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余姚氏家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到了冯初晴家“上工”,没见冯初晴娘俩起身,转身又去了竹林继续砍竹子,这次砍的是小孩手臂粗的金竹,削成一人多高用来开始做篱笆墙。

待得篱笆墙的原料扛回来冯初晴才起身,又愧又臊地匆匆做了简单的早饭给人家吃,袁漠才算是真正开始工作。选料、下料、开孔…,工具也在斧子、凿子、刨子、曲尺、锛子之间换来换去,冯初晴守了一阵发现看不懂,干脆拿了衣裳料子带着穗儿去了余姚氏家学做衣裳。

请木匠中午是要包一顿午饭的,可等她想起来后抱着衣料领着衣料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又是吓了一跳。

早上被在灶上的白米已经被袁漠顺手闷熟,拿出来准备全做的猪肉没动,倒是多了一锅散发着清香的鱼汤。

看见她回来,袁漠还一脸局促地挠着后脑勺埋怨她不该只买白米,应该买些糙米或是玉米和着蒸煮。肉太贵,也可以不用买,竹林外的河湾里多的是鱼,要不是过河上山远了点,说不定他还能去猎上一只野鸡野兔野鸭子啥的。

冯初晴还能说什么,一个如此“贤惠”的大男人简直让她愧疚,下午也不好意思丢着家里到处乱跑了,领着穗儿用他削剩下的竹子在竹楼围了一处约莫一间屋子大的范围出来,打算过几日买上十来只小鸡仔放进去。

晚上倒是没好意思让袁漠动手,把一条五花肉全都用豆瓣辣椒和酱油红烧了土豆,连袁漠多抓的另外一条鱼都拿来煎了,她觉得,就凭袁漠做事的利落劲儿也不该亏待了人家。

袁漠算是知道了冯初晴的“败家”,在她没看到的地方眼中又闪过浓浓的怜惜。

两天时间,有余姚氏家几个女儿的帮忙,冯初晴也做完了娘俩的衣衫,冯初晴就开始寻摸着要给穗儿兑现承诺了。

院子里随处可见的竹子和木屑瞬间就点燃了她的灵感,翻翻找找一阵,拿着几片顺手的竹片找上了袁漠。

“袁木匠,你能歇一歇帮我个忙吗?”两人虽说在一个院子,但这两天都各忙各的事情,加上袁漠一般都不怎么看她,两人还真没说上两句话。

袁漠正在锯chuang板,听她清脆的声音习惯性的就是一阵脸热,虽然抬了头,却是没敢往冯初晴脸上看,低着头只去看她手中的竹片,不可避免的就见着她白皙细嫩的手指头上多了好几个针眼,心里就是一跳,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不言不动,冯初晴就急了:“放心,你做得这么好,我是不会找机会克扣你工钱的。”和余姚氏聊天中得知,固然有偷懒的工匠,但也有不少赖账扣钱的主家。

“这么小的竹片你要做啥?”袁漠瞧了眼她手中的废弃竹片,细的不够做一支筷子,平的也薄了些。

“帮我把这个磨成圆的竹签,不伤手就行;这竹片从中间往两头削薄一些,边缘弄成弧形,中间钻个刚好能穿竹签的孔洞。”冯初晴连比带划将竹蜻蜓的式样给形容了一遍。

袁漠接过去之后,冯初晴又开始去地上刨花中找了不少袁漠做榫头和卯眼敲下来不用的各色长方体木头,找到后又要了些袁漠带来的干芨芨草开始打磨,等打磨出来不就是最天然健康的积木吗?要是还能涂上颜色画上些图案就更好了。

袁漠本来正把竹签削圆,突然就听到冯初晴一声细细的自言自语,偷眼看她发愁的样子不加思考地便问了出来:“我背篓底下有些朱砂和墨条你看能用吗?”

“啊?”冯初晴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把心里想的都给说了出来,反倒被袁漠给吓了一跳。

一旦冯初晴的眼神飞来,袁漠必然是别开脸躲过,干脆低头专心削竹签,“前些天我给人做牌匾,主家多买了些朱砂和墨条,后来当做工钱给了我,左右我也用不上,你要是不嫌弃你拿去用吧。”

“你用不上还拿来抵工钱?”你是笨蛋吗?后一句为了给人留面子起见,冯初晴把话憋在了喉咙里。

不过在说话的同时,她还是手快脚快去袁漠那个背篓里翻了下,这一翻虽然也是找到了一个木盒子里的朱砂和木条,但也被一股子汗味差点熏得晕了过去。定睛一看,原来盒子底下压了一套补丁摞补丁的深蓝色粗布衣裳,回头扫了眼袁漠现在身上那件颜色差不多的衣裳,果然见着肩膀上的补丁挪了些位置,想是今早上换了衣裳没来得及洗。

“没事,那家子人也是没法子才不得已拿东西抵了工钱。”袁漠回了句才想起背篓里还有今早换下来准备晚上去河边洗的衣裳,忙放下工具就要过去。

冯初晴却是已经抓了衣裳在手里,“我正好要去河边洗衣服,这个我顺道帮你洗了吧,就算是谢你的朱砂和墨条了。”

“这…”袁漠一身都快烧起来了,这还是懂事以来第一次有女的帮他洗衣裳。

“不用不好意思,要不然你就顺道帮我把那堆木块也打磨出来吧。”冯初晴可是试过的,人袁漠用干芨芨草就能把三两下把木头打磨得光滑平实,轮到她,刚才浪费了人小半把芨芨草也没磨出一块儿来,所以说,术业有专攻,她还是洗洗衣裳算了。

017 蚕市踏青

 待得到了三月三的蚕市之日,袁漠已经帮冯初晴做好了全部的大件家具,其中便有冯初晴心心念念的蜀绣工具。

冯初晴穿越之前是有过一个整体的绣架的,但那副绣架也是工厂中出来的“规格品”,所谓的“规格品”指的是尺寸大小、颜色都统一规格,其实个子有些略矮的她用起来一直不怎么习惯,只是作为修身养性的爱好也便没有另外寻人单做,加之要做一副榫卯结构的绣架来怕是要花不少钱,她一个幼儿园老师还真的负担不起。

然而她坐到三脚凳上去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袁漠的手艺精湛还不止雕花chuang一样,先不说这就像是根据她不到一米六的娇小身材设计的凳子,别的不管是大件的绷轴、绷架、绷框还是小点的插闩、嵌条、绷钉都打磨得光滑噌亮,摸上去竟然就像是上好的瓷器一般,让冯初晴暗暗啧舌。

工具准备好自然就需要购买绣针和绣线了,那天赶集回来后冯初晴也在余姚氏那证实了万年镇上的各种绣线价格都要比别的地方便宜三两成。

在蜀郡,但凡是养蚕的人家都会忌讳一种叫“青”的蚕病,一旦蚕染上这种病症就像是人得了瘟疫,基本宣布无治。于是乎,在养蚕人家除了供奉蚕娘娘以求保佑之外还有着“踏青”、“挑青”的习俗。

益州每年的“踏青”都已经固定在了三月三这天登葛仙山。长久以来,葛仙山下的万年镇也就形成了益州最大的蚕市,踏青之日,蚕户们三三两两挑着箩筐从益州的各个乡镇或是赶车或是走路赶到万年镇,找生丝坊卖了蚕茧后就结伴登山,游览到天将暗时才会慢慢散去。

从止马坝到万年镇算起来路程倒是不远,只是要先渡过湔江河,再翻过一座山,全靠着双脚行走。止马坝的人因着要去找买家卖掉蚕茧,丑时末便要成群结队出发。冯初晴之前答应了穗儿会带着她一起去踏青,想了想便拒绝了余姚氏的邀约,打算等卯时天亮了再带穗儿出门,毕竟她可没打算像止马坝的蚕户那样想把一座葛仙山的青给“踏”完。

原本她都做好准备和穗儿走到中午的,岂料娘俩刚洗漱完就见着袁漠从竹林小路那边扛着一扇木头大步走了过来,穗儿这几天因着积木和竹蜻蜓的缘故对袁漠可亲热了,丢开冯初晴的手便飞奔了过去,“木匠叔,你又给穗儿做了什么玩的?”

“这不是玩的,这是给你家做的门。”袁漠憨憨一笑,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分外醒目。竹篱笆的围墙已经将竹楼围在了中间,正对着竹楼的篱笆墙还余了个口子,上面的门框是昨晚上他赶着做出来的,今早在余姚氏家他又赶了一道木门出来,放在留好的凹槽内,咯吱咯吱开关了两下,位置刚刚好,不由咧了嘴无声笑了。

“这个我今天另外算钱给你吧。”昨天袁漠就明说了她家的活儿已经干完,今天开始他就要转去冯正柏家做家具了,但这么早人就送了门过来,对这样憨厚近乎傻的木匠,冯初晴真的不忍心亏了人家。说着便低头准备掏腰包。

袁漠瞧了眼冯初晴背后鼓囊囊的包袱,再看看她身边的小不点穗儿,眼中怜惜之意飞快闪过,待得冯初晴抬头时又是一副憨厚笑容,“不用,今天我原本就打算歇一天的,临时想起昨晚上还差你一扇门没安好,这才早些过来弄好,也好出去走走。”

“木匠叔要去哪?今天娘要带穗儿去踏青呢。”穗儿在一旁学着袁漠的样子开关门几次也没了兴致,拉了冯初晴裙角抬眼说道。

“木匠叔也是去踏青。”袁漠伸出大手往穗儿头顶摸去,以躲开冯初晴的眼神。

“你也要去踏青?是万年镇吗?”冯初晴猛地抬头,伸手想要将穗儿揽在身侧,不曾想没碰到预期中柔细的发丝,反倒是触到了一抹温热,忙低头看去。

还没看清刚才是摸到了什么身前就是一阵风响,袁漠蹬蹬蹬接连退了好几步,只低低回了句:“是。”

“你怎么啦?”冯初晴见袁漠一只手背在身后,憨厚的脸庞纠结成团,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不由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啊?这一耽搁,她便忘了刚才触到温热的事情。

袁漠张了张口,只觉得从手背处有一种热热的酥麻感传遍了全身,像是剥夺了所有的思绪,舌头都麻得不听使唤,哪里还回得了话。

冯初晴也没多想,抬头看了下天色,牵着穗儿迈出门槛将门拉上,满意地拍了拍,决定今天去蚕会顺道买把锁回家。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再看袁漠的时候添了两分心虚,无他,包袱里装着两套画了水果蔬菜的积木以及二十多个竹蜻蜓,全是这些天捡了袁漠用剩下的边角余料还让人家加班加点帮着赶制的,这可是今天她去蚕市的秘密武器,连余姚氏都瞒得紧紧的。

可抱着穗儿才走到止马坝过河的地方冯初晴就不得不苦笑着转身,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袁漠只好停下步伐远远看向她,又咧了咧嘴,“冯小姐,我不是故意跟着你们的,我也是去万年镇。”

“你能帮我把穗儿抱过桥吗?”冯初晴无奈望着身后用麻绳和木板架起来的索桥。

湔江河就算到止马坝分流两股也比一般的溪流要湍急不少,特别是这止马坝背面的分河几次架桥都在夏日洪水中冲毁,但止马坝的人又要靠着渡河到山上砍柴采桑,不得已,便想出了用无数股麻绳在河两岸架起了索桥。这索桥一个人走都觉得头晕,冯初晴哪里还敢抱着孩子走,还好回头时袁漠就在后面,为了孩子着想,她只有又麻烦人家了。

“喔,好。”刚刚才平复激烈心跳的袁漠受宠若惊,三两步上前正要接过孩子,突然又缩回了手:“你先把穗儿放地上。”

殊不知,他这副模样看在冯初晴眼里只觉得这男人真是够老实迂腐傻帽的,她一个女人都不怕他还怕什么?不过求人志短,她也不想多做耽搁,依言把穗儿放在地上,“穗儿乖,你看前面的桥好高,娘害怕摔着,你木匠叔人高又很强壮,抱着穗儿过桥一定安全。”

穗儿懂事地点点头,今天娘亲能带她出来她已经很高兴了,要听话才好,一边朝着袁漠伸出小手,一边不忘建议道:“木匠叔也抱娘亲过河吧,娘亲就不会摔啦!”

 

018 人山人海

 抱冯初晴过河?!

袁漠一路上都是飘的,翻山越岭对他来说和平地上没多大区别。

河边上穗儿无心的一句话冯初晴都没什么反应,倒是袁漠被臊得恨不得能跳到河里给身体消消热浪,以至于抱着穗儿不但把河给过了,还顺道翻过了横在止马坝和万年镇之间的一座高山。

两大一小来到万年镇的时候已是辰时末,哪怕冯初晴在后世见惯了人山人海也是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从山上就能看出,万年镇的街道类似一个“非”字,中间的主街道比较宽,是连接从益州到葛仙山的官道,每年三月三蚕市之日益州城内也会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会结伴登高踏青,都会从这官道上行走,不管别的地方拥挤成什么样子,这条大道目前看来还是比较通畅的。

然而纵横其中的小街道现在基本看不清路面颜色,一眼望过去全是各色头巾穿梭其间,叫卖声、争吵声、呼喊声连成一片,偶尔还间杂着器具相撞的各种声调,越是靠近越是让人生出一种热血沸腾之感。

在乡下地方,男女大防不是那么严格,像这样的三月三盛会街面上男的女的接踵摩肩的比比皆是,只要行为别太出格是不会有谁说什么闲话的。

袁漠在即将进街口的时候站住了脚步,待得冯初晴走近,他微微侧了侧身子:“冯娘子要是打算买绣线还是晚些好。这时候蚕户们都正在线庄交货呢。”

“是吗?”冯初晴也是瞧见这时候往各条小街里挤的全都是背着背篓挑着担子的蚕户,她不卖蚕茧跑去凑热闹的确不是时候。

“诶,前面的走不走?不走别挡路啊!”不过是两句话的时间,两人身后已是聚了不少人,人肩上还挑着东西,自然要出声赶人了。

不得已,冯初晴往袁漠身边靠了靠,紧紧背上的包裹,“那你知不知道往哪走带孩子去玩的人多些?”现实比想象中残酷,冯初晴原本还打算卖了包袱里的东西独吞,现在看来,有个大个子在身边跟着就连走路都要容易些。

袁漠愣了愣,“当然是洗心谷啊,你不知道?”

冯初晴略回神,斜睨了袁漠一眼,轻咳一声,“我自然知道,不过怕你不知道。”说着,便先往前迈了两步,“穗儿,娘去给你买花生。”

葛仙山,原名叫白石山,山型奇特、壮观、洞穴纵横、幽深难测,素有24峰、81洞之说。传说这里原是晋道士葛永璝与道友扬升贤结茅为庐、炼丹修道之所;后来葛永璝在此经过恶战收服一头凶恶的白龙,将其困于山顶一处洞穴中,令其在洞穴中修炼,并在山洞洞口雕塑雷公电母看守。

这白龙在山洞中口吐清泉,滋润山下良田,清泉过处石山变沃土,长出郁郁葱葱的果树,结出瓜果繁茂的果实,所以沿着这泉水的地方又叫做“花园沟”,盛产桃子、梨子、李子和樱桃。为此,人们感念葛永璝的恩德,在其羽化飞升后将白石山改成了葛仙山。

三月三,正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又传说是葛仙老祖跳舍身崖羽化之日,每年从附近赶来朝拜踏青的游人香客多达数万人,今年看架势也不例外。

从四面八方上葛仙山的道路很多,冯初晴和袁漠走的这条路不是最著名的花园沟,也不是三里一庙十里一门的朝圣梯,而是行走人不甚多的一条小路。但不管从哪一条路山上,到最后都会汇合在一处叫洗心谷的地方。

洗心谷中央有一眼三丈见方的水池,又称“洗心池”,传说当年葛仙老祖当年便是在这里驯服白龙,两人各显神通,在山顶恶斗,以至于将山顶都弄出个大平地来,最后白龙被葛仙老祖摁在池子里将黑心洗干净才算结束了战斗,所以后人便将这池子用条石围了起来,在边上立了碑,有那寻求心灵救赎的人便会从朝圣梯来到此地掬水洗心。到后来,凡是来葛仙山的人都会到此掬水洗心,以达到心灵纯洁的目的。

山谷正中间是一片约莫两三亩大小的纯平地,如此好日子自然有聪明的小贩早就占据了有利位置兜售各家商品,有山顶葛仙观诸位道童义务维持秩序倒也不显得混乱。

一路走来,冯初晴就靠着一份毅力在支撑,到了洗心谷精神一松,顿时就坐倒在了平地边缘的草地上,若不是还想着丁点形象问题,她非得躺下去不可。也就这样,袁漠也是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挡在了她面前,缓缓将穗儿放在了地上。挠挠脑袋,“我去给你们买油果子吃去。”

他一走开,冯初晴自然不会任由穗儿在地上站着,观察了下周围,发现像她这样累瘫的人大有人在,不过人家都找了草坡上的树下坐着歇气,哪像她,就直接瘫在了人来人往的路边。只好叹了口气,带着穗儿也找了一处草坡坐下来。

“娘亲,穗儿给你擦汗。”穗儿本来就是个敏感贴心的孩子,一路上被袁漠抱着她看到了娘亲的疲累,现下歇着立马就拿着手绢凑了上前。

“穗儿真乖。”冯初晴眼角眉梢都是笑,在幼儿园教孩子的时候也会被孩子们冠以亲切的“冯妈妈”称呼,现在角色转换倒也没觉着心塞,笑嘻嘻将脸庞凑了上去,让穗儿拿她的宝贝手绢给自己擦臭汗。

穗儿的手绢是冯初晴用普通棉线绣了只胖胖的加菲猫,一直被穗儿当宝贝藏着,自己都舍不得用;现在却是想也没想的就给她擦汗,这样的贴心小棉袄怎么不叫人心疼,夸奖的话自然是不要钱似的洒了出去。

很快,袁漠便拿了用荷叶兜着的油果子过来,冯初晴忙拿出了包袱里的竹筒,里面装着早上临出门之前烧开的清水,“这个花了几文钱?”说着,她又伸手去腰带里准备掏钱。

“不用给钱。”袁漠闷闷回了句,昨天他本来都不想接冯初晴结的一百文工钱的,无奈他嘴笨,实在是说不过,今天就想着怎么贴补下她的,要是收了钱还怎么贴补?想想冯初晴带着个孩子连嫁妆都没保住他就心里发酸。

“怎么不用给钱?又不是你捡来的。你这人也太大方了,以后千万别这个样子行事,会让人得寸进尺的。”冯初晴这点倒是拎得清,不该占的便宜她是不会白占的,难免心里又开始觉得袁漠人傻好欺负,难怪明明手艺那么好干活快也攒不下钱娶媳妇,她可没忘记回止马坝的那天在牛车上从小个子那听来的八卦。

袁漠被她直愣愣的教训又哽得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想说他也就对她大方了一点,别的人除了他弟弟妹妹倒是没有谁能占了他一文钱的便宜。他人虽然老实憨厚,但并不是傻子,断不会白白把自己的银钱拿出去的。只是,这样的理由叫他怎么在冯初晴面前说得出口,只得闷闷地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文钱,好的。”冯初晴低头掏钱,那边穗儿正喝了一口犹带着温热的清水,因为感激袁漠一路上的辛劳,小姑娘很是体贴地抱着装水的竹筒来到他身边:“木匠叔,你喝水。”

袁漠也正好口渴,见小姑娘抱着大竹筒的样子也累,自然大手一伸接了过来,在小姑娘期盼的小眼神中就着竹筒咕咚咕咚狠狠灌了几口下去,袖子一抹,说不出的畅快。

冯初晴在腰带里没找着零钱,这才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换了腰带,忘记把零钱塞到这个腰带里来了,拍了拍额头:“算了,回去之后一并算给你吧。”还不知道包袱里的东西待会儿能不能卖着钱。

乌溜溜的眼神在山谷里扫了一圈,果然见着几个入口处不少人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平地周围的草坡也开始拥挤起来,身边位置好的地方全都坐满了以“家”为单位的人群。这下,冯初晴心情大好,伸手对穗儿招了招:“穗儿,娘口好渴,快把水给娘来点。”

袁漠再次感激自己皮肤黑,否则这一刻他非得出丑不可。敢**冯初晴就带了一个竹筒装水,还没怎么想,那厢冯初晴已是凑在竹筒边小口小口喝起水来。

袁漠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自觉狠狠吞了口口水,他方才好像就是凑在竹筒有个小黑斑的地方喝的,她…她竟然也是,两人的唇岂不是…岂不是碰到了一处!

 

019 竹蜻蜓飞

 就在袁漠心里小鹿乱撞纠结不已的时候,冯初晴已是趁机四下打量了一番。随着日头渐高,中间围着洗心池一圈又多了许多杂耍艺人和小摊贩,眼见着一波波拖家带口的人在洗心谷集中,她唇边的笑容是越来越大。

“穗儿,来,娘和你玩竹蜻蜓!”

穗儿再怎么说那也是小孩子心性,虽说陪在冯初晴身边不言不动的,一双明亮的杏眼却早已投注在前面一块不小的平地里疯玩的小孩子们,闻言眼睛就是一亮:“娘亲,你对我真好。”

“傻妞。”冯初晴戳了戳她白嫩的脸颊,解开包袱就拿了俩竹蜻蜓在手中,剩下的都丢到了袁漠的手中:“待会儿要是有人来问你记得和人说三文钱一个。”

说完,还没等袁漠反应,就拉着穗儿一溜烟跑向了人群。袁漠看着娘俩一高一矮的背影离开,无奈只好守着包裹坐下,扫了眼他亲自参与制作的“竹蜻蜓”,嘴边泛起一个苦笑:不过是个竹片做的东西,哪里就值当三文钱了?三文钱都要买一斤白米或是三斤糙米了。

“哇!穗儿你看我的飞得多高!”远处,冯初晴微微仰着头,在她斜前方,飞速旋转的竹蜻蜓缓缓往一个方向落下,她竟然提着裙摆就奔了过去,溢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娘亲,你等等我的。”穗儿小姑娘自然不甘示弱,双手来回搓动,往上一抛,旋转的竹片就带着圆滚滚的手柄飞向天空,吓得旁边盘旋飞舞的真蜻蜓纷纷躲避,惹得穗儿咯咯直笑。

冯初晴在幼儿园教导小朋友的时候就属于放得开的那种,她的教学理念里,让孩子尽情欢乐释放才能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而陪着孩子们玩耍的她自然也会全身心投入到这种快乐当中,一旦玩起来会相当地认真。

好在乡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她带着孩子们疯玩像余姚氏那样的人不过会笑骂她一句疯妮子,只有冯杨氏会皱着眉头带眼露羡慕的谷雨离开,但也不会义正言辞说她败坏名声什么的。

穗儿毕竟才三岁多,双手没什么力道,竹蜻蜓不过是飞了一人多高就摇晃着坠了下来,她追上去捡到手里不由就有些沮丧:“娘,你的为什么能飞那么高?”

好不容易追着竹蜻蜓停下来的冯初晴笑着回到穗儿身边,眼角余光瞧见此时平地上已经有好些孩子注意到了娘两个,故意抬高了声音道:“这是穗儿你没掌握到方法,来,娘教教你怎么让竹蜻蜓飞得更高,明天咱们把你处暑哥哥他们都给比下去。”

竹蜻蜓制作简单,在止马坝已经有两三家的孩子拿在手里玩,孩子们喜欢找个空旷的地方比赛谁的竹蜻蜓放得最高,但冯正松和冯正柏照着做出来的竹蜻蜓都没袁漠亲手制作出来的飞得高,这点冯初晴早有发现。教了穗儿几个简单的诀窍,穗儿再玩的时候果然要飞得高些,见机冯初晴又鼓励夸奖了两句。

小孩子都有比较的心理,旁边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裤,红绳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大概平日里在家就霸道惯了,竟然趁着竹蜻蜓落地的时候冲上去就抢了穗儿的。穗儿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得意地跑到一边学着穗儿的样子搓了起来,可没放竹蜻蜓的诀窍,他就算搓得再多,也是没办法飞起来的。

“小朋友,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抢别人东西?这个是不对的哦。”遇到这种不讲道理的孩子,你必须很严肃地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冯初晴指了指周围虽然眼馋,但都还保持理智的其他孩子,继续教训道:“你看别的小朋友不管是比你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都没有像你这样做,他们都是好孩子,你想不想也做个好孩子?”

谁不想做个好孩子,只是小男孩还是舍不得手中的东西,冯初晴只得再接再厉,“你看你把东西从小妹妹手里抢过来也是不会玩吧?是不是也没多开心。要是我现在仗着我是大人把竹蜻蜓又抢过来,你会不会伤心哭鼻子啊?”

“给,又不是多好玩。”小男孩经过一番心理比较,觉得冯初晴说得还挺有道理的,直接就把竹蜻蜓丢到了穗儿脚边上。冯初晴有心多说两句也只有住了口,毕竟看这小孩子的家境也算不错,这样家境的孩子娇惯些也无可厚非,难不成会因为她几句话就能彻底改过来么。

笑了笑,转身对围观孩子当中看上去比较大的孩子招了招手,递上了手中的竹蜻蜓,“我家的小妹妹太小,你愿意陪她玩会儿吗?”那小孩子大概八岁上下,看了眼长得粉雕玉琢的穗儿,接过竹蜻蜓重重地点了点头。

冯初晴就知道这时代的小孩子单纯得紧,安抚似的对其他小孩子道:“待会儿我教会这个大哥哥玩竹蜻蜓,你们大家排队一个个玩好不好?”

有新鲜东西玩总比疯跑要好玩得多,七八个孩子异口同声应了下来,冯初晴便手把手教了两个孩子玩法,之后便在一边含笑看着,时而对穗儿露出个鼓励的微笑,时而在竹蜻蜓要落到谁身上时上前帮一把,尽责的模样落入周围不少人眼里都是会心一笑。其中有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小妇人本来都走到这边的,又默默退到了原本的地方坐着,她身边一个中年女人就诧异了:“言娘怎么不去把旺哥儿带回来,不怕待会儿伤着哪回去吃挂落?”

“娘,你不知道旺哥儿在家有多霸道,偏生他爷爷奶奶护得紧,崇元又不常在家,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都不知道怎么管教才好了。你看他现在多听话。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媳妇,看孩子真有招。”被叫言娘的小妇人眼睛盯着之前抢穗儿竹蜻蜓的那个男孩子,又是欣慰又是宠溺地说道。

“甭管谁家的媳妇,看她的穿着也知道日子过得不怎么样,想必男人是个不顶事的!还是你最有福气,崇元是咱们益州第一状师,就连知州大人也是要敬他几分,没曾想他还就认准你一个,看把你和旺哥儿养得…。”中年妇人每每想到自己的女婿,面上就是一片傲然之色。

冯初晴倒是不知道这番和小男孩旺哥儿结下的缘分今后还有多少牵扯。渐渐的,见到更多孩子被大人们放了过来,竹蜻蜓肯定不够用了啊,时机已然成熟,冯初晴指了指另一方浑然不知即将发生什么的袁漠:“我们是在那边买的!”

020 买卖初成

 袁漠只是呆呆看着冯初晴在孩子堆中言笑晏晏,不觉得她有失妇德,反倒是觉着站在孩子群中的她笑得眉眼弯弯,让他的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见她突然转向了这边,袁漠就像是做贼被抓个正着似的慌乱不知所措,连忙低头避了开去,不断在心里唾弃自己异想天开,像冯初晴那样的大家小姐岂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够肖想的。

就在袁漠默念时,一群小孩子已经风一样跑了过来,“这个竹蜻蜓怎么卖?”

袁漠闻声抬头,发现围着自己的是一群半大孩子,那“三文钱一个”还怎么说得出口,但又怕回答不好违背了冯初晴的嘱托,一时支支吾吾憋得一张深古铜色的肌肤成了纯正的黝黑。

冯初晴在外围急得跳脚,这合作者也找得忒老实了一点,急性子的她自然看不过袁漠的无用,大声在外面回道:“我们刚才问了,这竹蜻蜓三文钱一个,要是一齐买两个五文钱,一齐买五个十文钱。”

这是以生得多为傲的时代,家家户户要是孩子少于两个那是要被别人家看轻的。冯初晴这样给竹蜻蜓一定价,瞬时就让这些孩子们听到了重点,出门在外,身上随身带着几文钱的孩子不多,当即就有人飞快转身去找大人要钱去了。袁漠身边就剩了三四个孩子,你一个、我两个挑了起来。

“我要!我要两个。”最先掏钱的正是那个一身宝蓝细棉衣裤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四五岁年纪,竟然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一倒还倒出来个银馃子,看样子不止一两。咚的一声就放在了袁漠面前,“快给我竹蜻蜓。”

“这个…”袁漠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冯初晴,银馃子太大,零钱怕是不够找的。

谁知道那孩子还真是个急性子,二话不说抓了两个竹蜻蜓就跑,丝毫没有等找零的架势。

“诶!”袁漠傻眼了,抓起银子就要跟着去还钱,冯初晴此时却是看那些离开的孩子都拿着铜钱回转,生怕就失了这头生意,连忙从他手里接了银子,“你守着摊子按照我之前说的价格卖,我去还银子。这些竹蜻蜓是我花脑筋想出来的,是你花功夫做的,一两文钱难道还不值当?”

冯初晴追着小男孩离开,袁漠看她身上那粗劣的粗布衣裙一时怔楞,是啊,她现在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若是能够卖了这几十个竹蜻蜓,她或许就能够买一身好看的衣裳了,就像那时候…

这时候,被叫做言娘的女子也发现了旺哥儿的不妥,提着裙摆走到了他身边,“旺哥儿,这两个东西是从哪来的?”不过是一眨眼没注意的时间,她就发现旺哥儿手上多了东西,生怕她那恶霸儿子又做了抢别人东西的事情。

“买的。”旺哥儿腋下夹了一个,双手捧了一个正试着往空中飞,根本没空理会他娘亲。

“买的?”言娘一愣,旺哥儿身上是有个银馃子,那可是临回娘家的时候婆婆塞给他买零嘴的,一两多点的银子得买多少零嘴,他不会被人诳得就买了俩小玩意儿吧?念及此,言娘不由追问道:“给娘说你花了多少钱?在哪买的?”

“哎呀,娘你快让开,不然待会儿我的竹蜻蜓飞不起来。”性子急躁的旺哥儿不由给了他娘亲一个大白眼,不快地往边上挪了几步,干脆转身背着言娘。

言娘蹙眉又跟了上去:“那你先和娘说买这两个东西花了多少钱?”

旺哥儿嘟着嘴再换位置,就是打死不开口,正当言娘冷脸想要骂人之时,冯初晴正好追到了她们母子身边,“这位大嫂,你就是这小朋友的娘亲吧?”她来得也不算晚,恰恰听到了娘俩后面的对话。

“嗯,我夫家姓方。这是我儿子方庭旺,小名旺哥儿。”言娘之前就见儿子在冯初晴面前规矩许多,对冯初晴便生了好感,她不好意思主动搭话,但不妨碍她对冯初晴示好。

冯初晴看了言娘的相貌不由一愣,好一个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的美人儿。

言娘见她愣住,柔柔一笑:“这位妹妹是有什么事吗?”

冯初晴哦了一声,忙将手里的银馃子摊开,“方大嫂,这是你们家旺哥儿刚才买竹蜻蜓给的银钱。那竹蜻蜓两个也不过五文钱,这个我怕是找不开,不知道你能否收回去换了零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