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子瞅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大步走出门去将门关紧,自在外面候着不提。

梅子笑望着明菲:“奶奶有事请吩咐。”

明菲平静地看着灯下的少女:“夫人同我讲,你爹从前是从五品盐课提举,因犯了贪渎之罪,被处了极刑?”梅子这个身份没公开过,不知陈家当初是怎么弄到人,却又隐瞒了的。陈氏想方设法将其弄到蔡家,一直隐瞒着,就连明菲出嫁时给的卖身契,都是假的,直到明菲那日去问陈氏,陈氏才告诉她真相。

梅子的笑容一僵,随即很讥讽地道:“不错,我爹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盐课提举就贪了五十万两白银,今上如何能不震怒?自然要杀他以儆效尤,我娘投缳自尽在狱中,其余人等,没入官奴,我,就是一个官奴。”从前她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小姐,可她现在却只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自由的官奴,一个可以被人任意拿捏,没有任何威胁的官奴。

明菲叹道:“你这么做,是故意的吧?你不想留在这里?”她就不信以梅子的聪明,会在把紫罗拖下马的同时也把自己给拉扯进去,除非是故意的。当初梅子是如何的冷漠无情,她清楚得很。

梅子笑了笑:“做奴才的,想留在哪里,又怎由得自己?从前夫人要奴婢跟着您,跟紧了吧,奴婢知道您不会相信奴婢,又怕招您恨,叫大公子设法要了奴婢的命;想讨好接近您呢,又怕惹得夫人不高兴,轻轻儿就要了奴婢的小命,只好远远看着。看着四小姐和三公子欺负六小姐,不想报信,是因为夫人当时需要这么一件事,好同你们同仇敌忾;宁愿讨好陈公子,也不愿意看您的眼色行事,是因为陈家人知道奴婢的底细,夫人离不开陈家的支撑,相比而言,您就不那么重要。奴婢以为,样样替夫人考虑了,她总会放奴婢一码。”

梅子自嘲地一笑:“谁想夫人对您太好啦,她为您考虑得如此周到,连您怀孕时不得不准备的通房都替您准备好了,当然,她也是为了五公子,可始终您也得利了。您不喜欢奴婢跟了来,奴婢也不喜欢跟了来的。至少在蔡家,几个姨娘个个比我漂亮,老爷看不上,公子们自然也瞧不上,熬个几年,也许还可以过点好日子。奴婢想主动求去,走不了,不如顺手替您做件事,也把自己给送出去。”

她仰头望着明菲天真的笑:“那么,奶奶,奴婢做了这件事,又向您坦白了这许多,您是否可以相信奴婢其实对这锦绣堆并不感兴趣?”

只不过是不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明菲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意,便正色道:“你很敢说,也够坦白,还很透彻。你这么聪明,我舍不得你啦,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得不寻个通房,到哪里去寻你这样合适的人?”

梅子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答复自己,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您不会的。奴婢早在您留下金氏母女时就看出来了,像奴婢这样的人,您舍不得。假使,您和奴婢换了一个身份,您也和奴婢差不多。”

明菲冷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舍不得?你眼睁睁看着五小姐被人欺辱,却冷眼旁观,夫人叫你看着我,你却躲避推脱,跟了我,我每日给你好吃好穿,你成日就想着摆脱我,挑着家里的丫头惹是生非,你这种不忠不义,冷漠自私的人,我怎么舍不得?我和你互换一个身份?可惜我始终和你不可能互换一个身份。不管你心中怎么想,我始终可以轻轻就捏死你。”

梅子皱眉看着她:“奶奶为什么生气?奴婢以为,奴婢为您试探了大爷的心思,又和紫罗一起走,您应该高兴才是。”

明菲盯着她的眼睛,咄咄逼人:“是,你很聪明。这件事你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我要你明白,不是你的功劳!如果我不肯,你什么也做不到!大爷的心思,也用不着你来替我试探!你想走是不是?现在你得罪我了,我还偏不让你如愿!”

梅子终于有了几分退却和担忧,“奶奶,您才过门,大爷的话,您还是要尊重几分才好的。”

“好笑!什么时候你一个卑微的奴才还能管起主子的闲事来了?大爷是说了这样的话不假,但他还和我说,只要我愿意,我喜欢,我爱把你怎么着都可以。现在,我就不想让你如愿了。”

两人互相对视着,终究是求人与被求的关系,梅子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奶奶,奴婢知道您是个好人,求您成全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明菲不答,将她的里衣拿起来看,见最后一片叶子还未填满,索性穿针引线,认真细致地替她填满了。绣完最后一针,收了线头,花婆子轻轻拍门:“奶奶,大爷使人来瞧,您可要安歇了?”

“很快就来。”明菲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针线放下,看着梅子瘦削的肩头和挺直的脊梁终是叹了口气:“看看你,就是求人,也弄得这么僵硬。你还要求着我,就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无礼,那么,不管我生气也好,拒绝你也好,做什么也好,你都是自找的,是不是?”

梅子侧头想了想,抬眼看着明菲:“奴婢谢奶奶提点。”

明菲道:“你大概是怨着夫人的,想着夫人将你给我,就是为了让我物尽其用,好拿捏你,用你来讨好我,好叫我帮着照拂华哥儿。可你却不曾想过,比你合适的人也不是没有,夫人也有可能是可怜你的,想着你聪明,不敢做那飞蛾投火自取灭亡的事,就会乖巧听话,而我,心中不曾将你当做对手,也就会手下留情,纵然你委屈了些,却能保一世安稳。”

梅子有些发怔,随即淡漠一笑。

明菲起身道:“当初花妈妈常常为了我这边的事儿挨骂,可你不曾被骂过吧?为人处世,不要只记着别人的不好,忘记了别人的好。该低头的时候要学会低头,不然你这个脾气,迟早要吃大亏。”

梅子见她要走,忙一把揪住她裙角:“奶奶,奴婢知错了,记住奶奶的金玉良言了,您肯放过奴婢么?让奴婢去庄子上帮娇桃姐姐的忙吧,求您了。”

“你起来吧。”明菲从她手中扯回裙角,“我如你所愿,要去就去吧。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清楚,”明菲顿了顿,加重语气,“想做什么,小心些,这世上不止是你一个人聪明。”

见明菲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梅子方站起身来,扫视了那件里衣一遍,微微叹了口气,坐到灯前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明菲叮嘱花婆子:“明日拿二十两银子给梅子。”

花婆子小声道:“奶奶,梅子这丫头实在刁钻。您要是厚赏她,她兴许还认为是应该的,其他人也会误会。指不定就会编排,说是您教着她和紫罗斗的。”

明菲道:“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其他人怎会知道我厚赏了她?”

花婆子有些不情愿地道:“哦。”

明菲又道:“紫罗也赏十两,公开的赏。”

“她也配!”花婆子啐了一口,道:“不要脸的,跪在地上拉着大爷说,有几句话私底下想同大爷讲,大爷好心让了她,她竟敢同大爷讲,奶奶心中只怕没大爷,心疼大爷呢。”

“她说得这么直接?”

花婆子道:“也不是了,反正意思就是这个。”

明菲挑了挑眉:“大爷怎么说?”不愧是长期跟在龚远和身边的人,知道龚远和多疑,张口就往要点上去。

花婆子微笑起来:“大爷说,让她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其他事不要她操心。就叫她走人了。”

明菲看着她笑:“既然是私底下说话,妈妈怎么知道说了些什么?”

花婆子的笑容一滞,辩白道:“那不是,那不是他们声音太大了么。”

明菲摇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心疼我,怕我吃亏,可是大爷不会这么想。他是一家之主,也是有担当有见识的男儿,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不容置疑。”

花婆子默了默,正色道:“奴婢记住了。”

夜里,龚远和轻声在明菲耳边道:“不管怎样,我们始终都会在一起,这样就很好了是不是?”

有了白日的事做铺垫,明菲有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管她是不是爱他,他是不是爱她,他和她好好过好每一天,比什么都实在,只要彼此珍惜,终有一天,他和她就是最亲的人。她默默搂住他:“嗯,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比什么都重要。”

第170章 嫁妹

转眼间,到了明姿出嫁的日子,龚远和请了一日假,早早就陪着明菲一道过去。因时辰还早,蔡家诸人除了三姨娘和明姿以外,都聚在厅堂中,陈氏正吩咐人:“将酒席好生整治一桌,送去给二姨娘,也叫她尝尝四小姐的喜宴,沾点喜气,早日好起来。”

蔡光仪闻言,无动于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胡氏坐在他下手,手揪着自家身上杏红色的花罗衫子捻啊捻,看着这年轻的继母和继子一个热情万分,一个冷漠如斯,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陈氏有些愠怒,冷冷地瞅了胡氏一眼,四姨娘闻音知雅意,立刻笑道:“三少夫人笑什么?也说出来让大家伙儿乐和乐和呗。”

胡氏抽出春水绿的丝帕掩住口,含笑道:“姨娘,我是想着,这好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的,咱们家真是喜事不断啊。四小姐这里出了嫁,很快就轮到我们五小姐了,也不知我们五小姐会许个什么样的好人家,说起来五小姐年龄也不小了。”

四姨娘听她扯到明珮,心中不高兴,想反驳两句,又觉得无话可说,只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陈氏。

明珮正拉着明菲说些悄悄话,闻言脸红成一片,啐道:“大清早的,三嫂扯上我做什么?”

明菲却是明白胡氏为什么要笑,明姿一出嫁,她就要离开蔡家,自去寻找她的幸福,怎能不笑?何况此时如果不笑,不提醒一下陈氏,叫陈氏别忘了许过她自由的话,喜事一过怎么来得及?

陈氏也明白胡氏是借着说明珮的婚事警告她,别出尔反尔,否则定然要丢蔡家的脸,叫剩下的几个孩子婚事难办。心中十分不喜,却也只能耐着性子道:“五小姐聪明秀丽,端庄大方,自然要挑个好人家。今日是明姿的好日子,还是别扯这些了,你大嫂不在,你就是长嫂,该去梅花邬和三姨娘一道陪着明姿,她有什么不懂的教教她才是。我等着你们伯祖母到了就一同过来给她梳头。”

胡氏眼波流转,看向明菲姐妹俩:“两位妹妹同我一道去吧,你们自小的姐妹,有什么悄悄话,也好说些儿。”

“行。”明菲笑着起身携了明珮的手,跟在胡氏身后往梅花邬去。

出了正厅,胡氏脸上换了一副笑容:“两位妹妹啊,我可不是想得罪你们两个,想要叫你们记恨我,我是没法子,还请见谅啊。”

明菲只笑不语,明珮道:“三嫂你真是的,你要做什么,我们做妹妹的哪里管得到?前无怨后无仇,总扯上我做什么?”

胡氏笑笑:“五妹你莫生气,我改日来给你赔罪。”

明珮撅着嘴:“你这可不是第一次了。我就是个泥人儿,也是有几分土性的。你要我不记恨你,你也莫有事无事总踩我才是。”

胡氏也不恼,把话题扯开:“三姑奶奶给四小姐的添妆,我瞧着了,做的挺精细的,款式也好。是花满楼的大师傅的手艺吧?”

明菲笑道:“嫂嫂什么时候看到的?”她犹记得,她拿出这套首饰时,明姿不屑一顾,事后竟肯拿出来给别人看,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明珮拉了胡氏一把,胡氏却不为所动:“就是这几天呗,从她身边的丫头身上看到的。觉着一个小丫鬟不应该用这样的款式,就多嘴问了问,结果竟然是你给的添妆。依我说,她也太不知好歹,太不知轻重了。你送给她的添妆,她赏给丫头,岂不是把她自己放得和那些人一样低?”

知道她们不和,故意说给她添堵?还是因为痛恨蔡光仪,连带着痛恨明姿所以故意挑唆?明菲含笑看着胡氏:“三嫂,你现在好歹也还是我们的三嫂,她无论如何,此时也是你的小姑。大喜的日子,应当只说好话。这样子呢,就算是有朝一日不做亲戚了,见面也还有几分人情在。”

胡氏讪讪一笑:“三姑奶奶你莫忘记你说过的话。”

明菲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作数,但也请三嫂说的话要作数。今日亲戚朋友来得多,母亲忙不过来,还请三嫂帮着招呼一下才是。”

胡氏又得了她一回保证,方把那患得患失的情绪收起。

梅花坞虽则四处布置得喜气洋洋的,然而却悄无声息,半点喜庆的气息全无,远远不同于明菲出嫁那日的热闹,明菲有些感慨,出嫁时弄成这样,却也悲惨了。

胡氏早招手将廊下一个穿水红衫子,撒花裙子的丫头叫过来:“你过来,我问你,四小姐可准备好了?”

那丫头长得如同一幅画儿似的,正是陈氏新给明姿配的陪嫁笛儿。笛儿笑着过来行了礼,柔声道:“回少夫人的话,小姐这里已经全数准备好,就等着梳头了。不知老夫人到了么?”

为了表示公平公正,一视同仁,陈氏也请的潘氏来给明姿梳头。但不知为何,今日潘氏却是来得有些迟了。

胡氏笑道:“夫人等着老夫人呢,让我们先过来陪陪新娘子,想必很快就要到了。”说着捉了明菲的手,自己挑起大红色的帘子进了明姿的闺房。

只见明姿披着件大红色的外袍,散着头发,坐在窗前,神色阴郁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三姨娘陪着两个喜婆坐在一旁喝茶,虽然满脸堆笑,却都不说话。

见几人进去,三姨娘含笑起身:“怎样?老夫人来了么?”

胡氏看着明姿那副瞧不起人,当她们是死人的样子就来气,故意道:“老夫人来不了了,说是另外请位婶娘来,夫人就是叫我们来陪陪四妹,宽宽四妹的心,叫四妹别多想的。”

三姨娘有些意外:“这可怎么好?明明说好的,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

胡氏见明姿身形都僵透了,“哈”地一声笑起来:“姨娘真是个老实人,我逗四小姐玩呢。这么大的事儿,老夫人怎会玩笑?想必稍后就到了。”

明姿恨得咬牙,也顾不上要矜持了,回过头恨恨地瞪着胡氏:“三嫂不是不乐意见到我,要拿水泼我么?还来做什么?”

胡氏“啧”了一声,搧着帕子笑:“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吗?你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明姿早就恨极了她,胸中有无数的刻薄话,却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闭了闭眼,要将胸中翻腾的恶气咽下去。

三姨娘打圆场:“行了,都少说两句。”

主人不欢迎,几人都有些不自在。明菲和明珮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明姿,过来陪着不过是给她撑面子,给蔡家撑面子而已,因而也不说话,只看着地面的花砖而已。

胡氏却是拉着三姨娘嘀咕个不休:“夫人命人准备了一桌好喜宴,送去庄子里给二姨娘呢。这样的好日子,二姨娘不能来观礼,真是可惜。也不知她病养得如何了,听说十痨九死……”她答应陈氏和明菲不闹,却没说过不把明姿当日给她受的气和侮辱全数奉还,这最后的机会了,自然得好好把握。

明姿的脸很可怕地抽搐了几下,明菲眼看着喜婆脸上的笑容很古怪,忙打岔道:“三嫂,我听见外面有笑声,似乎是伯祖母和母亲来啦?”

胡氏知她不喜欢听自己说这些,瞟了两个喜婆一眼,笑道:“我不会说话,叫你们笑话。”

那两个喜婆干笑一声,笛儿笑着进来道:“来啦,来啦。”

潘氏由陈氏和几个蔡家的近支女眷们簇拥着进来,明姿这回还算晓得好歹,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行礼。趁着潘氏给明姿梳头,陈氏拉拉明菲:“华哥儿醒了,我刚让乳母抱着过来了,你还是帮我照看着。”

蔡光华蹲在外面的花圃里掐凤仙花玩,蔡光仪也蹲在他身边,满脸笑容地不知和他说些什么,乳娘满脸害怕,不安地立在一旁左右张望,突然看见明菲带了金簪过来,犹如看见救星:“三姑奶奶,我们在这里。”

明菲上前,先和蔡光仪打招呼:“三哥,今日是你背四妹上轿?”

蔡光仪淡淡地点头,看着扑进明菲怀里的蔡光华,轻轻勾起嘴角:“以后,你四妹成了你表弟媳妇,还要烦劳你这个做姐姐和做表嫂的,多多关照她,指点她。”

明菲点头:“那是自然。”只要明姿别来惹她,她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明姿。做好姐妹,好妯娌,还是算了吧。

蔡光仪转身走开,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胡晓云的事儿,你少管!没有妹子去管哥哥房里事的。”

胡晓云是胡氏的闺名,听蔡光仪这个意思,似乎有缓过明姿出嫁这件事之后,他定然要反悔,拖着不放的。金簪不由大急:“奶奶,您看,过河拆桥……”胡氏先前闹腾的时候他怎么不出面?这时候倒来逞威风了?算什么男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明菲示意她不要再说,低头望着蔡光华笑:“我们一起去送送你四姐姐如何?”就像陈氏竭力在蔡光华面前言传身教,树立一个好榜样一样,她同样也不肯在蔡光华面前说这些污糟事。手段归手段,心一定要正。

明姿的亲事办得很顺利,花轿出门,送走各方亲戚好友,陈氏已是累得倒仰,心里偏生还记着明菲托她给龚婧琪寻婆家的事,稍稍梳洗就叫明菲过去商量。

第171章 端倪

明菲和龚远和说起陈氏挑出的几家人:“仓促之间,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挑来选去,只有这三个。一个是抚鸣布政使司从六品经历,今年26岁,丧妻,无子,但是嗜酒;另一个,虽是个秀才,家道中等,只可惜是遗腹子,家中有个特别厉害的婆婆;再有一个,是醉玲珑酒坊东家的小儿子方七,想必你们也是认识的。”

醉玲珑酒坊东家的小儿子,生的俊美聪明不说,还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家中哥哥太多,注定要搬出去自力更生。龚远和侧着头考虑了一回,道:“第一个你别提,先告诉她后面两个,重点介绍方七。如果她肯了,你再叫朱姨娘来和我说。”

那一夜,明菲听到龚远和辗转反侧。

第二日吃过早饭,龚远和道:“你替我准备五十两银子,晚饭我不回来吃了。”

明菲抬起头来看着他,晨光将他脸上的肌肤照得如同玉脂一般光洁细腻,刚刮过胡子的下巴显得格外冷硬,这些日子以来,他脸上那种不正经的神色似乎越来越少见了。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擦了他的下巴一下:“要准备醒酒汤吗?”

龚远和对她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动容,眨了眨眼:“不用,我不会喝醉。”

明菲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龚远和低下头,良久方道:“我要去找方七吃饭。”

明菲微微一笑:“你小心些。我也要按咱们先前商量好的,去给婶娘提前支取下个月的开销。”

龚远和扬起嘴角:“好。”

几日不见,龚二夫人看上去很是倦怠,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菲觉得她眼窝子下的青影似乎更重了。

龚婧琪见明菲打量龚二夫人的脸色,便笑道:“昨日去了外祖母家,挺热闹的,母亲心中高兴,多喝了点酒。宿醉了。”

明菲看向朱姨娘:“请姨娘做点温胃补胃的粥来吃,调上一两日,就好了。”

朱姨娘乖顺地笑:“正是呢,可是夫人说没胃口。大奶奶正好劝劝夫人。”

明菲说了一串好听的体恤话,龚二夫人听得有些烦,恹恹地扶着额头:“好了,好了,端上来就是。你去算你的账吧,早日理清了,我也好把别的教给你。”

明菲笑道:“婶娘不舒服,侄媳怎能弃之不顾?正该奉汤伺药呢。”手脚麻利地接过龚妍碧端上的瑶柱冬瓜汤,送到龚二夫人面前。

龚二夫人见她笑得殷勤,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勉强喝了两口,就拿朱姨娘发脾气:“怎么做的,这么咸,白白糟蹋了那瑶柱!”

朱姨娘低头认错,龚二夫人一连串地蹦出来:“你多少年的老人了,明知家中开销大,用度紧张,这瑶柱又贵,偏生还这么不小心。罚你半个月的月钱来赔这瑶柱!你去厨房里吩咐,以后谁要是做废了食材,就拿他的月钱来抵!扣完为止!”

明菲微笑着立在一旁,就看着她装穷训妾室,任她如何发飙,都不开口相劝。既然宿醉,肯定口干,不补汤水,还在这发飙,总有她口干舌燥的时候。

龚二夫人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明菲来劝或者是搭话,又见她气定神闲的,有些疑惑,难道不是来要钱的?

正在疑惑间,明菲已经跟着她的话题来了:“侄媳正奇怪我们家的钱怎么总也不够用呢?明明就是那几号人,偏生开销大得很。今日听婶娘这么一说,我才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早知道如此,就该来问婶娘才是。”

龚二夫人讪笑:“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以我说要你跟着我好好学学,果然是有道理的。”

“正是呢。”明菲笑道,“婶娘,昨日送了喜事银子,我们是只剩五十两银子了,可过几日周同知夫人就要过生日,这五十两银子连份像样的礼都备不齐,婶娘可否预支下个月的银子给我们?反正也没差几日了。”

好一歇都没听见龚二夫人答话,龚婧琪凑过去一看,抱歉地笑道:“嫂嫂,我母亲身子虚,竟然睡着了,不然嫂嫂您算了账又来?”

就算是她算了账又来,龚二夫人也还是睡着的,耍无赖是吧?谁不会。明菲笑笑,摇着扇子道:“没事儿,我先商量了你哥哥,拿点东西去当,熬过这一次又再说。三妹,拿上你的针线活,陪我到账房理账去。”

龚婧琪为难地道:“嫂嫂,我母亲今日不舒服,要不然,请二姐陪你去?”

明菲不情愿地道:“三妹,我好容易求你一回,你就推三阻四的。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二妹,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的?”

龚妍碧正猫爪火燎地等着机会问明菲自家的终身大事,闻言赶紧笑道:“三妹妹比我细心,照顾夫人更合适。只要嫂嫂不嫌弃,我自然是肯的。”

见明菲和龚妍碧携手出去了,龚婧琪借故将朱姨娘打发开,埋怨龚二夫人:“躲又躲不过,总之都赖不过他们。早晚都要给的,您何必拿捏她?她的脾气我最知道,断然不肯再开口说二回的,这回咱们还得主动去问她,给她送银子去。”上次当衣服的风波,她还记忆犹新。

龚二夫人烦躁不堪:“她一要我就给她啊?要是她把下个月的银子几天用光了,接着又来和我提前支取下下个月的银子怎么办?”

龚婧琪也有些烦躁了,“什么下下个月的银子?能熬到什么时候?顶齐天不过万把两银子的事。不是和您说好了的么?再熬上几日,咱们就……你怎么糊涂了!像个孩子似的,赌什么气?这是赌气的时候?”

龚二夫人被女儿训斥得找不到话可讲,气哼哼地道:“我就是气不过被他们算计,要是你弟弟争气些就好了。”

龚婧琪趁机道:“远秩不错。可您对远秩太严苛了些,对远季又太溺爱了些。远秩不是小孩子了,您多听听他的想法,少骂他几句,远季让他少和五表哥在一起,您看昨日,他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跟着大人喝得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这样下去,只怕也要和五表哥差不多。”

龚二夫人先前还听着,后来听到提起邵五,觉得女儿儿子都看不上自己娘家人,又想起她和她亲娘提起还钱的事,反被她嫂嫂和弟媳一阵冷嘲热讽,亲娘和哥哥却不说话的事来,邪火上袭,大怒着抓起旁边的美人捶就朝龚婧琪身上砸:“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也学着你弟弟来训我?你五表哥怎么了?他哪里不如人?你瞧不起你外祖家,可你们偏生就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龚婧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不是我瞧不起他们,他们行事也要让人瞧得起才是。借了咱们家的银子不还,半点不记情不说,还仇人似的。五表哥那般行事,叫我们姐弟在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己回忆回忆,从那件事发生后,有几个人肯请我们姐妹去做客的?我这门亲,好算得远,不然指不定也要被拖累!”

龚二夫人气得发抖,指着龚婧琪:“好,好,是我拖累了你们姐弟……”跳下罗汉床,在桌上乱翻一气,找到把剪子,要往自己身上戳:“我死,我死,死了你们就满意了,叫你们被隔壁的那匹饿狼和母狼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龚婧琪被吓个半死,也顾不上自身安危,猛地扑上去抢夺龚二夫人手里的剪子,龚二夫人也不喊叫,母女俩喘成一团,最终龚二夫人不敌年轻体壮的龚婧琪,被夺了剪子,又被推到一旁。

龚婧琪喘定气,冷着脸瞪着她:“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动不动就和儿女闹脾气,要死要活的。你前次是情有可原,这次你这么做,是要逼死我们吗?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终究咱们是母女,能到哪里去?用得着你这样吗?”

龚二夫人有些发愣,她也不知当时她怎么就那么大的火气。她无力地坐倒在罗汉床上,慢慢举起手来,看着自己被剪子勒了几条红痕的手掌,她刚才怎么会想死?她明明最怕死的。头一阵一阵地跳痛,痛得她几乎想将头剖开,把里面跳动的那个东西拿出来。她痛苦的抱住头。

龚婧琪见她神色不对,提心吊胆地上前去摸她的额头:“娘,您这是怎么了?头痛吗?来,我先扶您躺下,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朱姨娘的声音及时从外面响起:“夫人这是怎么啦?可是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龚婧琪见龚二夫人痛苦的样子,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拉着朱姨娘道:“姨娘,你照顾夫人,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朱姨娘焦急地道:“是,夫人这些日子都睡不好,是得赶紧请大夫。”走上前去坐在罗汉床边,小心翼翼地将龚二夫人的头扶到她怀里:“夫人,婢妾给您揉揉?”

龚二夫人疼得哼哼唧唧,没有表示反对。朱姨娘熟练地按了她头上几个穴位,轻柔地问:“好些了么?”

龚二夫人点点头,朱姨娘唇边漾起一丝微笑:“您这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三小姐已经让人去给您请大夫了,到时候请大夫给您开两副安神的药来。一吃就好了。”

第172章 卑微

待到明菲和龚妍碧听说赶过来,龚二夫人榻前已经聚了龚远秩和龚远科、龚远季等人。大夫正和龚远秩讲述龚二夫人的症状:“夫人这是阴阳失和,肝肾阴虚,导致头昏目眩,失眠多梦,心悸耳鸣,心烦易怒,腰酸腿软,月事不调。当滋补肝肾,养心安神。”

龚远秩叹了口气:“那要不要紧?实不相瞒,家母近年来,的确是暴躁易怒,经常头疼,不易入眠,且眠浅觉轻。”

大夫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常见得很,吃点药,将养将养,做儿女的多宽宽心就好了。”像龚二夫人这种情况,他见得太多,或是年龄大了,或是丈夫有小妾,或是长期在外,阴阳失调,人再想不开,也就出现这些症状了。

龚远秩和躲在帘内的龚婧琪听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也就把心放下,屏声静气等着大夫开药方。

龚远秩将药方小心收起,送大夫出去,迎面遇上急匆匆赶来的龚远和,不由有些意外:“哥哥你怎么来了?”

龚远和道:“你嫂嫂叫人去衙门里唤的我。怎样,婶娘好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