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你去了哪里?我们的人怎么没有找到你?”韩江关切地问。

“后来我想顺原路回去找你,但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想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找你们,这时,我们的人找到了我。”

“你们的人?”

“嗯!我被俘后,我们和总部的联系就彻底断了。总部于是又派出了一组人马来寻找我们,一共是四个人,伪装成旅游者,领头的是伊凡洛夫少校……”

“伊凡洛夫少校?”韩江记下了这个名字。

“瓦连京?谢尔盖洛维奇?伊凡洛夫,在我看来,他还算是一个称职的特工。”叶莲娜说完这句话时,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还算称职的特工?比你如何?”韩江笑着问。

“比我?你要是跟他共事过,就会知道的。”叶莲娜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可我还是没弄明白,你们的人怎么能那么快、那么准确地找到你?”

“这个很简单,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当然也有些运气的成分。”

“你们的办法?”韩江不解。

“你应该听说过卫星跟踪定位系统吧,当然这个东西也经常失灵。”叶莲娜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韩江这才明白,原来他们用的都是这个东西。他这时已经完全可以证实自己先前的判断了,于是他接着说道:“后来你就被你们的人救了回去,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人分了两组,另一组救了你父亲,并取走了唐风包中的那块玉插屏。你们自以为大功告成,可回到彼得堡,才发现你们带回的那块玉插屏,并不是冬宫失窃的那块。”

叶莲娜点头道:“是的,你说得一点不错。我父亲见过你们在黑头石室发现的第二块玉插屏。他看了伊凡洛夫带回的那块玉插屏,断定这是你们新发现的那块……”

“所以,你们就没有将那块玉插屏归还冬宫,而是将它锁在了你们联邦安全局的保险柜中。”韩江打断叶莲娜说道。

叶莲娜闻听韩江说出了那块玉插屏的存放地点,心里猛地一紧,而后笑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你的能力了。原本我以为你就是有一把子蛮力气,这点你倒是跟我们的那位伊凡洛夫少校很像。”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个形象。”韩江苦笑道。

“不过,自从你救了我,我已经改变了对你的看法。你一切都很好,是个优秀的特工,就是外语差了点。”叶莲娜调侃韩江道。

“外语?”韩江叹了口气,“我跟你不同。你一定是克格勃学校培养出来的高才生,我是当兵的出身,就一粗人。好歹我还学了门英语,就是干了这行,也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出国执行任务。”

“哦!原来你会英语啊。那我们以后可以用英语交流嘛!”叶莲娜继续调侃韩江。

韩江一想到自己那多日不用的英语,不免脸红,尴尬地说道:“用什么英语!你不是中文说得挺好,咱们就这样交流挺好!”

韩江的尴尬样子让叶莲娜吃吃地笑出了声。韩江也傻傻地陪着叶莲娜笑了两声,叶莲娜止住笑声,道:“不过,跟你在一起那个小伙子,倒是挺有文化的。”

“是啊!他叫唐风,是大学老师,学问挺大,会好几门外语呢,否则我也不会挑上他跟我合作。他跟我,一文一武,也算是绝配了。”

听韩江这么一说,叶莲娜的笑声更大了:“绝配?你说话可真逗!你们两个大男人是绝配?呵呵,我看你中文也没学好。”

韩江也觉着刚才用词不当,但他此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陪着叶莲娜傻笑了两声。等叶莲娜笑完,韩江这才问叶莲娜:“我一直……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但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就问吧!”叶莲娜看到韩江吞吞吐吐的样子,大感诧异。

“我一直想问你,你……你和你父亲真的是亲生父女吗?”韩江问完这句话,就觉着自己又用词不当了。

叶莲娜一听韩江问的是这个问题,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韩江看看叶莲娜美丽的脸庞,此刻,没有了一丝笑容,只留下淡淡的忧伤。叶莲娜逃避着韩江的眼神,扭过了头,这才缓缓地说道:“也许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们并不是真正的父女,只是为了这次任务,才以父女相称。马卡罗夫曾是我的老师。上学那时,他似乎被人排挤,过得并不愉快,对我们却一向很好,就像慈父一般,所以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中国之行,一起并肩战斗,我完全把他当成了亲生父亲。”

“听说老马的儿子被人杀害了?”韩江问。

“是的,就是为了冬宫失窃的那件玉插屏,至今案子还没破。所以,维克多的死,让父亲心痛欲绝。他已经退休多年,这次为了玉插屏再度出山,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他的儿子。”

“老马就没有别的亲人了?”

“没有了。维克多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那你呢?你的亲人呢?”韩江问道。

叶莲娜沉默许久,没有回答韩江的问题。房间里静得可怕,韩江忽然听到了抽噎声。当叶莲娜把头转过来时,韩江看到了叶莲娜脸颊上的两行泪珠。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叶莲娜在自己面前哭泣。在韩江的印象中,叶莲娜向来是个永不言败、不会哭泣的女强人。这会儿,她怎么像个柔弱女孩一样哭了起来?韩江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叶莲娜渐渐止住了哭泣,韩江才试着轻声问道:“你……你怎么了?”

叶莲娜看着韩江,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以前克格勃选拔特工最常去的两个地方吗?”

“最常去的两个地方?”韩江不明白什么意思。

“一个是军队,因为那儿有铁的纪律;另一个是孤儿院,因为那儿的孩子具有完全的可塑性。”

“这么说,你……你是孤儿?”韩江这才明白过来。

叶莲娜微微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一个不幸的孩子!”韩江心中突然升出巨大的怜悯。

韩江的脑中忽然产生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想法:他要去保护她,他希望他能成为她的亲人,去保护她!

可就在韩江胡思乱想的时候,叶莲娜忽地站起身来,问韩江:“吃好了吗?”

韩江木讷地点点头。于是,叶莲娜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盘碟刀叉来,一边收拾,叶莲娜一边问还在胡思乱想的韩江:“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存放玉插屏的地方,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是把它偷出来?还是带上你的人马把玉插屏抢出来,如果你想选择后者,那么我要提醒你,那样要冒很大风险。”

叶莲娜这么一说,韩江才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反问道:“我发现你的大脑中,怎么也只有打打杀杀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想。”

叶莲娜冷笑了一声道:“你说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目的很明确,目标也已经确定,不这么干,还想干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想跟你们合作,因为我们的对手是一个很强大的神秘组织,我们合作是最好的出路。所以我想去拜访你们此事的负责人。”

“伊留金上校?”叶莲娜轻轻哼了一声。

“是的,本来……如果这事是你负责,那就好了,也许咱们今天晚上就能谈成了。”

“哈!”叶莲娜笑道,“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谈成,不要以为现在我对你很有好感,就可以利用我对你的好感。”

韩江的脸被叶莲娜的话搞得红一阵,白一阵的。叶莲娜不顾韩江的感受,继续说道:“我都可以想象,你去找伊留金时,他会怎么说。他会反问你‘我们能得到什么?’他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你们能得到什么?你们能得到半个世纪前科考队神秘失踪以及现在这一系列事件的真相。当然,事情结束后,我们也可以将那块玉插屏赠送给冬宫。”

“赠送?那件珍宝本来就是冬宫的。”

“不!它本来属于中国!”

“可是它一百年前就来到了俄罗斯。”

“那也不能改变它本来的国籍啊!”韩江争辩道。

“好了,韩,我不跟你争!你所谓的‘合作’,说白了,不过是让我们将玉插屏先交给你们。不管是什么理由,这是很难办到的。其实,这事现在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替你考虑,我劝你不要去找伊留金,因为我对他太了解了。他是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而且,你只要去找他,也就意味着你在这里丧失了行动的自由,他会派八个彪形大汉来‘保护’你的,直到你无法忍受,自己回国。”叶莲娜情真意切地劝道。

韩江点点头:“我明白,但是我还是得去试一试。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先礼后兵’嘛!”

“哼!先礼后兵?恐怕人家不会领你这个情。你要是去偷,以你的身手,倒是有几分胜算。”叶莲娜肯定地说。

韩江听叶莲娜这么说,倒笑了:“我发现你现在怎么站到了我们的立场上来了,倒替我们出谋划策。这对于你们,可是违规了啊!”

韩江这一提醒,叶莲娜才觉察出来,是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站到了韩江的立场上来,这……这是出于对伊留金的不屑和愤怒,还是……还是为了眼前这个中国男人?叶莲娜忽然也迷惑起来……

过了一会儿,叶莲娜微怒道:“我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领情就算了。”

韩江见叶莲娜不高兴了,赶忙安慰道:“不!不!我当然得领你的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说得很有道理。用你的办法,如果成功,自然很好,不过,这样会伤了两家的和气,你们的伊留金上校也不会善罢甘休;再者,那样做也不利于长远的合作,只会让我们的敌人高兴。所以,我还是决定去找你们那位伊留金上校。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我想即便他不同意和我们合作,也不至于把我们怎么样吧?”

“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这儿不是在你的地盘上。”叶莲娜道。

“你放心,我会加一万个小心的。”韩江坚定地说。

“看来我是劝不动你了!那好吧,你就去找伊留金吧,我看你能有什么收获。到时出了事,你可千万不要找我救你!”叶莲娜赌着气说道。

“好了,别生气了,就算遇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也有办法脱身。对我说说你们那位伊留金上校吧!”说着,韩江扶住了叶莲娜的双肩,微笑着对叶莲娜说道。

叶莲娜顿时感到两股电流传遍了全身。她看看韩江,心里咒骂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竟然这么轻易地背叛了自己的组织和誓言。虽然她知道这样做对自己的组织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这对于一个优秀的特工和她从小所受的教育来说,仍然是不可原谅的。叶莲娜为此陷入深深的矛盾中。

“伊留金,此人为人阴险、狡诈,我向来不喜欢这个人。他也曾是我父亲的学生,但据说我父亲被逼提前退休,就是受了这家伙的陷害。这次我被停职,也是他向上面说了我许多坏话。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人……”叶莲娜虽然在心中咒骂自己,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对韩江介绍了伊留金、伊凡洛夫等人的情况,并给韩江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有四个人,左边是马卡罗夫和叶莲娜,右边有两个男人,韩江没见过。

叶莲娜一指照片上那个身材消瘦、脸色阴沉的中年男人,说:“这就是伊留金上校。”又指了指伊留金身边的那个壮实男人道:“这是伊凡洛夫,一个肌肉发达、有勇无谋的家伙,跟你倒是有几分相像,呵呵。”

“你的意思……我也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韩江反问叶莲娜。

叶莲娜看着韩江,笑出了声:“你这样主动去伊留金那儿送死,不就是典型的有勇无谋吗?”

“也许是吧!不过,我一定会让你改变对我的印象。”韩江自信地说道。他迅速地在大脑中印下了这两个男人的模样,但还是向叶莲娜提出,要借用一下这张照片、叶莲娜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叮嘱道:“照片你可以拿去,不过,千万不能让伊留金知道是我给了你这张照片,否则,我可就……”

韩江笑笑,答道:“你放心,就是我死了,也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我可不希望你死。你要好好活着!”叶莲娜盯着韩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两人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对方,直到韩江又开口问道:“你知道存放那块玉插屏的保险柜的情况吗?”

叶莲娜撅了撅嘴,无奈地说道:“我真是无可救药了。好吧,我就把知道的情况全告诉你。当然,我所知道的情况都是一个月前,也就是我被停职以前,玉插屏存放在联邦安全局大楼的一间地下室里。那是整个大楼中最牢固的一个房间。我们一般戏称那间地下室为彼得小屋。”

“彼得小屋?”韩江不解其意。

“嗯,我是听伊留金他们那么叫的,也不知是哪位前辈起了这个名字。你知道彼得堡在涅瓦河畔有一个景点,就是著名的彼得一世小屋,相传为彼得大帝当年建彼得堡时的住所。据说那间地下室以前关押过重犯,有些重犯最终就死在了那里面,于是有前辈便戏称那间坚固的地下室为彼得小屋,故意讽刺那些关押在这里的重犯,享受着沙皇一般的待遇。那间地下室坚固无比,没有窗户,据说墙壁有三米厚。”

“果然是很坚固。那里现在还关犯人吗?”

“早就不关犯人了,现在那里有一个保险柜,专门存放重要的东西。保险柜连接着大楼的报警系统,如果是外人开保险柜,即便他打开了保险柜,警报也响了。从楼梯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全程监控,通道口的大铁门有半米厚。”

韩江听完叶莲娜的介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彼得小屋果然是铜墙铁壁,很难下手。他对叶莲娜戏谑道:“你看,你还说直接去偷有希望呢,这么坚固复杂的地方,我怎么能偷得出来?”

“哼!我一向认为你功夫很高啊!再说,我只是说去偷还有希望。你去跟伊留金谈,在我看来,是一点希望没有!”

“好吧!谢谢你的忠告,也感谢你的美味晚餐,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韩江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

“你要走?你在彼得堡住哪里?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大雪……”叶莲娜欲言又止,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怎么,你想留我在这儿过夜?”韩江嬉笑道。

“哼!我可没说要留你,别自作多情了!”叶莲娜又仰起头,盯着韩江说道。

“你放心,我肯定有地方住。如果我那地方被你们的伊留金上校盯上了,我会来你这儿避难的,呵呵!”韩江笑道。

“那好!我等着你在彼得堡无处可藏的时候。”说着,叶莲娜上前拥抱了韩江一下,并在韩江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韩江顿时涨红了脸。他知道这只是俄罗斯人的礼节,但却让他这个中国大男人受宠若惊。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叶莲娜:“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肯定你会有那么一天,哼!”叶莲娜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行了,你好好睡上一觉。我万一和伊留金谈崩了,可真的要来麻烦你,到那时,你想睡个好觉都不可能了!”说完,韩江穿好大衣,打开房门,一股寒风灌进了屋中。韩江和叶莲娜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楼道里的窗户被大风吹开了。韩江走过去,将窗户关紧,然后观察了一会儿楼道里的动静,见无异常,这才向叶莲娜挥了挥手,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叶莲娜怔怔地在房门外看着韩江走下楼梯,听着他的足音,直到那声音远去,这才回到房中。她看着这间不大的公寓,外面是庆祝新年的礼花,公寓内温暖如春,心头忽然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是一种家的感觉,虽然,她知道这里只是她临时的住处。

唐风和徐仁宇在韩江之前就已在圣彼得堡大学安顿下来。圣彼得堡大学始建于1819年,坐落在涅瓦河北岸,正好与南岸的冬宫遥遥相对。这里曾孕育了俄罗斯历史上许多重要人物。在苏联时代它被称为列宁格勒大学,苏联解体后,它随着彼得堡这座城市的变迁,又改回了它原先的名字。圣彼得堡大学学科齐全,专业众多。这里的东方研究系久负盛名,集中了俄罗斯东方学研究的精英。

徐仁宇早年曾在此游学。他兴趣广泛,工科、理科、文科的课程均有涉猎。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了东方研究系一位教授的课程,至今清楚地记得那节课讲的是亚洲游牧民族史。他也清楚地记得那位教授的名字——鲍里斯。

年轻时的徐仁宇为鲍里斯教授的渊博学识、儒雅气度,以及严谨的治学态度深深折服。仅仅一节课,鲍里斯教授就从匈奴、鲜卑,讲到突厥、回鹘、吐蕃,进而又讲到了契丹、女真、蒙古,当然还有党项。原本只能容纳三十个人的小教室里,聚满了各专业的学生,大部分学生可能只是第一次接触东方这些古老的民族。徐仁宇没想到一个西方人,竟对东方的历史如此熟知。虽然他以前也在书本上一知半解地了解一些,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系统地了解这些历史。于是,徐仁宇一周之内连续听了鲍里斯教授的三节课。鲍里斯教授也注意到了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学生。

徐仁宇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与鲍里斯教授第一次交谈的情景。那是在鲍里斯教授一次上完课后,徐仁宇想问教授一个问题,可当时俄语口语还不是很好的徐仁宇,犹豫良久,也没有鼓起勇气向鲍里斯教授开口,反倒是鲍里斯教授看出了徐仁宇的疑惑,用熟练的中文先问道:“你是中国人?”

徐仁宇没有料到鲍里斯教授的中文竟如此之好,更没有料到他竟一下看出了自己是中国人。徐仁宇微微涨红了脸,点点头,鼓起勇气,反问鲍里斯教授:“你怎么看出我是中国人的?”

鲍里斯教授露出一丝顽皮的微笑道:“用你们中国的一句俗语叫‘天机不可泄露’。”

 第九章 鲍里斯教授

“看不出您倒挺诙谐,和上课时完全不一样。”徐仁宇也放松下来。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中国学生了,准确地说应该是很久没看到中国人了,虽然我研究的是东方。”鲍里斯教授说到这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自从中苏两国交恶以来,就很少有中国人来这里了。不过,现在好了,今后应该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来听你的课。”徐仁宇安慰道。

“借你吉言!”鲍里斯又露出了顽皮的笑容,随即又问徐仁宇,“怎么样,对我的课还感兴趣吗?”

“非常感兴趣,以前在国内我对这些历史也不了解,还是听您的课,才了解了许多。”徐仁宇道。

“那欢迎你常来听我的课吧!对了,你不是我们系的学生吧?”鲍里斯教授问。

徐仁宇摇摇头:“我是来学工程的,那天,我只是偶尔路过这间教室,听见您在讲东方游牧民族的历史,才进来听听的,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您的课吸引了。”

“真是遗憾,我相信你如果做我的学生,一定会是个优秀的学生。”鲍里斯教授不无遗憾地说。

徐仁宇受宠若惊,赶忙说道:“您放心,以后只要有空,我就会来听您的课。”

鲍里斯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从那儿以后,徐仁宇只要有空,就会跑到这间教室来听课。这一听,就是一个学期。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徐仁宇虽然不是鲍里斯的学生,但俨然已经成了鲍里斯教授的座上宾。那是苏联刚解体的困难时期,卢布每天都在贬值。鲍里斯教授刚拿到手的成捆工资,没几天,就已经贬值得所剩无几。但就是在这么困难的境遇下,鲍里斯教授还是经常邀请徐仁宇到自己家去做客。那是学校分配的一间狭小的教师公寓,徐仁宇每次去,都只看见鲍里斯教授一个人,没有女主人,也没有其他人。

徐仁宇最后一次见到鲍里斯教授,是在他结束在彼得堡的学业,即将离开前。临行前,鲍里斯教授特地为他用毛笔题写了一幅字,那幅字上只有两个隶书的汉字——不愠。

徐仁宇知道“不愠”二字出自孔子的《论语》,但他对其意并不了解,于是虚心请教鲍里斯教授。鲍里斯教授静静地说道:“孔子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意思是别人不理解我,不接受我,我也不抱怨。这是我的老师阿理克院士送给我的两个字,今天我也送给你,虽然你并不算是我正式的学生。”

徐仁宇大为感动,回国后,精心装裱收藏了这幅字。

此刻,阔别十多年后,徐仁宇重返彼得堡,重返这座美丽的校园,感慨良多。这幅字就装在他的皮包中。徐仁宇轻轻叹了口气后,对唐风说道:“我们先去住的地方,把行李放下来,然后我带你游览一下彼得堡。不过,我们来的确实不是时候。寒冷的冬季,大雪遮盖了彼得堡美丽的容颜,要是夏季,那才是彼得堡最美的季节。静静流淌的涅瓦河,令人流连的芬兰湾,宏伟的冬宫,还有夏宫、皇村、伊萨基耶夫大教堂、彼得保罗要塞,都是美不胜收。更神奇的是彼得堡的白夜,每到夏季,太阳永远不落,彼得堡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徐仁宇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彼得堡的著名景点。唐风倒很平静地说道:“我们这次可不是来玩的,不要忘了我们的使命。另外,我觉着冰雪覆盖的彼得堡也别有一番风景。”

徐仁宇点点头,叹道:“是啊!我们现在哪儿有游玩的心情。我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唉!对了,博士,我们俩是以访问学者身份来的,你到底给我们俩安排的是什么方面的学者啊?”唐风疑惑地问。

“哦!这个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咱们是受俄罗斯语言文学系邀请来访问研究的。”徐仁宇一本正经地说道。

唐风一听,徐仁宇居然找了一个跟他俩的专业都没关系的专业,竟冒充访问学者,唐风差点儿没晕倒。他冲徐仁宇吼道:“你这不是要出我洋相吗?我连俄语才突击学了那么点,你居然让我冒充俄罗斯文学研究方面的学者。我靠!我看下面就看你的了。”

“看我的?你以为我就懂俄罗斯文学?我当年也不过只学的俄语,而且还是偏工程方面的,对俄罗斯文学也是一窍不通。”徐仁宇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充什么大瓣蒜!你不会找个其他的专业?”

“这不是跟他们系的教授熟吗?都是哥们儿!”徐仁宇一向人脉极广。

“我看你跟谁都是哥们儿,偏偏找这么个咱俩都不行的……”唐风越说越气。

“什么咱俩都不行?其实,俄罗斯文学也没什么,不就是那几位吗?普希金,莱蒙托夫,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还有……还有马雅可夫斯基,对了,还有叶赛宁!”徐仁宇把他总共知道的那几位俄罗斯文豪大名报了一遍。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那和俄国同行交流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咱可不能给我母校丢脸。”

“得了吧,就你知道不给母校丢脸,你以为我这个博士就是一民科?咱好歹揣着十多所大学的聘书呢!这不是被那姓韩的征用了吗?否则,我现在也去大学里教书育人呢!”

唐风不再说什么,徐仁宇笑笑却道:“我给你实说了吧,我都协调好了。这次咱们去了就装重感冒,不用研究什么俄罗斯文学。我们一大堆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两人说着来到了一栋教师宿舍楼下。

宿舍的管理员是位发了福的老大妈,她将唐风和徐仁宇带到了他们的房间,一间两居室的套房。唐风看看房间,还算满意,就是要再添置一些东西。徐仁宇却道:“得了吧,咱还不知道在这住几天呢,就这样吧!”

安顿好,唐风问徐仁宇:“不管什么访问学者,咱们正经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徐仁宇想了想,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唐风说道:“要是我那位鲍里斯老师还在就好了。”

“鲍里斯老师?”唐风不解。

徐仁宇便向唐风介绍了一遍他的鲍里斯老师。说到最后,徐仁宇很有信心地说:“鲍里斯教授的研究方向就是亚洲游牧民族的历史。这个在国内一般叫做‘边疆史’,和你的专业方向很接近。我还记得当年鲍里斯教授有一个很精美的小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的研究心得,其中有不少是他用中文写的,还有英语的、法语的,还有许多我根本不认识的语言。鲍里斯教授说那都是古老东方的语言。”

“如此说来,这位鲍里斯教授也许对西夏方面的历史会有所研究。”

“不仅仅如此,鲍里斯教授的恩师就是俄国最著名的汉学大师阿理克院士。阿理克院士的多位学生,后来都从事中国西北地区出土文献的研究,特别是敦煌和黑水城的文献,比如日后成为著名汉学大师的孟列夫。你不要忘了那七封绝密信件里提到的事。”徐仁宇提醒唐风。

唐风这才想起来:“是啊!那七封绝密信件,就有三封跟阿理克院士有关,你是怀疑这位鲍里斯教授也知道玉插屏的事?甚至……甚至就是当年那次科考的参与者?可是当年的科考队只有两名幸存者啊?”

“当年的知情者,并不一定是科考队的参加者。当年应该还有一些学者知道并参与了此事,但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科考队,这点你可以从七封绝密信件中的最后一封看出来。”

“最后一封?克格勃主席谢列平写的信?”唐风疑惑道。

“应该说是他下达的命令。”

“对!在那封信中,谢列平要求所有知情的人,特别是参与研究的学者要保守秘密。甚至,他提到要与知情最多的几位学者面谈。”唐风回想起了那封信的内容。

“是的,这说明俄方这边至少有几位学者是当年的知情者、参与者。他们虽没有直接参加科考队,但也应该是了解内情的。”徐仁宇肯定地说道。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鲍里斯教授了。不过,这么多年了,你和鲍里斯教授还有联系吗?”

“这……这也是我担心的。当年我回国后,曾与鲍里斯教授靠信件保持联系,但几年后,我一连寄了几封信,都没有收到鲍里斯教授的回信。这样,我和鲍里斯教授的联系就断了。后来,我曾托这儿的朋友打听过鲍里斯教授的情况,但这儿的朋友给我的回复各不相同,有人说他还在大学执教,有人说他已经离开了这儿。再往后,我也就淡忘了这件事。”徐仁宇不无遗憾地说。

唐风听后,也很失望:“要是这样,我看找到他的希望不大啊!”

“别说废话了,咱们这不是来了吗?马上就去拜访这位鲍里斯教授。”徐仁宇说完,穿上大衣,便和唐风一起出门而去。

徐仁宇踅摸了一阵,凭着记忆,他很快就找到了当年鲍里斯教授住的那栋教师公寓。可公寓内,早已换了主人,屋内一对年轻男女,根本没有听说过这里曾住着一位鲍里斯教授。

徐仁宇悻悻地走下楼。唐风问他:“你不会记错了吧?”徐仁宇抬头,又看了看这栋已经老掉牙的公寓楼,还是原先的模样。他肯定地回答唐风:“不会错的,就是这栋楼,这么多年,虽然还没拆,但早已物是人非了!”

“咱们去东方研究系去问问吧?我们也正好可以和那儿的老师认识认识。”唐风提醒徐仁宇。

徐仁宇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冒着大雪在校园内费了半天劲,才找到鲍里斯教授曾经任教的东方研究系。这里会聚了一批俄罗斯优秀的学者,是俄罗斯东方学研究的重镇。

临近新年,系里没有什么人。就在唐风和徐仁宇不知所措之时,他俩发现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有一个年轻人正在独自吸烟。那年轻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带着金边眼镜,穿着考究,一副学者模样。

唐风和徐仁宇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去,徐仁宇开口便自我介绍道:“您好,我以前曾在这里留学,很久没有回来了,想找一位老师,但又和他失去了联系。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您认识鲍里斯教授吗?”

“谁?他姓什么?”那年轻人惊诧地反问。

徐仁宇努力回忆着:“鲍里斯,他好像是姓乌斯季诺夫,十多年前他就任教于这里。”

“您是说鲍里斯?米哈伊诺维奇?乌斯季诺夫教授?”年轻人报出了鲍里斯教授的全名。

徐仁宇眼前一亮,惊道:“对!是的,就是他。”

“您是教授的学生?”年轻学者并不急于告诉徐仁宇鲍里斯教授的去向,反倒问起了徐仁宇。

徐仁宇点点头,道:“算是吧!十多年前我听过鲍里斯教授的课。”

“哦!如果是这样,那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鲍里斯教授已于八年前病故了。”年轻学者平静地说道。

“什么?病故了?”徐仁宇和唐风同时惊叫道。

“是的,请相信我,因为我也是鲍里斯教授的学生。”年轻学者很诚恳地说道。

“你也是鲍里斯教授的学生?”唐风用俄语反问道。

“嗯!我是鲍里斯教授带的最后一届研究生。”年轻学者扶了扶眼镜说道。

“教授是怎么死的?”徐仁宇问那年轻人。

年轻学者平静地回答道:“是一种很少见的皮肤疾病。教授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

徐仁宇心里暗暗算了一遍,八年前,差不多就是自己和鲍里斯教授失去联系的时候。看来事情果真如此,当时自己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八年了,最终还是证实了自己当年的预感。

徐仁宇稍稍平静下来,又问那年轻学者:“您能告诉我,鲍里斯教授的墓地在哪儿吗?我想去瞻仰一下。”

“在舒瓦洛沃公墓。”

“舒瓦洛沃公墓?”徐仁宇记下了这个名字。

“就在他的老师阿理克院士墓附近。”年轻学者又补充道。

告别那位年轻学者,唐风和徐仁宇走出了大楼。徐仁宇看看天,今天天色已晚。他打定主意,明天要到舒瓦洛沃公墓去看看鲍里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