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声音拉回了祁景理智,他为刚刚的走神懊恼,不敢再感受她手,认真教了起来。姿势对了后,因为她力气小,他握着她的手帮她拉满弓射了出去。这是两人第一次配合,许锦忍不住也用了力气,跟祁景的力道没能聚在一起,所以箭射歪了,堪堪射到靶子边上。

许锦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祁景连忙安慰她,“第一次能射中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你自己试一次,我在旁边看着,哪里做错了我再提醒你。”

许锦点点头,有模有样地开腿伸臂。因为方才认真记了,她这个姿势做得还挺不错,只有左臂稍微低了些。祁景在一旁看着,不免有些遗憾,如果她做的不好,他还可以再那样帮她一次的,那样近地挨着她,有种特别的感觉,他很喜欢。奈何现在他只能托起她左臂往上抬了抬,再矫正她右手手指扣弦位置,然后就……没问题了。

姿势会了,没有合适的弓箭,继续留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看祁景射箭只会勾起她的馋虫。许锦压下心头失望,对祁景道:“刚刚你答应要送我弓箭的,不许反悔!”

“嗯。”祁景收起弓箭,轻声问她:“你要回家了?”

“是啊,要不一会儿我娘出来找我,被她发现我溜到这边就不好了。”许锦无奈地道,说完抬脚要走。

祁景忽的想起她红红的眼圈,不由拉住她袖子,许锦扭头看他,灵动的眸子里充满了疑惑。

那边庞勇已经起身朝这边走来了,祁景顿了顿,松开手,“没事,下午我再跟你说,去吧。”

许锦古怪地看他一眼,笑着跑到庞勇身前跟他道别,然后准备去爬墙。

可祁家院子里没有她专门用来爬墙的高板凳,自己跳的话……许锦望望墙头,不用试,她也知道自己跳不上去。

“我抱你上去。”祁景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轻声道。见许锦没有反对,他弯腰抱住她小腿,“你扶着墙,小心点。”一边说着,一边稳稳将人举了起来。

他个子高,站直时许锦肩膀都超过墙头了。许锦高兴地攀住墙头,示意祁景松手,随即熟练地抬腿上墙,坐稳了,她低头朝他笑,“这样挺不错的,以后就都靠你啦,对了,别忘了我的弓!”

头顶是秋日碧蓝如洗的天空,她微笑的眼睛便是夜晚才会出现的新月。

祁景看入了神,直到许家院子里传来她落地的声音,他依然呆呆地立在墙下,听她跟大白打招呼。

“祁景,过来练箭了,在那儿发什么呆?”庞勇大声喊道。

祁景脸上一热,赶紧跑回去继续练箭,故意站在庞勇前头,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渴望,渴望,养着她。

看看少年微红的侧脸,庞勇摇头失笑。才这么大的孩子,竟然已经有了那种心思,他十三岁时,还在……好像也悄悄看过哪家小姑娘?

少年慕艾啊……

~

晌午用完饭,一家三口聚在一起说话。到了上课时辰,江氏笑着将父女俩送到门口,这才转身回了屋,靠在炕头看书。看着看着困意袭来,江氏从被铺里抽出枕头,和衣小憩,暖光斜照进来,屋子里静谧安宁。

那边路上,父女俩慢慢地走,许攸忽道:“早上你跟祁景学射箭了?”

许锦心头一跳,紧接着瞪眼睛反问,“祁景告诉爹爹的?”那个坏蛋,亏她那么信任他,竟然又背地里告她的状!因为太过震惊,所以许锦一时忘了如果祁景真的打算欺负她,那时就根本不会替她请示庞叔了。

许攸笑着解释道:“不是,是你庞叔告诉爹的,他知道爹什么都依着你,这样爹知道了,以后便能帮你找借口过去啊,否则你天天爬墙像什么样?”

“爹爹真好!”

许锦惊喜非常,高兴地扑到父亲怀里,“爹爹对我最好了,这事换成娘知道,肯定会把我关到屋里的!”

许攸摸摸女儿脑袋,随后推开她,正色道:“这次就算了,以后你想学什么一定要先跟爹说,不许再自作主张,否则爹也把你关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做什么都先跟爹爹商量。”许锦笑眯眯地保证道。

说话间,父女俩已经到了讲堂。里面崔筱坐前面,祁景坐后头,两人都在低头看书,安静极了。

这种情形,许锦见怪不怪。以前祁景招人讨厌,她和崔筱都不喜欢他,现在祁景改好了,她就不说了,崔筱对他态度也正常起来。只是不知为何祁景对崔筱反而不如以前亲近,就跟他对旁人一样,都是冷冷清清的。许锦觉得吧,若非祁景喜欢大白,他对自己也不会这么好……嗯,其实也没有很好,很多时候都是她缠得太紧,他烦了才答应她的请求,说来也怪,许锦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祁景就不客气了,大概是他常常犯傻看起来好欺负?

许攸去了前面,许锦笑着在崔筱旁边坐下,两人说了会儿话,许攸咳了咳,开始讲课。

许攸讲的内容,自然是祁景需要学的,现在讲孔孟,日后讲兵法。

两个小姑娘都能识文断字,该学的女四书她们不喜欢学,如今跟着祁景学孔孟倒也不觉得枯燥。

授课完毕,许攸问三人可有疑惑。一大两小皆是聪颖脑袋,都道没有,许攸便如往常一样让他们背书,他到隔壁书房看自己的去了,谁有不懂的都可以进去问他,然后散课前他再检查三人背记情况。

父亲一走,许锦转身问祁景,“早上你要跟我说什么?”

21、

有喜

祁景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看了崔筱一眼。

崔筱原是因为好奇才跟着许锦转过来的,见此抿唇轻笑,“好了,我去那边,不听你们说悄悄话。”她的声音有种无法形容的轻柔,以前两个小姑娘睡在一屋说话时,许锦常常听了几句就不受控制地睡过去了。

许锦觉得她跟祁景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崔筱的秘密,忍不住拽住她。崔筱朝她摇摇头,笑着去了讲堂另一角,留两人说话。几人常常聚在一起,许锦没心没肺,她和二哥可是都看出来祁景对许锦越来越好了。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许锦被祁景这副样子弄得越发疑惑。

祁景盯着她眼睛,“早上你为什么抱着大白哭?”她看着喜欢撒娇,其实并不爱哭,除了抢大白和他故意受伤那两次,他就没见她哭过。

“你看见了啊?”许锦有些不好意思,找个借口企图糊弄过去,“没哭,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祁景不信,想了想,觉得她最近好像没什么可委屈的,便猜测道:“跟大白有关?那你告诉我,我帮你。”连问题都不知道便直言帮忙,仿佛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似的,偏偏少年面容沉稳,并无半点虚浮自大之意。

想到祁景的确帮过她很多忙,许锦低头,小声跟他倒苦水,说她想带大白出去玩。

祁景静静看着她扑闪不停的眼睫,听她对大白由衷的关心,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暖流渐渐席卷了全身。从来没有谁如此关心过他,不仅是吃喝疼痛,连他的喜好情绪都考虑在内,恨不得给他最好的。

即便她担心的是大白,他也感同身受。

许锦说完了,没有听到回应,抬眼看他,很是期待:“我跟你说了,你有办法吗?”

“有。”祁景回答地毫不犹豫。

其实祁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以前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单独狩猎了,可大白一直养在许家,没有见过那些山林猎物,便无法从厮杀中学会追捕扑杀。中秋时大白对许家厨房的活鸡流露出了兴趣,然没等大白扑到笼子前,就被小姑娘喊住训了好一阵,以后大白就再也没想过招惹那些活物。

祁景不赞成这样,他知道小姑娘怕大白养成习惯后伤人,但他必须让大白学会它该会的东西。

因为它不是普通家狗,它不但可以成为最出色的猎手,也聪明到懂得何时该凶猛,何时该温顺。

祁景将他的打算说了出来,“阿锦,大白长得有些凶,它越大,伯父伯母就越不会让你带它出去,免得它伤人。但如果是我带大白去山里打猎,训练它成为猎犬,伯父伯母肯定答应。那样你放心吗?你若放心,以后我出去时就带着大白,回来再还你。”现在他已经没了离开的念头,只是不知她肯不肯信……

“打猎?你去过山里了?”许锦羡慕地问,没有察觉少年眼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些许忐忑。

祁景点头。射箭练习用的都是固定靶子,庞叔说想要真正提高准头,就该用活物做靶,毕竟真正上战场的时候,敌人不会乖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被你杀。不论对方跑得多快都能射中,那才是真正的神箭手。

许锦心痒痒,讨好地问,“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吗?”

“不行,庞叔不会答应,伯父伯母更不用说了。”祁景就猜到她会这样问,一口否决。他要训练大白猎杀活物,那种血腥画面最好不要让她看到,他怕小姑娘自此怕了大白。大白一心跟着她,若是遭她嫌弃,大白不会因她不喜欢就回到他身边,只会一直守在她家门前,直到小姑娘肯重新接受它,或,一直等到死。

“就一次也行啊,祁景……”许锦扯了扯少年袖口,跟他撒娇。

祁景看看那只小手,忍着反握回去的冲动,坚决不松口。有些事情可以纵着她,不该纵着的,她扯他袖子也没用。

“真不公平!”许锦恨恨地松开手,转过身去自己生闷气,心想要是爹娘把她生成男子该多好,她就可以跟祁景一样骑马出门上山打猎了。不过,要是她是男子,也就不能穿好看的裙子了……

自己想通了,许锦又转过去,嘟嘴道:“好了,那以后你去山里时就带大白一起去吧,不过你要保证照顾好大白,不能让它受伤。要是大白伤到了,我找你算账!”她舍不得跟大白分开,却更舍不得让大白一直困在内院,反正祁景早晚都得回来,她不怕他不还她。

祁景认真地看着她,“放心,不用我照顾,大白那么聪明,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它。”

他声音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自信,那一瞬,许锦体内好像也有豪情油然而生。

是啊,她的大白,是最厉害的。

她朝祁景展颜一笑,与有荣焉。

祁景也不自觉地笑了,为她对自己的信任。

~

散了课,祁景崔筱各自回家去了,许锦父女俩一起回上房。

“老爷,姑娘,夫人还睡着呢。”守在次间的丫鬟听父女俩有说有笑走了过来,忙上前挑帘,细声提醒道。言罢自觉低下头,规规矩矩不敢多看。

“还在睡?”许攸自言自语。他们在讲堂待了一个半时辰,妻子歇晌可用来没有睡过这么久。

他领着女儿去了里间。

江氏躺在炕头,身上被丫鬟盖了一层薄被,头上珠玉簪钗也都卸了,乌发铺散,衬得那张红润脸颊娇妍妩媚又娴静如画。

许锦爬上炕,跪坐在母亲身边看她,过了会儿忍不住将手背贴上母亲额头,试了试,小声对父亲道:“爹爹,娘没生病呢,嘿嘿,原来娘也会偷懒。”刚开始她还挺担心的,这几个月母亲好几次都睡了很久要等天大亮才起来,爹爹总说娘亲身体不舒服又不肯请郎中来看,她怕这次娘亲又不舒服了。

许攸回女儿一个笑容,侧坐在炕沿上,低头凝视妻子,看着看着,记忆忽然回到了刚成亲那会儿。

她嫁过来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许是哀思过重,反应特别大,一日三餐勉强用了些也会吐出来,看得他心疼无比。偏偏那时她对他有很强的防备,掩饰在客气疏离之下,他亦不敢对她有任何过分亲近之举,只有她倦极睡下后,他才敢厚着脸皮以探望的名义进来看她。王嬷嬷守在旁边,他只能看,看她苍白的脸。

如今,她睡得宁静安详,面色红润。

她不是嗜睡的人,月事,似乎很久没来了?

“你在这儿陪你娘,爹出去一会儿。”

许攸轻声叮嘱女儿,悄无声息走了出去,喊来小厮,让他去请郎中。小厮走后,许攸抬头看远处高远天空,平静面孔下是一颗激荡不已的心。他有种预感,她一定是怀上了,怀了他的骨肉。当然,阿锦是他的女儿,许攸相信不管将来他有多少孩子,阿锦始终都会是他最疼爱的那个,但是,那些孩子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他终于可以再一次照顾怀孕的她,弥补当年遗憾,也可以在孩子出生之前,便以父亲的身份陪伴他们。

平复下来了,许攸回了屋里。

许锦小声问他做什么去了,许攸还没回答,那边江氏模模糊糊听到动静,慢慢睁开了眼睛。见父女俩齐齐转头看她,江氏愣了一下,一手撑炕要坐起来,被许攸小心扶住。江氏诧异于他如此体贴,坐正后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讲完课当然要回来啊,”许锦挨着母亲坐下,笑眼看她,“娘你真懒,睡了这么久!”

“啊,这么晚了啊?”江氏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外,发现外面果然已经有些暗了,她懊恼地揉揉额头,扭头对许攸道:“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然后就该用晚饭了。”披头散发的,当着女儿的面,她不好意思让他也在旁边看着。

许攸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动,柔声道:“晚饭到时候端到屋里用。你先坐着歇会儿,郎中马上来了。”

“为何请……”江氏疑道,可是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她又惊又疑,莫非……

江氏突然忐忑起来。虽然生了一个女儿,可那会儿她还小,整日又浑浑噩噩的,几乎完全是王嬷嬷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形同走肉,直到月份大了,感觉到孩子的踢腿了,她才慢慢恢复了过来。如今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怀孕初期的症状忘了差不多,她的月事每年也会有一两次不准的情况,因此这次迟了也没有多想。

真的,又怀上了吗?

江氏看看丈夫再看看女儿,默默在心里祈求老天给她个孩子。阿锦盼望弟弟,许攸也想要个孩子,她也真心想为许攸生。

待郎中笃定地告诉她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时,江氏欢喜极了,郎中一走,她视线便落在丈夫身上挪不开了,杏眼水润明亮,唇角上翘。她难得露出这种傻样,许攸忍不住抱住她,再把笑得合不拢嘴的女儿也抱在怀里,挨个亲她们娘俩额头。大的小的都是他的宝贝,现在大的又怀了一个小的,他真心满足。

这一晚,许锦赖在了父母房里。她跟母亲睡一被窝,父亲自己睡一被窝,一家三口一起商量小孩儿叫什么。因为许锦一口咬定肯定是弟弟,许攸江氏为了哄女儿,便都只起男娃名字。

取了好几个许锦都不满意,江氏笑着捏捏她小脸,“算了,不想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大白,弟弟就叫小白吧,怎么样?”

地上大白听到有人提自己,耷拉着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不要,大白是大白,弟弟是弟弟,不能起这么像的名字。”许锦不赞同。

江氏掩嘴打个哈欠,搂着女儿亲了一口,“反正明年才生呢,咱们慢慢想,不急。快睡吧,娘也困了。”

“嗯。”许锦回亲母亲一口,再轻轻摸摸母亲依然平坦的小腹,摸了好一会儿,才甜甜睡了。

耳边是女儿清浅的呼吸,江氏温柔一笑,扭头看许攸。黑暗中看不清男人面容,不过他的手早在躺下时便伸了过来,悄悄握着她的。

“你还要握多久?”江氏慢慢侧转过去,声音又轻又柔。

许攸靠过来亲她,亲到脸颊,惹来她一声偷笑。他喜欢听她笑,边听边往下移,这次亲对了地方,温柔地含了会儿,挪到她耳边道:“一辈子。”

江氏无声地笑,捏捏他手,“好啊……”

22、

年关将近,万嬷嬷回家团聚去了,许家小讲堂也同县学那般放了假,待元宵节过后再开课。

不用读书不用学礼仪,许锦最近过得十分悠闲,可惜外面天寒地冻的,让人恨不得躲在屋里不出门,根本没什么好玩的,再加上母亲渐渐显了怀,许锦也要乖乖留在家中尽量帮母亲做事。许家可是有不少铺子呢,每年这个时候各个铺子掌柜都要过来报账,村里田地庄头也会前来送年礼,鸡鸭鱼肉山果野味儿,五花八门。

今年母亲不便操劳,这些事情大多都由父亲出面打理,但不知母亲怎么想的,让她也跟在旁边陪着。许锦私底下问父亲,父亲笑着告诉她,说这些铺子庄子将来都是她的嫁妆,她现在学着打理,日后就不用临时抱佛脚了。

许锦知道嫁妆的意思,害羞倒是没有,只有好奇:“都给我?那以后娘亲再生妹妹怎么办?”她自小就羡慕崔筱有两个哥哥,她没有哥哥,如今弟弟终于来了,许锦当然盼着母亲生完弟弟再多给她添几个弟弟妹妹,她大了,可以帮娘亲哄他们的。

这孩子想得倒远……

许攸笑答:“就算有了妹妹,她嫁人也是十几年后的事,爹慢慢给她攒新的。”阿锦不小了,再过五六年就要嫁人,那时他才刚刚起步,大概添不了什么妆,只能努力给她一个官家小姐的身份,让她嫁得好一些。至于以后的女儿,许攸自信有能力攒出一份体面的嫁妆,原来江家那份财产,都给阿锦吧。

许锦看看父亲,不再多问。反正距离她嫁人还要很久,到时候若爹爹没有攒够,她替爹爹出。

过了几天,庄头老张送了一只母羊跟两只小羊羔过来,是他听说江氏怀孕后特意准备的,母羊留着伺候夫人,两只小羊羔送给姑娘玩。小小的山羊很可爱,许锦很喜欢这份礼物,所以当父亲跟老庄头说完话,她也跟着一起去送人。姑娘如此客气有礼,老庄头笑得满脸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再三贺喜后领着儿子儿媳妇走了。

许锦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眼看三人要拐弯了,她准备转身进去,却瞥见那边踱过来两匹大马,马后还跟着一只大白狗。小姑娘眼睛一亮,一边往前跑了几步一边高声喊大白。

大白听见主人叫唤,立即箭一般冲了过来,在主人身前稳稳停住,仰头舔许锦小手。现在它已经很少直接往许锦身上扑了,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爪子脏,怕弄脏主人衣裳。主人爱臭美,这点大白从主人每天早上都要照很长时间的镜子就知道了。

许锦高兴地摸摸大白脑袋,细细检查它身上,见一身雪白毛发柔顺整齐没有半点血污,她一颗心落了地,抬头去看祁景。

大白是跑回来的,那边祁景则驱马不急不缓地行着。他里面穿了件青色圆领袍,外面罩灰鼠披风,抬腿下马时利落简练,站定了身姿挺拔,看起来像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是整条街上容貌最出色的少年,大家一起去逛集市时,很多小姑娘都会偷偷瞄祁景。许锦不止一次拿这事打趣他,祁景都冷冷的,不过大概是两人天天都见面的关系,看惯了,许锦倒没觉得祁景长的多惊艳。在她眼里,父亲那样温润如玉的才是真正的美男子。祁景……黑了,气势太足,沉着脸时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伯父,阿锦,你们怎么在外面?”祁景一手牵马,一边朝这边走来。他身后庞勇跟许家父女俩打过招呼后就进了祁家大门。与万嬷嬷不同,他没有亲人家眷,这次就在祁家过年了。

“刚刚出来送人呢,我们家庄头送了三只山羊过来。”许锦抢先解释道,目光落在他身侧马上,“今天猎到什么好东西了?”上次这师徒俩猎到一只山猪,三家聚在一起吃了顿烤肉,现在想起来许锦都忍不住犯馋,山猪肉可比常见的猪肉好吃多了。

祁景先看许攸,见长辈没有问话这才专心跟许锦道,“下午运气好,大白猎到一只狐狸,我拿给你。”说完,转身走到坐骑另一侧,卸下那只已经咽了气的狐狸,递给许锦。

狐狸身长两尺有余,毛发雪白纯净不输大白,身后一条蓬松尾巴更是格外好看。许锦打从心眼里喜欢,已经琢磨着要让王嬷嬷帮她做条狐狸围脖了。只是她刚要接,许攸在她肩膀上轻按了一下,许锦不由顿住,许攸则疑惑问道:“这是大白猎的?”目光落在祁景脸上,带着一分探究。

狐狸身上没有咬伤,难怪许攸会怀疑。祁景平静解释道:“是大白追到的,我跟庞叔赶过去时,狐狸躺在地上,大概是被吓傻了。庞叔趁机在狐狸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狐狸就死了。”他直视许攸,“伯父,如果没有大白,我们肯定抓不到它,您就收下吧。”

少年神色自然,没有半分躲闪,许攸又不确定了,毕竟女儿过了年也才十一岁……

他点点头,笑着对祁景道:“那伯父就不客气了,好了,快点进去暖和暖和吧,你祖父祖母肯定也盼着你早点回来呢。”

祁景“嗯”了声,牵马离开,直到进门前都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许攸自嘲一笑,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得了狐狸,许锦很高兴,将狐狸交给父亲拿着,她领着大白进了院子。那一大两小三只羊还在树上栓着呢,大白见了,伏低身子朝它们呲牙咧嘴,凶相毕露。山羊一家三口哪里见过那么闪亮锋利的牙齿,当即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大白对此很满意,不再吓唬它们,跟在主人身后进去了,走路时尾巴轻摇,时不时抬头舔舔主人小手,讨好的模样跟方才判若两狗。

“不许你吓唬它们。”许锦轻轻敲了卖乖的大白一下。王嬷嬷说母亲喝羊奶对身体好,万一大白把母羊吓坏了怎么办?

大白喉头发出一声轻嗷,低下头,一会儿又抬起来,试探着舔舔主人小手。

许锦忍不住笑,大白见了,一双耷拉的耳朵立即翘了起来。

~

次日早上,许锦早早醒了,想着趁祁景过来领狗时问问他打猎的情况。昨天父亲在身边,她跟祁景都没能说几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父亲在场,祁景都会比较沉默严肃,害得她也莫名得不敢缠着他问,好像那样做会犯错似的。虽然祁景说起来语调平稳,听起来少了很多刺激趣味儿,但在这样严寒喜懒的枯燥日子里,有的听许锦已经很满意了。

“姑娘醒了吗?”外面宝珠听到动静,探头进来,见许锦正穿衣裳呢,她笑着道:“姑娘,外面下雪了!”

“真的?”许锦大喜,一边飞速套衣裳一边问她,“现在还下着吗?”她最喜欢看雪了。

没等宝珠回答,许锦便跳下了地,跑到门口一看,外面果然一片银装素裹,院中积雪足足有一尺来厚。

许锦深吸一口气,空气清新沁人。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许锦兴奋极了,而大白似乎比她还兴奋,好奇地跑到院子里丫鬟们起早清扫出来的小道上,低头嗅路旁积雪,再伸出一只前爪按了下去,于是雪地上转眼便多出一只可爱的梅花爪印。大白看看爪印,扭头看主人,又傻又可爱。许锦笑着走过去,抬脚在大白爪印旁边踩了一下,留下她的。

大白见主人也喜欢这样玩,当即放了心,跑到雪地上乱跑,甩出一片碎雪晶莹。它毛发与雪一个颜色,若不是那两只支起来的耳朵还有黑鼻头黑眼睛,旁人都注意不到那里有只狗。

许锦不怕冷,见大白玩得那么欢,她也被勾出了玩心,弯腰团个雪球扔向大白。她是想跟大白玩雪仗的,可大白不知道啊,习惯性地窜地而起,像以前那样去接主人扔过来的东西,不想这个雪球跟那些东西不一样,一咬就破。嘴中冰凉的触感太过陌生,大白还没落地就赶紧把被满嘴利牙戳得千穿百孔的破雪球吐了出去,摔成渣。

“汪……”

大白跑到许锦身边,委屈地摇尾巴,表明不是它不想接,实在是那东西太奇怪,逗得许锦笑弯了腰,笑完继续攒雪球丢大白,也丢宝珠。刚开始大白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继续接,后来宝珠躲了几次,甚至忍不住玩心开始还击,大白立即明白这是新的玩法了,于是不再傻傻地等在哪儿,满院子四处逃窜。

静寂的早上,大白连续不断的叫声,小姑娘清脆的笑声,都清晰传到了隔壁两家。

喜悦是会传染的,走廊里,祁老太太停了脚步,笑着对祁景道:“阿锦这丫头,肯定又在淘气了。”

祁景没说话,心中却是十分好奇她在笑什么,这种好奇太强烈,像林中叶尖儿随风点在他脸上,一下下的,不拂开不行。反正这几日都不可能进山了,祁景想了想,回屋拿起《孙子》,去了许家。许攸还没讲到这里,是他自己忍不住先看的。

此时重新换过衣裳的许锦刚随母亲喝完一碗加枣热羊奶,脸蛋红扑扑的喜人。可惜女儿再招人稀罕,江氏还是要训她,给完甜枣就训道:“万嬷嬷才走多久你就又露出尾巴了?不让你玩雪是为你好,否则着了凉,将来肯定要吃苦头……不用你现在不上心,真受罪那会儿你就后悔吧!”

许锦低头不说话,大眼睛偷偷向父亲求助。

这种涉及到女人身体的事,许攸不懂,所以他也不插嘴,全听妻子的,可假装没有瞧见女儿的求助也是种煎熬。坐在炕头左右为难,许攸有点后悔留在屋里陪她们娘俩了,碰巧下人道祁景来了,他赶紧起身离开。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替女儿说话,然后惹恼了她,现在她可不像以前那么温柔客气了……

等祁景听完许攸的讲解时,许锦也从母亲的斥责中解脱了。

她想去找崔筱发发牢骚,走到前院正好撞见祁景从父亲书房中走了出来。

许锦眼睛转了转,笑着等他一起往外走,“不是练武就是读书,你怎么越来越努力了?”

“早上你做了什么?伯母又训斥你了吧?”祁景不答反问。刚刚出门时见她嘟着嘴,明显是不高兴了,稍加思索,祁景便猜到了怎么回事。

“用你管……你想知道?过来过来,我告诉你!”许锦临时改口,跑到自家门前杨树下,朝祁景招手。谁料祁景还没动,大白先跟着跑了过来,许锦看看爱狗,心中偷笑。

她神秘兮兮的,祁景更加想知道,快走几步到她身前,刚要问,忽见她灵动眼眸一转,正是小姑娘往常起坏心思时的模样。祁景想也不想,在她转身之前本能地拉住她手,因此许锦一脚踢中树干后没能及时跑开,头顶杨树枝条上的积雪簌簌坠落,砸了两人一狗满头满脸。

“汪!”大白第一个跳了出去,摇头抖雪。

许锦没能愣多久,很快便被脖子里那透心凉唤醒了,浑身打个激灵,气得甩开祁景,跑到外面低头抬手扫衣领里的雪,边扫边骂:“谁让你拉我的啊,这下回去又要被我娘说了!”此时此刻,哪还记得是她先想欺负人的?

早在被雪砸中时祁景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随手掸了掸脖子里的雪,见她还在那低头折腾,脑顶脖子后面的衣领上都有雪,他无奈地走过去帮她,“下次别再胡闹了,冷不冷?”先去弹粘在她脖子上的,小姑娘肌肤如玉,被雪花残留的水迹衬得更好看了,祁景指腹碰上后,忍不住轻轻揉了揉。

他的指尖是热的,这样碰着还挺舒服,许锦盯着他靴子,心中迁怒不知不觉就散了,小声问他:“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