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干爹和干娘是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的,你这样真的太让人失望了。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也不会饿着两位老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不管吃糠喝稀都是我们愿意。”冯初晴冷冷笑了笑,顺手捞了本来就没拆开的包袱在身上,还好那日大多数行礼都跟着常满夏去了卢家。

149 千味楼中

高文正已经完全被两方权贵争抢冯初晴一个拖着孩子的寡妇的情景给惊呆了。待得亲眼见着这寡妇长相只能算清秀,年纪也不是什么青葱岁月就更迷惑了,你说一个太监和一个正值年轻的世子爷应该不会争一个寡妇吧?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魔幻,双方在高文正的厅堂中你来我往舌枪唇剑,就为了让冯初晴去自己家住着。

还好管家带着冯初晴来得快,见着冯初晴和自家丈人丈母娘背着行李一副准备远行的样子,不知道怎的,高文正就觉得肉痛,战战兢兢地在内务府和燕南伯府的争抢告一段落的时候弱弱来了句:“岳父、岳母大人和弟妹还是住在家里吧…”

“住口!”钱诗和小太监顿时异口同声反驳道,之后又一起来了句:“住我家!”

“你们还是都别争了。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只是不管住在谁家,到二月底都还有那么长时间实在麻烦;我已经和干爹、干娘说好了,出去凭个独门小院子,也好清清静静做绣活。”冯初晴看都没看高文正一眼,径直对那小太监行了个礼,转身见着一脸阴沉的钱皓也行了一礼,对上没什么坏心眼的急脾气钱诗就给了个真诚的微笑。

“岳父、岳母,小婿府里虽然不怎么宽敞,可不是空着几个院子吗?您二位看哪儿合适,就带着弟妹和我侄儿住进去便成。”高文正敏感地发现冯初晴对待几人的态度并不热络,但不管是内务府来的小太监还是钱皓兄妹两个都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当即压住心底百般汹涌的心思,打主意先留着人再说。

“还是算了吧,姐夫的院子留着多安顿两房妾室,别被我们占了地方。”冯初晴一点儿都不想给高文正留情面,那些个丫鬟小厮们的讨论又不怎么避着人,府里说得难听的话还很多,她还害怕日后嘟嘟受到影响。

高文正瞪了冯初晴一眼也不敢直接反驳她,只得转而对洪大山夫妇两个打起了亲情牌,“岳父、岳母,你们看松贤和雪儿还没见过二老呢…”

“文正,你也知道我们没见过外孙和外孙女啊,这都几天了。罢了,也别打扰两个孩子的功课了,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今后不会来打扰你们的生活了,你也不用花心思来讨好我们。”最心软的洪大婶抱着嘟嘟,看女婿的眼神中没了温情。女儿女婿的反应实在是让人心寒,比起来,冯初晴要比他们可靠得多,趁着自己和丈夫还能帮着带几年孩子,帮着把嘟嘟拉扯大,还怕实诚的冯初晴不给他们二人养老吗?

拒绝了高文正,冯初晴又再次拒绝了钱皓兄妹和内务府的那个小太监,不过倒是没拒绝三人帮忙找院子的建议;一行人很快达成共识,不管高文正怎么挽留都没多留一刻。

不过是在卢昌府上一顿饭的时间,钱诗便在离燕南伯府不远的地方给冯初晴找到了一处独门小院。院子之前是燕南伯府上私塾先生的住所,正房四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院子中铺着平整的青石板,西厢门前有一处小花棚,小花棚底下有个泉眼,修着个小池子,嘟嘟顾不上天寒地冻地,一来就趴在池子边上想要伸手去捞里面游来游去的几条小鲤鱼,惹得洪大婶直叫祖宗。

也就只有这样家人单独住着的私人空间才会这么自在,冯初晴再次谢过钱诗的好意。到燕南伯这地位,租金自然不稀罕,冯初晴也着实喜欢着院子,便也不再矫情,托钱诗带了几样绣品谢过燕南伯夫人就当是借住房子的谢意。

常满夏那边也亲自带人把行礼给冯初晴送过来,把院子里里外外都给看了一遍,等钱诗前脚刚走,后脚就皱眉让冯初晴搬家。

“就为了和一个和安郡主赌气,她犯得着对你这么好吗?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看她对你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奇怪。你还是搬到卢府去住着吧,我和你嫂子好歹能看着你点…”

常满夏说得口水都快干了,冯初晴这才停下手里忙活的事情给他续上一杯茶水,“满夏哥,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要是钱诗和钱皓真的想要对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利动动手指头便成。既来之则安之,她们越是殷勤,证明我的用处越大,到时候能得到的好处越多。也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哪有顺顺当当就平步青云的事情。钱诗这姑娘我和她相处过些时日,她其实没什么坏心;至于钱皓…”冯初晴愣了愣,想起曾经听方崇光提到的传言,声音下意识放轻了一些,“好歹我没为难商洛就把穗儿送回去了,商洛和吴桐如今可是世子爷的左膀右臂。”

“吴桐过两日也会来京城,到时候我问问他世子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去。”听到冯初晴说商洛,常满夏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三年时间,吴桐和商洛靠着世子的权势,不但将商家财富甩出了几条大街,就连蜀郡的吴氏大族都让吴桐给捏在手中。可是,吴桐都娶妻生子了,商洛反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对外说是商洛对冯初晴痴情不改,实际上常满夏隐隐知道世子爷和商洛之间似乎是有些什么龌龊,要是蜀郡王一脉不倒,商洛这辈子怕都难再有子嗣了,因此穗儿便成了商洛的心头肉,但凡有什么要求都是被满足了的,穗儿对冯初晴一向很好,听说上京了拜托商洛找人看顾着也不是不可能。

打发走了常满夏,钱诗那边冯初晴也以要潜心绣寿礼推了往后的应酬,一家子这才算安顿了下来,冯初晴和洪大婶长长吁出一口气,张罗起了迟来的年货,准备趁着难得的假期好好犒赏下一家四口,也冲散下从高家搬出来的惆怅。

——

而惆怅最深的人莫过于赵漠了!虽说看到常满夏和冯初晴你侬我侬嘴上说了放下,可实在是抵不住内心深处的伤悲,闭上眼睛总会想起冯初晴娇小的身子依偎在常满夏怀里,更可恨的是中间还有个那么可爱的小猴子!!!要知道,他都不敢去想象冯初晴的小猴子是怎么来的?一想他就烦躁得想杀人!

“王爷,要不,去酒楼里喝上一杯?”不愧是和赵漠相处最久的外管家,杨朝福又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赵漠此时内心的悲愤;可是,他也没办法啊,难道撺唆着自家身份显赫的王爷做出夺人/妻这样下作的丑事?王府内的人大多都是太后和皇帝安排进来的,杨朝福可不想让赵漠留下什么把柄。

赵漠找回来最心疼的莫过于太后她老人家了,她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之前手里头的产业分成了两份,一份交给了皇帝,一份留给了赵漠,之前便是杨朝贵夫妇帮着掌管着。其中便有京城人趋之如骛的一家如今改作一品绣的绣纺以及一家名为千味楼的酒楼,要说找个隐私的地方喝酒,除了这千味楼还能去哪?

赵漠从来就不是贪杯的人!可是心里头堵着又不吐不快,坐在千味楼里视线最好的地方,面前摆着千味楼最好的菜肴,手里面端着千味楼最好的美酒,他却味如嚼蜡,只当是夏日里的冷水可劲往肚里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头压抑的情感都给挤出来。

杨朝福见状,默默地退到了外面,他怕他看上去会违背太后的意思直接就帮赵漠了却了心愿。

接连喝了好几杯酒,赵漠又觉着闷得慌,甩了甩头拉开衣襟干脆将头伸到了窗外,正准备重重深呼吸几口气,可突然目光就定在了楼下一处再难转开!

楼下,千味楼进门处,常满夏伴着妻子常卢氏的轿子正停在门口。今儿是卢昌休假出宫的日子,之前卢昌就给常满夏说过要给他介绍个大生意,特地约在了这儿。

“慢点,小心碰头。”正是新婚燕尔,常卢氏的性子又是常满夏喜欢的那种,两人之间说不出的浓情蜜意,待得后面的卢昌过来,夫妻俩才止住了唧唧私语,三人一同进了酒楼。

“混蛋!”性子憨厚的赵漠目眦欲裂,一巴掌拍在窗棂上震得实木的窗户都在颤抖,不过也没他的口音抖得厉害,“初晴那么好,你竟然还…”

“王爷,您的手?”听到动静后推门进来的杨朝福吓了一大跳,赵漠的手掌正往下滴着血。

“我记得你说过,这酒楼是皇祖母用来打探消息的,那能打探到用饭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吗?”赵漠当上英王后一般都是内外管事说什么他照着做什么,极少主动打听或是要做什么事情。

正忙着撕衣服给他包扎的杨朝福下意识便回道:“好包厢里头都有暗室的。”

赵漠将手掌从杨朝福手里抽出来,“那你去看看内务府的卢公公进了哪一间?”赵漠的记忆力向来就好,只消一眼便认出来常满夏等候的那人便是曾经在太后宫中出入过的针线局管事卢昌。

150 父亲儿子

 千味楼的一间厢房里,和卢昌约好的人还没到,常卢氏笑魇如花,一会儿给卢昌布菜,一会儿又给常满夏斟茶,卢昌常年独身在京城奋斗,对此情此景很是感触,看常满夏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满夏,我这个妹子从小被家里娇纵惯了,如今入了你家门可莫要辜负了我卢家期望!”

常满夏来京城之前便听得人说卢昌虽然人在京城,但对眉州卢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上心得很,也可以说他的掌控欲比较强,万事都想从中管上那么一手。万幸他常年都在京城,再怎么手长嘴巴欠也不过是一时之事,忍忍也便过去了。

更何况,常满夏此来有求与他,满足下他这个做长兄的优越感也无妨。念及此,常满夏的态度可谓是谦卑有加,站起来深深施了一礼,郑重承诺道:“长兄但请放心!娇娘能下嫁与我,满夏心里满是敬爱,虽不至于让她诰命加身,但总能保证她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如此甚好。之前听说我这妹子嫁给你是做填房来着我还觉着不妥,后来见信上说你妻子亡后家里连个通房都没,这才松口同意了让她下嫁,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卢昌满意地笑了。常满夏免不得又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三人在包厢里是越聊越热烈,到客人来时,卢昌已是将常满夏引为自家人,拍胸脯承诺会帮常满夏争取到那位专做出海生意的大商人手中布料的订单。

隔间里的赵漠却是怒火攻心!他算是看出来了,常满夏这是为了巴结卢昌不遗余力,甚至隐瞒了冯初晴和那个孩子的存在,看卢昌和常卢氏都是一副“傻样”,赵漠觉得一颗心被捏得紧紧的,恨不得冲进去提溜着常满夏的衣领口质问几句。

只是如今的赵漠和三年前的袁漠相比,憨厚依旧,却是多了“三思而行”的谨慎。此时冲出去倒是出了一口气,然而冯初晴跟着常满夏,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冯初晴分明是和常满夏一起来的京城,万一她知道这件事,只是碍于孩子不敢反抗呢?

不管怎么想,赵漠都替冯初晴委屈,从特定的缝隙中看向温和笑意都掩不住意气风发的常满夏,赵漠面沉如水,钵大的拳头紧紧握住,起身从仅容一人的隔间走了出去。

“王爷,有什么不对吗?”毕竟,赵漠要监看的是常常出入太后宫中的针线局管事,杨朝福苦于隔间太小,自己没能进去听个分明。

“没什么事,待会儿杨管事让人去查查卢昌见的那对夫妇住在什么地方?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什么人?”赵漠想了想,杨朝福根本就不认识常满夏,也便没多说什么,交代了事情之后阴沉着脸回了王府。

杨朝福的效率不错,不过是一会儿就将常满夏夫妻两个的住处查了出来,连带的,那些人也查出了只有常满夏夫妻两个住在卢昌府上,但常满夏今日来赴宴之前才去过榆树巷子里的一个小院子待了许久。

杨朝福被赵漠一系列的动作给勾起了胃口,只是他早已经被教导了谨守本分,问清了手下那些人和藩王、皇帝都是没什么关系后便放开了手去忙其他的去了。太后寿辰,英王府也是要备下礼物的,这些事情便只有他去各个地方周旋,赵漠又被托付给了内管事李贵。

榆树巷子在什么地方?后面紧挨着燕南伯府。各家权贵为了能够赶上早朝,住的地方都不会离皇宫太远,之前各个藩王回京,皇帝赐下的府邸也是在这附近。英王府到燕南伯府不过是步行两刻钟的时间,再多花两刻钟转过街口也就进了榆树巷子,赵漠人高腿长更是脚步一动就到了目的地。

“爷这是要去哪?”赵漠以前可是连牛车都能赶超的步伐,后头李贵跟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早上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这么小跑着跟着吃了一肚子冷风,腹中便是一阵子翻江倒海,李贵瞧了眼打扮得平常的赵漠,寻思着自己得找个地方方便方便才行。

去哪?赵漠站住了脚步,榆树巷子约莫三十丈长,有独门小院也有临街店铺,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杨朝福派出去的人也没说具体是哪一家,而且,赵漠都不知道自己明明是心里烦闷出来走走的,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儿呢?

“爷,那边有家茶馆,您能不能在那喝杯热茶等等奴才,这水火不留情啊。”赵漠虽然做了王爷,可一点都不喜欢前呼后拥的生活,就连日常生活也不要人侍候,李贵这时候苦于想找人替代一下都难。

“你去吧。”赵漠摆了摆手,抬脚往茶馆对面的一家木器店走去,“我随便走走。”

京城里的治安比想象中的好,榆树巷子住的又全是附近锦绣街上权贵人家府上有点脸面的管事家人,李贵又实在耐不住了,抱着肚子就狂奔而去。

“你别想赖着不走啊,我可告诉你,我今儿可没时间送你回去的。下次你不带银钱出来我可不准你进门了。”

离木器铺子都还有十来步距离,就见着木器店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可怜兮兮地往外一步三回头挪着步子。这孩子身上穿得厚实,头上戴着镶毛边的绒帽子,更显得一张小圆脸白嫩可爱。

“他看上了什么?多少银钱?”赵漠心里一突,这孩子不正是冯初晴的儿子么?虽然是常满夏的儿子这一点让他心口刺痛,可对孩子他向来冷不下心肠,更何况,他还那么像冯初晴。

“大叔!”嘟嘟抬头便见着赵漠高壮的身影,高兴地叫了出来。

“你们认识啊?”那赶着嘟嘟出门的伙计拍了下脑袋,这孩子警戒心很强,不认识的人是绝对不会叫一声的,“这就再好不过了,待会儿麻烦你送他回家下。这孩子前天才搬来住着也不认生,但凡有个空闲就会溜到我们这儿来一待就是小半天,什么都不买挡着做生意不说,待会儿还要送他回家去。”

“你喜欢什么,大叔买给你。”赵漠蹲下身子轻松把嘟嘟给抱了起来往木器店内走去,不愧是京城,这家木器店里面很大。三年时间,当初他帮逗趣堂做的那些玩具早已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京城这地方藏龙卧虎,除了他熟悉的那几样东西还多了许多别的玩意儿,其中一个骑上去能够摇摆的木头小马便是嘟嘟这几天关注的焦点,不用嘟嘟说,赵漠也发现了他转不动的眼神。

“这个多少银子?”赵漠伸手摸了摸木头,感觉用料还是挺扎实的,拿下来放到地上就把嘟嘟放了上去,还用力摇了摇。

那伙计看了遍赵漠的打扮,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二十两!”

“我买…”伸手在腰带和怀里摸了遍的赵漠顿时消音了。以前他没揣银子的习惯,做了王爷身后随时都跟着付账的人更是没了带银子的习惯,囧得顿时愣在原地。

“大叔,娘说了,我能够连续五天出来后自己能找着家门回去就给我买这个木马,你不用花钱。”嘟嘟口齿清楚地将娘亲的意思表达清楚,利落地从木马上翻身下来,又接着骄傲地说道:“爷爷还答应了我等回家后他要帮我做个这么大的。”

原以为要做成个大生意的伙计脸瞬间就苦了下来,“这位客官你买还是不买?弄花了可就不好卖了。”

“要买的。”赵漠明明都看见了嘟嘟眼中的渴望,心都快化了,哪里还能管冯初晴教育孩子自立的本意,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碧色麒麟玉佩放在店伙计的手里,“我的银子在家人手里,这个先押给你,待会儿就拿银子来赎。你先把木马拿给他吧。”

“我不要大叔给我买。今天才是第三天呢,我要自己挣这个木马,娘说过,我是家里的男子汉,说话要算话。”嘟嘟虽然心里头喜欢这个木马,可是对于娘亲的话还是不敢违背的,更何况冯初晴还教过他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孩子倔犟的眼神让赵漠想到了冯初晴一直以来的坚持,想也没想直接就收回了玉佩,“是呢,不能惹你母亲生气。”

嘟嘟点了点头,快乐地勾起嘴角,“那我要回去了,不然待会儿爷爷、奶奶出来找我回去的就不算数了。”

木器店伙计此时完全没了耐心,直接挥手赶人,“真是的,点大的孩子猴精猴精的,又不要你出银子也不知道要,赶紧回去吧,我倒是要看看你母亲是真的要给你买还是骗你玩的。”

赵漠也觉得嘟嘟挺精明的,和初一那天抱着他脖子哭鼻子的样子对比真鲜明。殊不知冯初晴深谙幼儿教育,嘟嘟可是不到十个月就能够说简单的话,一岁半就能用短句表达自己的意思,如今都快三岁了,语言表达能力自然能抵过旁的五六岁孩子,性子嘛,时不时就会抽风魔王一下的。

151 美好误会

第二天,待得赵漠回神的时候人已经等在木器店的门口了,手里头还拿着一个他昨儿回去亲手做的竹蜻蜓。

“大叔,你来了!”嘟嘟见着他高壮的身影守在门口就觉得兴奋,本来是慢慢装小大人挪着八爷步的小短腿迅速化作风火轮飞奔了过来,小圆脸上满是大大的笑容。

“你慢点。”赵漠被嘟嘟的速度给吓坏了,忙几个大步迎了过去,还好今天出门他是早有准备一个人都没带,否则李贵那人免不得又得唧唧歪歪说什么注意身份的话来了。

嘟嘟喜欢被赵漠抱起来的感觉,很高、很安全,被赵漠截住抱起来就乐得咯咯直笑,“昨天我告诉娘亲在这儿遇上个很好的大叔,娘还说请大叔去家里做客,大叔你去不去?”

“你母亲她心情怎么样?”昨天,赵漠是看着嘟嘟进的家门,之后他便在李贵如厕的那个茶馆里待了一整天,到晚上也没见着常满夏过来,想也知道,这几天的常满夏怕是顾着讨好卢昌那头,又怎么会顾上这边,也不知道冯初晴会不会伤心失望。

“心情?”嘟嘟偏着小脑袋沉思了下,若有所悟,有些沮丧,“娘亲很忙的,一直绣花绣花,爷爷奶奶劝她歇歇她都不肯。”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嘟嘟一个人出来“体验生活”呢。

冯初晴的对嘟嘟的智商很肯定,初一那天遇到危险后她痛定思痛。京城这地方特别是内城范围的治安很好,打听清楚后冯初晴又特意让洪大山夫妻两个备下礼物给榆树巷子前后几家店铺打了招呼,嘟嘟在规定的时间内待在巷子里怎么玩都行,但就是不能出了巷子两头。

嘟嘟心里想的是来京城后娘亲白天都没时间和自己做游戏了,赵漠则心疼地要死。该死的常满夏,冯初晴那么美好的人他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还有常家两个老人是怎么回事?以前看着挺明是非懂事理的,这次是专门来监视着冯初晴免得去破坏他们儿子的“好事”吗?

猜着猜着,赵漠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猜测!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常家现在穷得都靠着冯初晴养着了吧?不然冯初晴干嘛要那么累?她那个人只要是欠了别人一分定要还人十分的,当年常家对冯家对她可说是恩重如山,她该不会就为了报恩才这么“忍辱负重”吧,常年累月绣花多费眼睛啊!她能受得了吗?

“大叔这是给我带的吗?”嘟嘟很快发现了赵漠手中的竹蜻蜓,精心制作的竹片上用上好的颜料勾绘了几个可爱的小动物,连手柄都漆上了红黄蓝三种颜色。赵漠还记得,冯初晴说过小孩子要多多接触颜色鲜艳的东西,那时候条件有限,即使他想给玩具加上色彩也是有心无力,现在则不一样了,英王一声令下别说是上好的颜料,就是宫造的朱砂那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喜欢吗?”赵漠献宝似的就站在木器店旁边的空地上和嘟嘟玩起了竹蜻蜓。

“喜欢!我家也有很多竹蜻蜓,守信哥比处暑哥哥他们厉害多了,飞得最高,娘说我多吃点饭长高高就能把他们全都超过。”嘟嘟连比带划的样子可爱极了,赵漠恨不得立刻去和常守信那熊孩子比试比试,让嘟嘟眼里的崇拜只容得下自己一个人,而不是当着他就对别人露出那样羡慕的神色。

“不用等长大,我拿这个教你,保管比他们飞得都高。”做上位者毕竟有那么长一段时间了,赵漠的心性虽然还憨厚,但说话行事之际却是多了许多从容和自信。

一大一小就在空地上一个教一个学,很快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嘟嘟意犹未尽地将竹蜻蜓交到了赵漠手里头,“大叔,我很喜欢这个竹蜻蜓,但娘亲说不能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还给你。”

又是这个眼神,分明很渴望,却又不得不拒绝;矛盾的小模样绝对可以秒杀所有还有良知的男男女女;赵漠当即不管不顾就将竹蜻蜓塞进了嘟嘟手中,“竹蜻蜓不像木马那么贵,这个又是我自己特意做来送给你的,拿着。”

他知道嘟嘟能够自己一个人很好的回家,虽然心疼孩子,但还是不敢违逆了冯初晴的教育方法,只得硬着心肠转身便走,“我是大人,要是拿着竹蜻蜓别人会笑话的,你要是不要我还得拿去扔掉。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家慢点。”

“那,大叔你明天还来吗?”嘟嘟追着跑了两步,瞅着奶奶已经从院子门口往这边张望,只得站住了脚步,再往外走,奶奶可就要出门找自己了,和娘亲的约定就不算数了。

“来!”不忍心伤害孩子问话中的小心翼翼,赵漠肯定地冲后面摆摆手,大步出了巷子。

嘟嘟站在原地一会儿,转身慢慢往家走去,小脸蛋上满是不舍,引得等在门口的洪大婶心疼极了,“嘟嘟这是被人欺负了还是怎么啦?我就说初晴是个心粗的吧,多大点孩子学什么自立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后面那句说得挺小声,嘟嘟并没有听清,摇摇头扬扬手,“奶奶,大叔送给我的竹蜻蜓。”

“哎呀,这竹蜻蜓可真是精致!老头子啊,你瞧瞧,京城里的手艺可比咱们景山镇的好多了吧,这么个小东西还弄得这么鲜艳,难怪人家都说京城里好呢。”

洪大山看着比妻子硬气,可是搬到这边院子里来后整个人都聋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可见心里那关还没过去呢。闻言只是抬眼瞧了瞧,唔了一声并没多说话。

洪大婶也不勉强他,牵了嘟嘟的手摸着有些凉,连忙就往烧了炭盆的屋里带,“初晴,嘟嘟回来啦,今儿我和你干爹同样没出院门啊。”

冯初晴的绣品是一副高一米二宽八十公分的绣像,这副作品集了所有蜀绣精华技艺在里面,单是针法就用了一百零三种,绣线更是多达九十一种色泽过渡,最细的地方一根线劈成三十二份。她可是卯足了劲可不单单是要给钱诗争一口气,她还要要用这副绣品来给自己的挣一份脸面,给蜀绣争个一席之地。

她总觉得袁漠还活在世上,三年来冷静想了想,袁漠失踪和他的身份指定有什么联系,结合后来商洛和袁尤氏的话不难猜出袁漠真实身份应该不凡;她不想在下次见着袁漠的时候两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即使是要是有差别,那这个差别也应该是她带来的,而不是让袁漠的来主导。

爱过,有了嘟嘟这个可爱的儿子;奋斗过,能够让蜀绣在自己手里发扬光大;她觉得,这才不枉穿越一场。

嘟嘟软糯的呼唤让冯初晴停下了手里的绣活儿,动动僵硬的脖子,扭扭酸涩的手腕,冯初晴先是透过窗子看了眼院中的枯树,这才柔声赞扬了嘟嘟几句。

可待得嘟嘟走近发现他手上有一个色彩艳丽的竹蜻蜓后,她收起了微笑,“嘟嘟,这个是怎么来的?”

她的语气很严肃,嘟嘟一下子缩着脖子躲到了洪大婶身后,只露个脑袋怯怯地盯着她不语。

“初晴,你别那么凶嘛,你让嘟嘟自己出门玩自己回来,我就给了他几文钱买东西。”洪大婶最是维护孩子,总觉得冯初晴管得太紧,遇上这种状况总是会第一时间站在嘟嘟这边,哪怕是说谎也成。

“嘟嘟!”冯初晴不好责备老人,只拿利眼盯着嘟嘟。

“哇…娘亲对不起。嘟嘟实在太喜欢这个竹蜻蜓了,大叔说这本来就是小孩子的东西,我不要他就把它丢了…”嘟嘟可不敢在冯初晴面前说谎,但他会哭啊!

“心肝,快别哭了。初晴,不过是两三文钱的东西,嘟嘟这么可爱,每日里去木器店玩,想是老板得了咱家的好处不好意思这才送的,你就别多责怪他了,他才多大的孩子。”洪大婶慌忙将嘟嘟搂进怀里,说着说着就有抹泪的迹象。

冯初晴无奈地对天翻了翻白眼,“干娘,我这不是担心他嘛。”

“你担心他就不该让他这么小一个人去学着找家门。要不是榆树巷子这地方人还都不错,我才不让你这么折腾孩子呢。你当嘟嘟是个不懂事的吗?昨儿人家要送他值钱的大木马他都没要,今天人家换了这小东西你还不让嘟嘟拿着?大不了我这就去把钱补给人家。”洪大婶和冯初晴只知道嘟嘟是遇上个木器店的大叔,还以为赵漠是之前送了礼物让照看下嘟嘟的木器店掌柜。

这么一说,冯初晴也有些愧疚,她只是觉着孩子没有爹在身边,男孩子嘛也应该早些学会自强自立,此时看嘟嘟哭得通红的小脸蛋心里也不是滋味,“嘟嘟,娘没问清楚就发脾气,是娘不好。可是娘给你讲过很多故事,娘怕你没记住,这才严厉了一些。这样吧,今天这份礼物你收了也很喜欢,娘也不要奶奶去给人钱伤人心,礼尚往来,明天你给那位大叔也带些小礼物去好不好?”

干脆,再教会孩子简单的你来我往的社交礼节。

152 教训拐子

冯初晴发现,想要和木器店的那位“大叔”公平的礼尚往来好像挺难的!

收到竹蜻蜓的第二天她就亲手做了糕点让嘟嘟带给对方,谁知道嘟嘟回来时手里又多了一盒木头七巧板。七巧板虽然简单也不值当几个钱,可同样是上了颜色的板面也是比益州逗趣堂有的看着好看了不止一倍。

这次的东西要是再用几块糕点应付过去可是不行的,冯初晴也在心里暗暗责怪木器店的那位“大叔”也忒大方了点,就算嘟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也不用这么贿赂我的儿子吧!要不是和嘟嘟事先有五日之约,冯初晴都要去和对方好好交流交流了。不得已,为了能够送上和这副七巧板相配的回礼,冯初晴只得在自己带来的行礼中翻了半天。

要现做什么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好在来京城之前她正研究各种中国结搭配在扇子上来着,不但有配团扇的花结,还有配折扇的坠子结、珠玉结;人家这么照顾自己儿子,冯初晴便挑了一个珠玉结让嘟嘟今天带过去回礼。

珠玉结一去,嘟嘟现下又带回来架木头做的双辕马车,这马车做得豪华美观不算,竟然还配上了两匹木头雕刻精细的雪白骏马!

“这个手艺…”连这几天一直恹恹的洪大山看着这马车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初晴啊,咱们逗趣堂那些最精的玩意儿也没这个精巧吧?还能拆开了重组?”而且,洪大山觉着马车上的花纹雕饰手法还有些眼熟,线条走向倒是和他师门的独家手法有些想通。

“嘟嘟,今天就够五天了,明天娘和你一起去木器店兑现诺言。这个马车能够让娘先收起来吗?”冯初晴也感觉这东西价值不轻,心里其实也有些沮丧。木制玩具起源于益州逗趣堂,可是看京城这水准,分明比逗趣堂的那些东西要先进不知道多少,倒像是她和高言娘努力这么久都给别人做了嫁衣似的。

偏偏这木器店老板就像是脑子有病似的尽给嘟嘟好东西,弄得她想去探消息要专利损失费都有些心虚。

“娘,这个马车还能动的,不信你放在地上在后面推,跑起来还有声音呢!”嘟嘟今天和赵漠在空地上玩了一个时辰,马车跑起来里面机簧撞在一起能发出“咯哒、咯哒”声响,引得不知道多少人围观。不但路过的人想要出高价买下来,就是木器店掌柜都说要出高价买下来,可是赵漠就坚定地说是专门做给嘟嘟玩的,感受到旁人那羡慕嫉妒的眼神,嘟嘟别提有多得意了。得意之余,自然发现不了自家娘亲脸上的异色。

“嘟嘟,这个马车肯定要很多银子才能够买到,娘说过,不能够收陌生人这么贵重的礼物!”小孩子根本不懂得何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冯初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孩子解释。

“大叔不是陌生人,大叔对我很好的。”嘟嘟在桌子上轻轻推动马车,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乐得咯咯直笑。大叔说过,这马车是他做的,没花钱。

“…”好吧,冯初晴发现自己和嘟嘟还真的说不清楚了,只得叮嘱了洪大山夫妻两个看好马车别损坏了,自己今晚上多熬一个时辰,明天也好抽空去看看那木器店“大叔”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赵漠将扇坠捧在眼前痴痴地看着。嘟嘟说过,这是他娘亲手做的,专门用来感谢他的。看着并不起眼的一个小吊坠,赵漠眼前浮现了冯初晴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浮现两人在一起那甜蜜的生活。到现在想起那时的点点滴滴心中都是慢慢的感动。

可是!这一切都成了常满夏的,他再也没资格去享受了,念及此,赵漠是心如刀绞。

“王爷,太后口谕,宣您进宫呢!”

门外李贵的轻唤打断了赵漠的伤怀,眨眨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双眼已经模糊,脸上多了两行水渍。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赵漠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伤心,可惜一切都不会重来,他不想再去打搅冯初晴平静的生活。

不过,事情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上一刻在府里都还暗暗决定不打扰冯初晴平静生活的袁漠在进宫一趟之后有些摇摆不定了。

卢昌竟然在太后面前推荐了妹婿常满夏家的蜀锦!

常满夏竟然是已经娶了卢昌的妹子为妻!那常满夏是将冯初晴置于何地?!

怀着这样的气愤,赵漠再去榆树巷子的时候满心都是怒火。面对着空地的墙壁站着,赵漠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嘟嘟虽然是常满夏的孩子,但孩子都是无辜的,他不能将对常满夏的怒火宣泄到孩子身上,否则冯初晴会伤心的。

旁边,冯初晴正好拉着嘟嘟进了木器店店门。

“掌柜的,真是多谢你一直照顾我家孩子了,这个还请你收回去。”冯初晴不顾嘟嘟往外的拉扯,将打包好的双辕马车放在木器店内的桌子上,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怎的没见着店内有多少有特色的木器呢,逗趣堂有的产品这儿一半都不到,不但粗糙,还有些四不像的样子,难道和逗趣堂似的格外有摆放精品的地方?

“过奖了过奖了。”木器店掌柜的也是个大高个儿,被冯初晴这客气的样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之前是有人拜托各家店铺的人照看着点小不点孩子,可是他们木器店是几个大老粗,都不耐烦鼓捣孩子,有个店伙计还挺凶恶的,想不到孩子娘还会这么大张旗鼓送东西来,真是受之有愧啊。

“娘,大叔不是这个大叔!”嘟嘟拉不过冯初晴,嘴巴一撇又掉起了金豆豆,他好喜欢这个马车的,可是娘为什么要送到这儿来?这个掌柜的人很坏,昨天就想买走马车。

冯初晴只当孩子在闹情绪,又指了那个之前嘟嘟看上的木马道:“还请掌柜的把那个木马帮我送到家里去,二十两银子是吗,我这就付给你。”说实话,这木马放在景山镇也就五两银子价钱,要是洪大山有工具和原料还不稀罕在这买呢。

“这个…”木器店掌柜总算是看清冯初晴让他收起来的东西了,惊讶得口齿不清:“娘子是要把这个马车卖给小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