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想。”她眉头一挑,一手放在了江篱头顶,她掌心向下,一团蓝色阴影便缓缓被她扯住,那竟是江篱元神。

墨修远身子瞬间僵硬,他立刻道:“好,我答应你。”

阴魔提着灯再次走出了魔界。

她走出不远,便遇到了一个人类修士。那修士实力极为强悍,连阴魔都不敢硬碰,她打算避让。只是没想到,那修士一直跟着她,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阴魔没有办法只能逃回魔界,没想到,那修士追上她的脚步,并且叫出了她的名字。

“红瑶。”

她上次在修真界用的名字就是红瑶。

阴魔转头,目光惊讶的与修士对视,许久之后,才轻笑出声。

江篱更是震惊,这修士分明是之前那个少年的长成版,难怪之前她觉得少年死了,阴魔又不是很在意,怎么会成为执念,原来那故事并不是完结,这才刚刚开始。

他是修真界大能元漓,修炼的道法却是返老返童,返璞归真。

他半步成神,渡劫未能成功受了重创,一身修为尽失,神魂也虚弱无比,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之后的事情,江篱都看到了。

他们的经历,跟她与墨修远竟然有几分相似。

“我是魔,你是仙,你要如何对我?”阴魔咯咯笑了起来,她这会儿也不怕了更不逃了,反而是朝着元漓贴了过去,身子柔若无骨,呵气如兰,“莫非仙君舍不的我,仍要追随在我身后。”

元漓没有应声,但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他仍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就一如往日一样。只是也略有不同。

他阻止阴魔行凶伤人。

每一次阴魔打算出手,都会被他阻拦。阴魔实力稍逊于他,几次下来,已经是气得七窍生烟了。而且他还不让她回魔界,若她能回到魔界,哪里能容他嚣张。

“郎君,你处处阻我,是不是想让我饿死?”她美目中含着泪光,“没有元神点等也就罢了,没有男子阳元,我这阴魔如何存活得了。”她伸出双臂圈住了元漓,“还是你打算牺牲自己?”

她是阴魔,以欲念为生,被元漓困了许久,的确有些虚弱了。

她之前与其斗智斗勇,现在又变成了成天挑逗,奈何元漓如同一块石头,根本不为所动。

直到一日阴魔魔气消散,看起来极为虚弱。

“魔君麾下七大魔将,皆要为其供养魔气,我乃阴魔,便是为其提供人心之欲。”她虚弱地道:“郎君,你处处阻我,奴家可要被你害死了。”

江篱知道阴魔想法,自然也知道她的话一分真九分假。

只是那元漓,怕是明知有假,却也因为害怕那一分真的后果,当真动了心破了戒,更是遭了劫。

他再次救了她。

一夜过后,他功法反噬,一夜白头。

“郎君,你这么傻,还有别人知道吗?”阴魔笑得温柔,她提着手中的蟠螭灯,眼睛笑成了月牙,“虽然你的样貌平平,不够做我的人皮灯面,不过你那实力够强,若是做成灯芯,我这蟠螭灯肯定能进阶。”

她咯咯笑着,青丝如藻,缠在了他的白发之上。

幽绿灯火摇曳,将元漓苍白的脸印成了惨绿色。他再次出现后只说过两个字,“红瑶。”

而这个时候,他也只说了两个字,“红瑶。”

“嘘!”她纤长的手指按在了他干裂的唇上,“我不叫红瑶,我是阴魔,我没有名字。”

他眸子里的光滑散去,随后沉默地闭了眼。

她杀了他,用他的肉身熬了灯油,用他的白发炼了灯芯,还点了他的元神。灯成那天,魔界上空阴云重重,黑气犹如龙卷风一般,最终汇入了蟠螭灯中。

亲眼看着这一切的江篱元神都在颤抖,她没想到,阴魔会这么狠。她无法阻止阴魔的行为,她也没办法不去看,她困在阴魔体内,感觉整个人都快窒息了一样。

这就是真正的魔物,她真的一点儿心都没有!江篱的心在颤抖,她十分后怕,庆幸自己没有变成这样的魔物,庆幸墨修远不顾危险地唤醒了她。

墨修远…

江篱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与不适,仔细地思考脱困之法。

或者,这阴魔的执念并非来源于阴魔,而是被她点了元神的元漓。她先入为主的以为是阴魔的执念,但蟠螭灯也在她手里,很有可能是灯内被阴魔点了元神的元漓!

如果是元漓的话,他是因为被心爱的人伤害成那样,所以怨气久久不散吗?

难道说要杀掉阴魔残魂,然后净化蟠螭灯?

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法,都是了结残魂执念之后,兵器的怨灵也会散去,而现在,需要她重点对付的不是阴魔,而是她手里的灯。

看着那盏灯,江篱觉得浑身难受极了,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叫元漓的修士,只要一想到他,她就浑身颤抖,恨不得扔掉手里的灯。就在江篱心绪翻滚之际,她的手颤抖不停,手中的蟠螭灯竟然坠落在地。

脱手的灯不再旋转,里面的烛火也熄了。

江篱尝试着走了几步,随后她明白了,现在的她跟最开始一样,也能够控制住阴魔的身体了。

她现在要怎么做呢?

如果不是阴魔的身体,她的灵珠在自己身边,把灵珠放在蟠螭灯内,或许能净化蟠螭灯的怨煞之气,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啊…

☆、第149章 灯下

难道她要在蟠螭灯面前自尽?

江篱现在在阴魔体内,她也能控制身体了,莫非是要她自杀一次赎罪?江篱脑海之中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她又瞬间排除了。阴魔本来就死了,这只是她的残魂,若是死一次能够化解蟠螭灯的怨气,现在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将灯捡了起来,当灯握在她手中的时候,灯面上的画又活了,烛火也再次燃了起来,这等点的是人魂,所以烛火是幽幽绿色。

阴魔至死没有忏悔,元漓才会怨念丛生,江篱深吸口气,倒是很快就落了眼泪。

阴魔记忆之中的那个少年,一次又一次的为她付出,最终死在她手里,为了让法宝进阶,阴魔还将他炼制成灯,让他饱受折磨,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若是她被心爱之人如此对待,心中也会怨气难平的。江篱这般想到,泪珠儿顺着脸颊滑下,落在了蟠螭灯上。

泪水滴落在灯上之时,蟠螭灯上起了一层氤氲的热气,把整个灯都罩得朦朦胧胧的,江篱心头一喜,下一刻,她发现面前的景物仿佛水波一样荡漾开,而她眼前的视线陡然模糊,身子也骤然失重。

就好像她瞬间被谁挪移到了另一片时空一样。

周围是大量的黑雾,她的神识从混沌中慢慢清醒,本以为找对了方法,等她苏醒过后,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肝胆俱裂。

她又不能控制身体了。

“郎君,我用你的肉身熬灯油 ,长发做灯芯,点了你的元神,那样你就可以永远陪着我了,我也算是满足了你的心愿对不对?”她咯咯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拍打墨修远的脸。

“我知你厉害,可别乱动哦。”

江篱神魂巨震。

虽然是阴魔的身体,但现在她口中发出的声音,赫然属于她自己。

这简直是当年阴魔炼制元漓时的场景重现,只是现在元漓变成了墨修远,而她的元神,则困在阴魔的身体之中。江篱眼睁睁地看着阴魔手中出现一把木梳,她解开了墨修远头上束发的玉冠,用木梳将他的头发一梳到底,随后艳红的指甲伸长,锋利犹如利刃一般,将墨修远的长发削断。

“郎君生得美,面皮也可剥下来作画。”她掩嘴轻笑,“可比元漓那呆子俊美多了。”

说罢,她的手指抚上了墨修远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了发际线的位置上,指甲落下,便有殷红的鲜血溢出,被她用手指一抹,在白皙的指腹上点了一点胭脂。

她收回手,吮吸了一下沾了墨修远鲜血的手指。

江篱闻到了血腥味,她甚至觉得自己尝到了墨修远鲜血的味道,明明不是她的身体,但那感觉错不了,那味道直接烙印在了她的元神之中,她拼命地想喊,想阻止,然此时她神魂无论怎么挣扎都找不到突破口,她发不出一丝来自本心的声音。

墨修远看起来并没有被控制住,他怎么能就那么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应该一剑斩了这阴魔才对!

“墨修远!墨修远!江笆…”

江篱心头拼命的呐喊,她心急如焚,大脑却是在飞快的转动,“到底是哪里错了,哪里错了,阴魔的残念应该如何解除?为何落了泪没有获得蟠螭灯的原谅,反而会把她和墨修远引入了这样的僵局…”

就在这时,墨修远忽然睁了眼,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阴魔,眉头微微一皱,忽然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来。这个时候,阴魔已经掀开了一片缺口,江篱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一片鲜红色,墨修远肯定是很疼的,然而他面色从容,嘴角含笑,他的眼睛深邃如星辰大海,像是会说话一样。

江篱如遭雷击。

她想起了之前的幻境之中,元漓被点灯之前的眼神。

他只说了两个字,“红瑶。”

他语气平静,无怨无怒。

眼看着她将蟠螭灯放在墨修远头顶,要将他的元神摄入其中之际,江篱心中大声喊道:“我错了,元漓不会怨你恨你,哪怕你把他炼在了蟠螭灯内,他也不会恨你。”

是她太狭隘了,她觉得如果自己是元漓,肯定会不甘心,肯定会因爱生怨,然她的想法,是对元漓的亵渎。

或许故事根本没有完结,就是她突然生出的想法,让阴魔残魂中断了往事,使得她和墨修远进入死局。

执灯的手微微一顿,她手指一曲,蟠螭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静静站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久久不发一言。她掌心的红线不是从前那样的鲜红色,而是像干涸的血液一般,是铁锈红。

面前的场景再次变了。

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周围都是无尽的煞气,她提着蟠螭灯对抗那些修士大能的攻击,虽是收割了无数的性命,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江篱脑子里有阴魔的记忆,她立刻知道,这里就是古战场,阴魔最后的战场。

七大魔将只余了两个,魔君跟天神缠斗在一起,已经离开了这片古战场不知所踪,她以一敌三,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那些人类修士也都是精疲力竭,但他们怎么说呢,具有魔物不曾有的韧性。

他们平时也会内斗,但一致对外的时候,总能涌现出大量舍己为人的牺牲。那些为了他人不顾一切的修士,给了它们太大的重创。而魔物则相反,在魔君大人与天神一起消失之后,本来拧成一团的魔物瞬间成了一盘散沙,它们都只顾自己。

本是在污秽之地生出的魔物,以烦恼、欲望、杀戮、心魔等等人性之恶为养分,又怎么会为了别的魔牺牲。阴魔很累了,但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到最后陪着她的,是她手里的蟠螭灯。

濒死之时,她想起了从前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少年,忽然笑道:“到最后,还是你陪我走完了一生。”

灯火摇曳,幽幽绿光冲天而起。

绿光之中,竟是有一人元神若隐若现。阴魔大惊,随后便发现身后传来一道劲风,本该打向她的攻击,被蟠螭灯内飘出的元神尽数挡住,那若隐若现的元神终于彻底破碎,散落成了一地的星光。

元漓是半步成神之人。

哪怕他功法反噬一夜白头,元神也是极为强悍的。阴魔点他的元神,点上成百上千年,也不会将他的魂火彻底燃烧干净。她想起从前,那盏灯的种种迹象,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以为蟠螭灯进阶之后生出了灯灵,却没想到,那灯灵,是他。

他一直默默地跟着她,没有露出丁点儿破绽。

他又救了她。

那一刻,阴魔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她觉得很疼,仿佛被无数柄刀在搅动,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是魔,她无心,可是她怎么会心疼。

“阴魔受死!”

她应该是可以躲开的,她或许还有机会逃走,毕竟,这几个修士也是强弩之末了。

可是…

阴魔看到地上那些零星的星光,她忽然一挥衣袖,收拢了一些星光,同时将体内的魔气渡入其中,她以前擅长将魔气注入晶石,这一次,她将那些被魔气包裹的星光也注入晶石之中,随后她用力将晶石抛出,她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为此甚至毁了自己的元神。她要对抗天神定下的天道规则,自然要牺牲自己所有。

那颗晶石,被她抛入了下界。

阴魔死了,灯灭了。

她的残念徘徊在战场上空,久久不散。

她虽是魔,但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一点一点的,犹如清泉细雨一般润着她,最终,让她有了心。

江篱之前也是魔,可也有墨修远不顾一切的救她,想尽办法将她唤醒。

“阴魔,你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对不对?”沉默许久,江篱开口问道。

她的残念虽然凶狠异常,但其实也异常简单,她只是想知道,那个最后她幡然醒悟,不顾一切想要救回来的男人,是不是重新活了下来。她把他的元神封在晶石之内,只要残魂不灭,他总是有机会寻到肉身活下来的。

“其实我不知道。”江篱回答道,她话音落下,就见周围环境再次扭曲,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阴魔发出阵阵嘶吼,而她的元神仿佛被利刃割裂一样,疼得江篱闷哼出声。

她强忍着疼痛答道,“已经过去了千万年,所以我并不知道,但是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他跟元漓很像。”

疼痛骤然消失,只听阴魔柔声道:“他是谁?”

“他是巫云远。”

那个脾气古怪,性格乖张,似正似邪的元婴期大能,明明是个元婴期,却只有七八岁孩童那般大小。

“你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我用水镜把那段记忆告诉你。”江篱说道,不管怎样,回到她自己的身体内事情就要好办多了。

“好。”阴魔毫不犹豫地道。

下一刻,江篱就发现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而她的面前,赫然是闭着眼睛的墨修远,他身上看起来没有外伤,但元神似乎同样被困住了。

江篱把属于巫云远的记忆用水镜法术展示了出来,她没有任何隐瞒。因为本来接触也不算多,所以从头到尾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阴魔一直很沉默,待到水镜消失许久,她才幽幽叹道:“被我魔气影响,他居然都没有彻底成魔。”

听到这话,江篱松了口气,她一开始觉得少年面熟,后来想起来了就觉得挺想巫云远,但也只是猜测,并且这只是一缕残魂,只是要个结果。现在看来,阴魔已经相信巫云远就是元漓了。

阴魔脸上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并不似之前那般妖媚,让人觉得纯洁犹如一朵绽开的小皱菊。“他是个心善的人。”

被炼成蟠螭灯后,灯灵很高傲,对修为低些的人都不愿动手,她以为是因为灯是顶阶法宝自有傲气,后来才明白,那是他不愿伤人。

他心善,却爱了个魔,在善与她之间,他选了她。

“日后你去了下界,替我把这盏灯给他。”阴魔将手中的灯递给了江篱,她的身形越来越淡,犹如一缕飘散在空中的黑烟,散到高空之时,一道空灵的声音传来,“他愿意为你而死,你莫学我,负了真心。”

江篱知道,她说的是墨修远。

她也瞬间明白墨修远为何选择一动不动,肯定是阴魔的威胁,他若动了,她就危险了。

黑气散尽,江篱看到墨老祖其实还站在她身侧,他们握着的手都没有松开过,之前的那一切,都只是幻境。看着墨修远还未睁眼,江篱心头一跳,她忽然凑过头去,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了一吻。

她偷偷亲了之后又飞快的离开,只是几缕发丝飞扬,轻轻拂过了他的面颊,墨修远双目睁开,他神色自然地看着江篱,又瞄了一眼她右手提着的灯,淡淡道:“解决了?”

江篱担心他发现了,一颗心咚咚乱跳,她轻声应道:“恩。”

寒霜:“我什么都看到了啊!”

墨修远:“呵呵,我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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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篱看着手中的灯,这灯跟其他的残破兵器不同,保存完好,看起来几乎没什么损坏,灯面上的画也是栩栩如生,想到那灯面都是人皮,她心头还是有些发寒。

“虽然是上古大凶魔器,不知道为何,此时看了这灯,还觉得挺和气的。”鬼幽绕着灯转了两圈,“虽然灯灭了,但应该是里面没了魂,不如去抓个异兽元神点一点,看看这灯坏是没坏?”

“坏没坏关你什么事?”江篱不解地道。

“没坏我肯定吃不下它啊,当年它就只是稍逊于我,现在我都毁成这样了。”鬼幽没好气地道。

蟠螭灯早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