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的话,也不过是故意引自己驻足而言的吧?

似是看出了萧寒的想法,苏瑾妍又道:“萧世子误会了,我确实知道你的意中人在哪。只是,你阻止得了她落发,却不能允她一个未来,眼下苦苦纠缠,何必呢?”

少女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肤白如新剥鲜菱,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神秘的意韵。

萧寒看不真切,听得亦有些不真切,只扬起了嘴角,不答反问道:“你是平阳侯府的姑娘?”忆起白日,她是同曹府的人一起的。

“不是。”

苏瑾妍说完也没有解释自己身份的意向,只直奔主题道:“我可以告诉你岳绾绾在哪里,不过你既要从我这有所知,想来也必得有所告知。世子您自幼生存在高门贵府,想来这样的话,并不陌生。”

也不知是眼前少女说得太过坦然,还是想知道答案的心太过迫切,萧寒轻笑一声,竟没有动怒。望着一脸精明的苏瑾妍,不解道:“我这,有什么是你所想知道的?”

心中着实纳闷,明明是第一回见面,但她却似是吃准了自己的性子一般。若是往常闺中少女,见着陌生男子,不大声呼叫已属不易,她竟还能这般沉静地同自己交谈,口口声声说着互利彼此的交易?

望着苏瑾妍的眸色渐渐变深,只见对方想也不想就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与自己面前。微微犹豫了几分,萧寒接过,抬头道:“这是什么?”

月光下,少女簪身上嵌着的明珠泛着淡淡光晕,更衬得她明眸生辉,朱唇轻启:“帮我找到画中人。”

修长如笋的手指缓缓打开纸笺,上面只有一个男童,三四岁的模样,脖间带着长命锁。许是这执笔人素笔轻描的水准太过“高超”,萧寒看的不太明白,微微皱眉即道:“这是谁?”

苏瑾妍面上闪过一抹尴尬,她的丹青是画得不怎么样,但还没到很糟糕的地步吧?瞧着一脸认真琢磨纸笺的萧寒,只讪讪回道:“他在杭州,你能找到的,对不?”

“姑娘,这孩子叫什么?”

萧寒汗颜,就这样给自己一张画,一句在杭州,就完毕了?

苏瑾妍心底闪过犹豫,终是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萧寒也失了耐心,且不说她到底知不知道绾绾在哪里,便是她这种态度与指使人的神色,就非他所喜。难道就为了她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自己还得花心思去杭州找这人?

“想来,萧某帮不上姑娘。夜深,不打扰姑娘休息。”说完纸笺重新递与苏瑾妍面前。

后者却并不接,脸色沉静如水,淡淡道:“听说明日庵里有场大事,也不知是不是岳姑娘的落发之礼。唉~你便是不愿,我自也逼迫不得公子。但小女子先提醒一句,你就是今夜不睡,将这庵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也找不到她的人影。”美眸闪着狡黠。

妙仁庵,曾经是苏瑾妍多么熟悉的地方。待落发的姑娘被安置在哪里,她可是最清楚不过。

萧寒脸上闪过迟疑,明知对方是估计激自己,却还不由得问:“你当真知道?”

苏瑾妍极为肯定的点头。

望着手心里的纸笺,萧寒想了想才冷道:“姑娘竟是这般聪明,能料到我会闯入你的院子,同你进行这场交易?”眼神锐利,带着几分危险。

苏瑾妍却是掩帕轻笑,不疾不徐地回道:“我要是能掐会算,还用得着来这庵庙?世子莫将我想得太神,这纸笺准备得不过是凑巧,原想是我自己找人寻的,但眼下见着你,就顺便提了这要求咯。”

不过是因为早前听闻了那两个尼姑子的对话,苏瑾妍回屋才寥寥几笔画了这图。

对方表现自然,说的理所当然,萧寒判断不出真伪。

“世子你去而复返、深夜潜庵,想来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小女子自不是多嘴之人。我告知你位置,你帮我寻得画中之人,利益两清,你且放心,我必不会纠缠与你。”

呵,可是聪明,连自己的想法都猜准了…萧寒苦笑一声,复又听得对方道:“画中的孩童一年前在京被人拐走,眼下人在杭州。至于具体位置,便劳烦世子打听一二。”

见萧寒欲要开口,苏瑾妍忙抢道:“我自知是为难了世子,若是当真寻不到,便也作罢。”说着抬眸,又郑重道:“不过我相信世子的能力,稍加时日,自会有消息传来。”

“若不是我自己闯入,萧某还真以为是姑娘你布了个局等我入瓮呢~”萧寒说着,看向苏瑾妍的眸光尤带了几分警惕。

苏瑾妍莞尔浅笑,“妙仁庵的后山,有座竹楼,你所找的岳姑娘就在那。”

原来是在那里…怪不得自己寻不到。只是绾绾一个弱女子,竟是独自在那,萧寒心头闪过焦虑,留了一句“多谢姑娘”就闪身离开。

苏瑾妍望着敞开的院门,突然“哎呀”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后悔。他国公府那般大的本事,自己竟然以一换一,太失算了!

第二十五章 归途

次日,妙仁庵依旧紧闭,苏瑾妍不禁纳闷,平阳侯府到底是添了多少香油钱还是允了什么天大的好处,竟让妙仁那姑子如此重视。晨曦露白,便能听到外面人来人往的杂碎脚步声,躺在青纱帐的板床上,苏瑾妍掀开一角就唤来茉莉,询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茉莉面容微有倦意,望着欲起身的苏瑾妍就答道:“是妙仁师太为大姑奶奶设坛,早早的就让人做准备呢~”

“这么早啊?”声音尤带几分沙哑,苏瑾妍睡眼惺忪,伸手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认床的缘故,还是着实不喜这地,一觉醒来,竟觉得浑身不舒服。

茉莉上前两步,将帐幔撩起固定在铜丝弯钩里,轻道:“姑娘且再睡会。”

苏瑾妍昂头,似有不解。

“昨儿个大姑奶奶对奴婢说,今日的祈福您不必过去。”茉莉说着又担心自家姑娘多想,即解释道:“听姜妈妈说,姑娘您还未出阁,不方便。”

苏瑾妍依旧下了床,初醒的她发丝微有凌乱,朝霞透过窗缝洒进,将她本就香娇玉嫩的靥容衬得几乎透明。走至临墙的简单妆台前,漫不经心地就道:“祈福这事,又是念经又是磕头,不去倒也省事。”语气满不在乎,透着几分释然。

茉莉跟着上前,笑道:“听说这事有些日子呢,大姑奶奶格外重视。”

设坛祈福,大致是个什么目的,苏瑾妍心里也明白。示意茉莉开了窗户,清晨的柔风并不似白日的那般温热,青丝飘扬,苏瑾妍淡淡叹道:“想来大姐也有她的难处。”

受前世苏瑾妤最后一番话的影响,苏瑾妍对苏瑾婵近二年都没有怀上孩子的事颇感蹊跷。若是她所料不差,那三姐姐的前世,便是两年前因被大姐夫直拒而投缳的甄家小姐。

那件事,苏瑾妍也是听过一二的,只是从未放在心上。本就是她一厢情愿,趁着大姐姐坐月子,不顾女儿家的颜面做出那种羞人的事,最后未能如愿,无颜面对甄氏家族,难道还成了曹家亦或是苏家的不是?对于那样的女子,当初就是听闻了这个事迹,苏瑾妍都是嗤之以鼻、分外不屑的。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回来,留恋在人世,将苏府的繁华捻尽,不止害了大姐,更毁了自己一生。苏瑾妍仰头望向外面,朝霞弥漫了整个东际,炫彩夺目,格外灿烂。

这会是属于自己的光彩…

祈福一事持续了整整三天,期间苏瑾妍竟是连苏瑾婵的面都没见着。听姜妈妈道是妙仁师太吩咐的,大姐姐需频繁沐浴,不问俗事,更不见闲人。苏瑾妍闻言只浅浅一笑,并没有如对方所料般大吵大闹。

山间的日子比外界安静不少,朝闻鸟语,夕赏花香,弃了世间的是非,确实是个修生养性的好地方。只是这方被称为清净地的地方,却显得太过造作。饶是还没有遇见三姐姐,但她妙仁师太亦不过是个贪图名利之人。

早前本在此住了一段时日言要出家的姑娘岳绾绾,已经被岳府的人接了回去。但隔日,萧国公府便遣了人过来,明着是添香油钱求符,但说得难听些,就是用银子堵众人之口罢了。萧国公位高权重,其母是当今的长公主,胞姐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又怎么会允许外界传出又损萧府名声的话来?

岳绾绾的父亲不过是个大理寺评事,七品小官,徒有职位而不任实事。萧府这般显赫的家族,怎么会允许萧寒娶这般小户中的闺女做世子夫人?前世的时候,这个事在京中大户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萧世子热诚专情。只是再情深似海,终敌不过门第身份,苏瑾妍不记得萧寒后来是如何,但知前世里岳绾绾最后是进了宫选秀,同萧寒终究是从此为路人。

待到八月十二,才启程回去。

坐在环佩铃铛的车厢内,只见苏瑾婵脸色虽好,但眉间却仍总带着淡淡的愁云,苏瑾妍忍不住开口:“姐姐这是怎么了,场事做的不顺吗?”

后者抬眸,声轻容和道:“无碍,只是姐姐心里有些担心,不知是否可行。”

对方不解释是什么可行,苏瑾妍也不过问,只安慰道:“要我说,寄希与天,还不如人为有用。姐姐若是有烦心事,倒不如同我说说,许是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来呢~”灵眸一阵眨动,颇是热情。

苏瑾婵原是不想同娘家姐妹说这种事的,但见七妹妹这番积极,倒也不深瞒她,“便是姐姐身子的事,本听人说妙仁师太这有调理的方子,却不想只行了法事。师太说,心诚则灵,让我今后每月初一十五就过来,在佛前祈愿。”

苏瑾妍微微一愣,这便是妙仁师太长久羁绊香客的法子?大姐姐说得含蓄,苏瑾妍也不明言,只道:“姐姐身子不舒服,自然可请郎中诊断,哪能只仰仗这些佛啊经的?”

上一世的自己,便也是这般盲目地信诚庵堂。最后的结果,却真教她涨了教训。眼下,苏瑾婵身子不适,想来也并不是她本身的问题。苏瑾妍记得,大姐生了暖姐儿后坐月子的时日,可一直都是三姐姐这位亲妹妹在曹府陪侍。

安着她的手段,大姐姐想来已是受了她的毒手。

苏瑾妍突然脸色大变,看着苏瑾婵的目光满含担忧。后者见此,反拉了她的手和煦一笑,“妹妹莫要担心,妙仁师太说会有法子的。至于那些个郎中,府上也请了不少,可又有什么用?”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苏瑾婵心中也是怕了,每个入府的郎中都说自己没什么事,把缘由归咎于上回生产时伤了元气,要长时间调养才能见好。本来她也不急的,可如今已快两年,却终究没有消息。每每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丈夫紧张地找了大夫过来,最后被诊断出是受凉或是饮食不善所致,他满眸的希冀便会转成失望。

那样的神色,苏瑾婵见得太多,眼下丈夫虽没说什么,但婆婆总是耳提面命,偶尔还试探地同自己说要给丈夫纳妾。苏瑾婵便是性子再温婉如水,眼下也是急了慌了。

苏瑾妍明白大姐姐的心思,但是那句“堤防三姐姐”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不是怕大姐姐不信,而是担心打草惊蛇,亦或是反被三姐姐说成是自己故意挑拨。毕竟,大姐姐最信任的,不是老太太、不是母亲,更不是自己,而是同她一母同胞的苏瑾妤!

马车里静悄悄的,车轮急驰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来,此时的苏瑾妍竟然觉得有些压抑。有些事欲说无词,有些话却又不能说!

“啊~”

车身突然往左猛的一侧,苏瑾妍忙随手就抓住了车壁的绸条,也就是同时,车厢左边往下一沉,马车戛然而止。

苏瑾婵和苏瑾妤刚稳住身子,就听到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少夫人,车子坏了。”

紧接着还不待苏瑾婵回话,又听得姜妈妈对车夫的训斥,紧接着车厢一亮,燥人的热气迎面而来。

姜妈妈挑了帘子,对内禀道:“奴婢扶少夫人和亲家小姐下车,这马车许是要修上一会儿了。都怪奴才们做事不谨慎,竟犯了这样的错,好在前方有个茶寮,奴婢已经差人去打点了,您且移步过去小坐一会。”

苏瑾婵颔首,并未责怪,取了旁边的帷帽递与七妹妹,叮嘱道:“妹妹且和姐姐下车歇会吧。”

苏瑾妍点头,欲要开口的时候,却又听得外面传来一婢子的声音,“妈妈,茶寮被人给用了,是东平侯府的人。”

苏瑾妍双眼蓦然怔住。

第二十六章 相遇

虽说此次去妙仁庵是简易出行,但前前后后也有四五架马车,除此之外,骑着高马的护卫亦是不少。此时队伍突然停下,竟是将整条道路堵得严实。苏瑾妍撩了帘子,目光透过众人,确实看到路旁不远处有个简陋的茶寮,其四周被玄色的粗布围帐围起,外面站着不少护院,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蹲在枯草边。

“竟是遇着了东平侯府的人…”苏瑾婵听后低头轻念,思忖了一会才抬头问道:“可知都是谁?”

玳瑁自后绕过姜妈妈,站在斜歪了的马车前,恭敬地对内道:“回少夫人,是俞夫人和几位姑娘,听说方从陵城回来。对了,东平侯府的世子也在呢~”

正趴在车帘前的苏瑾妍蓦然抓紧手下的红漆木栏。

“想来也是去千安寺祈福的。秋夕之后太后娘娘要为川王选妃,她家二姑娘就在名列之中。”苏瑾婵嘀咕着说完,只见旁边的七妹妹帷帽搁在膝上,头探出车厢,似是好奇地正望着外面。

伸手轻轻晃了晃她,苏瑾婵说道:“七妹妹,下车吧~”

苏瑾妍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失礼,忙将脑袋缩了回来,复又将白纱帷帽戴上,这才跟着苏瑾婵一起下了马车。婢子、婆子们原就围在车前,见到主子下车,搀扶的搀扶,撑伞的撑伞,递水的递水,纷纷迎了上来。

苏瑾婵唤来姜妈妈,让她过去同俞府的人说说,瞧能不能让出一块地让她们歇脚。

大姐姐是这样的问话,但苏瑾妍知道,其实就是问对方愿不愿意共用一个茶寮的意思。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不知何时,手心里已全是汗水。东平侯府俞府同平阳侯府曹家虽不是亲戚,但都是京中贵勋,从来也都有所往来。大姐姐遣人过去,对方自然不会驳了曹府的面子,苏瑾妍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马上就要面对俞府的人,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前世的夫家、前世的婆婆、前世的小姑,还有他俞恒,都要再见面了吗?

帷帽下的苏瑾妍嘴唇抿紧,目中闪着一股恼恨。没有想到自己都放弃了去陵城,却还躲不掉要相遇的命运。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劫数,偏要让自己遇着他?许是因为有轻纱遮容,苏瑾妍并不收敛自己的表情,眉心皱起,一脸沉寂。

不出所料,没过一会,姜妈妈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穿了草绿色柿蒂纹衣衫的妇人。年约四旬,方脸圆眼,眼角含着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见过曹少夫人,我家夫人听闻贵府的马车出了事故,特让奴婢来请您进去。”

苏瑾婵温和一笑,让婢子取了银两给她,复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同七妹妹携手带着近侍过去。

茶寮分成两部分,外面是个竹子搭的棚子,或围了大汉或坐了婆子,此时正捧着大碗喝凉茶。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屋子,衣着光鲜的婢子们站成两排,均目不斜视地低头待唤,靠墙的几处桌子都空着,唯有中间那坐了四个人。

隔着白纱,苏瑾妍不动声色地扫视整间屋子,却没有发现记忆中的那抹挺拔身影。

朝南的自然就是东平侯府的主母俞夫人,此时穿了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的对襟上衣,梳着高高的髻,左边戴了赤金叶簇宝,右髻处则簪了两支金镶玉钗,端庄华丽。见着苏瑾婵等人进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热情道:“曹少夫人,可真是巧。”

苏瑾婵客气地微微一福,有礼道:“见过俞夫人。”

苏瑾妍跟着大姐姐的动作,心情似是被什么提着一般,总免不了慌乱。

俞夫人并未站起,只让自家的几个姑娘腾了空,复招待着二人坐下。说了几句场面话,目光就望向苏瑾妍,见对方带着帷帽,看不真切容貌,俞夫人面上带了几分好奇。

苏瑾婵发觉,便说道:“俞夫人,这是我娘家的妹子。”说完示意苏瑾妍身后的茉莉上前取了帷帽。

突然没了遮掩,苏瑾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望着那双微眯的眼睛,又唤了声“俞夫人”。

“哟,好标致的姑娘,这是苏侍郎府的三姑娘吧?”

俞夫人的话落,还不等苏瑾婵解释,苏瑾妍就扯了扯嘴角,直视了对方说道:“夫人猜错了,我家三姐姐可长我两岁呢~”语气轻快,带着一份少女独有的骄纵。

苏府不过是一般的官宦家族,平日里同外面虽也有所往来,但这些高门贵族间并不如何走动。父亲早前因办妥了一项差事,得圣上赏识提为侍郎,才和平阳侯结识,之后有了大姐和曹家世子这门亲事。母亲虽也经常和各府应酬周旋,认识好些世家名门的夫人,但如苏瑾妍这些姑娘,养在深闺,相识的人并不多。

上一世头次见俞夫人,还是在平阳侯府。那个时候知道她是俞恒的母亲,自己一改从前的傲然,收起往日的胆量,表现地怯怯弱弱,紧张地竟是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

此次,难道还用得着为那样的男人而卑微地讨好她?

俞夫人本以为跟在苏瑾婵身边的必定会是她的胞妹苏三姑娘,故而方才并没有多想就说了这话。却不知眼前的少女,直接地就否了自己的话,倒显得自己眼色不明。

苏瑾婵似是也觉得有些尴尬,用手肘轻轻捅了捅隔座的苏瑾妍,忙介绍道:“俞夫人,这是我娘家七妹。”

不欲大姐难做,苏瑾妍抬头,咧嘴一笑,显得明澈而纯净,竟让人怪罪不起来。

“说话可真不懂规矩!”对面一橘黄色少女别了别嘴,目光落在苏瑾妍身上,带着几分轻视。

苏瑾妍的笑容依旧停在嘴角,并未因她的话而感到丝毫不适,望着手中上好紫砂茶杯中漂浮着的黄山毛峰愣神。俞府的人,向来这般讲究,便是出门远行,带的东西都一应俱全。

“四妹。”橘黄色旁边的少女拉了拉她的衣袖。

苏瑾婵面容微滞,看着对面的两个少女不语。

俞夫人见此,对着橘黄色少女就嗔道:“倩儿,你越发的没规矩了!”虽是斥责的话,但口气并不严厉。

“秋夕过后,二姑娘要进宫去了吧?”苏瑾婵突然出声。

方才喊了“四妹”女子便是东平侯府的二姑娘俞巧仙,和早前说话的四姑娘俞巧倩同为俞夫人嫡出。生得杏眼桃腮,好不明艳,此时听了苏瑾婵的话,双颊绯红,睨了眼对方就没说话。

苏瑾妍不看对面,余光只不时瞥向独自朝北坐着的少女,三姑娘俞巧依。上一世,她对自己倒是不错,只可惜,是个庶出,命途忐忑。

俞巧仙羞讷,自然还是俞夫人接过了话,“太后娘娘为川王爷选妃,京中多少名门闺秀,我家仙儿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罢了。”话说的随意,可心中却不是那般想的。

“俞夫人自谦了,二姑娘才貌双全,必定脱颖而出。”苏瑾婵说着,又瞧了眼俞巧仙,继续道:“太后娘娘是最重孝义的人,二姑娘是皇贵妃的亲妹妹,想来也格外重视。”

后/宫无人不知,太后不满皇后,最宠皇贵妃。

俞夫人只是笑。

几人还在说长道短,就听门口处传来一温润的男音,“母亲,该启程了。”

第二十七章 前夫

苏瑾妍秀眉微微一颤,并未侧首。倒是俞府的三位姑娘,纷纷都站起了身,走至长椅外侧,看着门口唤道:“大哥。”

不想起身看他,但身旁自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胳膊,苏瑾妍抬眸,正对上使着眼色的苏瑾婵,不解地就出声道:“怎么了,姐姐?”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天然至极。

“东平侯府的世子来了。”苏瑾婵小声提醒,说完就率先站起了身,并不离座,只望着徐徐走近的少年,招呼道:“俞大少爷。”

俞恒一身墨绿长袍,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绣着复杂图纹的腰带中,脚上蹬了双白鹿皮靴,方便骑马。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整张脸看上去十分俊朗,对上苏瑾婵,亦是温和一笑,作揖回礼道:“曹少夫人。”

目光微移,复又望向正坐着的妇人,恭敬道:“母亲,一切都安排妥当。”

俞夫人眯眼一笑,睨了苏瑾婵才道:“不急,凑巧遇着了曹府的少夫人,且留着说会话。”

便是不去看他,便是装傻充愣,但那熟悉的声音和气息都围绕在四周,直教苏瑾妍喘不过气来。手不自觉的去取桌上的茶杯,一颗心跳得厉害,恨不得立刻冲出茶寮。

“妹妹,还不起身见过俞少爷?”苏瑾婵不知七妹妹是怎么了,平日里那般聪慧机灵的人,眼下却显得木讷僵直。

苏瑾妍闻言才发觉,除了俞夫人,眼下就只有自己一人坐着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水站起,可因为匆忙而步子微软,后膝盖窝直将身后的长椅一顶,发出椅脚同地面摩擦的刺耳响声。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

苏瑾妍想,此刻自己的脸色定是煞白,眸中闪过惶恐,心里更是暗骂自己窝囊。难道他那样的人,还能掀起自己心中的涟漪不成?早在前世那些一次次等待的日子中,对他就不再有所希冀。

初见总是美好,却敌不过岁月的磨合。

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苏瑾妍故作镇定地转头,标杆般笔挺的修长身材,白皙的肤色,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微微紧抿,无需笑容,却漾着令人目眩的熠彩,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异常,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俞少爷。”声音细若蚊呐,眼神却不敢直视对方。

苏瑾婵欲为俞恒介绍七妹妹的身份,却不想那旁俞夫人就先开了口,“恒儿,这是苏侍郎府的七姑娘。”

俞恒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去,面前的少女灵秀雅致的小脸上桃腮泛红、檀口粉嫩,一头乌黑柔软的秀发,随意地披在后肩,只在前面梳着几根又细又长的辫子,荡在胸前绣了白莲的衣衫上。稚气青涩微俯的脸精美剔透,平静温和的黑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如深海般难测。

不知为何,俞恒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七姑娘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苏瑾妍微微抬眸,目光终是忍不住投过去。他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般和煦,带着一股潜意识里的温柔。俞恒自幼喜好诗书,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浓浓的书香气息,上一世方见他第一面,就教自己生出一种“君子如玉”的印象。后来,听人道,东平侯府的世子为人谦和,幽默风趣。

情窦初开的苏瑾妍当下就被他深深吸引了,私下里细细打听起俞恒的点点滴滴,偶尔见着有人谈及东平侯府,她的心总似漏了半拍。后来二府有所往来,回回见他,都像是置身云端,飘渺梦幻,好不真切。

俞恒外表看起来好像随意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自方才进屋,就注意到了这抹小小的人影,她安然地坐在桌前,手指沿着茶杯打转,似是无聊,又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但饶是谁听到门口有动静,都会下意识的转身。而她,却没有!

隐隐的,俞恒察觉到了少女身上的那股躲避。待生了这种意识,连他自己也是愣在当场。素未谋面的二人,她为何躲避,自己又为何要去关注她?

不过是一声招呼,但俞恒的目光却似是被什么给粘住了一般,久久没有收回。

离苏瑾妍最近的苏瑾婵察觉到了,侧边站着的俞府三位姑娘察觉到了,正坐着的俞夫人自是感应到了。干咳了两声唤回儿子的注意力,俞夫人又严肃地观察了苏瑾妍一阵,她倒跟个没事人一般,只径自端量起她腰边挂着的双菱红络子下的玲珑玉佩,对周边的一切都浑然不知。

是当真单纯无知,还是故作如此?

气氛有一瞬的沉重,凑巧姜妈妈站在了门口,对内禀道:“少夫人,马车已经整顿好,可以启程了。”

手指绞着玉佩络子的苏瑾妍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苏瑾婵就道:“姐姐,可以离开了?”说完极为天真的望向俞夫人,也不顾她的神色,直言道:“真是谢谢俞夫人了,否则我和姐姐这时怕还在烈日下晒着呢~”语尽感激,却少了份虔诚。

苏瑾婵不防苏瑾妍会说这话,表情讪讪。方才俞夫人都放了话,说是让俞府车队延后出发。七妹妹如今的话,倒显得唐突了对方。只是她向来直接,说话不爱思前想后,估计也是觉得茶寮沉闷。余光又撇向旁边的俞巧倩身上,俞府的四姑娘,刁蛮任性,性子孤僻,极为难处。方才她就说七妹妹不懂规矩,那一刻苏瑾婵还担心苏瑾妍会上前同她吵闹起来。

想来,七妹妹是不喜欢这位俞四姑娘才急于离开的吧?

苏瑾妍确实不喜欢俞巧倩,还不是一丁点的不喜,是极为不满。上一世自己夫家的小姑,娘家的嫂子,让苏瑾妍觉得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怎么都躲不掉。俞巧倩给自己带来的影响,给三哥哥带来的伤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苏瑾妍都忘不了!

不止是俞巧倩,其实整个俞府的人,都教苏瑾妍生不出好感。尤其是…瞄向那如芝兰般挺拔的人,些许的闪神,可不防对方的目光亦投了过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苏瑾妍眸中的怨气还来不及掩去。

第二十八章 鹦哥

回到苏府,已约莫是申时时分。苏瑾婵将七妹妹送进府,去慈云阁见了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又跟着罗氏去苑源楼坐了坐才离开。苏瑾妍没有多加逗留,两处请了安就回了自己的绛绫阁。

方踏进院子,就见丁香迎了出来,她着了件翠绿色的衫裙,脸色不复之前的消极,挂着浅笑,鲜嫩地如同三月里的柳梢。见着苏瑾妍带着茉莉归来,丁香比站在前面的贾妈妈还激动,凑上前就乐道:“姑娘回来啦,可累着了?是先沐浴还是用些点心?”

苏瑾妍端看她几眼,见她面色尚好,开口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的事怎么样了?”脚下步子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