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呵呵笑着:“三妹说得是啊,咱们就是要团结起来才行。”

龚远和把筷子一放,瞪眼道:“婶娘可真是糊涂了,这个道理我怎会不懂?若是连你们都护不住,都不管,可不白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白白做了这个官?三妹,你倒是说给哥哥听,到底是谁乱嚼舌根子,待我去教训教训他!看看以后还有没有敢太岁头上动土!竟然敢打朝廷命官的主意,真是嫌命长了!”

龚婧琪哪里敢说是什么人说的,只含混敷衍过去,再三追问第二日二人到底过不过去吃饭。

龚远和道:“三妹说什么笑话?不要说是婶娘让我们去吃饭,就是普通人家来请,也是要去的。一定去的。”

龚婧琪刚高兴起来,又听龚远和话锋一转,道:“我们今日要出门,晚饭倒是不愁,就在蔡家吃了。但明日早饭总不能还劳烦三妹妹送过来,你要绣嫁妆,婶娘又病着,还要管家事,忙不过来,这样,烦劳你今日下午就帮我拨两个厨上的人过来,再开了库房将原来这边的锅碗瓢盆拿了过来吧。”

龚婧琪脸一白,低头不语。

龚远和笑道:“三妹妹可是有什么难处?”

龚婧琪思前想后,摇头道:“我没难处,只是库房的钥匙账册都在我娘那里,我得先和她商量才行。她病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精神管这事。”

龚远和笑笑:“没关系。婶娘要是病着没精神,我们明日仍然从餐霞轩点菜来家吃就行了。至于锅碗瓢盆什么的,我走前就着人去买着。想来最多后日就可以做第一顿饭了,到时候请你们过来吃饭啊。”

送走心神不定的龚婧琪,明菲笑道:“我猜肯定是婶娘憋着气不愿拿钱出来给我们做生活费,二弟和三妹怕人说闲话,在中间说和呢。”

龚远和起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了。”他看着明菲笑,“若是总在那边吃饭,将来你我怕是不要想有儿子了。”

明菲打量了他身上的衣物一遍,皱眉道:“你这打扮和你从前的装扮大相径庭啊。”龚远和今日只穿一件宝蓝色的圆领暗花绸衫,腰间系一条素黑的缎纹腰带,脚下穿双青布方口鞋,头上插一根玉簪,此外再无半点珠玉装饰,当真清爽得很,还添了一股轻逸之气。

龚远和狡猾一笑:“从此后,我要用俸禄来养你了嘛,哪里敢穿那些衣物?你抽个时间,明日就先去当两件值钱的衣物。”

花婆子查检了一遍回门礼,听说蔡家接人的马车来了,笑眯眯地进来:“大爷,大奶奶,家里派人来接了。”

龚远和急匆匆地跑到半春园里,将追风领了过来,命不跟着二人回去的丹霞、白露、梅子等人:“把门关好了,各自守在自己的屋子里,没事不要出来乱蹿,有人来也别管。”说完便将追风的链子给解了。

追风乍得自由,兴奋地沿着院子边上跑了起来,紫菱脸色发白,尖叫了一声,忙忙地冲进自己的屋子里去把门关紧。

龚远和得意一笑,拍拍追风的脖子,“乖孩子,谁敢进这院子就给我咬!”追风是看惯了家的狗,眯着眼睛抖了抖身上的毛,慢吞吞地走到院子门口的阴影里伏了下去。

二人走前还是去了安闲堂,没进屋,就隔着帘子向龚二夫人辞行。龚二夫人半点声息全无,却是朱姨娘出来传话:“夫人身上不舒服,昨夜确实是魔障了,不好意思见你们,还请你们替她问候一下亲家夫人。”又拉着明菲的手,“大奶奶,真是委屈你了,都是自家骨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同四公子计较了。”

明菲笑道:“姨娘多虑了,小孩子有错,他哥哥已经教导过他,我哪里会记在心里。”心中却暗自嘀咕,这朱姨娘对龚二夫人可真是忠心,早晚如奴如婢一般伺候不说,女儿已经这么大了,犹自没有人家,儿子又被打压成那个模样,她竟然还能这样,真是难得。

“那就好,婢妾就知道大奶奶是个心善大度的。”朱姨娘如释重负地笑道,又认真打量了一下龚远和的穿着打扮,不赞同地说,“大公子身上这身衣服,也太素净了些。”

龚远和微微一笑:“成家了,不能再如同从前一般孟浪了。”

朱姨娘抿嘴一笑,掀帘进去了。明菲突然发现,这个穿着素净,规矩老实的女子,其实有张很美的面孔。

登上马车,龚远和拉起明菲的手细细打量,道:“你觉得朱姨娘此人如何?”

“任劳任怨,似乎很忠心,很不容易啊。”

龚远和歪着头道:“我小时候,有一次被人骗进枯井中,差点就饿死了,但很奇怪,有人每到半夜三更,夜深人静之时,就会扔两个馒头吊壶水给我。我哭着求他,让他把我救上去,或者去告诉我爹,让我爹来帮我,他却总是不说话。如此过了七、八天,我才被人找到,所有人都以为我大概死了,结果我竟然还活着。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那个人是谁,却总也找不到。”

明菲大为吃惊:“你的意思不会是指她吧?”

第135章 小叔

龚远和笑了笑:“是不是她,我也拿不准,不过呢,我知道她是个特别聪明的人。难道你没发现,很多时候只有她才能劝住婶娘?”

明菲皱着眉头想了想:“婧琪什么时候出嫁?”

“大约是在冬天。”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婶娘一定得先给妍碧找个婆家了?”

龚远和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要特别提醒你,注意朱姨娘。她和妍碧、远科的感情非常非常好。”善恶不过是一念之间,恶毒的人并不是时时事事都恶毒,善良的人也会因为事关自己和亲人的利益做下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你可以因为一个人的脾性大致推测他对某件事可能会有的反应,却不能就此断定他一定会那样做,坏事就一定是他做的。像朱姨娘这样的人,卖身契在龚二夫人手里,儿女的命运也捏在别人手里,她与儿女的感情又好,那么她在做某件事之前,首先考虑的,应当不是良心,而是利益。

“她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事?”能够引起龚远和的注意,必然有原因。

“我不知道朱姨娘有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事,但很多时候,我以为婶娘会这样做的时候,她却恰恰没有按照我所想的那么去做,而是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我想来想去,只有朱姨娘一个人最可疑。”

明菲笑笑:“我发现你,似乎很不容易相信一个人。”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能得到他部分信任的人,大概就只有蔡光庭一人而已。

龚远和摸着下巴:“也许吧,但能得到我的信任,就是全部。”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我正学着信任你。”

明菲把他的脸推开:“正经点,要到了,出去骑马。”

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陈氏把蔡家有头脸的族人都请了来认识新姑爷,摆了七八桌,做得很是隆重。龚远和才给陈氏行过礼就被人簇拥出去喝酒说话。

陈氏拉着明菲的手含笑细细打量:“不错,看着挺不错的。一切都还好?”

明菲红着脸道:“都好。”

胡氏立在一旁把明菲上上下下看了一通,拉了涵容一把:“大嫂,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瞅着,三妹妹这气色竟然是比从前还要好了。三妹妹啊,我和你说,你得让花妈妈她们熬点补血益气的汤给你喝,该补就得补,别累着了。”

“谢三嫂关心。”明菲不知道胡氏说这话时是什么心态,她挺可怜胡氏的。

胡氏见她态度尚好,便拉着她过去,凑在她耳边问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有许多,是明菲不愿意回答,也觉得不好回答的。胡氏见她害羞,反而更起劲,明菲渐渐就有些不耐烦,只笑不语。

涵容见不对劲,跑过去拉开明菲:“三妹妹,我给华哥儿做了件衣服,领口那里总也不对劲,你是做惯了的,来帮我瞧瞧。”

胡氏也要跟了去,陈氏出声唤住她:“我很快就要去登州,你快趁着这个机会跟我学学怎么办事。”

涵容拉着明菲躲到隔壁的小隔间里,轻声道:“你别理睬她,昨夜又毒打了翠儿一顿,翠儿今早都爬不起身来。今早还来和母亲说要和离,母亲说让她自己去和她爹娘商量,开弓没有回头箭,闹腾了一歇又安生了。”

明菲道:“难道就没有好转?”

涵容微微有些脸红:“听说时好时坏的。”啐了一口,“不说这个,我问你,他家对你如何?”

明菲淡淡地将在龚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涵容大皱眉头:“怎会有这样的人家?唉……”叹了口气,又怕明菲多想,安慰道:“总归是外人,用不着放在心上,更用不着生气,他对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菲见涵容愁眉不展,当真是真心心疼自己,便笑着安慰她:“嫂嫂莫要担心,我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除了你们能让我伤心,其他人,不能。要说这种人家,并不稀奇,我还知道比这样更离谱的呢,有些还是亲兄弟,亲母子。如今我和他也算是自立锅灶了,他有俸禄,就算是用度紧张一点,也是暂时性的,且慢慢儿地熬,总有一日会出头的。”

“我到处找你两个,谁知道竟然躲到这里来说悄悄话。”明玉撅着嘴探进头来,满脸的不高兴。

涵容忙起身拉住她:“哟,还吃醋了,我和你三姐姐说的,可都是小姑娘听不得的。”一句话就将明玉说的脸儿通红,白了涵容一眼,“嫂嫂如今也学坏了。”跑到明菲身边,“后天我们就要走了,你可要来送我。”

明菲少不得又拉着她交待了一大歇,直到陈氏派人来唤,才方出去。

好容易打发走客人,陈氏抓着机会细细问了明菲一回,明菲也不瞒她,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听得陈氏的吊梢眉翘上去就没落下来,恨恨地道:“这个老虔婆,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先自立门户,不要她供米粮是对的。现在我问你,你需不需要我给你爹爹写封信,让他给你公公写信,早点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明菲想了想,摇头:“谢母亲关心。还是算了吧,别让人觉得远和什么都要靠着岳家,他们到底是亲父子,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我只要能不受那女人的气,至于财产什么的,我还真没那么想要。应该是他比我急才对,要求爹爹,也是他自己去求才对,我们不胡乱插手管他家的事。”

陈氏点点头:“也好。只要你想得通就好。男人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关心他,他还不领情呢。”

明菲趁机和她提起要买人的事:“他身边伺候的人太少,那院子又大又空,我那两房陪房,娇桃现在有了身孕,跟着她家的住在庄子上管着我的田地,短时期内都是不好支使她们的,王家夫妻俩,一个可以做采买,一个准备拿来管厨房,可是看院子的,扫地的,厨上的,林林总总也得有十来个才行。我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还要请母亲帮我周圆了。就怕混进些不知数的人去,平白无故地惹出许多麻烦来。”

陈氏沉吟片刻,道:“那女人不肯给你们银钱开销,三姑爷的俸禄也不高,养这许多人,你们拿什么来养?依我说,把那不用的院子尽数给我封了,扫地就让小厮来做,房里留那么多丫头做什么?该打发的就都打发出去!过些日子给金簪选个人配了,她就是你得力的一个内管事,不过十多个人的饭菜,厨上也用不着多少人,两个灶上的就尽够了。他那个丫头紫罗你不好处理,就着她专门负责你二人的饮食,不是就物尽其用了么?以此类推,其他的就不用我来教你了吧?你只需记住,多个人就多张嘴,多颗心要看顾,看家护院,还不如养狗干净!”

这些东西明菲何尝想不到,只不过她要引出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梅子的处置方式。此刻见陈氏是说不到那份上了,索性提了出来:“梅子的长处是什么?她跟了我这几年,我对她所知竟然是有限得很。”

见提起梅子的从前来,陈氏微微有些尴尬,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非要把她给你,我和你说,我不是随便给的。”附在明菲耳边轻轻说了一席话。

明菲听完,拉着陈氏的手感激的说:“母亲替女儿想得太周到了,女儿真是没有想到。”心中却是颇不以为然。

陈氏笑道:“知道你不喜欢她,怕你知道了这事,反而更反感她,所以先前就没告诉你。她长相不如白露和丹霞,但却是最安全的人选,你拿着她的卖身契,又知道了她这事,她若是不听话,你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她给打发了,要死要生不过都是你一句话,她定然不敢和你对着干。这丫头贼精贼精的,你只要捏住她的七寸,一定比丹霞和白露好使。”

明菲提起明姿的婚事,陈氏唇边浮起一个讽刺的笑容:“邵家不急,她也不急,只有我一个人急。但不管怎样,下个月十六,你们回家吃喜酒。我等她回了门,我们就去登州。”又说起二姨娘,“本来是不肯好好吃药的,昨天吴婆子送信来,说是突然又想通了,配合得很。”

明菲道:“母亲赶紧将这里的事处置好,去了登州就轻松了。”

“也不见得就有多轻松。这女人呐,福气是天定的,老天爷给你多少就只有多少,若是命中没有的,随你怎么去挣,多一分都没有。”陈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明菲,“我记得你小时候,余妈妈曾经请守真子替你算过一卦,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我和你弟弟都会沾你的光。”

这个时候提起这种话题,明菲当然知道陈氏不仅仅只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这是在向她要一个保证,当下笑道:“母亲放心,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但凡女儿能做得到的,母亲有命,不敢不从。华哥儿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是真的疼他。”

陈氏笑道:“好,以后华哥儿就要依靠你们这些哥哥姐姐了。”

天色渐晚,该归家了,蔡光庭将龚远和扶进马车,叮嘱明菲:“被灌太多酒了,这家伙,平时贼精贼精的,今日偏生不推,谁敬他酒他都喝,敬多少喝多少,若不是我拦着劝着,还不知会醉成什么样子。晚上仔细照顾着些。”

明菲凑过去一看,果见龚远和一张脸喝得红彤彤的,醉态媚人,醉得不轻,幸好酒品不错,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靠在马车里蜷成一团。

蔡光庭看着明菲,一脸的不放心:“你嫂嫂同你说了罢,后日我们就要走了。”

明菲笑道:“知道了,到时候来送你们。”

回了龚家,远远就看见龚远秩在垂花门口徘徊,马车才一停下,就飞速迎上来,笑道:“嫂嫂,你们回来了?我见天色晚了也不见你们回来,正想着是不是让人去接呢,可巧的你们就回来了。今日一切都还顺利吧?”

明菲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也不故意吊他胃口,笑道:“都很顺利。你哥哥喝醉了,烦劳二叔帮我把他扶进去。”

龚远秩忙上前和龚远和的贴身小厮洗萃将龚远和扶下马车,边走边讨好地和明菲道:“嫂嫂,我今日已经让人把那边的厨房给清扫出来了,三姐也着人把锅碗家私送了过去,先安排了两个灶上的过去,又准备了些新鲜的食材,今晚你们就可以让人做宵夜了。”

“小姑和小叔有心了。”明菲少不得和他好生客气了一回。

龚远秩呵呵笑了几声,沉默下来。几番偷偷瞟着明菲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明菲装作什么不知道,垂着头走路,不时吩咐洗萃:“脚下慢一点。”

眼看到了院子门口,明菲转身要送龚远秩,龚远秩沉不住气,忐忑地道:“嫂嫂,明日你们会过来吃饭的吧?”

明菲先让迎出来的紫罗等人将龚远和扶进去,回头笑道:“那是自然。婶娘有命,焉敢不从?”

龚远秩磨蹭许久,方哼哼唧唧挤出真正想说的话来:“我和三姐会劝着我娘的,你劝大哥不要把这事告诉爹爹好不好?”

明菲哑然失笑,敢做不敢当啊,既然这么怕龚中素,先前为何又那么嚣张?却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道:“好,等你哥哥酒醒了,我一定告诉他。但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轻,又是妇道人家,初来乍到的……”他不听可不干她的事。

龚远秩感激的道:“谢谢大嫂,给我点时间,总之,总之这件事我会想法子解决的,我们家人丁单薄,算来算去也就是这么几个人,我不想大哥因此就和我们生分了。”

明菲点头:“正是,有机会我会劝他的。二叔也别放在心上,你哥哥虽然总爱笑,但其实什么苦都喜欢放在心里,有空还请多过来陪他说说话,亲兄弟也要越走才越亲的。”

龚远秩开心的笑起来,露出靥边一个深深的小梨涡:“我知道了,只要嫂嫂不嫌我烦,我没事就过来。我娘脾气不好,有时候说话难免失了分寸,嫂嫂不要和她置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和三姐说,我们会去劝她的。她现在和你不熟,相处长了知道你的好,自然就会对你好了。”

明菲笑着应了,龚远秩仿佛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开开心心地去了。明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暗自感叹,真是个天真的孩子。这种家庭这种母亲还能养出这样清纯的小白花,可算是奇葩。

龚远秩的愿望是美好的,结局注定是不能实现的。

有些人不是你着意讨好就能讨好得了的,有些事和矛盾,不是你努力去做就一定能按你所希望的方式解决的。这个道理,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算是明白。

明菲进了院子,第一件事就是先和金簪一道将追风的链子扣上,让它跟着她走,还没走两步,白露和丹霞就怒气冲冲地迎上来,接过明菲手里的链子:“大奶奶,您赶紧进去吧。”

“怎么了?”明菲知道这两个丫头从来不是善茬,更是胆大包天,全家人都还害怕追风的时候,她二人就敢跟在她身后一道遛狗喂狗,难得看见她二人这样愤怒,自是很奇怪。

白露一张脸气得红彤彤的,咬牙切齿的道:“紫菱那个不要脸的,她不是说她害怕追风么?这会儿倒是不怕了,巴巴儿地贴上去伺候大爷去了。”气闷地跺了跺脚,推着明菲往里走,“您快进去啦,这里交给我们。”

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水响,明菲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金簪打起帘子,花婆子扶她进去,果见龚远和被脱得只剩里衣,静静地躺在美人榻上,地上摆了个盛满热水的大铜盆,紫罗和紫菱二人,一人拿了块帕子正细细地给龚远和擦脸,擦手,擦脚,擦脖子。

见明菲主仆三人进去,紫罗上前行礼问候,态度落落大方,紫菱却是一脸贼兮兮,胆战心惊的样子。花婆子暗暗掐了明菲一把,明菲不为所动,淡淡地笑道:“怎么停下来了,赶紧帮大爷收拾干净了,好让他上床休息。”

紫菱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手脚都利索了许多。

紫罗却道:“大爷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奴婢来伺候大奶奶洗漱吧。”含笑看着花婆子和金簪:“妈妈和姐姐陪着大奶奶忙碌了一整日,想必也是累极了。”

明菲点点头,示意花婆子和金簪自去拾掇拾掇准备休息:“明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就让她们留在家里的人伺候我就行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铃铛响,喜福从帘下钻了进来,梅子端着个托盘走进来,行礼道:“奶奶,奴婢给大爷熬了醒酒汤。”

明菲挑了挑眉:“厨上都已经妥当了?”

梅子将托盘放在案上,回道:“是,奴婢今日下午没听大爷的吩咐,三小姐派人来准备厨房的事宜,奴婢斗胆出去接应的。厨房那里明早一定能准时送上早饭来,请奶奶吩咐,明早准备些什么吃食。”

前何倨后其恭,果然是全心全意要依靠她了啊,明菲点点头:“既然都是你一应应承下的,那便由你去安排吧,大爷今日喝醉了酒,明日胃口定然不好,清淡点就行。”

第136章 在乎

明菲收拾完毕,又让人拿了壶淡茶进来放在床头,打发众人自去休息,方爬上床睡到了龚远和身边。才合上眼,龚远和就揉着额头往她身边靠:“我口渴,难受。”

明菲披衣起身,在梅子送来的醒酒汤上摸了摸,见还是温的,就扶着他饮了,又递水给他漱了口,道:“也不知节制,这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龚远和微微有些不高兴:“你以为我想喝?我还不是给你撑面子。都是你家的亲亲戚戚,谁敬我我敢不喝?”

明菲见他口气有点冲,忙道:“是,你都是为了我,但你身体更重要。”

龚远和稍微高兴了点,笑着往她肩头上靠:“我先前醉死了,一定很沉吧?”

明菲闭着眼道:“还好啦,这屋子里这么多人。二叔在门口和洗萃将你扶进来,紫罗和紫菱给你擦的身洗的脸,我就是负责给你喂了这碗醒酒汤。”

久久没有听见龚远和的声音,明菲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又睡着了啊?”

龚远和气哼哼地将她的手挥开,背过身不说话。

明菲微微一笑,也不理他,自睡自的。龚远和突然又翻过身来,趴到她前头,皱着眉头看着她:“你对我不好。”

明菲讶然:“我对你不好?怎样才叫对你好?”

龚远和道:“你没把我放在心上。”见明菲要辩白,他伸出一根手指压住明菲的嘴唇,眯着眼睛:“我为你喝醉了酒,你连伺候我都不肯,把我扔给丫鬟擦身洗脸,谁家的新婚妻子会舍得将夫君扔给丫鬟?”他郑重作出结论,“由此可见,你心中没有我。你不在乎。”

什么在乎不在乎,明菲挑挑眉,拿开他的手,正色道:“你错了,我不是不想管你,我是太累了。你累,我也累。房里养着这么多的丫鬟,本就是拿来伺候人的,更何况她们从前就一直伺候着你,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莫非你真要我不让别的任何女人近你的身,你才满意?”只怕真到了那个时刻,他又不高兴了。她从来不认为,这种事情是她单方面防就能防得住的。

龚远和一双眼睛幽暗无比,静静地看着明菲,突然笑道:“我明白了。你看着是原谅我了,实际上你心里一直都在记恨我,是不是?”

“我只是累了。”明菲叹道,“我不恨你,真的,只要你对我好,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既然嫁给了你,自当一心一意为你打算,这点你大可放心。凡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去做。将来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也会认认真真教养他,不指望他光宗耀祖,就指望他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平安喜乐。”

龚远和垂下眼睛默然半晌,扬眉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我们还要过一辈子。是我粗心了,你到我们家三天两夜,就没得半日清闲,我现在又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是我不对。来,让为夫向你赔罪。”不由分说,又将明菲拉进了他怀里,将手臂贡献给她做了枕头。

良久,他幽幽地来了一句:“明菲,你答应我,以后我若是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守着我好不好?不要把我丢给别人。”

没有安全感的人。明菲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回身搂住他的腰,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啊,我也在学着怎样做一个好妻子。”

龚远和搂紧她:“我想要一个家,一个心中有我的妻子,几个听话乖巧漂亮的孩子,你能给我吧?菲菲?不用问,你一定能给我。”

明菲道:“嗯,我也想要这样一个家,一个心中有我的丈夫,几个听话乖巧漂亮的孩子。”谁都想得到爱,都想得到幸福,但爱和幸福并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的。爱他?现在的她不知道将来的她会不会改变主意,但她从来不认为,爱情是单方面的,那充其量不过是单相思罢了。

龚远和听到她的回答,显得很是开心:“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不懂得怎样心疼女人,但以后我会学着的。”

半夜龚远和口渴,又起来喝了几回水,竟然没有叫明菲,明菲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知道他起身,但他没叫她,她也就自睡自的。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醒来,龚远和已经起身去了半春园喂追风。到底人年轻底子好,就算是宿醉,也恢复得快。

“奶奶这几日可真是累坏了,睡得那么沉。”金簪给明菲梳头,低声汇报,“是奴婢和丹霞伺候大爷穿衣洗漱的,紫菱刚到了门口就被花妈妈叫走了。奶奶,不是奴婢说您,您也太大方了些,这才刚开始呢,她们以后还不得骑到你头上去?”

明菲低头转动着手里的珠花,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们也不过是在尽职而已。”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会知道龚远和的态度如何?

金簪叹了口气,“奶奶,您莫小看了这些小蹄子!”

花婆子在院子里借着由头训了紫菱一顿,走进来接过金簪手里的梳子:“早饭来了,你去请大爷来吃饭,我给奶奶梳头。”

于是开始长篇大论,从通过男人的胃抓住男人的心,再到温柔是个宝男人受不了,从理论到实际滔滔不绝地给明菲举了一大堆例子,最后得出结论:“总而言之,大奶奶要趁着这段时机,还有新鲜感的时候,确立自己在大爷心目中的地位,叫他记住您的好,轻易不能忘了您。待您有了小公子就什么都不怕了。”

明菲道:“妈妈放心,我都记住了,紫罗呢?”

花婆子捂着嘴笑起来:“奴婢正要同您讲这事儿呢,梅子那丫头,一大清早就带着喜福叮叮当当地赶往厨房准备早饭去了,紫罗见了,也不声不响地跟了去。等下您看早饭怎么做的,就知道这丫头的性情如何了。不过奶奶啊,难道您以后真的想让梅子帮着管厨房的事儿?”

明菲把陈氏和她说的关于如何理家那席话说给花婆子听,然后道:“大爷的俸禄不高,得先做好准备。咱们人少,这屋子里也不能总窝着这么多丫鬟,金簪年龄大了,迟早都是要配人的,剩下她们几个,也不能叫她们闲着,闲着就容易生事儿,不如每个人都有忙活的才好。”根据她的经验,人一闲就爱出事儿,忙起来自然就没那闲工夫去耍嘴皮子操别人的闲心。

花婆子道:“正是呢,奴婢这几日闲着打量了一下,这里里外外大小院落水榭亭阁的一共就有十几处,好多里面没住人,却四处布置得崭崭新新的,铺着绫罗绸缎,也不知每年要花多少银子才够。还不如收拾了锁起来,等有人需要住的时候再收拾也不迟。至于这几个丫鬟,您看看该怎么打发,还是得提前和大爷商量一下才行,依着老奴的意思,那两个紫,紫菱是坚决留不得的,还得给她寻个妥当的去处才行。”

明菲心头一动,“你说那些屋子里,没有人住,却四处都铺着崭新的绫罗绸缎?是不是每年都在换的?”

花婆子应道:“正是,老奴和几个坐在湖边斗草的小丫鬟谈了一歇,得知不单是每年都在换帐幔椅袱等物,而是每季都在换,年年不同,季季换新。”

明菲道:“你闲着的时候去算算,看看一年四季这许多屋子,都要用掉多少绸缎布匹,又值多少银子,谁家供的布,换下来后又去了哪里。”

待到花婆子梳完头,明菲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头:“妈妈梳头的手艺除了娇桃,谁也比不上。”

花婆子又是高兴又是得意,“那是,当初奴婢就是靠着这手手艺,才得到您外祖母的喜欢,得以先留在她身边,后来才又跟了夫人。”她口中的这个外祖母,自然指的是陈氏的嫡母。

明菲道:“娇桃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吧?妈妈托人给她带点吃食去,让她安心养着。等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再抽个时候一起去瞧瞧她。”

花婆子得了这句话,比什么都高兴,笑着出去摆饭桌。

龚远和果然说到做到,穿的尽数是些普通衣料做的袍服,明菲和他一道坐着,显得差别极大,不由有些郁闷:“你这些衣服是什么时候做的?”

龚远和瞟了在一旁伺立的紫菱一眼:“都是让紫菱做的。还有几件家常的袍服,全都很素淡,没怎么花钱。”

明菲夸道:“手艺不错,刚好我那里有些衣料,我也没时间做,这入了夏就该准备秋衣了秋鞋了,既然紫菱的针线不错,就由紫菱来做了罢。紫菱,你可愿意?”既然龚远和要装穷,她也要配合的做几件朴素的衣裙来穿才是。

紫菱高兴地上前行礼:“请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做的。”

明菲点头:“花妈妈年龄大了,眼睛不好使,少不得也要托你帮她做几件。”既然紫菱针线活不错,那从此以后,她这边的针线上人就是紫菱了。

早饭是紫罗亲自熬制的皮蛋瘦肉粥和腌菜,以及梅子监制的素包子配海带汤。两个丫鬟也不劝明菲二人吃什么,就是静静站在一旁,偶尔目光对上,还笑吟吟的。

第137章 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