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商洛突然站了起来,吓了吴桐一跳,赶紧将积木箱子抱在了怀中:“大事为重!大事为重!”

“竟然敢追到这儿来!”商洛紧紧盯着窗外愈来愈近的母女两个,眉峰蹙起,招手唤了门外候着的小厮:“小贵,下去让掌柜的上来一趟。”

吴桐这才知道是自己虚惊一场,顺着商洛的眼神看出去正好见着冯初晴牵着穗儿的手往千丝纺走近,低头和孩子说些什么满脸的微笑。看商洛眼中的愠色,想是打算做点什么。

冯初晴并不知道已经被人看在眼中,正为着千丝纺内种类品种齐全的货品暗喜在心。难怪随随便便问个人都推荐来这家,竟然不止售卖各种档次、质料的绣线,还有各色布匹绢、缎;要是价钱合适今后完全可以从这里一站式批发了。

她在店中四下打量,店小二正笑着准备上前招呼,却被从楼上匆匆赶来的掌柜拦下,并亲自上前招呼道:“这位娘子你要买些什么?”

“你们这几种线是怎么卖的?还有这边这种软缎?”蜀绣以软缎和彩丝绣成,千丝纺的丝线不管是光泽度还是线的粗细质量上都和后世冯初晴常常见到的别无二致,甚至在丝线色泽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则千丝纺的软缎摸起来也极其顺滑,纹路清晰,比之前在九陇县里买的那几尺缎子不知道好到哪去了。冯初晴见猎心喜,手摸在上面都快舍不得离开了。

“小娘子说的这种软缎啊?这只是摆在这里的样品,概不出售!而且,这软缎可是上贡贡品,价格你怕是出不起啊!”年约五十的掌柜一副嫌弃的模样让人将软缎搬到了一边,好像生怕冯初晴用力给他摸烂了似的。

026 婚前财产

 进门之初冯初晴都还觉着千丝纺内的店小二素质不错,瞧别人哪怕是看着玩的都是笑脸相迎,怎么轮到自己都开始问价钱了反倒是遇上狗眼看人低的,真是差别对待!更何况眼前这半老头子看上去还是个领头的,怎的如此行事?

冯初晴兴致勃勃的脸色一下子就没了,看了眼方才都还在给一个贵妇人模样介绍锦缎的年轻小二哥,不禁满脸的疑惑:“老伯你开门做生意的没错吧?你这些东西既然摆在这儿做了样子那肯定是有货的,要是你不知道价钱就换那边小哥来也是一样。”

“换谁来都是一样!这上贡的软缎就算是要卖那也不是你能买得起的。况且,老夫就是这千丝纺的掌柜,老夫说卖不得那就是卖不得!”千丝纺虽说是商家的产业之一,但两年前却是因为经营不善差点关门大吉,最后还是商洛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一笔钱进了一批好货,这才慢慢做了起来,到如今,千丝纺基本算得上是商洛手里的私房,别人让不做人生意掌柜的可以置之不理,商洛的要求他却是半点也不敢违背。

冯初晴的脾气真心算不上好,小时候完全是个炮仗性子,后来渐渐接触社会才知道太冲动的性子迟早要吃亏,特意选了蜀绣这种费功夫的东西来练耐性也不是没效果,遇上掌柜的刁难她只是冷冷地将软缎放开,反正只是绣花,不管绣在什么布料上都差不多,忍了气丢开心仪的软缎:“也是,我怕是暂时买不起绸缎。那劳烦掌柜的算一算这些丝线多少钱?”她倒是要看看这掌柜的是以貌取人还是真的只是针对她一个人!

掌柜的还真的有些为难了!看冯初晴的穿着打扮只是一般的乡户人家,一般这样人家的小娘子遇上这样的刁难大都满面羞红转身就走,剩下的小部分说不定会打肿脸充胖子据理力争两句,谁曾想冯初晴竟然不动声色就放下了软缎再也没看一眼。时间紧迫,方才商洛只是说让这妇人脸面无存,如今人家不接招,他要怎么继续下去?

他的犹豫自然被冯初晴看在了眼里,可挖空了脑袋也想不出哪里得罪过这个掌柜,不禁伸手敲了敲实木的柜面追问道:“掌柜的,你是真的不知道东西价钱还是不想做我的生意?”

千丝纺内还有不少客人,掌柜的就怕冯初晴是个不怕事的,万一要是闹起来那就是坏名誉的事情,千丝纺多年的老店了总不能因此背个臭名吧?念及此,掌柜的在心里将商洛给狠狠埋怨了一番,决定再去找商洛问上一问,是不是非得拿店里的声誉来出气,重新整理了情绪耐着性子反问道:“这位小娘子选的绣线有些多,容老夫仔细算算,这下面人多也拥挤,要不然请上去坐坐等上一会儿可好?”

“也好!”冯初晴就不信了,这千丝纺还能把人吃了不成,顺着掌柜的指引牵着穗儿就上了楼。

掌柜的也上了楼,不过让人给冯初晴和穗儿上了茶之后立刻赶到了商洛所在的单间,“三少爷,在下实在又愧没能完成您交付的事情。”

“怎么?你没能赶走她?”商洛还站在窗边等着看冯初晴掩面狂奔逃窜,没想到却等来了掌柜上楼,形状完美的剑眉不由微皱。

“三少爷,在下以为不妥。如此行事未免有些影响千丝纺声誉。”但凡能够做长久掌柜的一定是比较忠诚的,千丝纺掌柜的一心为店铺生意着想,让他像之前那样为难冯初晴已是极限。

“看吧,我就说你今日行事太过于冲动了吧!你倒是听听她找你是要说些什么吧。”吴桐也在一旁凉凉应和道。吴桐的向来圆滑多变,于他有利的就绝不会因为小事得罪,于他有害的绝不姑息。冯初晴现在对他来说还算是有利用价值,那他就会暂时将她高高捧起。方才商洛命令才刚刚出口,他就在一旁说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就和她说本少爷不在千丝纺,让她带着那赔钱货去别处找去!”商洛本来不想让掌柜知道他和冯初晴关系的,但冯初晴竟然从山上追到了千丝纺,让他心里很不得劲。山谷里视而不见现在又追来找人是几个意思啊?!

掌柜的不由惊愕当场:“三少爷,那位小娘子没问起您的下落啊?她是来买绣线和布料的啊!”掌柜的又仔细回想了一遍,虽然,经常会有人来千丝纺买东西会旁敲侧击问商洛的事情,但冯初晴的的确确是来买东西不是找男人的。

“噗…”吴桐捂着嘴才堪堪没笑出声来,敢情商洛这都没搞清楚状况的啊,狐狸眼中满是兴味,干脆不看商洛沉下来的俊脸,转向犹自惊愕的掌柜道:“那女人真的是来买东西的?”

“是啊!”掌柜的很无辜,“在下还让她在前面雅间暂坐,要不,我这就去给她结了货款让她走?”话都还没说完,商洛就一阵风地甩袖出了房门,匆忙的背影都能看出他的怒意盈然,掌柜的忙想追着出去,却被吴桐挡了下来:

“牛掌柜莫追,还是让你们家少爷出了这口气吧,憋着挺难受的。”他倒是处处都做了好人。

而冯初晴就被突然站到门口的“坏人”商洛给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很好!你问我怎么在这?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休书上写得还不够清楚么?你倒是好,在府门口跪了几日不算,现在还跟上了是吧?”商洛只当之前的清净日子是冯初晴在以退为进,现如今她才又露了马脚。

冯初晴被他说得云里雾里,见他越说越起劲干脆端了手中还温热的茶水兜头就给商洛浇了过去,“你疯子似的说什么鬼话?谁跟着你了?”

“不是吗?你不是跟着我你来千丝纺干什么?买线?鬼话!”商洛拿手抹去了脸上茶水,一步步逼近冯初晴,“你是想用千丝纺来威胁我是吧?没门!当初是你心甘情愿拿了嫁妆银子给我,没有契约、没有证人…哼哼…”

就在商洛的冷笑中,冯初晴脑海里又闪现了一个场景。

商洛在书房郁郁寡欢,“冯初晴”端着亲手炖好的补汤放在桌边,贤惠大方地拿出了一张单子放在商洛的书桌上,并告诉商洛那是她的全部嫁妆,愿意交给他重新把千丝纺开起来,并且已经帮他在冯家要到了一年的蜀锦货源,随便他怎么处置。

“冯初晴,你能不能再笨一点!”冯初晴无语地拍了拍额头,只觉得晕头转向,原身怎么“痴”到了这种地步!

“商洛,你太自以为是了!要是早知道这千丝纺是你商家的产业,我是情愿断脚也不会踏足!”冯初晴带着孩子不想和商洛继续无意义的吵闹,要说动手她肯定也不是对手,瞪着商洛的眼睛一字一句表明了决心,心里却是暗暗发誓一定要帮着“冯初晴”得回该有的利益,至少那份不菲的婚前财产就不能便宜了这渣男!

027 原身记忆

 “冯初晴”一心讨好商洛,当初带着六十多台嫁妆进商家,听闻商洛想要接管千丝纺,眼都不眨将所有嫁妆双手奉上,怕银钱不够,连体己首饰都一起交了出去。商洛倒是说过要给她一部分铺子的红利,可惜那痴妞全然不要,能和商洛吃顿饭都能笑出声来。

“冯初晴”嫁过去之前商洛就有个通房丫鬟,待她嫁进去后没几个月,那通房丫鬟便有孕在身,就为着商洛一句喜欢孩子,她便将那通房丫鬟接到自己屋里悉心照顾。直到那通房丫鬟产下孩子,为了让商洛多来她的院子,她不惜将孩子当成自己生养的一天天养大。然而事情的发展和她想象的根本就不一样。

人前商洛是维持了一个丈夫和她相敬如宾,人后却是日日歇在那通房丫鬟的房中嬉闹,没有孩子的阻挡,那通房丫鬟反倒是更得了宠爱,越发在她面前娇纵起来。商家还有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其中二房商洋的妻子杜氏平日里最喜欢在她耳边嘀咕,在穗儿一岁多大的时候,她终于是忍不住内心的嫉妒在大雪天让那通房丫鬟跪了一晚上,后来那女人染上风寒开春便香消玉殒了。再后来,为了弥补商洛,冯家老爹答应从每年上贡的货品中挤出一成给他,算是给他找一条不错的财源。

可冯家老爹千算万算也不知道,商洛是个怎么都没办法讨好的人物,甚至冯家老爹也不知道他珍爱的女儿在商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一个女人,每天眼里除了商洛别的什么都不管,两位嫂嫂都在公婆面前侍疾献殷勤,她却是在院子里梳妆打扮就为了商洛会回府;别的妯娌都在为繁复的家务劳神费力,她却是一个人在院里伤悲春秋;别的妯娌孩子一个一个的生,她却是三四年连商洛的身子都没碰到过,又何谈生子;别的妯娌都将自己的内院经营得风生水起,在外也是长袖善舞,她却是只知道抱着孩子虐死通房。就连陪嫁的丫鬟也都因为多劝了冯初晴几句被她随意配给了商家的小厮,落到最后身边竟然只剩下商家的下人围绕,一举一动怕都在商洛的掌控当中。

这样的女子上讨好不了公婆,中没丈夫的喜爱,下又没法子管驭下人,如何能够在商家立足?冯家也只是十年前开始暴富,一没根基,二没底蕴,冯家娘还只是普通农人出身,哪里知道大宅院里的弯弯绕绕,以至于直到冯家败落,也是不曾知道冯初晴的日子已经过成了那样!

就在冯初晴脑海里想到嫁妆的事情后,原身的记忆顿时如夏日突来的洪水争先恐后要挤进她的脑袋,当中又带着纷乱复杂的情绪,让她头晕目眩之余还涌上浓浓的恶心之感,整个人被突来的不适弄得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离她最近的穗儿首先发现了不对劲,“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抱着她的腿不住叫娘。

正步步逼近的商洛顿时站住了脚步,皱起了眉头,这样苍白无助的冯初晴反倒是让他找回了往昔的冷静,本来被她气得怒意盈然的眸子渐渐清明变冷,声音恢复了冯初晴初来那日的绝情漠然:“你若是识相地休再来纠缠于我还好,若是再这么冥顽不化,休怪我让冯家毁得再彻底一些!”

冯初晴此时自顾不暇,也没多余的精力再来和他辩驳,她微微弯下腰紧紧抱着穗儿,从她小小身子里汲取温暖来驱散周身这种诡异的融合感。她隐隐知道,这是原身再也在这具身体待不下去的征兆,原身想要把她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交出来,今后她这个从梦中而来的灵魂将真正取代益州的冯初晴,一切一切的喜怒哀乐、兴衰成败都将由她一力承担。

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千丝纺的,等她缓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万年镇大街的一个路口,怀里的穗儿正一边抽泣一边在她背上轻拍,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安慰了谁?

“木匠叔…”穗儿突然冲着葛仙山的方向叫了一声,原本东张西望的袁漠吐出一口气大步走了过来,当看见娘俩身侧街道内偌大的千丝纺三开门铺面,脸上的憨笑有一瞬间迟滞,随即装作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虽然不敢看冯初晴,却是对穗儿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穗儿吃点心不?”

他摊开的手掌中藏着的一个雪白兔爷,红豆做的眼睛、长长的耳朵,蒸得发泡的白面甜馒头还冒着热气,只是被捏得有些变了形。

袁漠也见着兔爷变了形,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就想收回来,穗儿却是伸出白嫩的手掌,可怜兮兮抽了抽鼻子:“穗儿要吃。”穗儿刚刚哭过,泪眼婆娑的样子惹人怜爱,让袁漠傻傻地笑了出来,但眼角余光却是看到冯初晴苍白的脸色,心里狠狠一抽,挠后脑勺的动作也就停了下来。

“冯家娘子,我答应师伯在前,都没帮你守着摊子。”袁漠飞快扫了一眼冯初晴手腕上的包袱皮,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竹蜻蜓想必是卖完了,也许能多买些她喜欢的东西了吧?念及此,袁漠又是隐晦地往千丝纺方向看了一眼。冯初晴脸色不对,穗儿又是明显哭过,从那个方向过来,她想必又去找商洛的吧?

“没事,你已经帮我做得够多了。”冯初晴顺势将穗儿放到地上,用手背冰了冰额头,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诚如商洛所言,以冯家如今沦落到止马坝的家世要怎么向商洛讨要嫁妆,这一笔只有暂且记下,总有一天会让商洛连本带利都给吐出来。低头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了十两整银和几块碎银子递到袁漠面前:“竹蜻蜓卖了六两银子,两盒子积木卖了二十两,一共二十六两,除去我今天的开销和下一次的本钱,咱们二一添作五。”

“我不要,不要!”就像是冯初晴有毒似的,袁漠瞬间就往后退了两大步,摆手的幅度太大差点把旁边的人打到。

“我今后还要做更多的木头玩具来卖钱,要是你不收这分成,我以后就不找你了。”袁漠的手艺真心不错,人也憨厚老实,和这样性格的人合作想必不用担心被人连货带构思一起坑。她就不信凭她脑海里千奇百怪的益智玩具在这里赚不到银子。

 

028 景氏彩虹

 听冯初晴说还要让他做东西,袁漠的眼中顿起亮色,想要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只好从她手里接过了银子。接银子的时候难免触到了冯初晴柔嫩的掌心,可怜的袁漠再一次像是被火灼似的浑身一颤,差点将银子都给扔了出去,还好最后关头他的注意力被冯初晴手指上的伤口引开,这才没太过失态。

“袁木匠,你还要去买什么东西?我要去买绣线。”冯初晴的意思是分开来走,听在袁漠耳中他就自动理解成为了冯初晴在邀请他一起走,又是兴奋又是惶恐地搓搓手,指着斜对面的一条小街道:“那边有一家彩虹庄,什么东西都不错的。”

和冯初晴往小街走了几步,他又不知道突然怎么了,闪闪躲躲缩到街边房檐下:“我…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待会儿就在这等你们。…嗯,你别和彩虹庄老板娘…多说话。”

彩虹庄就在街尾,只有一间门面,高高的门槛不像是铺子倒像是一般的民居,若不是相信袁漠那人做事很靠谱冯初晴绝对不会往这样的铺面凑的。还正当她在门口张望时,内里一句极为夸张的诉苦声传了出来:

“行了,行了啊!大姐你还的这个价简直让妹子一颗心都在滴血啊,不卖给你呢又丢了个顾客,算了,只权当认你这么个姐姐,日后多给咱们彩虹庄带买主啊,不然妹妹我今儿可是亏大了。”

乡户人家相貌都比较显老,但正好跨步到门口被称为“姐姐”的老妇人没有六十也五十好几了,在她身后追出来的女人充其量也就二十多岁,可见这女人做生意的手段还是不错的。

“小惠啊,还愣着干什么?不就是一笔帮人带货的生意吗?我这个老板都没心疼,你倒是心疼起来了。”自称老板的便是后面追出来的这个女人,一身秋香色衣裙,肩上搭着一根黄红水绿三色的披肩,挽着繁复的发髻,上面簪了根鎏金菊花簪子,面上敷得很白,细细的黑眉毛下面是一双明亮的杏眼,唇上也点着通红的胭脂。

冯初晴看到她第一眼脑海里只能想起电视剧中某楼里的红牌那啥!不由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往街口方向瞅去,想要从袁漠的眼中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那女人本来想招呼冯初晴一声的,可看她看别的地方,也只好跟着看过去,这一看,正好瞧见一个匆忙转身的雄健背影,眼前猛地就是一亮,哪里还顾得上招呼冯初晴,帕子一甩,竟然就提着裙子往街口跑去:“阿漠,你来看姐姐怎么都不过来啊?诶,你别跑啊!”

她话都还没说完,袁漠已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溜烟不见了踪影,那女人哼了一声跺跺脚无奈转回了店门口,神情恹恹:“这位小娘子要买什么东西?怎的不进去挑啊?”刚才的元气老板娘就像是被人抽了气,无精打采的招呼了冯初晴一声。

“老板娘,你是袁木匠的姐姐啊?”也难怪袁漠会指点她往这儿买绣线了,敢情有这份亲戚在,冯初晴只希望价格也能得个熟人价钱皆大欢喜。

“你认识阿漠?”元气老板娘的元气又立马回来了,直接挽了冯初晴的手腕,还大大夸了穗儿长得真是白净乖巧几句,末了才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倒不是阿漠的姐姐,他啊,见着我就跑!你呢,你怎么认得他?”

冯初晴从老板娘的试探的眼中貌似看出了点什么,小心翼翼道:“我家里请袁木匠做过几天活,听他说彩虹庄的绣线物美价钱,今天赶会就特意来看看。”

老板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子倒是真的亲热了,“阿漠也真是的?防我就像是防贼似的。”看了眼冯初晴身边乖巧的穗儿,她突然凑到冯初晴耳边压低了声音:“看妹子也是过来人,我也不瞒你。我呢刚成亲没两个月就成了**,后来遇上了几个都不中用,去年阿漠来帮我做了一个月的活儿我还就看上他了,不计较他家一大堆的累赘想招了他上门帮衬,谁曾想刚刚露出这意思这小子跑得跟兔子似的。”

“…”冯初晴不敢轻易搭腔,一来她不清楚状况,二来她一点也不习惯这女人说话的方式,也难怪袁漠要吞吞吐吐叮嘱那么一句话了。不过,这女人的意思,听着怎么那么像是看上了袁漠结实的肉/体?!

借着迈过高门槛的时机,冯初晴挣开了那老板娘的手腕,矮下身子将穗儿抱进了怀中,然而刚刚踏进彩虹庄的第一时间她就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迈进门首先见到的是一个被隔绝在透明纱帘之外的休息区,除了过道,全都铺设着厚厚的垫子,虽说都是粗布罩子,但七彩的颜色看上去很是鲜活,正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妇人跪坐在软垫上挑选着面前矮几上的商品,刚才被老板娘叫回去的那位“大姐”赫然在位。

透过纱帘能看见后面是一个四方的天井,三个方向各分为线、布、衣,远远看去各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整洁妇人守着,一目了然。整个彩虹庄看来看去都没见着一个大男人的影子,问了才知道彩虹庄是不接待男子的。

“妹子是想挑选什么东西?”大概是看出来冯初晴对袁漠和她的故事没什么兴趣,反倒很关心彩虹庄的营运,老板娘很快调整了心态开始介绍起自家的铺子来。

她姓景,老家在崇宁县九尺镇,父兄都是做吃食生意的还算富足,据说是她娘亲梦到一道彩虹后生的她,所以取名叫景彩虹,这彩虹庄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彩虹庄的绣线颜色绚丽多彩、布料种类甚至比千丝纺还要齐全,比千丝纺更好的是彩虹庄还能寄卖各种东西。绣品、成衣、嫁妆…,只要是你用景彩虹铺子里的东西做出来的,她都提供地方帮你售卖出去,只收取少量的中介费。

见冯初晴挑选绣线和布料都显得很内行,景彩虹的兴趣也给勾了起来,旁敲侧击起冯初晴是跟着益州城哪位名师学的手艺。冯初晴哪里正经拜过师傅,难道将她现代姥姥的名字报上去?然而看了景彩虹铺子里寄卖的少少几样成品又问了价钱之后,冯初晴却是毫不犹豫地将裙子撩了一截起来,露出了绣花鞋上面她用普通棉线通过几种不同的针法绣出来的桃花。

029 开局顺畅

 冯初晴在现代的姥姥和蜀绣名家吴家姐妹乃是师姐妹,技艺上虽然还有所欠缺,好在学得驳杂,十二大类共一百二十余种丰富多变的针法技艺大多都能掌握,不能掌握的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冯初晴小时候性子急,在城里尽闯祸,被爹妈嫌弃直接丢去了姥姥家,姥姥耐心极好,花了十来年时间用蜀绣来掰正她;以至于后来回城里学幼教却已经习惯了用一针一线的刺绣来沉淀心情平复燥意,打着姥姥的旗号又专门找了蜀绣名家认真学了三年蜀绣的绘图和配线,穿越之前她也算隐藏在民间的蜀绣高手了。

来到此处后,本该是蜀绣发源地的“蜀郡”却是奇怪的没有蜀绣的踪迹,倒是蜀锦的技艺比后世更为精湛,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蜀锦的制约,家境好的人家以穿蜀锦为荣,家境差一点的人家那就根本没什么闲情逸致去研究什么刺绣了,能够在缝制衣衫之余用平针换了线绣上几朵花、几棵草或是几朵云已经算是比较厉害的了。

景彩虹铺子里寄卖的那些成品不过就是衣衫鞋袜、帕子、荷包什么的,唯有的大件也不过是被单、枕头之类。饶是如此,也是难见什么精细的绣工,也难怪寄卖的东西寥寥无几。

此时冯初晴撩了裙摆露出绣花鞋上的桃花让识货的景彩虹顿时眼前一亮!单单只是普通的绣线在粗布上都能看出桃花的构图严谨、线条细腻、光亮平整,且掺针柔合、针脚整齐,粉色花瓣深浅不一、层层叠叠看上去生动逼真,仿佛是路过花园沟的桃林沾上去似的。

“我把普通的绣线拆成了三股,用了平针、运针、铺针、…偷针、施毛针等九种针法绣出来的这朵桃花,虽然是复杂了一点,但效果如何景姐姐你应该看得出来。”冯初晴轻轻盖上裙摆,对明显意犹未尽的景彩虹解释了几句。

“要是这线用丝线、底布用丝帛,效果会好很多吧?”景彩虹这下看冯初晴的眼神又是不同,因着娘家还算富贵的缘故,景彩虹的见识要比一般的女人宽许多,而且她有一位要好的闺蜜嫁去了蜀郡首府的大户人家,上次回娘家听说她在开线庄时还冲她这里买了许多的丝线,听说蜀郡首府那些真正的大户人家对刺绣都挺重视的,只是蜀郡之地好的绣工太少,那位闺蜜家的绣娘还是高价从江南聘回的,就为了给蜀锦再增添些出彩的地方。

冯初晴就喜欢和这样识货的人说蜀绣,当即将蜀绣的三大绣类:单面绣、双面绣和三异绣简单介绍了一遍,并将蜀绣车拧自如、劲气生动、虚实得体的技术特点和形神兼备、气韵生动的艺术特色夸了一遍。听得景彩虹眼睛瞪得铜铃似的,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冯初晴所说的顶级绣品三异绣,她无法想象怎样在一张薄如蝉翼的透明底料上刺绣出精心设计的不同色彩和针法的图案,能够正反两面都具有迥异的观赏效果,想必是精美绝伦,叹为观止吧。

话说了那么多,冯初晴也知道没拿出真正让景彩虹心服口服的绣品来都是白说,在心里琢磨了片刻后,决定先选最能够代表蜀绣技艺的“双面鲤鱼绣”来做个小插屏,以及简单点的单面绣芙蓉花披肩。

在冯初晴专心选线和布料的时候,景彩虹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待得冯初晴选定,她都还是心不在焉,冯初晴都唤了两次她才堪堪回神,又恢复成了那个笑容满面、热情如火的明朗模样,一边高声让人给冯初晴打包,一边像是不经意地问冯初晴道:“妹子是打算绣你方才说的哪种绣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看到成品的?”

冯初晴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鲤鱼和芙蓉花的构图都不难,芙蓉花的单面绣只需要用普通针法就行了,双面绣的话要用别针慢一些,但做插屏也无需太大,她也想赶快做出两件东西让景彩虹估估价,家里除了洗衣做饭也没什么事做,两幅有代表性的绣品赶着点十天也就出来了,为了保守起见,她还算给景彩虹报出了十二天的时间。

景彩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就没事。要是妹子真的绣出你说的东西可别卖给了别家!这样吧,要是你的绣品能够放在我的铺子寄卖,以后不管你是买布还是买丝线我都给你算别人的八成价格。”

这倒是个诱/人的条件!彩虹庄的各种绣线价格比之前止马坝就便宜了将近两成,比冯初晴原计划已经省下了不少银钱,现下景彩虹提出的条件她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嘛。

“而且,你的绣品放我这边寄卖我只抽你半成份子!”别人寄卖景彩虹可都是抽的一成佣金,无奈冯初晴绣花鞋上的桃花真的让人太过于震撼,景彩虹相信,只要冯初晴以后的绣品都有那个技艺,她就有办法把东西给卖出去。

“嗯,好的。那就等你看过了绣品满意后我们再来说契约的事吧。”冯初晴绝对有自信能够和景彩虹达成合作协议,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抱起一直默默陪在身边的穗儿就啵了一个,临时决定再给穗儿一个大奖励。

“景姐姐这边有没有什么零碎的布头?”想想回家后自己要忙着做刺绣,陪穗儿的时间会大大减少,冯初晴打算给她缝几个布偶,平日里让余家那几个孩子陪她过家家,在玩耍中学习、在快乐中成长。

布庄里自然有不少的碎布头,平日里都是一文钱一斤卖给别人,正好铺子里攒了不少,景彩虹想着后面的利润倒也大方,当下便让人全都给提了出来,约莫二三十斤的样子,“妹子,这么多东西你能拿得回去吗?”

“能拿回去的,我家兄嫂会在镇口葛仙石像底下等我。”昨天冯初晴倒是和余姚氏约过今天一起回家,在彩虹庄耽搁了这小半天,估计余姚氏她们也都差不多忙完了,二三十斤东西加个穗儿她一起带到汇合的万年镇镇口一点问题都没有。况且,就算是余姚氏和冯杨氏他们没等她,不是还有袁漠吗?之前他曾经说过在巷口等他,能够在来的时候帮着抱了穗儿一路,想必不会介意回去的时候再抱一路!

 

030 善意玩笑

 袁漠说白了就是光棍一条,在冯初晴分钱给他之前兜里是一个子儿不剩地让熟人把钱给家里的弟妹带了回去。躲在一边看冯初晴进门呢又被景彩虹吓得慌忙逃窜。其实他也知道景彩虹那女人不过是嘴上厉害,以往被追着也不过装木头躲过了算了,但今天不知怎的就怕被冯初晴误会什么,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两条街才算停了下来。

在街上走了一圈,袁漠无意间碰到了腰间里的硬物,现在他才意识到这是一笔巨款!刚才只顾着看冯初晴手上的伤口,竟然拿了钱?还是这么多钱!

袁漠懵了!从小他师傅就教他做多少事拿多少钱,出师以后,他手边上的活儿就没怎么断过,从最开始的十文钱一天到现在二十来文一天,这还是他第一次一次性到手这么多钱,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惶恐起来。

怎么办?袁漠回到和冯初晴分手的那个街口,有心想要去彩虹庄把银子退给冯初晴又怕被景彩虹缠上,他也想到冯初晴后面说的那番话,他怎么就相信她了呢?一个女人被休回家还带着个孩子要怎么生活?想来想去,又想起了冯初晴手上的伤口,抬脚去了不远处的药店,出来后又往牲畜市场跑了一圈,最后还马不停蹄地去了铁匠铺。

待得回到街口还未站定,就见着冯初晴背上背了个大包裹拉着穗儿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来,瞅着后面景彩虹没跟着出来,忙大步迎了上去:“我帮你背着吧。”

冯初晴见袁漠身后多了个巨大的背篓,边角露出了点干稻草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想必是趁着方才去采买了不少东西吧?也不客气,点了点头擦擦汗将包袱放在了地上,“袁木匠,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先帮我做个小物件出来?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只是这次做好后要上漆,你那里要是没有趁着我们还在万年镇就买上一些。”

听到个“我们”,袁漠乐呵呵挠挠后脑勺,将背篓取来放到地上,原来最上面有个竹篓,里面竟然装着一黑一白两只胖胖的小狗,看到小狗,刚刚走得都见了汗的穗儿立马扑了过去,满脸都是高兴:“小狗!”

袁漠呵呵笑着摸了摸穗儿的头顶,将冯初晴放地上的大包裹和她手中的小包裹接过来一并放到背篓里,若无其事地将背篓甩到背后,这才主动对冯初晴解释道:“这两条是隔了好几代的獒种,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就你和穗儿在家,多两条狗看着挺好的。”

其实他没买这两条狗冯初晴也准备在止马坝谁家抓条狗来养着,娘俩住在竹林里就算她胆子比一般人大也是觉得心里瘆得慌,再加上冯杨氏到过竹楼一次那表情让她打从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手当即摸向了腰间的荷包:“多少钱,我补给你。”

袁漠忙摆手,一手抱起穗儿一手拎了狗篮子就走:“在熟人手里买的,不值当几个钱。而且银钱也是你刚才给我的啊。”

这二年,狗虽然是看家护院的,但也要吃不少粮食,对庄人家来说的确不值钱,冯初晴也就没多计较,只是心里又觉着这袁木匠还真是实诚,要是在家里摆席面又显不出她的谢意来,免不得要琢磨下怎么好歹谢人家一次。

葛仙石像就立在万年镇口,止马坝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集了不少,有的相熟的凑成了一堆就邀约着往家先走,冯初晴和袁漠到得也不算晚;远远的余姚氏就挥手打起了招呼:“袁木匠,这边!”近了又见着袁漠抱着穗儿,身后跟着冯初晴,不禁捂着嘴就开起了玩笑:

“你们看这像不像是一家子?”

谁知道立马就有人嗤笑出声:“余嫂子你可别胡说八道,惹急了人冯家娘子啐你两口。你难不成不知道冯家娘子之前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人吗?人商潘安长得跟那神仙似的,还识文断字的,她能看上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不得不说,堵余姚氏的这女人倒是很了解之前的冯初晴,的确,之前的冯初晴好歹也学过几天诗词歌赋什么的,在益州城也算是小才女一个,她向来就看不上庄户人家的粗人,村里有些以前和冯家打过交道的都知道她的眼界高。

袁漠耳朵好,这番话听了个十成十,眸色中本来还因为余姚氏起的欣喜瞬时就黯淡了下去,脸上还涌起了一个涩涩的苦笑。

冯初晴倒是没听见止马坝人的调笑,越过袁漠迎到了余姚氏的身边:“余嫂今天有买到虾皮吗?”余家宝按照她之前教授的方法调养人已是好了许多,只是她一直极力推荐的虾皮止马坝和九陇都没卖的,三月三蚕会上的商品可说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余姚氏今天可是打算找遍全镇也要找齐她说的那些东西的。

余姚氏按照冯初晴教的,多让儿子晒太阳,多喝加了醋的猪骨汤,牛奶,羊奶,豆浆等等,结果还没几天呢,就发现孩子头上秃的那圈长了毛茸茸的头发,也能自己独立多走几步了,关键是这么些天真的就没再喝药了。

大喜之下,她们两口子今天也是特意带孩子来给万年镇的一个老大夫摸脉。就连那老大夫也说孩子只是还有些虚弱,脉象上头已经没多大问题了,这怎么不让余姚氏欣喜若狂。见着袁漠一路护着冯初晴的样子一时高兴就把话给说了出口,说出来被人反驳后她也后悔来着,之前只想着冯初晴被休回家找婆家会难些,竟然忘了冯初晴的眼光有多高!

好在进前的两人似乎没听到,不然冯初晴也不会笑得那么自然了,余姚氏便也整理了心情回应了冯初晴:“你还别说,我真找着你说的那种海虾皮了。那边美食一条街上就有从海边过来摆摊卖馄饨的,看着和咱们这的抄手差不多,就是那料的味儿我们这的人还不怎么闻得惯。里面就放了虾皮和紫菜。我要买虾皮她们还不单卖,我就只好连着紫菜一起买了些,你看咱们家宝能吃不?”

当然能吃了,冯初晴倒是没想到这时候的商人竟然走这么远,可惜蜀郡这个内陆城市的人对海腥味的接受度还不太高,希望那卖馄饨的商人不要做着做着就成了卖抄手的吧。

没过多久,止马坝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往回走,只是看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冯家两兄弟的脸色尤其难看,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

031 垄断市场

 三月三的蚕会最雏形时期只是用来买卖蚕种,如今虽然发展成了万头攒动的重大集会,但买卖蚕种的人还是占了其中不小的比重。

今年三月三,不只是止马坝的人做完买卖满面愁容,几乎每一个专程奔着“蚕会”来的人出镇口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这是怎么啦?”余姚氏不好问其他人,便拉了余德禄一把。

“嗐,蚕种涨了价,蚕茧又被挑三拣四压了一两成价钱下来,这才是第一波试价的蚕茧就这样,后面的要怎么办?”作为里长,余德禄更是着急发愁。

往年蚕市都是自由交易,卖蚕种的、买蚕茧的比比皆是,今年蚕市却像是换了个模样,零星几个卖蚕种的品相都不怎么好,收蚕茧的也只是几个散户自家人手抽丝的。

后来他们总算是找到了大批收蚕茧的地方,那儿已经挂了个条幅叫“桑蚕商会”,说是益州有专门收成品丝的大商人下来给出的主意,让万年几家丝场直接大批量买卖。最后就由万年镇最大的丝场商记牵头,先是抬了价格收购了较好的蚕种,可以免费提供给养蚕的人家,但等到养蚕的人家收成蚕茧之后必须要交到桑蚕商会来,依着品相给工钱。

其实这样一来倒是没什么风险,关键在于商会给出的价钱实在太低,而且余德禄在签订契约之前因为品相的定义和商会的人争论了几句,商会竟然直接派了人将他们给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