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一切的烈焰,攻击元神的毒虫,还有无边无际的血海,他困入其中犹如一叶扁舟,被浪花卷起又高高抛落,稍有不慎就会沉入深海。他的元神只能感觉到满目的红,根本找不到属于江篱的一丝一毫的记忆,也找不到她那仍旧苦苦坚持的一缕元神。

他都找不到她,又如何能唤醒她?

这里就是江篱的世界,没有光亮没有希望,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鲜血和煞气,这让墨修远分外的心疼。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江篱会变成这样。

他知她一直因为自己为关心她的人带去厄运而自责,但那时候,她明明还乐观善良的活着,是谁压垮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墨修远心中怒火滔天,他本来眼睛看到的是血红一片,而现在,他自己的眼睛里也泛着妖冶的红光,他要将那些伤害她的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一个都不放过!

墨修远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人影,他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几道剑气刺出,欲将面前的人影劈散,奈何那些狰狞的面孔丝毫没有受伤,反而冲他狞笑。

他心中杀意更浓,却在这时,听得一串低沉的佛音。

那声音犹如寒冰所化的冰泉一般闯入他的脑海之中,冰凉刺骨,冻得他浑身一个哆嗦,浇灭了他心中的那些疯狂杀意。墨修远猛地回神,刚刚那一瞬间,他被江篱识海的杀意所影响,险些被其同化,若不是空老出手相助,他元神轻则受损,重则灰飞烟灭。

虽然这里没有江篱的记忆所设陷阱,但依然能够轻易地影响他。

“江篱,你在哪儿?”

墨修远不敢让自己想得太多,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继续往前探索。只是这一次,被血海掀起的浪涛淹没,使得他心头的执念再次受到引诱而心境烦躁之时,墨修远忽然道:“江笆,换你来。”

他封闭了自己的神念,只留下了相对来说虚弱的江笆。

墨修远活了几万载,心中或多或少会有些执念,他有仇人自然有恨,在这充满戾气的血海之中,哪怕能够控制住自己,他一路前行也会耽搁不少的时间。

但江笆不一样,他是活尸,是江篱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炼制的活尸。他的世界里,只有江篱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对江篱的担心不会比江笆少,但他也知道,他的世界没有江笆的世界那么纯粹,所以,换他来找,一定会更快。

江笆朝着一个方向坚定不移的前行,他觉得自己心口位置仿佛有火在灼烧一样,那里有一簇跳跃的火焰,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炼制活尸的时候,江篱曾经点了一滴心头血。

那一滴血,也点在了江笆的神魂之中。

曾经墨修远夺回身体之时斩断了两者的心神联系,然而直到此时,江笆才发现,其实那联系并没有彻底断掉,至少,他还能感觉到,感觉到江篱的方向。

在那片血海之中,她所在之处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亮。

“找到了。”

听到江笆的声音,墨修远也解除了神识的封闭,他看到眼前是一块大青石,小小的江篱蜷缩在青石背后,她蜷缩成团,头埋在膝盖处,正沉沉的睡着。

这里与别处不同,待江笆往前靠近之时,他们都看见了属于江篱的记忆。

她的眼前有一道飞溅的瀑布,密集的水帘也遮挡不住外面的杀戮。

她看得清清楚楚,看那些同门师兄弟一个个倒下,看热血飞溅染红了稻谷,看一场大火焚烧了一切,映红了半边天幕。

修真界的修士借着除魔卫道的名义,屠杀了万灵堂和控尸门所有的人,小小的江篱握着师父给她的纸鸢,看着外面的屠杀,无声的哭泣,满脸的泪痕。

她躲在那里一动不动,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痛恨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同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她并不想报仇,因为报仇意味着,他们已经失去,她无力挽回。

师父口中的报仇,只是想让她活下去而已。

这是她痛苦的开始,也是她最大的心结。

所以当她所在意的一次又一次死伤在她面前,她才会心神崩溃,堕落成魔。

她只是想守护自己所在乎的人。

“江篱,江篱…”

江笆一声一声的呼唤,没有让沉睡的江篱有半点儿苏醒的迹象,反而是他面前的场景瞬间变幻,而江篱的身形也高了一些,她坐在沧澜仙宫典藏楼门口的石阶上,双眼紧闭,一手托着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十分古怪,让墨修远心头一紧。

下一刻,就见江篱五指成爪,拼命地抠着脸上的红笆,她的手指堪比匕首,把自己的脸颊划得鲜血淋漓仍不松手,她像是在梦魇之中,虽无法醒来,却又停不下手上的动作。

“江篱!”

江笆冲过去将江篱抱住,他一遍一遍地道:“江篱,别怕,我在这里,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然这时,墨修远忽然道:“江篱,别睡了,谁杀你,我们一起杀回去,谁伤你,我必百倍还之。”

他一字一顿地道:“有我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眼看江篱毫无反应,墨修远又道:“我这一辈子仇敌太多,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江篱,你快醒来…”

他顿了一下,放柔了声音乞求道:“快醒来帮帮我…”

→_→寒霜:“…”

☆、第144章 精分

“江篱,快醒来帮帮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石阶上坐着的江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脸上的红疤已经消失了,一张脸蛋美丽不可方物。她抬起头来,青丝微微扬起,看着墨修远的方向,那一刻,墨修远微微失神,只觉得天光乍亮,清晨的光辉全都聚在她身上了。

她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双眼睛里水波潋滟,把那乌溜溜的眼睛洗得跟水葡萄一样,让人心跳都止不住漏了一拍。

这时候的她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身材窈窕,犹如刚抽芽的嫩柳。眼睛也是杏仁眼,圆溜溜的,她睁眼之后一动不动,就那么坐在石阶上跟他对视,像只安安静静的猫。墨修远只觉得自己神魂在那一刻都开始颤栗起来,时空交错,沧海桑田,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所有,他的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那一个人。

那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玄妙感觉。

他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又像是踩在柔软的棉花上,大量的灵气包裹他的神魂,像一只柔嫩的手在轻抚他的脸颊,又顺着他的脸侧一路往下,柔和的抚过他全身肌肤,引得他难以自持,神魂皆颤。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兴奋。

他很舒服,前所未有的舒服,那来自于内心深处的舒适和温暖,让墨修远都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他仿佛被那双深邃的眼睛吸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而在那里,他得到了灵魂的升华。

“江篱…”

他口中低声喃喃,轻呼她的名字,胸中满满的都是甜腻的宠爱。

“恩。”

他听到了一声应答,在那一刻,墨修远还以为是他的错觉。

“江笆。”

吧唧一声,似乎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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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篱一直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周围是血腥和黑暗,她找不到出路,也寻不到生机。她也不想找,不想去寻了。

只是心中仍有一丝坚持和倔强,支撑着她,让她守在最后一方角落,守在那里,等待重生或者灭亡。她的凶戾影响了幽冥鬼火和金灵,它们都只是没有太多灵智的天火和灵兽,它们服从主人的命令,所以这个时候纵然曾有过想要唤醒江篱的念头,在她识海疯狂的血腥气和杀戮之下,它们也变得疯狂。

至于鬼幽,它控制不了江篱,索性闭关修行,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它觉得有利于它修复。

江篱不知道自己困了多久,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没了意义。

直到有一天,有一道声音突破无边的黑暗传到她心里,在黑暗之中给了她一簇火苗,给了她光和希望,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她募地睁眼!

一刹那,暖阳融雪,春回大地。

她的世界五彩斑斓起来,重峦叠嶂,绿树成荫,河水潺潺,生机绿遍大地,朝阳妆点晴空,将原本的黑暗和污秽一一驱除,撒下了满心房的温暖。

她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感受到了犹如羽毛拂过的温柔,神魂微微颤栗间,她看到了沧海桑田变幻的过往。在那些纷纷扬扬犹如柳絮飘飞的记忆之中,她看到一人清俊出尘,仗剑而立。

鬼幽本来在血红的识海里闭关修炼,这会儿猛地哀嚎一声,它冒头看到周围突然变幻的场景,顿时目瞪口呆。

它所在的血海,竟然变成了灵泉。

泉水清澈见底,把它的身体洗得光洁透亮。

明亮的光线照在它身上,让它火辣辣地疼,就在鬼幽险些崩溃之际,它忽然又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似乎那些阳光也不是那么讨厌。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纯粹的魔器了。

这样似乎也不坏,跟泡温泉似的。

看到没了血污,被洗得锃亮锃亮的身体,鬼幽嘀咕两声之后,再一次沉入识海之中。

江篱睁眼之后,顿时双目圆睁,显得满脸难以置信。

她的脸上霎时飘满红晕,烧得她脸颊发烫,身子更是热得要命,怕是要把潭水都给煮沸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发现也是什么都没穿之后,更是心慌意乱,手都抖了起来。她的掌心跟墨老祖紧紧相贴,这会儿使得墨老祖的手都跟着抖了。

她醒了,墨修远双目紧闭,似乎还没醒?

江篱不敢乱动,她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后就静静地坐在潭中,看着对面的墨修远。

饶是修真界美人众多,墨修远也一定是里面最出彩的那一个。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此时虽然羞红了脸,但整个人犹如被定格了一样,身子一动不动不说,她还移不开眼。

墨修远也醒了。

神念合一,经过神魂的契合之后,他们同时清醒,分开之后还怅然若失。他醒了却装作没醒不敢睁眼,只等着江篱穿了衣服之后再默默起来,没想到江篱呆在潭子里一动不动不说,还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哪怕他现在闭着眼睛也没有用神识去看,也能感觉到江篱火热的视线好吗…

墨修远总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在这么呆下去他都想扯块布遮挡自己的身体了,江篱好歹是个姑娘家,这么大咧咧地盯着他看合适吗?

他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呼吸也越来越重,眼看就要装不下去了。

墨修远猛地睁开眼,待看见对面的江篱之后,他咧嘴一笑,“主人,终于见到你了。”

做一个活尸,总不需要害臊吧?

作为一具活尸,他应该是被江篱看习惯了吧?

反正江篱醒来第一时间喊的是江笆,那他就是江笆好了。

墨修远心头微微有点儿泛酸,这使得他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有点儿僵硬了。

他眼睛亮如星子,声音听起来很平板没什么感情,但一字一字都仿佛从心口上蹦出来,绕过他的舌尖,撞进了江篱的心湖里。她脸上的笑容绽开,明媚得如同沾了露水,染了霞的花。

江篱笑了,不过她还是飞快的从储物法宝里拿了衣服简单套上,随后从寒潭中跃出,身上不沾半点儿水珠。

在她飞身而起的那一刻,墨修远也飞快的动了 ,他动作更快,只是一个瞬间便已经风度翩翩的站在江篱面前,如同一棵挺拔的松柏。他思索着自己要做多久的活尸江笆?还是跟江篱说明一切?

墨修远犹豫间,江篱已经走到了洞口,她对入魔时的记忆是有印象的,这会儿也知道幻影是里面空行云驯养的异兽,既然得了空行云的帮助,她势必要进去感谢报答一下。

墨修远懒得纠结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江篱背后,就像从前的活尸江笆。

想到江笆,他肢体还僵硬了一些,走起路来自然少了从前的飘逸出尘。

随后他脑子里又冒出了个念头,既然是活尸江笆,少不得让江篱牵着走,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伸出手去牵了江篱的手。

看到江篱十分自然地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墨修远心里甜滋滋的,他为自己这么聪明而自信满满。当然,在高兴的同时 ,心头到底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只要江篱醒来就好。

江篱握着“江笆”的手,心里面可是五味陈杂。

虽然喜悦溢满了整个心房,但牵着所谓的江笆,到底有些哭笑不得,她还不能戳破他。

墨修远资质逆天惊才绝绝,从踏上修真一途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可谓是极为自负。只是修炼一途总会遇到真正的考验,他不愿耽搁时间,就另辟蹊径找到了渡劫的方法。

按理说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没想到的是,出现了江篱这个怪胎。

她捡了他的假身不说,还把那具假身当做活尸炼制,建立了心神联系,滴下了一滴心头血。她的身体里养着神器,血液大概也是不一般的,这就导致明明不可能炼制成功的活尸,就被她捣鼓成功了。

修士自然是能够炼制假身的。

但是控制假身的,也是修士的一缕元神。如果没有元神控制,那具炼制出来的假身不就是一个躯壳了么?他的那缕元神受损昏迷,困在假身里渐渐苏醒,最终和主元神合而为一,但生性自负的墨修远怎么能容忍自己落到修真界,还被炼制成活尸,跟在一个小丫头屁股后头不说,还对那么一个豆芽菜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不可否认,他担心她。

哪怕是元神归位,那分出的一缕细微中的情感依然能影响他的心神。

堂堂大罗金仙,一路顺风顺水,不将任何人看在眼中的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的人生中有这么一个污点。

所以,他故意把那缕元神跟自己隔开,把他想象成了另外一个意识。

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墨修远是个精分。

江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她嘴角勾起,眉眼弯弯,心情其实是极好的。

她当初定下的俊美相公,不是个活尸,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艳老祖,他们合而为一,再加上他做的一系列事情,让江篱觉得他们之间再也没了不可跨越的鸿沟,墨修远不是高不可攀的神仙,她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她愿意握着他的手,一起向前。

只是他难道忘了,神念合一之后,她能够看到他过往种种?看到他英姿勃发,剑啸天下,看到他为她付出,一点一点沦陷,看到他一字一顿地回答,“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忽然很庆幸,当初在城外乱葬岗捡到了他,在他还是活尸的时候一心一意地对待他,否则的话,他们怎么会有交集,这个眼高于顶桀骜不驯的仙人,又怎么会看上她。

当初把灵草给他,自己喝生鸡血的行为简直是太赞了,在墨修远的记忆中,那一幕很深刻,他和她站在一处,身形仿佛嵌在了身后山巅上的斜阳里,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他一次一次的纠结要不要救她,最后嘴上不高兴,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及时出手,弄得伤上加伤。

他是她的江笆,也是她的男神。

所以这会儿他这般步伐僵硬地跟在她身后喊她主人,她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如果江篱能够跟寒霜沟通的话 ,他们两个一定会有共同语言。

江篱:“男神原来是精分,很逗比很萌啊!”

寒霜:“主人越来越蠢了怎么办?”

两人进了山洞,在冰墙面前停了下来。

空行云这会儿精神状态不大好,他头微微低垂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墨修远很想捂了江篱的眼,只是下一刻又觉得自己的心思太过狭隘了。

他响起之前的那段佛音,空老这样高洁的人,他们必须怀着一颗虔诚和感恩的心去看待。

他这会站在江篱一侧,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江篱,见她面色肃穆的弯腰行了大礼,墨修远也跟着深深地鞠了一躬,为了让自己更像活尸江笆,他弯腰的动作也是笔直,看在江篱眼中,就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墙角了。

“多谢空老救命之恩。”江篱陈恳地道。

她话音落下,就见空老缓缓抬起头来,他看到江篱之后眼睛一亮,“没想到,他竟然成功了。”

“现在的你,的确像是闯过炼神塔而来。”

明明枯瘦如柴,空行云的身上仍旧像是罩了一层神光一样,他看着江篱微微点头,干瘦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

“我已时日无多,希望你们能认真听我接下来所说的话。”空行云咳嗽了一声道。

“我当年与天尊一同闯炼神塔,没承想遭他暗算险被夺舍,我最后强行进入第六层,这才侥幸逃脱,不过身体受了重创,到如今,已是时日无多。”

“天尊,他很有可能已经入了魔。”

“旁人无法察觉,是因为他一直在利用神血掩盖身上的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