否则的话,底下的人肯定不会只是出现噩梦幻觉那么简单。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必须利用现在的喘息机会,让大家都有所恢复。

白承雨给药的时候也给王凝溪抛了一粒,他的丹药品阶都很高,王凝溪修为低,那药服下过后瞬间流经四肢百骸,让她有了活动的力气。

她服下丹药之后自个儿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石块儿砖墙,爬出来的时候,王凝溪看了刚刚女魔头被刀钉住的位置一眼,那里有一大滩血迹,此时还并未干涸,看起来触目惊心。

女魔头最后的眼神和微笑,让她心头有点儿冷。

王凝溪没再停留,她深吸口气,捂着心口忍着伤痛一路狂奔,跑到了被击飞的大白虎身边,看到白虎还有一丝气息,激动得热泪盈眶。

“喵喵,喵喵…”她把剩下的丹药塞到白虎口中,白虎吞下丹药之后,还伸出刷子一样的大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喵喵是只白虎,从小跟在她身边。王凝溪幼时出过意外,被魔修抢走,然家人发现她时她躺在虎窝里,彼时母虎已死,她跟小白虎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因此虽然王凝溪并非御兽宗修士,实力也不强,却收服了一只高阶风翼虎。

如今她才筑基初期,这白虎已经结丹许久了,依旧对她不离不弃。

他们不是主仆关系,而是兄妹。

王凝溪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她背起白虎艰难地把它放到了白承雨脚边,让它也挨着苏停云,随后她打算去找其他亲人朋友,她体内灵气几乎没有了,脑袋上有个魔尊,有也不敢用,王凝溪只能用腿跑,跑动的时候裙子太长不方便,她直接把裙摆给撕了,扒开雨巷入口倒下的砖墙,钻入了巷子之中。

白虎喵喵看着她跑远着急地叫了一声,它想起来却动不了,挣扎几次撞到了苏停云,惹的柳飞舟狠狠瞪了它一眼。

苏停云脸色很难看,明明服用了丹药,身上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可她脸色依然青白,嘴唇干裂,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而柳飞舟不明白,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只能抱着苏停云,不断地把灵气输入她体内,“婆婆,你怎么了?”

“婆婆,我师父快过来了,你坚持住!”

苏停云浑身冒汗,她的一只手还握着春水剑,而此时手颤抖不停,那剑终于落到了一旁,在地上像是一片翠绿的叶子,又像是流淌的一股清泉。

她从头到脚都是凉的,汗也是冷的,如果说之前明明好好的,伤势虽重却有戒指在修复,此时此刻的她,却像是被人勒紧了喉咙,让她无法开口说话,神魂仿佛被一股大力撕扯一般。

耳边是铃铛摇动的叮铃声,声音很轻,却直接敲打在了她元神之上,使得她身体颤抖抽搐,气息越发微弱。

铃铛声越来越大了。

天空中,梦貘凤羽车架四个角落上都出现了一个纯黑色铃铛,铃铛声音低沉沙哑,时断时续,就像是铃铛破了一样,然那声音的出现,让苏停云更加惊慌。

仿佛有一股巨力在拉扯她。

不是拉扯她的身体,而是拉扯她的元神。

就像是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头皮,要将她的元神扯出体外一样。苏停云眼睛募地瞪大,她拼尽全力,手指死死地抓住了柳飞舟的胳膊。

“你怎么了?”柳飞舟凤目里已满是热泪,他此时已经手足无措,只能不断地往苏停云嘴里塞着丹药。

苏停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的手死死抠着柳飞舟的血肉,指甲把他的皮肤都抓破了。

元神一点一点冲破肉体,苏停云拼尽全力,只喊出了一声“大白,别烧我。”

她本就是元神附体而存,只是魏云的身体相对来说跟夺舍重生更相近,她能够在这具身体上呆得更久而不会有排斥。但总得来说,她都不是原本的那个元神。虽然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但苏停云还想回来。

若无处可依附,她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虽然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但她,依然想回来。因为,这里有她的亲人和朋友,也肯定有人会等她回来。

魏云肉身上,她从前一直想尽办法都无法摘下的玉戒指变得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而她落在地上的春水剑,也真的像是一滩水渍一般,被阳光彻底蒸发,完全消失了。

苏停云紧紧攥着柳飞舟的手缓缓松开,她元神彻底离开肉身,像是被吸入了一个黑洞一般,而她在进入那一片黑暗之后,只觉得周围阴风阵阵鬼哭狼嚎,无数个声音在呼喊,让她本就虚弱的元神再也不堪重负,最终也完全失去了意识。

同一时刻,斜躺在塌上,衣襟敞开露出锁骨的魔尊微微一怔,“还未消散的亡者残魂,似乎比想象中还多一点。”他将拇指深入红绳圈中,把铃铛又摇了一下,随后微微抬头,“有人来了,走吧…”

食梦貘一声长啸,足下踏出几团火焰,飞跃出去,而车架尾端的凤羽舒展,在空中留下一道绚丽的弧线,只是瞬间,梦貘凤羽车架便从空中完全消失了。

锦绣城内,柳飞舟呆愣当场,他僵在那里犹如一座石雕。

因为,婆婆的身体,生机全无,元神彻底湮灭。白承雨一直警惕着天空的魔尊,一点儿不敢放松,等到车架飞走,他才缓过一口气,待低头,人也愣在了那里。

柳飞舟哭了,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抱着一具生息全无的肉身哭得撕心裂肺,虽然苏停云说不后悔,可他觉得,他就是错了,因为他,害死了婆婆。

白承雨倒是没那么惊讶,他蹲下看了一眼,用手拍了拍柳飞舟,“哎,你别哭啊。”

“大老爷们哭什么啊,你再哭我都快哭了。”白承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他又拍了一掌,断断续续地道:“我跟你说婆婆最喜欢玩这个了,上次我还以为君上把她压死了呢,魂都彻底消失了,但实际上不是啊,婆婆会离魂,她肯定是为了躲那魔尊,把自个儿藏起来了。”

柳飞舟身子一僵,侧头看白承云,抱着苏停云的手都松开了,“你说她躲起来了?”

长长的睫毛上眼珠子都还悬着呢,脸上就已经有了煞气。

“是啊,上次婆婆也装死,把我跟老大吓了一跳。”说完,白承雨四处看了看,“婆婆,魔尊走了,别藏了。”

“不然我搜你身,把引魂灯拿出来找你咯。”白承雨又道。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苏停云都没有睁开眼。

柳飞舟本来放松的心又沉重起来,而白承雨的声音里,也出现了急躁不安。他直接抓住了苏停云的手腕,盯着她手上的玉镯道:“婆婆我要抹去上面的神识找引魂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