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日,她要亲手毁掉这份荣华、这份安宁!

第十一章 设防

苏瑾妤没过一会就离开了苑源楼,苏瑾妍依傍在罗氏的身旁,二人说了会话,无外乎都是母女间关怀宠溺之语。待确定了女儿身子当真没什么不适,罗氏想起方才她同三姐儿的话,不禁就敛眉问道:“妍儿,昨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瑾妍松开罗氏的胳膊,目光别向他处,只望着不远处核桃木剑腿平头案上的瓜棱绿釉罐发呆,嘴边吱唔道:“便是女儿自个不小心踩空了。”声音细如蚊呐。

罗氏面色严肃了起来,连带着目光都沉了几分,狐疑道:“当真是这样?”

苏瑾妍迟疑了一会,点头复又瞧了瞧珠帘外站着的两个侍女,侧头望着罗氏随口答道:“母亲莫要再问了,便如朱妈妈说的那样,本就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在水边玩,难免意外。就是两年前,三姐姐都还掉过水里。女儿身子硬朗,瞧今日不就完好如初了吗?”语气轻缓,暗暗却带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罗氏怎么能听不出女儿话中的弦外之音,心道,这是真与三姐儿有关了?难怪方才她那般紧张的解释,想来便是心虚。妍儿的性子娇,眼下却不敢明说,抬头睨着眼前低眉隐忍的女儿,罗氏对苏瑾妤一下子就没了好感。

苏瑾妍抬头觑了罗氏一眼,重新勾了她的胳膊,强颜道:“母亲不要担心,女儿下回小心一点就好了。”

嘴上这般说着,可苏瑾妍的心里却无比愧疚。自己竟然在欺骗母亲。

但若不趁着苏瑾妤还没有完全夺得母亲信任之前让母亲对她设防,今后便困难了。苏瑾妍清楚的记得,上一世在东平侯府,自己滑胎之际,那份百口莫辩时的不甘,那时的无助,无外乎就是因为众人信苏瑾妤而不信自己。

忆起落胎…苏瑾妍眼角闪过痛苦。下台阶的时候自己明明感觉到是苏瑾妤故意将自己推向的石柱,可等后来孩子落了之后,她却反对众人说,是自己看不惯她先怀了侯爷的孩子,所以不惜以肚中孩儿为赌注,就是为了陷害她。

可悲的是,俞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人相信自己。苏瑾妍想,自己平日虽然待人严格了些,但从不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然自己最后,竟被她苏瑾妤污蔑成了为夺宠而亲手害死腹中骨肉的蛇蝎妇人!

俞老夫人冷眼相对,他更是恶言相向。等见着娘家母亲,她嘴上安慰着自己,但心中竟也认为是自己在胡言乱语,故意诽谤三姐姐。一个劲地劝自己认错,说孩子已经掉了,切不可再失了侯爷的心。

苏瑾妍气傲倔强,自然不会如罗氏所说向苏瑾妤低头。但就是因为她坚持喊冤,反倒成了外人口中的不知好歹。苏瑾妤,便是用她一贯的笑容和那张柔弱的面孔,让大家无条件地信任她。

当时自己万念俱灰,最后的那几个月,呆在门厅冷若的院子里,她都不知是如何过下去的。听着前院传来妤夫人顺利诞下长子,听着俞老夫人如何高兴,千方百计想着如何为她平阳侯府的长孙庆祝,听着他夜夜陪伴在苏瑾妤身边,亲自端茶侍水,恩宠万分。

苏瑾妍撑着一口气,就是想同他说上一句,念在多年夫妻的份上,他不能这样没证没据地就直接否定自己。自己要告诉他,是苏瑾妤下的毒手,自己才是受害人。

可是、无奈,三年结发的丈夫,怎么都不愿来瞧自己一眼。哪怕自己是病入膏肓,哪怕自己已经难以下卧,他依旧铁石心肠。

苏瑾妍的思绪骤然飘远,目光空洞无神,想来前世自己毒发而亡,他俞家亦不会彻查死因,更不会怀疑苏瑾妤半分。这便是苏瑾妤手段高明之处,不管是苏府还是俞府,笼络人心都是她最擅长不过的手段。

苏瑾妍每每想起,整颗心就再难平息。

这方罗氏听了女儿委曲求全的话,心头的怒火被挑起,可却顾着此时屋内众人不好发作。心下暗骂起三姐儿,真是仰着老太太的宠爱无法无天了。

心中不平难忿,罗氏没好气地道:“什么叫不是要紧的事?落了水,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你切莫听那些个无知刁妇的话,由得自己受了委屈。”双目瞪大,望着门口就重重哼了一声。

罗氏在老太太面前低眉弓腰,但在自己的院子里,当家主母的风范浑然不失一分。继室难为,上有强势的婆婆,下有那么多子女,罗氏平日里虽摆着一张亲切温和的好面色,却不代表她就任人揉捏。

旁人都欺负到自己闺女头上来了,一个奴才,都敢对姑娘说这种话,罗氏心中如何不怒?她本就不喜欢朱妈妈,但碍着老太太的面子,又不得不留在屋子里。可在罗氏的眼中,奴才便是奴才,就是背后靠山再大,平日里敬着客气几分也就够了,若真要对她们低头,却是万万不可的。

苏瑾妍自然了解母亲脾性,她有的时候故意在二婶婶和祖母面前打迷糊,可心底都跟明镜似的。自己是她亲生的女儿,现下这番言辞,她又怎么会怀疑自己而去偏袒苏瑾妤?

苏瑾妍心中稍霁,开口欲要说话的时候却又听得罗氏重声道:“朱妈妈不过是一个仆妇,妍儿你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做什么?奴才本就是伺候主子,为主子分忧解愁的。若反倒是让妍儿愁了,心中不舒坦,咱不用便是。想来咱们堂堂百年苏府,难道还寻不出一个顺眼的妈妈来?”嘴角含笑,眸中不怒自威,侧瞄向门口。

朱妈妈左脚刚跨进屋子,耳中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脸上立刻一阵青一阵白,好不僵硬。大太太这般指名道姓地批评自己,是七姑娘同她说了什么吗?

对于罗氏这位继室太太,虽然在众人眼中有名无权,但朱妈妈可不敢掉以轻心。跟在她身边的时间越久,就越是能明白这位端庄优雅、向来亲和的太太没有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

故而,饶是自己是老太太的人,但在罗氏面前,朱妈妈从来都不曾敢逾矩、放肆一分。

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水,朱妈妈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就听得那沉了嗓音的话传来,“是不是四姐儿和九姐儿来了?”

第十二章 学堂

朱妈妈弓着腰进屋,规规矩矩地给罗氏和苏瑾妍行了礼,面容比往常还恭敬几分,轻轻地说道:“回夫人,是三少爷和四少爷来了。”

苏瑾妍坐着的身子正了正。

罗氏眉开眼笑,语中带喜道:“是晏哥儿和景哥儿来了?快请进来。”

朱妈妈微微觑了觑罗氏的面色,见她面色如常,心里到底不敢大意,“哎”了一声就退出去。

没过一会,一身墨绿弹衣缎袍、头束玉冠的苏晏自外走进,同行的还有一个身量虽小体态偏胖的少年。

二人齐齐给罗氏请了安。

苏瑾妍站起来,往前几步同二人打过招呼:“三哥哥,四弟。”

“七妹妹。”

“七姐。”

二人均都回以一礼。

苏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让人见了如沐春风般舒适。缓缓走到苏瑾妍的身旁,伸手就摸了摸她的额头,嘴中念叨:“昨儿个好端端的怎么就落了水,之前见你还活蹦乱跳的。”口气轻缓,但饱含关心。

苏瑾妍勾起嘴角,“一时贪玩,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后者“呵呵”一笑,似是解释般道:“昨儿傍晚的时候我是想去绛绫阁探你的,但天色太晚,不方便。”说着凑近苏瑾妍几分,“方才我过去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早就出了门。”

“哥哥说得好听,真想去看我就不会那么晚。”苏瑾妍佯装生气。

苏晏无奈地耸耸肩,压低了嗓音反道:“平日里可不见你哪回出门这么早的。”

罗氏见着他兄妹二人说起悄悄话,关系亲密,心中欢乐,慈爱地说道:“晏儿,你妹妹可不是小时候跟在你身后梳羊角辫的孩子了。男女之防,切不可逾矩。”

苏晏面上无谓,侧头望着罗氏回道:“从前可没那么多规矩,小时候她还吵着和我一块儿午睡呢。”说着见眼前七妹妹面带嗔怒,又取笑了道:“现在真是长成大姑娘,嫌弃起哥哥来了。”

“谁嫌弃你了。”苏瑾妍被他的话说得面色一红,反绕到罗氏身旁,细细道:“母亲~你看三哥。”

罗氏只是笑。

苏晏见此,摇摇头终是忍不住道:“现在这颜面可是薄,哥哥说你几句就受不住了。”

苏瑾妍瞪他一眼,却换来他更大的笑声。

几人说了一会话,罗氏便望向苏晏,开口问道:“今儿个又要入学堂,该带的东西千万不能有疏漏。对了,可是去慈云阁见过了老太太?”

“已经见过祖母了。该带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母亲莫要忧心。”苏晏收起方才嬉戏的神色,态度有礼。

罗氏点点头,这才望向旁边的四哥儿苏景,“景哥儿你年纪小,上个月才刚入学堂,一切可还适应?”

那微胖的男孩着了宽敞的薄衫,便就是清晨,站在那儿额头上还渗出薄薄的汗珠。此时听了嫡母的问话,恭敬地作揖道:“回母亲话,在学堂一切安好,凡事哥哥都指点着,先生也好。”

罗氏宽慰一笑,接着又叮嘱道:“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咱们苏府,切不可失了规矩。你三哥比你早入毅宗学堂,你听他的总归没错。”

“儿子明白。”

四少爷苏景是庶出,和九姑娘苏瑾嫣一母同胞,生母均为二姨娘任氏。任姨娘虽有一子一女,平日里大老爷也不乏宠爱,但为人恪守本分,对大太太和众人都谦让温顺。

上一世,苏瑾妍对任姨娘的印象并不差。只不过,转头望向苏景,眼前这个年龄尚小的四弟,现下虽很是恭谨,但等过上几年,野心却不小。

苏府这一辈人丁不旺,总共也就只有三个少爷。二少爷苏晟是二叔屋子里的独子,长房目前除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四弟苏景,就只有三哥哥这个长房嫡子了。

不过苏晏虽为嫡子,却是个嫡次子。早前父亲的原配张氏诞下过一个儿子,取名苏旻,只可惜还不待满月,就夭折了。老太太偏宠张氏,做主让父亲将大哥的名字写入宗谱。而母亲未嫁入苏府之前,老太太就一直将二哥苏旻充作长孙教养。便是现在,对他宠爱亦胜过三哥哥。

罗氏毕竟也是一般女子,对眼前的庶子提不起好感,难免厉色了几分,“嗯,在学堂里要懂得谦让,待人接物都不能失礼。平日结交好友,母亲虽不反对,但到底要先告知了家里,不能胡来。”

苏晏和苏景均颔首应下。

“晏儿的功课我一向是放心的,四哥儿你自小贪玩,但既已入了毅宗学堂,就不能荒废学业。否则,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苏府的哥儿不学无术,白白连累了你二哥三哥的名声。”

苏景神色复杂,迟疑了一会才低头应是。

四少爷志不在学业,不喜欢念书,从小喜欢爬树捣腾。就是连老太太都说,不像个爷,成日没个正经。罗氏因为他,被老太太和大老爷说过好多次,道是教子无方。

“你三哥和二哥的学业在学堂里都是拔尖的人,上一回你们大姐回府,同我说大姑爷已经出面,和贵翼学堂的先生联系过了。现就等选了日子,便带你们过去,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可以直接转去那里。”

毅宗学堂和贵翼学堂都是京中出了名的贵族学堂。毅宗学堂一般教授世家名门或是官家子弟,然贵翼学堂便并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够随便进了的。从前只收贵勋子弟或是郡王世子,对入门的学生要求甚严。只在最近几年,门槛稍稍松了些,若是有门路关系的,只要事先通过了众位先生的重重考验,也能进去学着。但若是被认为资质平平,那便是由皇子亲王作保,也进不得。

苏家因为和平阳侯府曹家沾着姻亲,早前就和大姑爷说过这事,近来好不容易有消息传来,说等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能够安排。如今朝中各要职的官员,有一大半都是从贵翼学堂出来的,苏家对这个事情极为上心。

罗氏对苏景没抱什么希望,只想着别因为他而耽误了自己儿子的前程。苏景自小顽劣,做事也不同其他府上庶子般畏头畏脑,颇让罗氏头疼。望着他又教管了一番,对苏晏也说了些在外注意身子等话,便让二人出府去了。

男子入学堂,并不是日日都能回府,这也是锻炼他们的独立能力。苏瑾妍想起前世里,自己在苏府的时候是仗着母亲,等到出嫁了,便想依靠丈夫。但等俞恒不要了自己,就真如飘叶一般,没有归处。

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罗氏,苏瑾妍玩笑般道:“母亲,不如让女儿也进学堂,学学规矩吧?”

罗氏嗤笑一声,全当女儿事开玩笑,回道:“尽是没个正经,哪有女子进学堂的?你倒是自己都清楚没有规矩,改明儿还得给你找两个婆子,好好管教你。你身边的贾妈妈,比我还能宠你,什么都由着你。”

苏瑾妍闻言俏皮一笑,反问道:“那三姐姐,不就是什么都学吗?”

罗氏听了,心中一沉,女儿这是在和妤姐儿做比较?认真地细细看了看眼前的闺女,不解地道:“你三姐姐是个娴静的人,喜欢吟诗填词。但要让你对着书桌一个下午,你可坐得住?”嘴边溢出一丝笑意。

苏瑾妍上辈子最缺的就是耐心,对什么都是兴致阑珊,眼下想想,却是后悔。诗书礼乐不懂,吟诗作词亦不会,可好争心强。前世在俞府的时候,每每见到他和三姐姐花前窗下,诗词歌赋、煮酒茗茶,听得他暗地里说自己胸无点墨,如绣花枕头一般。

许真是前世在夫家的日子过得太过憋屈,这一世从头再来,苏瑾妍不想荒废光阴。不管今生的良人是谁,可想来是谁都不会喜欢一个只知争风吃醋、不知分忧解愁的妻子。

也不知是当真懊悔,还是纯粹想比过苏瑾妤。苏瑾妍暗暗决定,这一世,不管在哪个方面,都绝对要胜她一筹!

第十三章 人选

本是准备等四姑娘和九姑娘到了之后一同去老太太的慈云阁请安的。但苏瑾妍同罗氏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都过了往常的时间,却还不见二人过来。罗氏面色越发深沉,眉宇间透着不悦,待她喝了清晨的第三盏茶,终于见着姗姗来迟的四姑娘苏瑾娅。

她穿了件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低低挽起的发髻上簪了支扇形玲珑钗,斜后面又缀着蕉叶碧翡翠流苏的步摇。匆匆地走进屋子,脸上闪过慌乱与无措,苏瑾妍甚至能清楚地看出四姐姐眸中的不安与畏缩。她袅袅走上前,双手放在左侧腰际,对着罗氏屈膝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罗氏睨她一眼,沉声地对外面的婢子问道:“香菱,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安置下来的珠帘此时摇曳碰撞,发出轻轻的叮咚声。着了碧青褙子湖蓝衫裙的婢子站在帘外,低头福身语气恭敬道:“回太太话,已经辰正一刻了。”

罗氏挥退婢子,目光落在眼前的苏瑾娅身上。

老太太卯初起身,卯正膳毕进佛香阁诵经,两个时辰后出来,恰是辰正。平日里府上众人均都是辰正之前过去侯着,给老太太请安。而姑娘们一般约莫在辰初后就来苑源楼见过罗氏。

现下,四姑娘可是迟了个把时辰。

苏瑾娅微微抬了抬眸子,正对上嫡母的目光,忙跪下道:“女儿越时,请母亲责罚。”

苏瑾妍自炕上站起,站在罗氏身旁。眼前的四姐姐容长脸,肤色不比一般闺中女子细腻白嫩,但也是健康的小麦色。平淡无奇的五官,却给人一种平和的气息。四姐姐为人细致,迟到…是从来没有过的。

苏瑾妍几步上前,亲切地唤道:“四姐姐。”

后者抬眸,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恼了嫡母,语气不如从前那般热络,带着几分拘谨,回道:“七妹妹。”

苏瑾妍脚下步子又往前挪了挪,屈身亲自扶了她起来。见着她眸色依旧紧张,开口道:“姐姐来了可好,凑巧一起去祖母那。”

四姑娘转头望了望罗氏,接着又对着眼前的七妹妹,开口道:“我、我刚从祖母那过来。”余光忐忑地注意着罗氏的神色。

苏瑾妍手下一松,眸中不解。

除了三姐姐,府中各姐妹可都是见过了母亲才去慈云阁的,她今儿个怎么就先过去了?

罗氏眸子沉了几分,瞟了眼静悄悄的院子,语调怪怪道:“想来你九妹妹也在老太太那了?”

苏瑾娅将头埋得更低,应道:“回母亲,是这么回事。方才女儿来的路上,遇着了慈云阁的冬梅姐姐,她说祖母有事找女儿过去一趟。等到了慈云阁,只见着了二婶婶,九妹妹也在那里。”

“老太太这个时辰不该是在佛香阁吗?”罗氏低问。

苏瑾娅将头埋得更低,“女儿去了才知道,是二婶的意思。”

罗氏皱了皱眉,心中对二太太随意以老太太名义指使人的现象很是不满。略作思量即对苏瑾娅道:“你二婶过几日便要出发去陵城。”心中明白了几分,罗氏脸色稍霁,这四女儿还知道赶来请安,想来心中还念着自己这个母亲,不像九姐儿。

“去老太太那再说吧。”

苏瑾娅本还要解释她非故意迟到,但见如今的形势,只能同七妹妹并排跟在罗氏身后。

靛蓝的天际如一汪上好无暇的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一阵微风吹来,却是热气迎面,让人忍不住想执了手中的帕子在耳边轻扇。慈云阁位居苏府的西北角,同姑娘们的住处相近,但和罗氏所居的正院苑源楼却隔了不少距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来到慈云阁。众人方进了院子,就听到自东阁里传来的笑声,待走近几步,就听得一尖尖的妇人音调传来,“哎呦,母亲,您可不能这么打趣我。我若是将府里的姑娘都带了去,那您岂不是要埋怨我了?”

是二太太孟氏。

“老太太,大太太、七姑娘和四姑娘来了。”伴着婢子的通传,屋内的笑语声戛然而止。

苏瑾妍跟着罗氏进了内屋,顿时觉得凉快不少。

老太太头戴镶着宝玉的姜黄抹额,头上金簪横绕,此时倚在长榻上,一脸笑意。旁边一四旬左右的妇人,穿了件沉香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通袖,乌黑的头发梳了高髻,戴着赤金观音分心,端着青花茶盏的手上红宝石戒指熠熠生辉,笑容中带着一丝倨傲,眼角上挑,闪着精明。

见着几人进屋,华丽装扮的妇人率先站起,客气地对罗氏道:“大嫂来了。”

罗氏亦是温婉一笑,从容地回道:“二弟妹是在说什么,竟将母亲哄得这般欢乐?”

“不过是几句闲碎话,嫂嫂快坐。”孟氏说着极为得礼地将她原本的位置让给罗氏,自己则往侧边坐去。

苏瑾妍站在老太太的身前,只觉得先是一道含着深意的目光投来,转而听得对方沉吟道:“七丫头昨儿个才掉了水,怎么今儿一早就下床了?”语气严肃,虽不冰冷,却并不热情。

在老太太心里,这个孙女自小骄傲,有的时候都能顶撞自己,便是她不喜欢的,如何都勉强不了她。苏瑾妍这般执拗的性子,在有些人眼中是个性,却不讨长辈的喜。

苏瑾妍举止规矩,接话柔柔道:“孙女也就是昨日的时候给吓着了,没什么大碍。现下给祖母请安这般大的事,怎么能耽误?”说着抬眸,竟是有些讨好的意味。

“七侄女可要多保重,昨儿个要不是妧儿在,可是了不得。”

“便就是凑着八妹妹在才落水的,否则真当自己不要命了?”苏瑾妍心中想着,转而对着孟氏盈盈一福身,感激道:“是啊,好在有八妹妹在。”

老太太笑了笑,耐着性子说了几句,最后就转看向手边的罗氏,徐徐道:“大媳妇,你弟媳妇八月初六就要去陵城,今年我这这把老骨头懒了,受不了那舟车劳顿。想着自府上挑几个姑娘跟去,依你看,谁比较合适?”

罗氏想起早前听到孟氏的那句“我若是将府里的姑娘都带了去,那您岂不是要埋怨我了?”,心中揣测她并不怎么愿意姑娘多去。复端量了下老太太的表情,开口回道:“想来母亲心中是早有人选了。”

老太太咧嘴笑了笑,也不同罗氏打马虎,“陵城的千安寺是最灵的,为显诚意,我想自然是咱们嫡出的姑娘过去。”

陵城和京城之间还隔了个小镇,路途不近,需半日功夫才能到达。孟氏年年都去千安寺上香,老太太又信佛,往年每次都同往。但最近,老太太便是没说,苏瑾妍也知道,她近来腰椎疼,所以不能去。

是要去陵城千安寺吗?

苏瑾妍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真不想再遇着他…

不远处站在书桌前,同一紫色衣裙正低头写字的女孩并排的是苏瑾妤。她美眸投在人群里,凑巧捕捉到七妹妹的那抹笑容,心里暗自思忖,七妹妹她想去?

也是,陵城繁荣昌盛,景色迷人,她定然是想去的。

“三姐姐,你瞧用这篆体写可好?”

正说着,旁边女孩拍了拍苏瑾妤的胳膊,转头对上一双闪着灵动的眸子。苏瑾妤低头看了看她写的佛经,字体秀美,脸上笑容轻拂,回道:“九妹妹的字一向写得好,想来祖母见了也会高兴。”

得了肯定,九姑娘苏瑾嫣璀璨一笑。

那边罗氏思量了许久,开口对老太太回道:“三姐儿身子不好,不宜远行。母亲您瞧,让妍儿去可合适?”

罗氏的话刚说完,八姑娘苏瑾妧就不知自哪里蹿了出来,拍手道:“好啊好啊,就要七姐姐一同去,这样路上我也就有伴了。”

老太太面露慈祥,望着罗氏颔首道:“大媳妇想的甚好。”

儿媳妇罗氏,老太太心里很清楚,她做事极有分寸。自己心疼三丫头,如何会让她远行,在烈日下受那般路途折腾?

苏瑾妍在一旁瞅着,面色淡淡,眸中却含了笑意。原本便是闺中女子,从小都没走出过京城,眼下能远行,上一世她可是激动高兴极了。苏瑾妍还记得上回出去时的景象,确是累着不行,根本就没能游玩陵城,终日无聊,在外面可是后悔。

眼下,她却是再不可能去第二回了。不是怕受那份罪,而是怕遇见他。

“这样便好。长房里由七姐儿去,二媳妇你带着八丫头过去,路上多带些人。姑娘家在外,一切得小心。”

孟氏站起了身,应道:“儿媳明白。”说着转头望了望书桌前的几人,又道:“外出的事,儿媳都会打理好的。眼下就是要累了四侄女和九侄女,将佛经和佛像完成。”

苏瑾妍望了眼四姐姐,原来是二婶要佛绣。转过头,又看了看那旁正拿着佛书指点九妹妹抄写的三姐姐,心中冷笑,眸中嘲讽一闪而过。

她、怎么可能会没动作?

愣神间,就听得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急迫的妇人声音传来:“老太太,您可不能忘了六姐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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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走水

众人闻声,纷纷望向门口,只见着了石青色缂金瓜蝶纹褙子的妇人挑帘而入,一脸激动。待进了屋子,也不顾迎上去拦在她身前的媳妇子,只甩了对方的手一股脑地朝老太太躺着的湘竹凉榻上扑去,口中嘤嘤道:“老太太,您可千万不能忘了咱们的六姐儿啊~”

那妇人年纪不过三旬,头上梳着牡丹髻,插了翠叶大花,玫瑰紫二色的斜条棕裙让人眼前一亮。脸上犹似委屈,半抬眼眸就叙叙道:“老太太,去陵城上香,大房二房的姑娘都去,咱们家六姐儿焉有不去的道理?”说着两手在老太太的膝盖处轻锤。

范姨娘打小就是老太太亲自挑了培养的,她跟在老太太身前那么多年,自然熟知她的脾性。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似是温顺无比的小猫一样蹭在老太太腿边,几分卑恭、几分奉承。

老太太果真没有生气,又因她的敲锤,整个人舒坦起来。斜眼睨了眼范姨娘,带着祖母绿玉镯子的手微微抬起,指着她就嗔道:“这样慌慌张张地进来,像个什么样。”

范姨娘就是有本事一惊一乍地出现后轻而易举地抹平老太太心头的不快,让她责怪不出声,众人已是见怪不怪。

轻碎的脚步声接近,跟在范姨娘后进屋的是一个香坠般娇小的女子。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段婀娜,穿了件茜红色折枝花对襟衣衫,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丝裙,右边腰际处挂了个粉色绣桃花的荷包,串了珍珠的流苏垂下来,随着她的脚步左右摇晃。

伴着少女近身,众人只觉得她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淡淡香气。不似一般的脂粉味,也非院里的花香,很是奇特。她梳的是桃心髻,正中插一枝赤金满池娇分心,右边斜戴三枝赤金石榴花簪子,耳朵上球形珍珠坠子颤悠悠地晃在颊边,映得她肤光似雪,妩媚撩人。

少女缓缓走至众人面前,目光先是落在趴在榻边的范姨娘身上,而后敛眉朝老太太屈身行礼,如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响起,“见过祖母。”

老太太收了收笑意,望着来人就问道:“六姐儿,你想去陵城?”

六姑娘还未答话,蹲在老太太身前的范姨娘就抬头,先一步回道:“老太太,不是六姐儿的意思,是婢妾求老太太,让她跟着二太太一同过去。六姐儿也是苏府的闺女,她前往,一来为咱们苏府祈福,二来也是对您老人家的一片孝心。”

“范姨娘,没问你话!”老太太淡淡地说完,随后闭了闭眼,继续望着眼前的明艳少女说道:“昨儿个回去,可想清楚我为什么罚你了?”

六姑娘苏瑾媚容貌生的极好,目如秋波般盈盈地望向老太太,低头轻道:“孙女私闯祖母屋子,唐突了客人。”

老太太轻轻哼了哼,语气缓了缓,“你倒是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