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热闹(三)

梅子小心的凑过去,小声解释:“三小姐,喜福在屋子里呆不住,一直不停的叫,奴婢见四处无人,也没人去屋子里,便交代叶儿看守好门户,带了喜福出来游游,谁想竟会在这里遇到了龚家大公子。”

明菲淡淡一笑:“原本母亲只是让你帮我养狗,是我让你做了分外之事了,既如此,以后你便专心养狗就是了。”

这就是说,以后梅子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事儿了,这话若是让其他有心气的丫头听见了,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可梅子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明菲有些怏怏然。虽然知道现在的自己太弱,在这些人眼中,就是一个依靠不住的主儿,人家宁愿当一辈子抱狗丫头也不愿意当她的贴身丫头,以免掺和进那些事儿中去,可亲眼看到自己被这样嫌弃,到底意难平。

明菲和明玉刚换完衣服,娇桃就脸儿红红的进来说大公子来瞧两位小姐了。

蔡光庭今日跟着蔡国栋在外院招待客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才一听说这事儿就瞅了个空子急匆匆赶来,确认了姐妹二人都没事后,狠狠骂了周围服侍的人一顿,特别是周妈妈挨的骂最多。周妈妈什么也不说,就是跪在那里流泪。

蔡光庭喝道:“哭什么?大喜的日子你找罚呢?”

明玉不忍心:“不干周妈妈的事,如果不是她挡去了大半,我和三姐姐说不定要挨烫。”

蔡光庭冷笑:“可这祸事却是她招来的!”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要发生的事儿躲是躲不过的,也不全是周妈妈的错。”明菲笑着劝他:“哥哥还要送二姐姐呢,这里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蔡光庭埋头狠狠喝了一口茶,抬起眼来看着周围所有丫头婆子的眼神都是带着怀疑的,他觉着就没一个人可以放心使用。前方却已经有人来催,他再不放心也只好去了。

明玉便追问周妈妈是否有烫伤,特别心疼的样子。周妈妈竟然拉着她的手一声哭起来:“好小姐,是奴婢对不住您。”

明菲忙道:“快收住了泪,大喜的日子。”一双眼睛却盯着周妈妈不放。

一场喜事办下来,明雅算是风风光光的出嫁了,陈氏贤良能干的名声也随着这场喜事的完美收场名扬水城府。可自古以来事情发展的规律就是,有人得意必然有人失意,很少有皆大欢喜的场面出现。

假如事后族长夫人没有单独找陈氏谈话,旁敲侧击的说她贤明大度是好事,可是如果妾室庶女没管教好,放纵得太过,就是她没有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这一天蔡家总体上来说还是欢乐的。

既然族长夫人已经发了话,明姿这件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蔡国栋听说了席上明姿的举动后,气得脸色铁青,命人将明姿带去狠狠骂了一顿,又请家法。明姿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下大哭不止,辩解说都是周妈妈的错,是周妈妈故意报复她,害得她在众人面前出了丑,所以她才想要教训周妈妈的,并不是冲着明玉去的。想说明菲两句,却又找不到可以说的。

蔡国栋骂道:“就算是下面的人失了礼,你也该稍后秉了你母亲再做处理不迟。你可知,当着客人的面随意打骂仆从也是极为失礼的?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温婉识大体,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不知道那汤会烫着人?心肠太过狠毒!我的脸都叫你给丢干净了。听说你昨日就已经当着客人闹腾了一回,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必须给你个教训!”

明姿哭道:“那不是没烫着人吗?”

蔡国栋气得说不出话来,劈手给了她一下:“你的意思是,烫着人才算?”

陈氏却又出来为明姿求情,说她人小不懂事,以后大了慢慢就好了。明菲也替明姿说情,说她只是失手,又说汤不算烫,明玉和她都没事儿。

明姿见明菲替她求情,想到始作俑者就是明菲,哪里憋得住,当场就指着明菲骂起来,说明菲猫哭耗子假慈悲,明菲委屈的解释:“四妹妹你误会了,我们是姐妹,无冤无仇的,你不好对我有什么好处?”

明玉脆声脆气的说了一句:“三姐姐,四姐姐从始至终就专门欺负你,当着众人几次给你没脸,说你是扫把星,你应该告诉爹爹才是,而不是替她遮掩。”

明姿大怒,转过头就瞪着明玉,眼里似要冒出火来。明玉往后退了一步,躲到蔡国栋身后:“爹爹,你看,四姐姐平时就是这样凶的。那天她也是如此。”

见明姿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蔡国栋刚被劝下去的火又呼啦蹿起来老高,伸手就搧了明姿一个耳光,罚她去祠堂外跪一夜,又要禁足,抄女戒一百遍,学不好规矩就不许出来。

明姿的火爆脾气让蔡国栋大为头疼,他本来有些迁怒陈氏,觉得她没管好子女,可因为陈氏刚立了功,以前也和他隐晦的提过几次明姿脾气不好的话,是他自己说明姿小,大了就好,因此这次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姨娘从始至站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看着明姿,又跪到蔡国栋和陈氏面前认错,说明姿都是被她宠坏了,她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的。蔡国栋大大的丢了一回脸,心中有气,看她也不顺眼,甩着袖子就走了。

明姿想起白日里自己出的丑,丢的脸,还有众人对自己的冷眼孤立和对明菲、明珮、明玉的热情,又想到从来舍不得弹自己一指甲的爹爹今日也当众打了她,还罚得她以后在众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不由委屈的守着二姨娘大哭了一场,又打骂身边的丫头婆子出了一回气。

自陈氏出手以来,二姨娘心里早憋了一把火,今日之事更是让她无法忍耐。女孩子的声誉比什么都来得重要,明姿已经不小,又是庶女,今日当众出了这番丑,以后想要找个好人家只怕要大费周章。

二姨娘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陈氏心狠手辣,再不动手简直没活路了,又恨明菲和明玉碍了明姿的路。不由咬碎了银牙,教训明姿道:“你年龄不小,不能再和从前一般不知轻重。人前人后该遵守的规矩一定要遵守,别让人拿了错处去。不要说你还差着那个身份,就是正经嫡出的小姐,有了不好的名声也是没有好下场的。这几日你就好生在屋子里反省反省,若是想不通改不好,不要说你父亲不饶你,我也不饶你!”

明姿哭得死去活来的,说都是明菲明玉姐妹俩故意招惹她,还有周婆子那个贱婢故意害她失的手,出的丑,一定要二姨娘把明菲赶出去,把周婆子打死或是卖了给她出气。

二姨娘耐着性子把明姿哄好了,回了自家院子,又让白日在席间伺候的丫头婆子来细细问过,越发断定是有人故意害的明姿。

她昨夜几次去查看库房,今日又忙得如同陀螺一般,早累得不行,又加上心中烦躁,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勉强挨到天色将黑,想到白日里打碎的杯盘碗盏不少恐怕得好生赔上一笔,明姿又出了丑,得好好哄哄蔡国栋才行,便问彩屏彩绣二人蔡国栋哪里去了?听说又是去了上房,由不得把手里的玳瑁梳子狠狠砸到了地上。

彩屏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姨娘,这几日不是府里事多么?老爷兴许是要同夫人商量正事儿呢,等过两日事情完结,他不是又来了?这么些年来,老爷一向都是最疼您的。就算是当初四姨娘刚进门,也没能越了您去。”

二姨娘瞪了彩屏一眼:“你懂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去问问昨天那矮矬子都见了些什么人?”多年争夺的生活给了她敏锐的第六感,就凭她对蔡国栋的了解,如非陈氏有了什么秘法将蔡国栋拴住,怎可能连留他三夜?

二姨娘坐在灯下手杵着下巴皱着蛾眉想了无数种可能,越想心中越慌。做官的男人,最爱的就是升官发财,陈氏出身官宦世家,此种事务耳濡目染得不少,只怕是利用这方面拢住了蔡国栋的心思。

这恰恰是她最欠缺的地方。

她自问不管是容貌身段,哄男人,管家理财,使手段这些方面她都敢与陈氏一争长短,这些年她也利用管家的职能,中饱私囊在外面开了几个铺子,生意做得不错,长了点见识,可到底是关在深府大院中的女人,没接触过这些,论起这方面来她始终和陈氏差了一大截。

二姨娘正自心烦间,彩绣陪笑道:“姨娘,您沐浴用的热水送来了,是现在就沐浴吗?”

二姨娘蹙着眉头:“那是自然,累了一整天,一身的臭汗。”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丫头费力的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朝二姨娘行了个礼,慢慢地将水注入屏风后的浴桶里,弄完之后风摆杨柳一般的走出来。赫然正是娇杏,虽是蓬头垢面,却难挡青春,特别是那完美的胸部和纤细柔韧的腰肢,浑圆的臀部,让二姨娘看得双目喷火,自惭形秽,不由得嫉恨交加,冷哼了一声,朝彩绣使了个眼色。

第54章 热闹(四)

彩绣得令,跟了出去,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低低的哭泣求饶声和彩绣的斥骂声:“骚蹄子,走路这般风骚,扭腰送胯的是想要勾引谁?你当我们都是死人?不要脸的贱蹄子!”

“彩绣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哼,谁是你姐姐?别乱喊,不要脸的东西,别辱没了我的名声!去!还不快去提水来?”彩绣把手里的簪子又朝娇杏挺翘的前胸屁股上使劲戳了几戳,方放过了她。

娇杏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提了热水,好几个来回才将热水注满,待二姨娘的房门一关,她随手就将木桶扔到地上,就着廊下的灯笼查看了一下自己胸前的伤痕,左右看看无人,迅速摸到院墙边的角落里,顺着墙角掏了几掏,掏出个破布做的小人偶,又从随身携带的针线包里拿出根长针,向着那小人儿的头,胸、腹、四肢恨恨地扎,边扎边骂:“牟莲叶,我扎死你个狠心恶毒的狗东西,扎死你个死儿死女的破烂货……”骂完二姨娘以后又骂彩绣和彩屏。

自她那日勾引蔡国栋被二姨娘撞破后,二姨娘说得天花乱坠的将她要来,美其名曰齐心协力伺候蔡国栋,实际上她根本不得近蔡国栋的身边一尺远,平时干的就是粗使丫头干的活,经常吃不饱,有事无事经常被罚被打骂。时间一长,蔡国栋大概早就忘了她。

明菲回来后,她看见了娇桃,发现娇桃竟然当上了明菲身边的大丫鬟,穿得光鲜亮丽的指挥着几个小丫头,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羡慕。这几日听粗使婆子们传说明菲很得老爷夫人的欢心,不会再被送走,更是难过。不过她不后悔没留在明菲身边,她难过的是她怎么那么笨,竟然没抓紧时间攀上蔡国栋,要是攀上蔡国栋,升个姨娘,此时就算是明菲见了她,也得喊她一声姨娘。

娇杏正骂得解气,忽听院门一声轻响,吓得住了嘴,屏声静气地盯着院门口。只见彩屏急冲冲的走了进来,径自往二姨娘的房里去了,她想了想,把小人偶藏在墙角的土洞里,又抓了几把土盖上,端盆花遮挡好,猫着腰快步摸到窗下竖起了耳朵。

屋里传来泼水声,偶尔夹杂着二姨娘和彩绣、彩屏低低的对答声。她听不太清楚,少不得越靠越近。忽听二姨娘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她要请客?我就把她这淌水给她搅浑了!第四那个贱婢不是最喜欢凑热闹,无事招事儿吗,这次我就让她跟着好生热闹一回,热闹得她伤心伤肝,哭断肠。”

“她们院子里的就没一个好东西。”绣屏道,“姨娘洗好了?”

二姨娘道:“唔,扶我起来。”

娇杏忙忙的往后退,刚在院子角落里蹲好,绣屏就拉开门喊她:“娇杏,来把水提出去!”

娇杏老老实实的埋着头将澡盆里的水提走,又清洗干净了澡盆,才束手立在一旁怯生生的问二姨娘:“姨娘还有什么吩咐?”

二姨娘的心情相比先前虽好了许多,但对着娇杏这种年轻貌美还打她男人主意的丫头仍然是没有好脸色的,白了娇杏一眼,低声喝道:“滚出去,看见你我就烦!”因心中记挂着还在祠堂外跪着的明姿,又扶着丫头偷偷去看明姿不提。

却说娇杏老老实实的退出,躲进自己的小房子。屋子里早有几个粗使丫头坐在通铺上说笑,看见她进来,犹如见了瘟疫,都回过头装作没看见。

娇杏默不作声的将众人用剩的一点混浊的冷水洗了脸脚,悄悄摸到自己那个靠近马桶的铺位上躺下,拉起单薄破旧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昏黄的灯影里,丫头们交头接耳,毫不掩饰对她的鄙薄:“看吧,这就是痴心妄想总想往上爬的人的下场。以为自己长着一张狐媚脸就高人一等了,我呸!”

娇杏冷冷一笑,一群没眼光的蠢货,等着吧,等着有朝一日哭着求着给她提鞋涮马桶吧。

陈氏坐在房里监督着几个贴身丫头算账时,蔡国栋端了杯茶坐在她旁边,兀自在为明姿的事情而生气。

他气他的,陈氏忙自己的。

玉盘算盘打得飞快,金簪拿着笔记得飞快,陈氏合了数字,笑嘻嘻的递过一张纸给蔡国栋瞧:“各色金银珠玉字画统值二万二千五百六十两,除去包括明雅的嫁妆在内的各项开支,尽余一万六千六百两。有余有剩,还六六大顺。”

这只是外围的,若是算上龚家送的五千两,那就是两万多两银子。蔡国栋心里高兴,偏硬生生的僵着脸皮,故作淡然的“唔”了一声:“哪些人送的礼最重?”

陈氏笑了一笑,又递过一张纸:“这上面都是送了两百两银子以上的,从高到低,老爷瞧要是有不妥当的,明日妾身差人送回去。”

蔡国栋看着手里那张纸,上面人名、住址、金额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便觉得陈氏就是一朵解语花。

送礼最重的自然是商户,他们平时里只恨没机会攀上衙门里的人,此时有了这种机会,自然是要好生把握的。大丰的政治尚算清明,可是谁都知道,再清明也还是银子好说话,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古官商一家亲,不靠着官家怎么能发大财?

可是他们认得大老爷,大老爷认不得他啊,送礼不能白送,收礼更不能乱收,收了礼之后你得给人家办事,才能细水长流,皆大欢喜,要是只想拿钱不想办事,千百个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性子倔强的,撞上了死咬着不放,那当官的就等着倒霉吧。

蔡国栋看了一遍,认出其中有几个是求他办事,那事儿也不算难办的,便将那纸递给陈氏收起:“都收起来,老爷心中有数了。”又大大伸了个懒腰。

陈氏忙假意问他,今夜要去哪里安歇?

蔡国栋暧昧一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说老爷要去哪里?”

陈氏脸一红,朝余婆子探询的看去,余婆子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明玉睡后,花婆子先告退了,周妈妈也要跟着告退,明菲出声留住了她。

周妈妈老实巴交的站在灯影里,带了几分惊慌,小心翼翼地问:“三小姐还有事要吩咐奴婢?”

明菲沉默的看着周妈妈,一直看到周妈妈不自在,讪笑道:“三小姐,您看着奴婢做什么?”

明菲方微微一笑:“我在想,今日妈妈反应真快,要不是你,明玉可要被那碗汤给泼上了。家中的下人不少,最难得的却是像你这样的忠勇之人,你对她真的很贴心。”

周妈妈的脸红得犹如火烧,嗫嚅道:“奴婢惭愧,都是奴婢手脚笨才惹来的祸事。”

明菲道:“也不全是你的错,你伤还未好,我不应该让你陪在明玉身边伺候她的。明玉这里左右有我,不如明日我就去禀了母亲,让你先休息几日再说。这里是二两银子,妈妈拿去卖伤药。”

周妈妈把头垂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细如蚊呐的声音:“谢三小姐恩典,奴婢并没有被烫伤,上次大公子赏的银子还没动着,不敢再受赏赐。”

“真心给你的,你就拿着!”明菲笑眯眯的:“你早点把伤养好,也好早点回来伺候六小姐。她年龄虽小,心中对你却是一片赤诚,今日之事,原本老爷和夫人都要惩罚你的,是她在老爷夫人面前苦苦为你求的情,说你旧伤未好,又反复说你平时忠勇尽责,你才能侥幸躲过。”

周妈妈泪流满面:“三小姐,都是奴婢的不是。”

明菲佯作惊讶:“为什么又哭了?当心不要被人听见,激怒了老爷,我也护不得你。”

周妈妈捂着嘴把那几声呜咽死死压了下去。

明菲又道:“留你下来,我是要叮嘱你,你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被人捉住了错处,不然明玉护得你一次,护不了你二次。至于我和大公子,你也明白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要是出了事,明玉可是最伤心,最难过的。”

周妈妈半晌无言,良久方红着眼道:“六小姐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是真心的疼她。今日之事是奴婢对不住她,以后,以后再不会了。”

明菲道:“我知道。如果你不疼她,前几日你不会为她受伤,今日你也不会为她挡去那么多汤。好啦,别难过了,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娇桃,快帮周妈妈整整妆,送周妈妈回去。”明菲亲手将那银子给包了塞进周妈妈手里,又踮着脚安抚地拍了拍周妈妈的肩头。

周妈妈又忍不住了。娇桃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怪异,一个瘦小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地踮着脚拍着一个中年妇人的肩头安慰,仿佛周妈妈才是孩子,明菲才是大人。

送走周妈妈,娇桃道:“三小姐,您不觉得今天周妈妈行事有点奇怪吗?”她也是不相信周妈妈会失手的,周妈妈做事历来妥当稳重,怎么可能在宴席上犯那种错误,更何况是刚好就惹了明姿?

第55章 热闹(五)

明菲笑道:“怎么个奇怪法?”

娇桃把自己的猜想大胆地说了,又道:“奴婢先前还以为今日是您让她故意碰的四小姐,后来看您百般安抚她,她又是那样的神情,这才想着大约不是您。”

“本来就不是我。”明菲瞪了娇桃一眼:“在你心中,我就那么讨嫌,分不清轻重吗?你家小姐我很乖巧很懂事很识大体的好不好?再说了,周妈妈哪里会听我的指使?”她是悄悄挑衅捉弄明姿来着,可也是有分寸的,毕竟闹腾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明姿后来出了那样大的丑,固然与来自有心人的算计有关,但说到底,还是明姿自己的脾性导致的,若是明姿知道收敛,知道轻重,又怎会出那种丑?

“这个周妈妈,看着老实巴交的,枉自我一直当她是个好人!有什么好的都给她留一份。”娇桃恨恨地道:“她既然起了二心,咱们就和大公子说,把她赶出去!大公子对她儿子那么好,她还这样,养不熟的白眼狼!”

明菲微笑着用黄杨木梳子敲了敲妆台:“别这样说,她也很难的。”周妈妈有个十岁的儿子跟在蔡光庭身边当小厮,这个情况明菲也是知道的。

娇桃道:“您可不能心软!这背主的奴婢是最不能留的!您倒好,还给她银子,整整二两呢,您差不多半月的月钱。说不定此时她正偷笑,说您是傻的呢。”

心软?明菲笑了笑,解释给娇桃听:“要防着,但也要留着。今日她给明玉挡去热汤,可不是装出来的,当时我瞧着她可是一点犹豫都没有,也算是勉强将功补过。我想她在做之前,肯定也没想到明姿会用热汤泼她。就算为了她儿子,她也不敢太离谱不是?凭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拿了那二两银子会不会心安理得?这件事别和明玉说,你平时多盯着点就行。”

周妈妈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的授意,明菲都不想去追究。就算是清查清楚了又能怎样呢?赶走周妈妈得罪惊动那个授意她做这件事的人?然后另外换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来伏在明玉身边,防不胜防?与其这样,还不如留着周妈妈,好歹周妈妈和那些人比起来,对明玉要真心得多。更何况,她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蔡光庭手里吗?蔡光庭尽其所能的保护明玉,不能轻易就毁了他的安排。

明菲才说完,就见娇桃幽怨的看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脸颊,笑道:“怎么,我脸上长花了?还是你也想试试我刚才的必杀技?”

娇桃愕然:“什么必杀技?”那么小的人,心眼那么多,也不知道是怎么长成这个样子的。

“没什么。”明菲转移话题,“大公子今夜不会回来了?”

娇桃敛了心神:“是,二姑爷家离得远,大公子只怕要明日才会回来。”

明菲皱眉沉思片刻:“那只猫还没找到?”虽然相信蔡光庭做事踏实,但他人不在,只怕中间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知那件事情他是安排给谁做的,做得干净不干净?莫名的,她想起龚远和那张漂亮的笑脸来,联系到他白日里反反复复说的那些话,难免联想力丰富的认为,他即便不是同党也是知情的。

娇桃有些跟不上明菲的思路,这个时候怎么莫名其妙的问起那只猫来?但她还是回答:“没有。今日家中客人多,又放了鞭炮,只怕是会跑得更远。”

明菲微微一笑:“熄灯睡觉。”但愿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呢。

夜晚的蔡府分外宁静,因着二小姐的喜事,大家连轴转了好几日,都疲累不堪。好容易今日事情圆满完工,东西物事等在下午时分该收拾的基本也收拾完毕了,只等着明日再请帮忙的近亲好友来吃一顿饭后,便可挨家挨户的还完家什彻底完事。

四姨娘带着巡夜的婆子们在亥时游了一圈,随便应了个景,想着今夜无事,便打着呵欠回了房休息。她昨日大闹上房被斥,回去后又哭了大半夜,早早儿的又被叫起来做事,除了吃饭的时间外基本没得空闲,那娇养的骨头早就累得似散了架似的,撑不住了。

小艾想原本想劝四姨娘两句,说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差这一夜,可因着昨夜她献了那个计策,害得四姨娘失了脸面,正看她不顺眼,因此把那话在嘴里绕了两绕又咽了回去。

主事的一走,其他人就得了空子。库房里的食材已经消耗得差不多,第二日吃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来的人也少,并不需要特别准备,因此大家伙都放松了那根弦,该休息的休息去了,值夜的不该休息也各各寻了借口,自做安排。或是弄点现成的酒菜来坐着划拳赌钱,或是去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眯上一觉。

其他人敢偷奸耍滑,被二姨娘严命死守厨房和库房的管事却不敢。她们的人手昨日被四姨娘拉了好几个得力的去,现在还在柴房里关着,弄得她们原本两班轮换的,此刻也只能硬顶硬的守着。

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两天两夜连轴转,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可想到二姨娘说过东西从谁的手里坏了就要谁赔的那个话,她们也只得拼命熬着。

二月春风似剪刀,其实不止是说剪开了杨柳,它在夜里果真是像剪刀的,吹得只穿着夹衣的人瑟瑟发抖。有个年龄稍大些的孙婆子熬不住,便和身边的另几个年轻些的媳妇子商量道:“这样连着两日两夜的熬,老婆子又冷又饿的,又困得紧,不如去弄点好酒好肉来,吃着身上也暖了,吹点牛皮天也就亮了,你们看如何?”她是深受二姨娘信任的人,平时很有几分体面,所以她这话表面上是商量,实际上是没人敢驳的。

一个黑胖媳妇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呢。依我说,这库房有甚可守的?深院大宅的,要偷也是偷金银,谁会偷你这几个碗碟和几块肉?没得其他人都去歇了,咱们几人却在这里白白的苦熬。”

另一个精瘦媳妇笑道:“大正家的,你说这话当心让上面听见了,仔细你那身黑皮子。”

大正家的啐了一口,笑骂:“林二家的,就你皮肉细,可我看你男人也没多粘你,那眼睛一天到晚就往那些水嫩的小丫头身上招呼。我黑是黑,可我男人喜欢。”

林二家的冷笑:“你怎么知道我男人眼睛净往小丫头们身上招呼?你不看他你怎么知道?难道他看你了?”

另一个又白又胖的妇人名唤菜花的,半躺在墙角的长凳上眯着眼睛笑道:“是呀,是呀,大正家的怎会知道林二的眼睛往哪里瞟?”

大正家的发起怒来,林二家的寸步不让。孙婆子拿出威风骂道:“别吵了,有得吃不吃,偏要在这里吵,是都想被关到柴房里去么?”

二人方噤了声,那菜花站起身来:“不吵了?我去热菜,谁来帮忙端菜?”又说没好酒,让孙婆子开了库房门去提坛子金华酒出来尝尝。

孙婆子随手将系在汗巾子上的钥匙取下来递给林二家的,让她去拿酒。待酒菜备齐,几个人趴在桌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又讲些妇人间的荤话,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烂醉,待到要天亮时方被人推醒。

几人扶着头一看周围的情形,不由吓得冷汗涔涔。

只见内管事赵娘子带着一群人提着棍子横眉怒目的立在那里,脸都气得煞白了。孙婆子直觉有些儿不妙,腆着老脸笑道:“赵娘子,这是怎么了?”又装晕看了看天色:“咿呀,天都大光了。这连着熬了两日的夜,这身子骨熬不住了,竟然就睡着了,还没到摆席的时候罢?”

一个媳妇子冷笑道:“孙妈妈好笑了,还摆席?今日大伙儿都被你们给连累惨了!”

大正家的见众人脸色不对,呐呐的道:“这是怎么说?谁连累你们了?别无事找事儿啊!”

赵娘子气得胸脯急速起伏,咬着牙恶狠狠的道:“把她们绑起来送到夫人面前,听夫人处置!”

林二家的尖叫道:“我们做错什么了?不过就是太累了睡了一觉而已。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没点错处?这么一点子事儿就要绑了我们去见夫人?不要太过分了。”

赵娘子冷笑:“我和你们过不去?你们看看你们做的好事,究竟是谁和谁过不去?”

厨房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跌碎了的杯盘碗盏,做好的熟食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东一块,西一块的,地上,灶台上,到处都是。就连平时关得严严实实的库房门也是敞着的,里面收整好放在箩筐里的各色瓷器基本都遭了殃。彻底碎了的不多,被磕碰伤了不少,那梁上挂着的腌鱼干鱼香肠风肝等更是被抓扯得到处都是。

孙婆子一大声叫起来:“我的天,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好事?”这可怎么办?马上就要还人家东西的,现下成了这个样子,拿什么去还?这些人家可不比普通人家,碗碟有个缺有条缝什么的,还可以继续用,那都是非富即贵,看面子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家。最主要的是,她怎么才能脱得了二姨娘的张牙舞爪?二姨娘昨日可是将这里都交与她的。叫她们几个赔,就算是卖了她们全家也不够。

第56章 热闹(六)

赵娘子沉着脸道:“我问你,库房的门是谁打开了没锁上的?”

孙婆子摸了摸,腰间的钥匙还在,便解下递给赵娘子看:“你看,这不好好的?”

赵娘子翻了个白眼:“我没问你钥匙在不在,我问的是昨夜里是谁打开库房又没锁上的?”

几人对视一眼,那菜花凉凉的道:“我记得是林二家的。”

眼看众人要上来绑人,林二家的一声叫起来:“不是我,我明明就是关好门的,当时孙妈妈也检查过的。”

孙婆子忙使劲点头:“肯定是有人趁我们醉了偷了钥匙去开的。我们最多就是贪杯误了事,得查查到底是谁使的坏!这明摆着就是和我们过不去!不偷金不偷银,偏偏就来找厨房和库房的事儿!”

是谁使的坏?众人面色古怪的看着这几个倒霉虫。孙婆子年纪大了,有点数,顺着那蛛丝马迹寻了过去,看到墙根脚扔着几条吃了几口的鱼干,还有咬得乱七八糟的鸡腿猪肝等物,又在地上看到了几朵油兮兮的梅花印。

顺着梅花印往外一看,一只浑身脏兮兮的肥猫蹲在库房外的围墙上沐浴着晨光,迎着朝阳若无其事的眯着眼舔着爪子洗着脸,见众人看来,老神在在,无所畏惧。远处还有一群灰不溜秋的瘦猫心虚的看着众人,一副预备随时逃跑的样子。这些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每只猫的肚子都特别大。

这肥猫虽脏,可谁都认识的,就是四小姐明姿那只叫翠菊的,养尊处优,霸道惯了的猫。孙婆子等人瞬时将那些猫剥皮抽筋的心都有了,可一想到责任问题,又吵嚷起来。

“这猫儿还能偷钥匙去开锁?分明是你们忘记关库门才会被钻了空子。”赵娘子叹了口气,“别吵了,谁也跑不了!谁让你们当值的时候要吃醉酒的呢?”

事情传到上房时,陈氏刚起身梳洗好,正柔情万千的服侍蔡国栋穿衣洗脸。听了这事,大惊失色,告了声罪,吩咐玉盘等人好生伺候蔡国栋,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赵娘子将孙婆子等几人捆作一团扔在院子里,小心翼翼的弓着腰,赔着笑脸,打量着陈氏的脸色说:“外面的人听见东西砸坏了的声音,我们还当是有贼,提了棍子去,才看见出了事,可她们几个仍然醉得烂死,什么都不知道。”

赵娘子是内院管事娘子,出了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都是脱不了干系的,为了推卸责任,她自然是把这几个的事说得清楚无比,偷肉食啦,偷金华酒啦,不负责任啦,打开库门就不关了,也不知偷了多少东西啦,平时就惫懒啦等等诸如此类有的没的都扯出一大堆来。

陈氏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慢吞吞的道:“你刚才说,你们亲眼看见一群猫从厨房里库房里跑出去的?那些东西都是猫糟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