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叶莲娜疑惑道,同时扭头看看了身旁的马卡罗夫。

众人一起朝马卡罗夫看去,一下把马卡罗夫看毛了。老马从沙发上蹦起来,道:“你们看我干吗?将军多了,又不是就我一个!”

“但知道这件事的将军可不多!”徐仁宇忽然阴阳怪气地说道。

马卡罗夫一听就急了,道:“也许这个什么狗屁将军只是个绰号,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将军!”

唐风冲马卡罗夫笑了笑,道:“老马,我们当然不是怀疑你。我们只是想搞清这个将军是个什么人。”

“我也想弄清楚!可这应该怎么查?”马卡罗夫眉头紧锁。

韩江想了想,对马卡罗夫和叶莲娜说:“这个问题倒让我想起了伊凡洛夫找来的那份关于米沙的文件。”

“文件?你是说缺失的1964年那些文件?”叶莲娜惊道。

马卡罗夫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你们还是怀疑克格勃内部出了问题。”

“是的,克格勃内部应该还有人,甚至不少人或多或少知道当年的事,知情人当中很可能就包括这位将军。”韩江推断道。

“韩江,你这样分析还是太草率了,季莫申也许是在误导我们,也有可能就像父亲说的,将军只是个绰号。”叶莲娜不相信韩江的判断。

“好吧!叶莲娜,我不跟你争,我也只是推测,不过,有一件事你要帮我去查。”韩江请求叶莲娜。

“查什么?”

“就从那份文件查,从缺失的1964年查。虽然我不太懂俄文,但我也看明白了关于米沙的那份文件,那份文件的每一篇报告下面都有一个落款,也就是派去监视保护米沙的克格勃特工的姓名,去找到他们,看看这些人有没有嫌疑,特别是找到缺失的1964年。”韩江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叶莲娜轻轻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倒给我指派起任务来了,你知道把那些人查一遍需要费多大工夫吗?而且这里面很多人也许早已经不在了,永远查不到了,更别说那缺失的1964年。也许1964年的报告就是丢失了,克格勃丢失的文件多了,特别是苏联解体的那段时间,丢失的文件和枪支弹药太多了,很多原来的特工都下海经商,或是出国去了,带走了许多有价值的文件。”

韩江一看叶莲娜冲自己发起了脾气,赶忙安慰:“别抱怨,我也是没办法,也许你一去查,就查到了是谁,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好运气的。”

叶莲娜非但没消气,反而嚷道:“你说得轻松!我们假设你的推测有道理,负责保护米沙的特工里面有人有问题,但他也可能只是个小角色,我们还是找不到将军。”

叶莲娜说完,还没等韩江开口,马卡罗夫抢先说道:“韩江,你的怀疑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叶莲娜说得也有道理,所以调查可以,但是你不要对这条线抱太大希望。据我所知,克格勃的特工被派去保护像米沙这样的人时,是不允许打听任务之外的事,所以即便叶莲娜找到那些特工,也不要奢望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韩江听了马卡罗夫的话,微微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叶莲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想那么多了,你放心,这个事我会去调查的,现在你们的任务是抓紧时间休息。”

韩江苦笑两声,道:“休息?我们没有时间休息了,从季莫申所了解的情况看,我们的对手比我们了解的多得多。我们不知道他们还知道多少,但我知道我们已经落后了,所以我们要抢时间,抢在他们前面,弄到全部玉插屏,找到瀚海宓城。”

“是啊,我们得赶紧带着玉插屏和米沙的笔记本回去,否则伊留金上校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唐风也同意韩江的意见。

叶莲娜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你们的判断很准确。来之前,我刚刚得到消息,因为伊凡洛夫牺牲了,总部又起用了伊留金,让他戴罪立功,他是不会让你们带着玉插屏离开彼得堡的。”

“啊——”叶莲娜的话让众人都吃了一惊,梁媛惊道:“那我们现在在这里岂不是很不安全。”

“是很不安全,不过我在这儿,伊留金暂时不敢把你们怎么样,但是如果你们想带着玉插屏走,可就不那么容易了。现在,既然你们不想休息,那我就对你们说说我的计划。”叶莲娜停了一下,环视众人又道,“如果你们想带着玉插屏平安离开彼得堡,就得听我的安排,这点有谁有意见吗?”

赵永看看韩江,梁媛看看唐风,谁也没说话。叶莲娜接着说道:“好,既然大家没意见,你们也不需要休息,那就听我的。事不宜迟,首先,你们不能一起走,一起走人太多,目标太大。我的意思是让赵永和梁媛你们俩先走,比如你们可以飞去香港,因为伊留金没见过你们,你们也不要带玉插屏,这样伊留金应该不会为难你们;然后韩江,你和唐风、徐博士一起走,至于你们怎么走,等我的安排。”

“叶莲娜,我也要跟韩江和唐风一起走。”马卡罗夫忽然插话道。

“父亲,你年纪太大了,不能再去冒险了,季莫申已死,杀害维克多的凶手也算是得到了报应,你应该安享晚年了。”叶莲娜劝道。

“不,叶莲娜,杀害维克多的真正凶手并没抓到,所以我还不能休息……”马卡罗夫执拗地说着。

叶莲娜无奈地摇摇头,不等马卡罗夫唠叨完,就对韩江嘱咐道:“那我父亲就交给你了,你可得保证他不能掉一根汗毛。”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父亲就不会出事。”韩江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

“还有,玉插屏和米沙的笔记本你们随身带着,但是这个破碎的佛像以及没藏皇后的头骨,你们不能这样带着走,否则过不了机场的安检。等你们回到国内,我再给你们一起寄过去,包括那具尸骨。我有专门的渠道邮寄,不会有人检查我的包裹,只要你们那边不会出问题,就一定能收到。不过,你需要给我一个可靠的地址。”叶莲娜对韩江说道。

韩江没想到叶莲娜竟然想得如此细致,什么都替他考虑好了,他略思片刻,最后,在一张卡片上给叶莲娜留了一个他认为可靠的地址,然后,韩江让徐仁宇把那个地址又用俄文写了一遍,才递给叶莲娜。叶莲娜仔细观瞧,韩江留的是一个北京的地址,收件人是:“陈子建教授?”叶莲娜轻轻读出了这个名字。

韩江解释道:“陈子建教授是我国著名的人类学家,我以前和他打过交道,他很可靠,你将东西寄给他就行了,寄之前不要忘了通知我一声。”

叶莲娜收起卡片,道:“好的,你放心,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下面的事由我来安排,你们就待在这儿,千万不要出这个门,等我回来。”叶莲娜说完,匆匆离开了这间客房。

下午天快黑时,叶莲娜又回到了阿斯托利亚斯饭店的客房,拿出了六张机票,两张是给赵永和梁媛今晚经莫斯科转飞香港的机票,四张是明天下午回北京的机票。

韩江对赵永叮嘱了多时,回头一看,梁媛还在跟唐风卿卿我我,似有说不完的情话。韩江干咳两声道:“快点起程吧,时间不早了。回香港后,记得替我问候你父亲,另外,赵永会有些问题要请教你父亲。”

梁媛点点头,这才和赵永上了路。叶莲娜一路暗中护送他俩上了飞机,直到看见飞机起飞,才长舒了一口气。离开机场时,叶莲娜还是发现了伊留金的人,她不禁为第二天韩江和唐风他们捏了一把汗。

唐风和韩江彻夜未眠,又熬过了一上午,这才和马卡罗夫、徐仁宇挤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而去。韩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住地盯着后视镜。他想从后面的滚滚车流中,发现叶莲娜的倩影,他知道叶莲娜一定在附近,暗中保护着他们,但是他总觉着后面似乎有一双不友好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突然,韩江的手机响了,是叶莲娜的电话。“不要去机场,到火车站乘国际列车。”叶莲娜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韩江不解其意,但是他很快想到了伊留金,决定按照叶莲娜的嘱咐做,于是,他赶忙回头对徐仁宇吩咐道:“对司机说不去机场了,去火车站。”

徐仁宇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得照办,于是,出租车绕了个大圈,又折向了火车站。

四个人混在火车站的人流中,来到了站台上。韩江不停地向四周张望,既是防止伊留金的出现,也是防备史蒂芬的攻击,更是希望看到叶莲娜的倩影。

四人被人流裹挟至站台的偏僻处,马卡罗夫看看这里,来往的人不多,也便于观察,而且正好有一个长椅,他冲韩江点了点头,四个人便在这儿坐了下来。

唐风、韩江、徐仁宇和马卡罗夫紧张地注视着周围,韩江忽然瞥见不远处站台上有一个卖烟和饮料的小摊,他走过去,指了指小摊上的一盒万宝路,小贩一比画,然后用半生不熟的英语报出价钱。韩江正在付钱之时,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入时、浓妆艳抹的漂亮女郎,也来买烟。韩江扭头看了一眼那女郎,女郎戴着一副大墨镜,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韩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正是叶莲娜。他刚要开口,叶莲娜摘取墨镜,冲他使了个眼色,韩江马上心领神会。待叶莲娜离开,他点着一支烟,环视周围,见没有可疑之人,这才跟上叶莲娜,来到车站的僻静处。

韩江一见叶莲娜,便嬉笑道:“我还从没见你打扮成这副摸样,真像是某个电影明星。”

“还像某个大人物的情妇,你是不是还这么想?”叶莲娜没好气地瞪了韩江一眼。

“不,我可没这么想,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美丽的化身……”

“行了,这类话伊留金和伊凡洛夫都对我说过。”

“好吧,说正经的,你为什么叫我们到火车站来?”

“因为伊留金正带人往机场赶呢!”

“哦,看来我们不容易走了。”

“这是四张回北京的车票,你们放心,只要你们离开彼得堡,伊留金就拿你们没有办法,他不敢向总部汇报,要求在半路检查你们。”说着,叶莲娜将四张车票递给韩江。

“那就好!咱们随时保持联络,车票和机票的钱我会给你报销的,呵呵。”韩江笑道。

“谁要你报销了?别嬉皮笑脸的,你要明白,我替你们挡住了伊留金,接下来,就全靠你们自己了。”

“你是担心史蒂芬那伙人?”

“是的,这几天我们全城搜捕,也没抓到他们。他们在冬宫露了一面后就再没露面,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但我想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明白了,我拜托你的事,不要忘了。”

“当然不会忘,如果没事,我就走了,我不能在这儿久待。”

叶莲娜说着,就要离开,可等她走出几步,韩江又喊住了她。叶莲娜回头,望着韩江,问:“还有事吗?”

韩江急追几步,走到叶莲娜近前,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含情脉脉地轻声说道:“没什么事,我只是……只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新年前夜你准备的晚餐,是我在彼得堡最值得回味的一顿晚餐。我希望还有机会品尝到你的美味佳肴。”

“一定有机会的。”叶莲娜注视着韩江,轻轻地说道。说完,两人紧紧拥吻在一起。

第二十二章 布尔坚科

韩江回到唐风等人身旁,大家看见韩江嘴上的口红印,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韩江赶忙擦去了嘴上的口红印,然后将车票递给了几人。唐风一看车票,是下午四点十五分的,现在时间还早。于是,四个人只得坐在长椅上,等待着那趟国际列车进站。

唐风感到时间走得异常缓慢,他不时看着自己的手表,又摸一摸装着玉插屏和米沙笔记本的背包。他们所坐的地方,没有多少乘客经过,只是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乘客从车站的一个偏门出站,才经过这里。

就在四个人百无聊赖之时,从车站那头走过一个膀大腰圆的俄国男人。唐风和韩江都注意到了这个人,此人看上去年龄不比马卡罗夫小多少,但是保养得极好,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再看穿着打扮,便知是位成功人士。

这个俄国男子拖着一个拉杆包,慢悠悠地向唐风他们这边走过来,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唐风等人,目光逐一扫过坐在长椅上的四人。当他的目光触到韩江的目光时,韩江心里咯噔了一下,“此人的眼神绝非常人!”韩江暗自寻思,提高了警惕。那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马卡罗夫的身上,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在了马卡罗夫跟前。马卡罗夫也注视着面前这个老头,突然,面前这个俄国老头惊叫道:“伊万,你是伊万吗?你还记得我吗?”

“您是……”

“我是巴维尔啊!”

“哦,巴维尔……蒙古。”

“是啊,咱们在蒙古一起共过事,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变化不大啊,我一见你就认出了你。”

“你变化倒是挺大,瞧你这身打扮,你在哪儿发了吧!”

“呵呵!”那人大笑起来,“是啊,咱们给克格勃干了一辈子,结果落得两手空空。克格勃解散后,我就自己干了,先卖了点商业情报,然后开了家咨询公司,这不,刚从莫斯科回来。”

“看来你还是干的老本行啊!”

“业务不能丢嘛!你这是要去哪儿?那几位是谁?”

“哦,我准备陪那几位中国朋友去莫斯科游览一下。”马卡罗夫撒了个谎。

巴维尔又盯着唐风和韩江、徐仁宇看了看,然后突然变了脸色,对马卡罗夫正色道:“看来你还有不少中国朋友,你还记得基地当年那些中国人吗?”

“基地?”当马卡罗夫听到这个词时,忽然脸色大变,原本还挂着笑容的脸上,突然凝固下来。巴维尔拉着马卡罗夫,躲到车站僻静处,在那边和马卡罗夫小声嘀咕起来。

韩江狐疑地看看马卡罗夫和巴维尔,回头问唐风和徐仁宇:“他俩刚才嘀咕些什么?那人是谁?”

“好像那个以前也是克格勃出身,我听得不是很明白,还是博士讲吧。”唐风道。

徐仁宇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人和马卡罗夫,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那人是马卡罗夫以前的同事,他跟马卡罗夫很多年没见面了,互相寒暄了几句。但是后来那人对马卡罗夫说‘你还记得基地当年那些中国人吗’,然后马卡罗夫脸色就变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

唐风和韩江听徐仁宇说完,扭头又朝马卡罗夫和那人望了一眼,两人还没说完。只见那人说得越起劲,马卡罗夫的脸色就越难看,直到最后,那人离去,马卡罗夫才一脸阴沉地回到唐风身旁。唐风见马卡罗夫眉头紧锁,脸色极其难看,忙关切地问马卡罗夫:“老马,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

马卡罗夫冲唐风摆了摆手,坐下来,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铁轨出神,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刚才那人是我以前在克格勃的同事,他跟我提到了一件往事,一件可怕的往事!我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了他,真是宿命!”

“可怕的往事?究竟是什么?”

马卡罗夫看看唐风,似乎是在考虑是否要将那件往事说出来,终于,他长叹了一声,道:“那就要从我又一次来到卢比扬卡广场11号说起。”

“卢比扬卡广场11号,克格勃总部!”唐风立即来了兴趣。

“是的……”马卡罗夫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他又回忆起了几十年前在克格勃的那些岁月。

……

谢列平在政治上的失势,让马卡罗夫终日惶惶不安,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就在他彷徨无措之时,莫斯科的一纸调令,把他又带进了卢比扬卡广场11号。

和第一次来到卢比扬卡广场11号一样,这次,马卡罗夫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和压抑。他被带进了克格勃新任主席尤里?弗拉基米罗维奇?安德罗波夫的办公室。这是一间宽大豪华的办公室,位于克格勃总部大楼三层,可以俯瞰整个捷尔任斯基广场,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排电话,有直通政治局的专线,有直通国防部的专线,还有直通克格勃下属各部门的专线,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部直通克里姆林宫的专线。

当马卡罗夫第一眼见到安德罗波夫时,他还不能从安德罗波夫宽大的眼镜后面看出,这位新任克格勃主席日后竟能登上权力的顶峰。此时,在马卡罗夫眼中,一身黑西装、戴着宽边眼镜的安德罗波夫,更像是一位大学教授,或是哪个工厂的工程师。

安德罗波夫正在批阅秘书送来的文件,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了一眼面前的马卡罗夫,平静地说道:“马卡罗夫同志,请坐!”安德罗波夫没有谢列平那么犀利的眼神,至少,在马卡罗夫面前没有。他的话语是和蔼的,目光是慈父般的,这也许就是政坛上两位风云人物留给马卡罗夫的不同印象。

马卡罗夫心里仍然惴惴不安,他的额头渗出了一丝细汗,他不明白究竟有什么重要事情,会让克格勃主席在百忙之中亲自召见自己。安德罗波夫批阅完最后一份文件,抬头盯着马卡罗夫,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直接说出了马卡罗夫的名字和父名:“伊万?彼得罗维奇同志,知道为什么把你请到这儿来吗?”

马卡罗夫心里一惊,看来对面这位大人物对自己已经很了解了,他定了定神,用军人的口吻答道:“不知道。”

安德罗波夫看出了马卡罗夫内心的紧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伊万?彼得罗维奇,不用紧张,放松点。你来之前,我已经看过你全部的档案,你的档案中,有两点吸引了我的注意。第一,你确实非常优秀,各方面能力都很突出,这很好;第二,你加入我们之前,曾在贝加尔军区的第三十九集团军服役,还曾去过外蒙古和中国,这点更吸引了我。我想也正是这两点,吸引了我的前任谢列平同志。”

当安德罗波夫提到谢列平这个名字时,马卡罗夫不禁浑身一颤,他刚才还在极力揣测安德罗波夫召他前来的意图,这会儿大脑却已是一片空白。马卡罗夫的细微变化,都没能逃过安德罗波夫的眼睛。安德罗波夫收起了微笑,面无表情地又说道:“恕我直言,伊万?彼得罗维奇,最近,我这儿收到了很多对你不利的言论和检举……”听到这儿,马卡罗夫全身已经开始僵硬,他根本没有听清安德罗波夫后面的话,因为,此刻他又想起了三十年代那场“大清洗”中,死在卢比扬卡的冤魂们。

就在马卡罗夫以为厄运临头的时候,安德罗波夫突然从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马卡罗夫猛地一惊,也站了起来。安德罗波夫接着说道:“虽然,这些检举和言论对你很不利,但我从未轻易相信。你完全可以放心,一切对你的检举和不利言论,到我这儿,就算是到了头。”安德罗波夫顿了一下,然后走到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旁,安德罗波夫在巨大的地图前,注视良久,忽然转身问马卡罗夫:“你还想再去一趟东方吗?”

“东方?”马卡罗夫一头雾水。

“对!东方,贝加尔、图瓦、蒙古,还有中国!”

“中国?我们现在不是跟中国关系很紧张吗?难道要我潜入中国?”马卡罗夫心里愈发紧张。

“不,我还没有这个计划,我的意思仅仅是有可能。你大概也知道一些中国的国内形势,中国正在进行一场……用中国人自己的话说,叫‘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他们防卫很严密,你根本没有机会潜入中国。”

马卡罗夫心里稍稍平静下来,只见安德罗波夫指了指地图上的中蒙边界,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来,蒙古的边防部队频频向我们在那儿的情报人员报告,说是这几个月从中国境内不断有非法越境者闯入。”

“非法越境者?是边境的牧民吗?”

“不,不仅仅是牧民,还有不少所谓的知青。”

“知青?我有所耳闻,据说都是些城里的年轻学生!”

“是的,他们不是当地人,所以……所以很可疑。”

“您是担心这些人当中混入了中国的情报人员。”

“嗯,完全有这种可能,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

“那我的任务是……”

“你的任务是前往外蒙古,调查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如果这些人中确有中国的情报人员,你要了解清楚他们的意图,随时向我报告;另外,如果有可能,我们也可以在这些人中发展我们的人,然后再派回中国。亲爱的伊万?彼得罗维奇,你也应该知道,自从我们和中国的关系破裂以来,我们的情报人员一直很难渗透进中国,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了解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后,在这些人中要发展我们的人,这点很重要。”

马卡罗夫大致听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纠结起来,派自己去遥远的蒙古,从列宁格勒到蒙古,万里迢迢,这明明是把自己远远地支开,哪是什么重要任务,不过是对他的变相流放而已。他明白,自己在克格勃已经彻底失宠了,如果这次任务不能让领导满意,那么等待自己的将是更严重的后果。

想明白了这一切,马卡罗夫心事重重地立正,对安德罗波夫敬礼,道:“请首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安德罗波夫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拿起电话对那头的秘书吩咐道:“叫布尔坚科进来。”布尔坚科?马卡罗夫揣测着,这个布尔坚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大一会儿,克格勃主席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上校制服的瘦高男人出现在门口。

安德罗波夫一指进来的上校,对马卡罗夫介绍道:“这位是布尔坚科同志,他将是你的副手,配合你的行动。”

“什么?对不起,主席同志,我没听错吧,我的军衔只是少校。”让一个上校做少校的副手,对于这样的安排,马卡罗夫大惑不解。

“不,没有错,虽然布尔坚科同志军衔比你高,但是,这次他是戴罪立功,所以,由你负责这次任务,布尔坚科同志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戴罪立功?”马卡罗夫又是一惊。

“是的,这次我是戴罪立功,马卡罗夫同志,很乐意与你一起执行此次任务。”说着,布尔坚科很友好地向马卡罗夫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尤里?巴甫洛维奇?布尔坚科。”

“伊万?彼得罗维奇?马卡罗夫。”马卡罗夫也伸出手。虽然布尔坚科的话语十分客气,马卡罗夫却从他冰冷的手上,感到了一丝寒意。

容不得马卡罗夫多想,安德罗波夫又说道:“一些具体的事项,布尔坚科同志会向你说明,希望你们此次行动成功。”

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立正,敬礼,随后,两人退出了安德罗波夫的办公室。穿行在克格勃总部大楼复杂的走廊里,布尔坚科健步如飞,马卡罗夫只能匆匆跟上。两人谁也没说话,马卡罗夫的心里还在胡思乱想,这位布尔坚科上校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戴罪立功,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来到楼下的一辆白色伏尔加轿车前,布尔坚科这才先开口道:“怎么样,有事吗?如果没事,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马卡罗夫反问。

“列宁山。”

“列宁山?”马卡罗夫略一迟疑。布尔坚科解释道:“就是莫斯科大学。”

“去莫斯科大学干吗?”马卡罗夫一头雾水。

“这不是要去蒙古吗?我要借点这方面的书和资料,另外,我还有些问题要去请教莫斯科大学的教授。” 布尔坚科的解释,让马卡罗夫感到此人做事之严谨,绝非寻常特工可比。

两人上了车,布尔坚科一边驾车,一边盯着后视镜中郁郁不乐的马卡罗夫,问道:“你似乎有些不高兴?”

“是有点。一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马卡罗夫欲言又止。

“呵呵,一看你就是整天在机关里坐办公室的,出趟远门……怎么,舍不得妻子孩子?

“我还没孩子。”

“呵呵,那就是舍不得漂亮的妻子喽。之前你是哪个部门的?”

“在列宁格勒的反间谍部门。”

“让我说着了,果然是坐办公室的。不过,这就奇怪了,你在列宁格勒干得好好的,总部怎么会派你来执行这个任务?”

“因为我加入克格勃之前,曾经在贝加尔军区的第39集团军服过役,还曾经去过一趟中国。当然,这都只是表面文章,真正的原因,只有首长知道,也许是我得罪了什么人……”

“哦,你还去过中国?”布尔坚科打断了马卡罗夫的话问道。

“是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段痛苦而恐怖的回忆。”马卡罗夫皱起了眉头。

“痛苦而恐怖的回忆?怎么回事?” 布尔坚科好奇地问。

听布尔坚科一问,马卡罗夫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真想把当年在中国的离奇遭遇,对这位刚刚认识的同事倾诉一遍,但是,他的耳畔很快又响起了谢列平对他的告诫,“不,我不能说,因为那是国家的机密。”

“哦,既然是机密,那我就不问了。”车厢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马卡罗夫打破沉闷:“你又是哪个部门的?”

布尔坚科一听马卡罗夫问自己,忽然一阵冷笑,笑得马卡罗夫浑身不自在。笑毕,只听布尔坚科道:“你问我?哼哼!我待过的地方可多了,几起几落。我先是在边防总局下属的边防部队服役,说起来,和你服役的地方还挺近。”

“贝加尔?”

“是啊!荒凉寒冷的西伯利亚、贝加尔,自古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不过,我们那里更靠近边境。”

“后来呢?”

“后来,我立了一次功,被提拔到边防总局,然后又因为一次失误,被总局踢了出来,就这样,我被调到了第十三局。”

“十三局,我来几年了,从未听说过克格勃下面有个第十三局。”

“是啊!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这个第十三局已经被撤销了。”

“撤销了?”

“嗯,局撤销了,我等于又被踢了出来,之后,我进了第十处。”

“就是负责管理档案和文件的第十处?”

“不错,就是那个被大家叫做档案处的鬼地方,天天跟一堆发黄的档案做伴,我在那里干了三年,整整三年啊,宝贵的青春!” 布尔坚科不禁哀叹道。

“看你的年纪并不比我大多少,想不到经历竟如此丰富。”

“还不止这些,前两年,我又从第十处调到了第一总局。”

马卡罗夫闻听惊道:“第一总局,那可是对外搜集情报的地方,你被派到国外了?”

“哼,是被派到了国外,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间谍之都维也纳啊、巴黎啊、伦敦啊,是遥远荒凉的蒙古。没有你想象中的盛大舞会、美女如云,也没有秘密接头、飞车追逐,更搞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立功受奖,从不属于我,陪伴我的只有戈壁、草原和风沙,一些无聊的、毫无价值的小情报、假情报。”听得出来,布尔坚科是满肚子怨言。

“怪不得这次让我们俩一起去,我有些明白了,一是我们都曾经在那儿待过,熟悉那儿的情况,这当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二是我们都是受排挤的人,我想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原因。”马卡罗夫忽然有了偶遇知音的感觉。

“呵呵,你说得太对了,说开了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有一点你可能还没想到。”

“什么?”

“我根本就不相信这次蒙古之行能有什么收获,更不用说向中国派遣我们的人了。”

“是啊!据我所知,中国边境现在防守十分严密。”

“所以,这次我们多半无功而返。这还算好的,如果我们出了什么纰漏,那……哼哼,就没什么戴罪立功了!”

“刚才首长说你这次是戴罪立功,你到底做错了什么?”马卡罗夫又想起了在主席办公室安德罗波夫对自己所说的话。

布尔坚科看看马卡罗夫,解释道:“这事说起来话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不过,你跟我处久了,慢慢就会知道的。”

看来布尔坚科并不愿意提起这事,马卡罗夫不再多问。很快,“伏尔加”便来到了位于列宁山上的莫斯科大学主楼前。

布尔坚科来到莫斯科大学亚非学院,不巧的是,他要找的那位教授出国讲学了。布尔坚科有些沮丧地和马卡罗夫来到高尔基图书馆,在这里,他借了几本有关蒙古和中国历史的书,其中还有两本中文书。马卡罗夫好奇地问他:“你看得懂中文?”

“以前学过一些,这次也许用得上,不过我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真看不出来,你不但经历丰富,学识还很渊博,军衔也比我高,咱们这次到底谁指挥谁啊?”马卡罗夫半开玩笑地说。

“当然是听你指挥,我只是戴罪立功。” 布尔坚科毫不含糊地回答。

马卡罗夫流连于高尔基图书馆浩瀚的藏书中,他随手翻开了一本中文书,这是一本《资治通鉴》,看着那些陌生的方块字,马卡罗夫忽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又想起了他的中国朋友——梁,梁云杰,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马卡罗夫合上书,闭上了眼睛,也就是从这时起,马卡罗夫决心开始系统地学习中文。当他重新睁开眼时,他忽然想起来,布尔坚科呢?他跑到了哪儿去了?

马卡罗夫穿行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寻找布尔坚科。来到外面走廊上,他发现布尔坚科正在图书馆的走廊尽头和一个陌生男子交谈,那男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西装革履,经过精心修饰的络腮胡子,戴着眼镜,一副学者模样。马卡罗夫寻思着:这男子也许是布尔坚科的朋友。他向布尔坚科和那男子走过去,布尔坚科看见马卡罗夫走过来,友好地冲他挥了挥手,可陌生男子却一低头,和马卡罗夫擦身而过,消失在走廊上。马卡罗夫疑惑地问布尔坚科:“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