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清脆的击打声和轻快的音调很快让穗儿开心地跟着唱起来,一遍又一遍。

远处如厕的乳母自然是听到了声响,山野之地放声高歌可不是正经人家的做派,别把小少爷给惊着了!刚想要起身,腹中又是一痛,根本就没法子起身,急得眼泪花都下来了。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之前的一大一小两个声音中突然穿插了一道沙哑的童声。就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语调生涩,时不时的还根本就跟不上节奏。

但乳娘却是生生愣住了,因为那后加入的声音分明就是她家俊少爷!外间都在传郡王府上小少爷是个痴傻孩子,不晓事也不会说话;实际上乳娘和刘梓涵都知道钱俊不傻,只是莫名的害怕,以至于不敢说话,从不和人交流,这才落得个痴傻之名。不过,他那种状况和个痴傻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郡王府十天半个月都听不到钱俊的声音,在这荒郊野外竟然听到了。她不会听错,后头加入的真的是俊少爷的声音。

她听对了,后面加入的正是钱俊。有节奏的乐声就像是一把钥匙,冯初晴和穗儿的声音又颇具感染力,纵然还是蹲在桌子底下,钱俊也禁不住磕磕绊绊跟着唱了起来,先是小声一个字一个字跟,慢慢地开始有所进步,三遍之后几乎能和穗儿一个调子了。

冯初晴眼中闪过一道惊喜,调子一转,又来了个《数鸭子》。反正这些基本的二儿歌对她来说是信手拈来,待得这一首唱熟了以后,冯初晴停下了敲打,抱了穗儿来身边:“穗儿,口渴了吧!来喝口水,咱们就走了吧。”

穗儿好像懂了娘亲的意思,就站在钱俊所在的桌子那方,小口小口喝着水。她个子还没桌子高呢,一举一动都被钱俊看在眼里,不由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

“小哥哥,我叫穗儿。那是我娘。”穗儿被冯初晴教导过要主动和人交朋友,现在看来,穗儿小姑娘执行得不错,打了招呼后小跑步去包袱那又翻了个竹筒出来,“小哥哥,我请你吃桑葚,可甜了!木匠叔给我摘的最高的。”其实她是想说袁漠给她摘的最好的,最好的自然生得高,旁人还真的不一定能摘到。

深紫色的桑葚在穗儿白嫩的掌心看着都馋人,钱俊没吃过桑葚,更没见过桑葚,加上对穗儿已经卸下了心防,竟然伸手接了桑葚,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直到手掌上也染上紫色,这才送进了口中。

酸甜的滋味本就是孩子最爱,钱俊的眼中多了几分渴盼。顺着穗儿后退的脚步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冯初晴在另一方坐着没动,一只手拿了簪子在茶杯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舒缓的音乐有助于安抚情绪,只要孩子肯走出来就好办。

乳母急匆匆打理好出来时就看到让她无比激动的一幕。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坐在桌子边上,就用一根普通的铜簪子敲打桌上之前郡王府诸人留下的茶碗就能发出动听的声音,他们家小少爷正笨拙地和一个小女孩配合着乐声一会儿拍拍手,一会儿拍拍肩,看上去和个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俊…”抹了一把泪,乳娘快步就要往前方过去,却被人拽住了肩头,回头一看,刘梓涵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口型,面上也是带了泪。

乳娘吓了一大跳,回神过来却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作为贴身乳娘,她和钱俊离得这么远分明就是失职。

道是刘梓涵怎么会出现在杜鹃亭,这还真是巧了!都临到了三昧禅寺山门外,刘梓涵的葵水到了!作为一个虔诚的信佛者,她怎么容许自己“污”了佛门圣地,干脆转身就往景山追来,她不想去凑牡丹坪热闹,自然和钱诗等人前后脚到了杜鹃亭。

她来的时候正是冯初晴引得钱俊跟着唱歌的开始,作为母亲,她的激动比乳母更甚。只有她知道为了钱俊这孩子她心里有多苦?蜀郡王又是背负了多少流言蜚语。能看到孩子能够和普通孩子一般她都不知道在心里念多少遍阿弥陀佛了。

又等了一会儿,那厢冯初晴已经停下了动作问及了钱俊的家人,无他,估摸着袁漠快回来了。让她把一个刚刚从自闭症中拉出来的孩子一个人丢在这儿等家人发现,妥妥的不放心啊。

钱俊是被冯初晴的乐声引出来的不假,可他倒是一点都不给冯初晴面子,警戒地瞪了一眼冯初晴身子缩到了穗儿身后。

“我娘问你话,好孩子就要好好回答。”穗儿伸手拖着钱俊又把人给拖了出来,不好意思,手上桑葚汁还没洗,一并都报销到了钱俊的衣袖上。

钱俊还没应声,冯初晴便见着坡下五六个女子从杜鹃林中转了出来,为首的一个看上去和“自闭儿”长相别无二致,再看她激动的样子和眼神所在,身份不难猜!也正因为猜到了来人身份,冯初晴心里头一直憋着的话就找到了出口。

051 多个孩子

 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幼教老师都会有一套做人的行为准则,不管有什么借口、难处,将一个自闭儿放独自放在一边不管就是失职。

这样的失职冯初晴根本没办法容忍,待得刘梓涵带着下人靠近正要开口相谢时,冯初晴开口了!

“今天运气可真好,出门都能捡个儿子。”

“…”刘梓涵是大家闺秀,本来是想好好给冯初晴道谢并请教来着,却被她一句话给闷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娘子怕是误会了,俊哥儿是我家妹妹的幼子,还要多谢娘子帮忙看顾了片刻。”杨姗姗给钱俊乳娘使了个眼色就要过去接了钱俊走人,要是被人传了刘梓涵丢弃幼子,又会招来不少说道。而且刘梓涵身后的仆役中难保不会有人去蜀郡王面前翻舌头。

乳娘得了令就要上前,冯初晴却是身子一挪挡在了上凉亭的台阶,眼睛只注视着刘梓涵:“既然将孩子带到了世间,那就不能置身事外。他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难道不艰辛吗?如此轻贱于他分明就是轻贱你自己。”

她身后,钱俊瞧见台阶下靠近的一群人又开始惊惶不已,手里都还拉着穗儿就要往桌子底下钻,惊得乳娘低呼了一声。

冯初晴回头一看,眉心微蹙,轻言细语抚慰道:“小哥哥要是不钻桌子,待会儿姨姨教你唱更好听的歌儿。”

“娘还会讲好多好听的故事。”钱俊慌忙中拉着穗儿不放,穗儿可没有钻桌子的嗜好,死死拖着钱俊不放,小嘴叽叽喳喳说了两个小故事的开头。

小孩子最是单纯不过,穗儿生得好,眼中又毫无恶意,本就已经让钱俊卸下了心防,再将小故事飞快说了开头,钱俊竟然就真的依着她的力道停在了原地,但看向刘梓涵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依然没放下警戒之心。

他在自己熟悉的院子里都不一定给别人面子,更别说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了。刘梓涵心疼儿子,一挥手,让身后的下人全都退到了杜鹃林之外,就连乳娘也被她的利眼给瞪到了后面。虽然钱俊遇上了冯初晴母女两个算是机缘,但乳娘的错处她可是记在了心上。

“你看吧!你这做娘的真是失败,孩子竟然都怕了你了。”要不是刘梓涵和杨姗姗长相气质都温婉沉静,冯初晴态度才不会这么平和呢。

当然,这“平和”也只是她单方面认为的,杨姗姗看来她却是失礼至极,在益州这地盘上,刘梓涵只要一个不高兴,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了。正要开口让冯初晴给刘梓涵道个歉的,刘梓涵却是先开了口:

“的确,我这做娘的做得不够好。那你就会是个好娘亲吗?”刘梓涵在刚才一瞬已是想了许多,此时心中主意已定,说话之时带了淡淡的嘲讽。

冯初晴这人吧,吃软不吃硬,有些时候说话真的就是不加考虑,刘梓涵虽然看似认错道歉,那口气可不怎么好,当即就不高兴了:“我怎么不是好娘亲,你没看见我家穗儿才这么点大就这么可爱懂事?”

“那意思你很会带孩子咯?”刘梓涵扫过儿子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舍,但随即又露出一丝坚定。语气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嘲讽。

“这当然!”曾经被评为全市十佳幼教模范的冯初晴对这点深以为然,完全没发现话题被刘梓涵带到了别处,还得意自夸道:“止马坝的谁不知道我带孩子很有一套。”

“那我请你到我家去帮我带一带这孩子,可好?”这才是刘梓涵的最终目的。冯初晴和穗儿的穿着一般,但看上去整洁干净。冯初晴能为了个陌生孩子和孩子娘据理力争,这证明她是真的关心孩子;种种看来,她都会是一个合格的“妈妈”。现在钱俊也大了,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普通的乳母根本就没法子将他带好。

“啊…”刚刚不是还在嘲讽吗?怎么突然就神转折了?冯初晴简单的思维一点都跟不上刘梓涵瞬息万变的念头;发了会儿呆才猛地摇头,“不行,我家里一摊子事情完全走不开。”

回头看了眼和穗儿手牵手的俊俏男孩儿,略一犹豫,冯初晴还是添了一句:“要是你信得过,把他送我家里带些时日还是行的。”就这时代的教育水平,这好好的孩子指不定就这么被耽误一辈子,她,不忍心啊。眼角余光扫到拨浪鼓,又问道:“你们是彩虹庄景姐姐的亲戚还是朋友?”

“你认识彩虹?”杨姗姗一愣,方才刘梓涵都还让她着人去万年镇请景彩虹到景山镇叙叙旧。

“是啊,那个拨浪鼓就是景姐姐从我这里买走说是要送人的。”景彩虹算是冯初晴的“伯乐”,人情当然得记一份过去。

殊不知,刘梓涵找景彩虹的目的就是想确定谁是钱俊的“贵人”。笃信神佛的刘梓涵一直都记着大师给钱俊的批文,五岁遇贵人而正常!景彩虹算是那天遇着的吧?可是后来下席了钱俊还是同样的畏人,只是在摇拨浪鼓时好一些,弄得她都没收了钱轩和钱雅的拨浪鼓留着,生怕新的没做上来就坏了没个替补。

现下听拨浪鼓来源竟然是冯初晴,看钱俊一副依赖她们母女的样子,刘梓涵差点立马向西跪下叫“阿弥陀佛”了。强压住激动干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位娘子是否也是万年镇人,景娘子和我家三嫂是自小的闺中密友,有什么信不过的。”

就冯初晴不认识景彩虹刘梓涵都打算孤注一掷让钱俊跟着她,更别说现在还有景彩虹这个熟人的关系了。

刘梓涵会答应此事杨姗姗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从三年前钱俊怪病大显之后,蜀郡王要面临京中的“关切”、同袍的“关心”、旁人的闲言碎语。今年钱皓从京城回来更是带了个麻烦的消息,说是京里太后明年要派嬷嬷来接钱诗进京议亲。

但进京议亲却是有个条件:需得三辈当中无痴傻、残疾者。钱俊的怪病便被人归类在“痴傻”当中,京里派人来估计也是想要来亲眼见证下的。蜀郡王带信的意思是要么就把孩子想办法治好,要么就“换掉”;总之不能阻碍钱诗进京的。

就像冯初晴说的,孩子就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团肉啊!刘梓涵是绝对不愿意让孩子被“换掉”的,可她是知道钱皓对于送妹妹进京有多重视,回来后钱皓不止一次说要送钱俊走的话,只是蜀郡王还没回家做最后决定,他还不敢直接做主而已。

冯初晴的出现就像是一道曙光,不管如何,刘梓涵自然要试上一试了!更重要的是,现下钱皓并不在场,他不会知道钱俊的去处!

 

052 丹景园中

 既然决定的事情冯初晴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对绝大多数自闭症患儿来说,音乐无疑是最好的疗伤圣药,比起这时代的咿咿呀呀,冯初晴相信她能做的绝对要好上许多,没遇到就算了,遇上了说什么也是要管上一管的。

更何况,刘梓涵深觉给她添了麻烦,还没等冯初晴开口就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碧玉环递到她面前:“这青玉环成色还算不错,这位娘子可到益州刘三当去换上几百两银子花用,就当是我这做娘的给孩子的弥补。”

刘三当便是杨姗姗夫妻的产业,重点在崇州和灌州,益州只有个门面不大的小档头。刘梓涵此次出来身上没佩戴那些表明了身份的配饰,但也没随身带多少现金,随手便取了环佩当做钱俊的“学费”。杨姗姗自然不用她破费,没等冯初晴伸手,三张银票又递了上前:“青玉环要换银子还要劳烦娘子走上一程,不如就拿这现银吧,要是不够,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对彩虹说一声。还请娘子对我们家俊儿好些。”

两个贵夫人捧着银子送上门可是谁都求不来的好事情,冯初晴却是紧蹙了眉头:“我答应带孩子是不忍心他被你们继续耽误下去罢了,你们这样是准备把孩子估价丢给我了吗?”

“没有…”杨姗姗还待解释出银子的好意,一旁刘梓涵轻轻对她摇了摇头,利落将青玉环重新收了回去,道:“我相信娘子会照顾好俊儿的,每月初一十五我都会到彩虹的铺子上采买针线,俊儿的一应用具我都会当到彩虹庄,也免得娘子多作花费。”以后,就算她来不了益州,她也会派人快马送东西来。

冯初晴此时已经是刘梓涵认定的“贵人”,要不是蜀郡王不在府里还没商量过,她都想学汉州风俗那样直接让冯初晴做了孩子“干爹”以保平安。

“三嫂,我们走吧。”刘梓涵再看了眼冯初晴身后眼神都活泛了些的儿子,咬了咬牙拉了杨姗姗离开。一干下人的嘴她还要去捂严实了!

就这样就多了个拖油瓶?!哎哟我滴个急性子啊,怎么就是吸取不了教训?冯初晴在人走了之后又开始后悔!除了刺绣的时候,“三思”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娘,哥哥的爹娘都不要他了吗?”穗儿还以为钱俊这孩子比她还凄惨,同情地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哥哥,我会对你好的。”

孩子的友谊就是这么奇怪,刘梓涵在钱俊的心里未必比穗儿可亲;至于他爹和几个兄弟姐妹,向来都是偷偷拿厌弃的眼神看他的,他更没心思去伤怀了,况且他还未必知道伤怀是什么意思。闻言虽然不回答,但却将穗儿的小手紧紧牵住,大有一副生死相随的味道。

“嗯,你叫俊儿是吧。”冯初晴的笑很阳光很亲切,在穗儿的鼓励下,钱俊对和他平视的冯初晴印象大好,虽然没点头或是回答,但眼神竟然没躲开,反而闪了闪,表示正确。

这倒是个良好的开端,待得袁漠和一个年约十七八的朴素少年转来时,钱俊已经要让冯初晴牵手走上两步了。

“你们等久了…吧?”袁漠在看到钱俊之时最后一个字生生转了个弯,高了两度,听上去有些别扭。

冯初晴先是给钱俊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抬头笑道:“不算太久,刚好添了个孩子养到了这么大。”

“噗嗤…”袁漠犹在目瞪口呆发愣,倒是跟在袁漠身后那个子瘦小精悍的少年人突然就笑了出声。

“你是袁木匠的弟弟袁花匠吧?不知道他给你说了我想去看看牡丹了没有?”冯初晴觉得袁家的长辈其实还是有些远见的,并没将儿子局限在家里种田种地。俗话说得好“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有一技在身好过望天吃饭太多。

“说了。”兄弟俩长相完全南辕北辙,但有个习惯动作却是一模一样,袁旭遇到局促之事也喜欢挠后脑勺。挠过了才小心翼翼看了他哥一眼道:“牡丹坪那边我给我师傅都说好了,说我有事儿回家里一趟,叫了我嫂子你来帮我守上半天。”

“啥?你咋这样和你师傅说的呢?”袁旭话音才刚落下,袁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身体热度也重新回升,这是坑哥呢这!袁漠猛掐了一把大腿,结结巴巴给冯初晴解释道:“这是…这是袁旭他胡乱说的,他是真的有事要回家…一趟,你,你别往心里去。”

“这有什么啊。”冯初晴倒是无所谓,只是怕袁旭那边今天这日子事情多她能不能应付,摆了摆手,回身给两个孩子交代起来。穗儿倒是和袁漠熟悉,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怕钱俊胆怯。

在钱俊耳边反复强调了几次,又让穗儿给他讲小故事,这才让他忍着恐惧同意让袁漠用个大背篓把他和穗儿都背在背上,且还仅限于穗儿认识的袁漠。当然,这也不排除袁漠身上的憨厚气质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牡丹坪现在是人山人海,还好袁旭给她指的是一处围墙的空隙,直接便能进到最中央的丹景园。和外面的人声鼎沸比起来,丹景园就要安静得多。能够被允许进入此地观赏的要么是文人雅士、要么就是高官富户,谁都不想被人说是没素质的俗人。

想要绣出漂亮的牡丹,光是凭她回忆想象自然是不够的,此来冯初晴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转了一圈之后,选定了三株牡丹来作为刺绣的范本,取出纸笔就开始唰唰唰勾勒起来。

丹景园的牡丹都是老树,浓密茂盛,冯初晴选的第一处又是个角落,原本是想着地方偏僻没人打搅也好尽快画好第一幅,谁曾想就在还剩最后几笔之时,隔着花丛传来了一声不算陌生的埋怨。

“这几位也太难缠了点吧?偏我爹和我大哥、二哥还当是美差,现下我传信换他们才侍候成不成!”

 

053 英雄救美

 吴桐和商洛既是商界新贵,又是益州书院里小有名气的才子,即使不用摆出钱皓的身份也足以进入这丹景园游览。只是才刚刚开始,商洛就积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

一句牢骚出口,那厢吴桐就小声嗤笑道:“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吃饱。如今我们俩势单力薄,把这几年的努力拱手相让,你难道甘心?”

当然不甘心了,否则商洛也不会真的就不让家里的父兄接触钱皓了,抱怨也只是想发/泄下情绪而已。一路埋怨了过来,商洛的情绪已是稳定了许多,终是不甘心恨恨来了句总结:“难不成就得我来以色事人?”

“他身份摆在那…”吴桐才说了几个字就警觉停了下来,越发显得花丛后有个女生笑得放肆,并间杂着她快喘不过气来的戏谑:“那哈哈别人也没你那倾国倾城的颜色啊!哈哈!”

冯初晴是真的忍不住笑抽了过去。商洛抱怨,吴桐安慰,怎么看都有些像是女孩子在和男朋友发娇嗔!偏偏吴桐比商洛要小上几岁,这画面想想也是醉了。

“谁?”商洛一张白皙的俊脸直接胀成了紫红色,单手拨开牡丹花枝,正好对上冯初晴捂住嘴巴一脸怎么都忍不住的笑颜,那双星眸熠熠生辉就像是在说:笑死我了,还学女人撒娇!

“嗨,我可以说刚才我什么都没听到吗?”冯初晴眼神从恼羞成怒的商洛以及有些无奈的吴桐身上转过,干脆放下手大大方方一笑。

“是你!”商洛又开始脑补冯初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俊脸扭曲,一副想要杀人灭口的凶恶脸庞。

冯初晴一手拎着画稿,一手拿起地上当凳子坐的包袱从花丛中走了出来,这下子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两人,只是轻声像是自言自语道:“就一张脸能看自然就要好好利用了啊!就是怕年老珠黄被人用过就丢。”

吴桐眉头一跳,抄在胸前的双手也放了下来,发现冯初晴是另有所指啊!

商洛就要激动得多,长臂一伸直接就抓了冯初晴肩膀扭过来:“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意思你听不懂吗?难怪总是被人当枪使。”她就是讽刺商洛,就是离间吴桐和他的合作同盟了,怎么着?她就是看两个人不顺眼。扭了扭身子,想要脱开商洛的掌控。

可商洛因着心里忿忿,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扣在她肩头不动,男女的差异始终无法逾越。

她这话就说得太明显了一些,容不得吴桐再在一旁袖手旁观,眼珠子转了两转,吴桐笑着拉了商洛一把,却是对冯初晴道:“冯娘子若是不忿被休也莫要将错处怪在我身上,挑拨得我和商兄离心他亦不会对你回心转意。”其实,吴桐根本就看出来了冯初晴对商洛和他是真的厌恶,虽不解其意,但却不不想让冯初晴几句话就把火引到他身上去。

顺着吴桐的力道,冯初晴总算是摆脱了商洛的钳制,恨恨退开了两步,“那祝愿你们基情万年!真是的,好地方也晦气了,让给你们继续好了。”

“等一等!”这次是吴桐拦在了冯初晴面前:“刚才你听到的话最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说蜀郡王世子好男色,要是传出去他们那还有命在。

冯初晴其实并不知道两人话中**的“他”是什么身份,但想也知道这等私密事情不容宣扬,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瞧了吴桐一眼:“你这孩子看着倒是一脸聪明相怎么这么笨呢?这些话你们都知道避开人背后议论,要是我大咧咧跑出去宣扬不是让人家赶快连着我一起灭口吗?”冯初晴实际年龄也就二十多岁,但当了好几年幼教老师看十六七岁少年自然就是“孩子”。

然古代人都早熟,年纪十七的吴桐经历太多,心智上绝对是分分钟能秒杀冯初晴的份儿,被称作“孩子”眉毛就是一挑,不过他的耐性比商洛要好上不少,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在边上不知道琢磨什么的商洛却耐不住性子皱眉问冯初晴道:“谁告诉你我今日要来景山的?你又是怎么混进这丹景园的?”他还是以为冯初晴像吴桐说的那般是追着他来的,下决心回去把家里的下人都给清查一遍,回头还要找牡丹坪的管事说道说道。

“要知道你们今天会来打死我都不会靠近的。”冯初晴被商洛那一副跩样气得跳脚,“这地方是你家的我不能来?那边、那边都是大门,我用得着混吗?直接走进来便成。”

不知怎的,看着冯初晴跳脚时一脸晕红的模样商洛心头就是一热,想也没想就继续逼问了一句:“不管你是从哪道门进来总是要赏花柬的吧?谁会发给你?”

头脑发热一直和商洛吴桐跳脚力争的冯初晴在商洛的逼问下突然冷静了下来。对啊,她貌似看到专门有人在三道正门处验看什么东西,没那东西的都被挡在丹景园外面了。这事情要是真的较真起来会不会害了袁漠他弟弟啊?

正当冯初晴想要用刚才听到的话来搪塞过去时,一道温润的男声却在边上响了起来:“初晴妹子,我不过是和崇光多说了两句话你就不见了,原来是来看这株魏紫来了。怎么?遇上麻烦了!”

“满夏哥?!”冯初晴回头就见着一身深蓝直缀长衫,虽不是顶顶帅气,但稳重沉着的常满夏缓步靠近;看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对上商洛满脸的不善,心里一暖,勾了勾嘴角轻轻摇头:“没事,就是遇上两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以为我是偷着进来的呢。”说完想起自己的确是偷着进来的,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亲昵的模样和面对商洛时的刺猬完全两样。

常满夏也对他柔和地笑了笑,“那走吧,我介绍崇光的妻儿给你认识,你那么喜欢孩子,崇光的儿子指定喜欢你的。”

常满夏倒也有趣,来了之后就只看冯初晴一人,对商洛和吴桐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施舍,侧身之际还微微伸手护着冯初晴转身,生怕她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054 纯属巧合

 冯初晴倒像公主似的被常满夏呵护着转身就走了,留下商洛在原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谦谦君子?去他的谦谦君子!他现在想撸袖子追上去扯着常满夏给他一个大耳光!活该捡破鞋的死胖子。

说良心话,人常满夏只能算是圆润端方,哪里就像他心里头的“死胖子”形象了。只是不知道怎的,看着冯初晴和他“眉来眼去”默契十足的样子他心里头就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人挠心挠肺。

然而吴桐却无视他的阎王脸,顾自皱眉疑道:“这人是谁?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啊?”

“哼!送上门我都不要的废物还当成宝。”念及不远处凉亭还有蜀郡王府一行人,商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之后还是握拳忍了下来,眼中闪过一道坚毅!“走吧,别让世子等得太久。”

“不对,刚才那人我应该是认识的啊?”吴桐还在想常满夏的身份,商洛却是眼尖地发现刚才冯初晴待过的地方出现了两张白纸,轻咦了一声矮下身子捡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吴桐一声大叫,一掌拍在商洛肩上:“我就说见过此人!他家和你家可是老对手了,万年镇常家。他是常家次子!”

“我说呢,原来是赶着给人做妾。”商洛见得常满夏年纪颇大,想也知道人指定早已经成家立业的,冯初晴攀上去不是做妾是什么?一边心里泛酸着不齿,一边展开裁剪成一尺大小的宣纸查看。这一看,他不由就是倒吸一口凉气。

宣纸上,黑色炭笔勾勒出了一副繁盛的富贵牡丹图。正因为构图不大,才更显画工精湛。并未上色完成的画作也能够看到,指甲盖大的一簇簇牡丹花竞相盛开,黄的,粉的,白的在绿叶的衬托下栩栩如生;图纸上墨迹未干,想是新作。方才冯初晴藏在这边,临走时手上也捏着宣纸,难不成这富贵牡丹图正是她绘制的?

为这个想象,商洛不可置信地将图画又细细看了一遍,除了画风和已知的种种截然不同之外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啧啧,表兄,你要是成心想羞辱她,让她自贬为妾不好吗?现在倒是白送个便宜给常家。瞧这图案,若是能在锦缎上出现何愁不能上贡?保管京里派来采买的使者哭着喊着求要还不用咱们这样装孙子求人。”吴桐探头看了一眼之后脑海里也转了好几个念头,这些天钱皓口风倒是松了些,要他们多在锦缎图案上下功夫,他不正发愁么。

伸手就要拿过牡丹看个详细,“这图给我回去让工匠们合计合计,能够得这三分精髓也足矣。”

却不料商洛反应更快,扬手给躲了开去,“你那不是才从书院找了几个画工么?回去重新画个两幅慢慢看。”商洛神色变换中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倒是沉下脸盯着冯初晴和常满夏离开的那条小径大步跟了过去:“去找找世子和郡王妃她们吧。”

“她们不是在这边么?”方才郡王妃和世子一集合就发现小少爷不见了,瞧王府的人不惊不诧的样子,吴桐和商洛敬佩之余自然要借故躲开片刻,也好让人家一家子通个气什么的。只是,商洛现在走的根本就不是郡王府那些人所在的方向。

远远的,商洛就听得前方笑闹声不少,貌似相见甚欢,冯初晴爽朗清脆的笑声和两个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在其中尤其突出。转过一处花台,眼前猛然出现一处凉亭,这样的八角亭在整个景山随处可见,但都没这个亭子这样让他看着不顺眼。

他看不顺眼,冯初晴倒是觉得分外轻松。想不到事情这么巧,常满夏口中的“崇光”竟然是三月三那日给她银子买竹蜻蜓的旺哥儿他爹!

旺哥儿他爹叫方崇光,和常满夏那是从儿时就有的交情,这才听说常满夏分家出来单做锦缎,立马就凭着关系给常满夏联系了一个在布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生平喜好牡丹,方崇光就特意选了这个日子这个地方来个三方会面。

这位大人物姓卢,年逾五十,曾经欠了方崇光一个大人情,此次来还带着个六岁的孙子。一路上山三方的会面颇为成功,刚才在凉亭歇着时,常守信带着旺哥儿和卢五郎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为了表示郑重,常满夏亲自去了各个角落找人。结果孩子没找到,倒是把冯初晴给解救了过来。

过来得倒也合适,才刚刚出现,旺哥儿和高言娘就喜气洋洋叫了人。两人一叫,那厢连方崇光都知道宝贝儿子口中的“冯姨”,再看好友的眼神,他自然是对冯初晴笑得和气。

他都一团和气,卢家夫妇自然也对一身布衣的冯初晴客气有加。还别说,有冯初晴在的地方孩子们就多了乐趣,只是她包袱里几个拼装起来的玩偶就只能友情投资了。一个孩子发了一个巴掌大的卡通动物套在手掌上,手指头动作间变了声音说话,左手右手就是一台戏。

以常守信为首的三个孩子都聪慧,一人两个手套在冯初晴的带领下给亭子内大人说起了笑话;常满夏瞧见手套上绣的图案精致,打着和吴桐正在计划一样的心思从亭子里出来,要了冯初晴的手套一面看孩子们表现,一面和冯初晴说起想试着用绣花样子做织锦图案。

常满夏找的几个图案都是几何状,在冯初晴的印象中完全可以做成织锦图案,说起花样,她当然还有更多的发言权,一时间,两人就多说了几句。

商洛转出来便是看到的她言笑晏晏的这一幕,心里一阵的气闷。

“你怎么跟来了?”冯初晴面对小径,最先看到商洛,面上笑容突然就是一收,冷着脸嫌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