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我一生心 第八章 文/绿亦歌

第八章 蝴蝶和沧海

为什么每一个、每一个、每一个人,都要来指责我,爱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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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连羽这事,其实做得挺对的。”

姚小同去找阮丹丹带回西西的时候,将连羽要搬家的事情告诉了她,听完后,阮丹丹中肯地评价道。

姚小同低着头不接话,伸手去抚摸西西的毛,阮丹丹继续说:“长痛不如短痛,他绝情一点,对你是好事。”

阮丹丹正在削牛油果,一片片削下来,和寿司裹在一起,最爽口不过。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惦记着那些年,我身体不好,老先生给我开的中药,苦到心头去,我不肯吃,我妈妈宠着我,就去找连羽来。他提一串荔枝,我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下去,放下碗,他就把剥好的荔枝递到我嘴里。他是连羽啊,他的一双手,又长又白,完美得跟玉琢的一样,可是为了哄我吃药,他一颗一颗地剥,剥到最后,指甲都是黑的。”

“他学钢琴,我也吵着要和他一起学,最后还是他让步,把两架钢琴都搬到他的房间里,我每天都跑去他房间里练习。其实都是他一个人在练习,我躺在他的床上看漫画,他姑姑去台湾旅游给他带的正版漫画,我刚刚开始追《海贼王》的时候,路飞还没被通缉呢。我睡觉流口水,流到他的枕头上,他也不会把我叫醒。大家都知道连羽有轻微洁癖,喜欢干净,可是对我,他真的从来没有嫌弃过。”

“我非要让他为我装自行车后座,我特意贴上‘姚小同专属’几个大字,其实我现在也是啊,每次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用最粗的记号笔在他脸上写下‘姚小同专属’。可是为什么,他非要将它撕掉?”

阮丹丹没回答她,认认真真地削着手中的牛油果。然后摆好盘,端上桌,摆三个酒杯,掺上她钟爱的百利,西西的那一份只有一点点,舌头一舔就没有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许念的吗?”阮丹丹突然开口问道。

姚小同摇摇头,阮丹丹用筷子夹了一个寿司,慢慢吃完才说:“我在瑞士的时候,和许念认识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

“等等,”姚小同愣住,“你怎么从来没有给我说过?”

“我们……很快就分开了。”

两个人性格不合,在一起总是不停地吵架,对方觉得阮丹丹不在乎这段感情,她觉得他处处拈花惹草。后来有一个下雪天,阮丹丹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却发现有个女孩子站在雪地中,被冻得不停地打哆嗦。

她双眼又红又肿,问阮丹丹:“请问,Will在吗?”

Will就是阮丹丹当时的男朋友。

阮丹丹望着她,隐隐约约想起她曾是Will的女伴,阮丹丹听过Will叫她,Mary抑或Sue?是在一次派对上,那时候这个女孩子穿着蓝色的比基尼,在水里笑得前俯后仰,贴在Will的耳边给他说着情话。而此时,她面色憔悴,双眼通红,是歇斯底里以后的绝望。

阮丹丹看着面前狼狈的女孩开始发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爱一个人,爱到迷失了自己和尊严。

Will指责她对这段感情不上心,她只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深陷其中。

阮丹丹发了疯一样地在街上不停地走,从清晨到日落,忽然察觉有人在她身后撑过一把伞,她近乎狂喜地抬头,然后失望地发现那是一张陌生的东方面孔。

“嗨,”举着伞的陌生男青年说,“女孩子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闲逛。”

那是阮丹丹第一次见到二十一岁的许念。

“分手的那天,我告诉Will,我爱上了别人。其实我没有,”阮丹丹说,“我只是,没有办法再和他在一起了。就像《ONE DAY》里的那句台词,我依然爱他,我只是,不再喜欢他了。”

“你总是不停地追问连羽是否爱你,其实他爱你与否,都是没有意义的。小同,爱不是我们活在世上的唯一。”

姚小同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选了一首歌,点下播放。

“我愿化作你眼里的黄昏,你心里的海洋,让你在每一盏陌生的路灯下,看见从不曾离开的我。”

阮丹丹说:“歌词写得真好,唱得也好,我还蛮喜欢这首歌的。”

姚小同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阮丹丹:“你怎么想着走这条路的?”

“没有啦,你忘了那谁不是开了家影视公司吗,然后有次我过去玩,就说想要写歌词,没想到就真的成了,从大学时候开始的,也不太好意思跟别人说……要我爸知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阮丹丹说:“其实这些歌词,都是写给他的吧?”

姚小同点点头。

阮丹丹叹一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

| 02 |

这天晚上,姚小同准备回家时走到电梯口,她想了想,又退回来,走向楼梯口。她沉默着,一阶一阶楼梯往上爬,她从小就不爱运动,身体素质不好,没爬几层楼就已经开始喘气。

可是她还是咬牙,慢慢地、慢慢地往上爬。

姚小同在心底告诉自己,失火那日,连羽就是这样,沿着楼梯从一层咬着牙跑到二十六层。他一屋子的无价古董,那么多的真迹字画,他全部的名誉和荣耀,他统统不理会,他只是背着她,从二十六层,跑回到一层。

伴随着姚小同的脚步声,她头顶的楼道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一同燃烧的,还有她爱他的那些岁月。终于,大汗淋漓、浑身湿透的姚小同,大口喘着气,站在自己家门口,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因为,在最明亮的那一盏灯的中央,她看到了十五岁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皱着眉头,弯下腰,认真地捡起地上写着“姚小同专属”的那张纸条,嫌弃地瘪瘪嘴,然后重新贴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后座。

第二天早上,姚小同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去了沈阳。

下了飞机,一阵冷风刮来,她打了个寒战。

姚小同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拦了一辆车,从包里摸出阮丹丹给她的纸条,报了一个地点,大概是离市区有些距离,出租车司机还专门回头看了她一眼。

窗外一片雾茫茫,姚小同也就是小时候来过沈阳几次,所以这座城市从某种程度上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很多时候,听到“沈阳”,她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连羽。久了,便在那样的陌生中,又生出一种熟悉和迷恋。

出租车停下来,姚小同付了钱。半旧的大院,住的大多是退休后的干部们,有警卫员在门口站岗,姚小同出示她的身份证给对方检查,便给她让行。

走到湖边,清晨的雾气散开,有老人在一旁练太极,还有两三位围在桌边下象棋,姚小同沿着湖边继续走,终于在尽头的长椅上,看到一名老人,穿着棉袄,却仍然显得精神矍铄,戴着眼镜在读书。

姚小同顿了顿,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走到长椅边,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连……连爷爷好。”

因为以前听大人们提到他,都是叫的官位,好在姚小同及时纠正过来,毕竟对方已经退位多年。

连老爷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姚小同。

“不知道您还记得我不,我是小同……姚小同。”姚小同艰难地说。

老人依然微笑,看着姚小同,姚小同却有些害怕他的眼光,大概是他一生阅人太多,光淡淡一眼都让人心惊胆战,觉得灵魂无处遁逃。

“小同啊,”他淡淡地笑,“好多年没看到,都长成大姑娘了。”

见他态度和蔼,姚小同心底松了一口气,也没那么紧张了,低眉顺眼地说:“连爷爷,很抱歉,一直没来看望您。”

连老爷合上书,摇摇手:“没关系,我都知道的。就是没想到,一转眼啊,都这么大了,你那时候才这么一点儿高,和羽儿一起,羽儿不爱和别人玩,也就只有你,能把他拖出门。”

“有一年过年放烟花,”老人陷入回忆,“你为了逗羽儿笑,偷偷去点烟花,被烧到了手,现在好了吗?”

姚小同点点头:“早好了,那时候调皮不懂事,害您担心了。”

连老爷微笑,清晨的雾气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湖面平静,凝结着冷气。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姚小同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吃过早饭了吗?”老人问。

“没,没呢。”姚小同实话实说,“刚刚下飞机就来了。”

连老爷站起身,背脊依然挺直,他身材清瘦,却并不显得苍老,他说:“那就正好陪我这个老头吃顿早饭吧。”

姚小同有些犹豫,对方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羽儿的奶奶前年去世,他母亲不常来,家中就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