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子暗暗叫苦,忽听里面脚步声响,明菲从里面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张婶子久等了,不知婶娘寻我何事?”

张婶子大喜,忙道:“其实是大舅奶奶和五表少奶奶来了。”

明姿来了?明菲倒有些意外,邵家不是和龚家不相往来的了么?怎么这个敏感时期又来了?还是为了龚中素的事?邵家安的什么心?

第196章 银子

明菲走到安闲堂,只见龚二夫人病歪歪地坐在屋里正中的玫瑰椅上,手里拿了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搧着,半点精神也没有。穿了条怪模怪样的油绿色绢裙,配着琉璃黄袄子的邵大奶奶坐在她身边,正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话。

明姿穿了身银红色裙袄,手里同样拿把绢扇,面无表情地端详着绢扇上的美女图。

龚远秩坐在明姿对面,愁兮兮地端着一杯茶,思绪不知飘到何方。听到丫鬟通传说是明菲来了,脸上的郁色去了三分,一迭声叫人给明菲上茶。龚二夫人扫了明菲一眼,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明菲只做没看见,先问了安落了座,方问明姿:“四妹妹,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明姿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淡淡一笑:“托三姐姐的福。还算不差。你呢?”扫了一眼明菲身后的金簪和丹霞,脸色颇不好看。

“我也很好。昨日不见你去送母亲和哥哥他们,还正想着要让人去看看你呢,谁知你就来啦。”明菲知道明姿为何不悦,她一进来就看到在明姿身后立着的笛儿梳了妇人头,应是已被邵五收了房。联想到杨家巷那位粉头,再看看笛儿,新婚不过二月余,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纵使肯陪着明姿去蔡家胡闹,明菲还是深觉邵五实在是很不给明姿面子。

提到昨日的事情,明姿微微沉了脸,没吭气。

邵大奶奶已经满脸喜色地道:“昨日实是她突然晕倒,吓了大家一跳,忙着去请大夫,却诊出了喜脉,一大家子忙的忙,乱的乱,就没有去送亲家夫人。情非得已,事出突然,想来亲家也不会怪罪。”

“我母亲自然不会怪罪,都只当是有意外的。”明菲脸上绽放出一个喜悦的笑容来,“恭喜妹妹了,我稍后就让人送礼过去。”又嗔怪道,“既然身子不妥,就该躺着将养,为何还要出门?小心动了胎气。”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邵家不心疼人一般,邵大奶奶瞟了明菲的肚腹一眼,笑道:“她是听说姑父出了事,又担心我一个人来没有伴,少不得陪着我来。说起来,大奶奶还在我们五少奶奶前面成的亲呢,怎么还没……”

明姿脸上由衷地露出一丝笑容来,害羞地看着邵大奶奶:“娘……”

邵大奶奶虽然在笑,却笑得极淡。明菲淡淡一笑:“不是每个人都有四妹妹那样的好运气的。”

明姿的撒娇戛然而止,脸上的喜色荡然无存,扫了明菲一眼,拿起扇子烦躁地搧了搧,淡淡地道:“我运气的确不错。”

明明是说自家的事,她们倒说起什么喜脉运气来了,龚二夫人不耐烦,问明菲:“老爷的事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菲扫了龚远秩一眼,只见他满脸的无奈,便道:“婶娘莫急,远和已经出去打听消息了。”

龚二夫人气冲冲地道:“怎么不急?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来告诉我一声,若不是你舅母来说,我还不知道!”又狠狠地瞪了龚远秩一眼。

邵大奶奶喝了一口茶,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装模作样地道:“大奶奶,按理我不该多嘴,可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也该告诉你们婶娘一声才是,不管怎么着,那也是你们正正经经的父亲。心中再有多少怨恨,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出了事,你们小辈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姑老爷在上面,大公子做起官来也轻松得多,该管的还是要管。”

她每说一句,龚二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恶狠狠地瞪着明菲:“别以为分了产业就两清了,好歹那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不管也是不孝!”

明菲静静地听她们说完,方道:“不知大奶奶是从何而知我们心中有怨恨,不肯管这事的?”

邵大奶奶自得地笑了一声:“既然大爷和大奶奶肯管,就更好了!”回头望着龚二夫人道:“姑奶奶,这回你可放心了,刚才你和我说他们不肯管的时候,我就不信,现在听见了吧?要管的!我就说嘛,一家人,怎么可能不管?”

做人做鬼都是她,龚远秩听得翻了个白眼,道:“娘,大哥大嫂从来没说过不管这事。只是说要小心计议。”

龚二夫人看着明菲:“你们晓得厉害最好,我和你大舅母商量过了,你家叔外祖父不也是御史吗?还有那位钟太傅。你大舅母说过了,洪知府肯帮这个忙,你们今晚就先送一万两银子过去给洪知府,请他帮我们证实这些事都是假的,再写信给你叔外祖父和你爹,请他们帮忙。”

明姿的唇角弯起来,好笑地看着明菲,看她怎么应付。明菲惊奇而感动地道:“原来是洪知府和大舅母说的,洪知府这样关心公爹,是该好好谢谢才是。”

果见邵大奶奶自得的一笑,道:“知府夫人是个古道热肠之人,知道我们是亲戚,所以特意派了管家来说他们可以帮这个忙。”

明菲嗤之以鼻,洪夫人那种人,她送两朵花都要还两只金簪遮掩的,怎会明目张胆地派人来说这种话?她相信洪家会通过一些方式故意把消息泄露出来,暗示二房去找他们想法子,却绝不相信洪家会用这样直白愚蠢的方式索要钱。这多半是邵家自己想出来的,反正银子不是他们出,龚中素倒霉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借机讨好一下知府家。

龚二夫人念念不忘要叫大房出这笔银子,见话题要岔开,忙揪住不放:“听见没有?今天晚上就先送过去,记着,不能拿现银,要拿银票。信也要赶早写。”

龚远秩难得机敏一回:“娘,那我这就去拿银票给大嫂?”

龚二夫人眼睛一瞪:“我们哪里还有银子?上次不是被他们全都搬空了吗?还剩下一些,你舅舅家欠着总也不还。你们总不能有修堤坝建义学的银子,就没有为亲生父亲出力周旋的银子吧?”

“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欠你钱!”听到龚二夫人又扯到自家的欠账,邵大奶奶立时寒了脸。心想,我都帮你挖大房的银子了,你怎么还揪着我不放呢?

龚二夫人见她又否认,急得又要同她理论。龚远秩忙挡在中间,连连使眼色,示意当前的重点不在这里,龚二夫人方气哼哼地忍了气。

明菲却是懒得当着明姿的面同龚二夫人理论,淡淡地道:“婶娘,写信自然是要写的,但送银子这种做法要不得的。这是贿赂朝廷命官,叫人知道,不但洪大人会惹上麻烦,咱们也脱不了干系。”她以为还是当初贿赂陈氏那般方便?幸好陈氏聪明,知道她这种人沾不得,老早就寻了机会把她送的东西和银两退了个干干净净。

邵大奶奶道:“大奶奶,咱们做生意的人家,这里面好多事情也是知道的。这钱又不是送给洪大人的,是请他帮忙,怎会与他惹麻烦?你们家里人少,留那许多银子做什么?银子可以再挣,爹却只有一个。”这银子还是要从大房身上刮,不然龚二夫人又要揪着她不放了。

“总之我胆子小,我是不敢的。大舅母见识广,又能干,不如这事儿就由大舅和大舅母出面好了,到了最后再来清算银子如何?”明菲懒懒地搧着扇子,微笑着瞟向邵大奶奶。

邵大奶奶一噎,这银子送出去了还有回来的?她傻了吧?口气很不好地道:“我们是旁人,又是行商的,平时那府衙里轻易去不得,这种事情怎好替你们出面?还是大公子经常在官场上走动的人最方便。”

明菲轻轻一笑,用扇子掩了口,道:“大舅母说得是,是我欠缺考虑了。难得舅舅、舅母这般亲厚,不计前嫌,时时刻刻记挂着我们,婶娘和弟弟妹妹们真好福气。”

龚二夫人和龚远秩听了这话,脸色都不好看起来。龚远秩起身道:“既然大哥说过这事儿他会去办,我们就不要在后面胡乱出主意了。舅母和五表嫂难得来,留下来用晚饭吧?”

邵大奶奶生硬地道:“不了!我还有事!你五表嫂也累了,我们这就走了。”

龚二夫人一把拉住她:“嫂嫂,如今我们家遭逢大难,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不还我银子,若是我们老爷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告诉全水城府的人,你们逼死亲骨肉!”

邵大奶奶欺她一来不敢把真相嚷嚷出来,二来手中没有借据凭证,拧眉将她手一甩:“你怎地又糊涂了!都和你说了,我没欠你钱!不然你拿借条出来?你是不是还嫌上次没把娘气死啊?我念着一家人,特来通风报信,替你出主意,你却转眼间又无赖上我啦?”

趁着这姑嫂俩纠缠不休,明菲招手将笛儿叫过去,当着明姿的面塞了两个银锞子给她,亲热地笑道:“你们少奶奶有了喜,你还该好生伺候着才是。”

笛儿惊慌失措的看向明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明姿阴沉着脸道:“伺候我本就是她的本分!难道没有赏银,她就不该好好伺候我了吗?”回眸看着明菲,“三姐姐有这赏人的闲银,不妨留着考虑怎么拿去救姑父吧!若是三姐夫不小心被牵连了,那可就不好了!兴许到时候这银子还能买药吃。”

“妹妹不愧是吃惯药的人,考虑得真周到。”明菲收起银子,笑了一笑,不予理会。也不管龚二夫人和邵大奶奶如何纠缠不休,明姿的脸色如何难看,总之她是应过卯了,和龚远秩打了声招呼,自行离去。

第197章 滚

明菲回到家中,便叫花婆子来商量给明菲的礼品。

花婆子听说明姿有了喜,由不得忧虑无比,欲言又止,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熬到晚饭后,终究忍不住,趁着屋里无人,拉着明菲语重心长地道:“奶奶,要不,请唐大夫开两服药来调养调养?”

明菲不好和她说自己一直计算安全期避孕,含含糊糊地道:“最近事情太忙,过段时间又再说?而且,我觉得我身体很好的,也没哪里不对劲。”在蔡家时,陈氏待她很好,很重视调养,她就连痛经也基本没有,最多就是有点腰酸而已。

这个情况花婆子也是清楚的,她犹豫半晌,轻声道:“奴婢是说大爷。”

明菲惊讶地抬头,没想到花婆子想得这么深远,却又觉得花婆子对她好,遇事首先想的就是别人的不是,而非她的。要是龚远和妻妾众多,一直都没子嗣,怀疑龚远和还有道理,如今只有她一人,人家不是都先怀疑是女人的问题吗?

花婆子一鼓作气:“他从前吃了那么多人家特意烹制的好饭菜,要是被动了手脚,那可是要命的事,总不能再从隔壁过继一个来吧?您心中要有数,寻个机会,请大夫来替他号号脉,若是不妥,也好趁早治。”

明菲本来没想到这个,被她一说,也觉得有点打鼓,沉默半晌,故作轻松地一笑:“妈妈太心急了,我们才成亲没多久,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男人对于这方面甚是敏感,龚远和无病无灾,活蹦乱跳的,怎么说服他号脉?何况现在并不能下断定,成亲后一两年才有孩子的也多的是。

见她总是推脱,花婆子也知此事不易,叹了口气,“明日开始,老奴每日为大爷做一道汤吧?您也要抓紧,好好调养身子,早点生了儿子,早点安心。”还是双管齐下最安心。

明菲无奈地点头。她是不是应该顺其自然?

金簪在外间道:“奶奶,二爷来了。”

龚远秩不好意思地道:“嫂嫂,我娘让我过来看哥哥回来没有。”自从知道这个消息,龚二夫人简直恨不得将龚远和绑过去追问个不休,片刻都等不得。

明菲道:“还不曾归来,他若是回来了,我立刻叫人过去请二叔可好?大舅母她们走了?”

龚远秩叹口气:“天要黑的时候走的。”龚二夫人抓着人不放,明姿就哼哼肚子疼,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帮着邵大奶奶走人,邵大奶奶临行前指着龚二夫人发誓说她若是再管龚家的破事,叫她烂舌头。

原来明姿坏了身孕后还有这个功用?花婆子鄙夷地一笑,若是真爱惜怀了身孕的儿媳,怎会舍得带出来这样用?还不得留在家中好生安胎?可见明姿的日子也是不太好过的。

龚远秩小心地看着明菲的脸色:“嫂嫂,我可不可以去书房里等大哥回来?”叫他回去听狮子吼,他还不如躲在这里清静。只是一天总往这里跑,又怕明菲嫌烦。

“当然使得。”明菲忙叫白露唤了小厮跟了去伺候不提。

龚远和从外间归来,打发走龚远秩,回了屋子,白露要喊明菲,他忙止住了,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只见明菲坐在灯下打棋谱,半垂着头,睫毛长长的,看上去很是安静柔和,不由微笑起来,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轻轻吻了她的颈窝一下,柔声道:“怎地突然打起棋谱来了?可是太无聊?”

明菲回吻了他一下:“你见过二叔了?”不知怎地,听花婆子说了那番话以后,她再看见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怜悯。

龚远和点点头:“嗯,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明日回去看三姨娘,或者去街上买东西避开吧。”离得这样近,二房的人随时可以过来骚扰,就算是知道明菲能应付得来,却也烦得很。

明菲道:“我正想和你商量,原本定下八月初办桂花宴的,现在爹爹出了这事,还办不办?”

龚远和笑道:“当然要办。从前没事儿的时候要办,现在有事儿了更要办。请的人少一点就行了,就当是为爹爹的事周旋一下吧。”

明菲把自己给蔡国栋写的信拿给他看:“既然舅舅已经说过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陈家那里就不再惊动了。我爹这里却是要写封信说一下的。”

龚远和略略瞟了几眼:“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就是这样了,偏他们还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一万两银子,好大的手笔,怎么不蠢死她。你只管避开,她若是上赶着要去送死,我们也拦不住。你帮我磨墨,我给爹写封信。”

第二日明菲便按着龚远和的交代,安置好家中,趁着龚二夫人还未使人来唤,早早去了蔡家看望三姨娘。三姨娘独自一人在家,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花婆子去拍门,看门的先看清了是自家人,才把门开了。

进了垂花门,又看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坐在那里守着,不许年轻小厮进去,要传递什么事物统统都由这些婆子代劳。花婆子暗自点头,同明菲笑道:“三姨娘是个谨慎人。难得她守得住。”

明菲觉得三姨娘才是一个聪明人,她知道什么对她最重要,她年老色衰,蔡国栋并不宠爱她,跟了去也没什么意思,舟车劳顿不说,还要处处受制,日日请安,哪里有独自留在这里轻松快活自在?凡事可以自主不说,还可以守护明雅,得了陈氏的欢心。人有真识时务与假识时务,三姨娘明显就是真识时务,明菲心中至此真正生了几分与三姨娘结交之意。

三姨娘正在葡萄架下为明雅即将出世的孩子做衣服被褥等物,突然听说明菲来了,局促地迎上去:“姑奶奶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明菲笑道:“自家人,需要做什么准备?”随手拿起三姨娘做的小衣来看,见一样的如同她当初做给蔡光华的一般,接缝全在外面,只是手艺又比她精湛得多,便赞道,“姨娘好手艺。”

三姨娘有些害羞:“我偷了三姑奶奶的艺,只因夫人说那衣服华哥儿穿着最妥当。”

明菲笑道:“将来我也少不得要烦劳姨娘。”

三姨娘吃了一惊,惊喜地看着她:“难道三姑奶奶?为什么还要出来乱走?快到这边来坐,那石凳上凉。”

为什么一个个都想着这事儿?明菲汗颜,忙忙摇头:“我没有。是四妹妹有了,邵家兴许很快就会让人来报喜了。”

三姨娘默了默,笑道:“也不一定,家里没人,大约会写信去登州罢?”明姿的脾气,陈氏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时将她们这些姨娘放在眼中?

明菲道:“我想着,邵家应该还是会来家里的,而且老爷夫人隔得远,送礼这事儿少不得要落在姨娘身上,姨娘若是不便,不如我一并把礼办了送过来?”

这是体谅自己没钱,办事不方便?三姨娘的眼里有了暖意:“三姑奶奶,夫人给我留了足够的钱,下面铺子的掌柜们也得了夫人吩咐,若是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让人去拿。”

也是,陈氏办事哪里会有不妥当的?明菲笑笑:“虽然如此,姨娘若是有需要,就使人上门去说。随时随地都可以。”

这个下午,明菲也没去街上买东西,就和三姨娘坐着一通闲话,做做针线活,说说笑笑,却也过得快。约到未正,邵家果然让人来报喜,三姨娘厚赏了来人,与明菲约定过两日一起去看明姿不提。

申正刚过,龚远和来接明菲,拿了蔡光庭的信给她看,信中除了告诉她涵容和明玉一切平安之外,说的主要还是龚中素的事。意思是蔡国栋也知道了这事,事发突然,已然再无转圜,龚中素大事没有,罢官是铁定的。叫龚远和不必再费心思,再浪费钱财,等着接人就行。又暗示,很可能会叫二房退还侵占了的钱财,叫他们做好准备,早作打算。

因为防止龚二夫人又过去纠缠,二人并不急着回家,留在蔡家吃了晚饭,才慢悠悠地回去。

才到门口,就见老马迎上去:“二夫人在家里候着呢。”

龚远和与明菲无奈地对视一眼,这可真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要有多烦就有多烦,那一刻明菲都巴不得龚中素赶紧回家来算了,这不是折磨人吗?

自退婚风波后基本不出现的龚婧琪也来了,龚二夫人在二房候了一天,总也不见人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见龚远和就嚎啕大哭,闹了半天明菲和龚远和才听明白她为什么哭。外面在传,龚中素要被治罪,已经下狱了。听到顶梁柱要倒,龚二夫人这才前所未有的惊慌害怕。

龚二夫人揪着龚远和的衣袖,满脸是泪:“你若是不管你爹,天理难容!”

龚远秩忙着将她的手扯开:“娘,只是谬传,当不得真。大哥这两日都在为这事奔走,您让他坐下来歇口气,喝口茶,慢慢再说也不迟。”

龚二夫人又转身去扯明菲,厉声道:“他到处奔走?别以为我不知道,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有心思陪媳妇回娘家,实在恶毒!说,是不是你两个干的这事?你们就巴不得我们都倒霉吧?”

见她去扯明菲,龚远和大怒,将明菲自她手中使劲扯出来,铁青了脸道:“滚出去!我敬你是长辈,你好歹也拿出点长辈的样子来,不知道就别吱声,也没谁把你当哑巴。一味的装疯卖傻,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攀咬,儿女的脸和龚家的脸都叫你丢光了!你还不知道这事是从何而起?就是拜你所赐!你凭什么有事就来我家里闹腾?我娘姓薛不姓邵!滚!”

龚远秩和龚婧琪呆了呆,满脸通红,上去扶了濒临暴走边缘的龚二夫人就往外走。

龚远和在后面怒斥众人:“以后不许放疯子进来!惊吓了大奶奶,我要你们双倍奉还!你们挡不住是不是?我叫狗来替你们挡!”

第198章 陷阱(一)

龚远秩等人岂能不明白龚远和是在警告,若是龚二夫人再过来胡闹就要放狗。想到他从前纵着追风咬龚二夫人身边丫鬟婆子的劣迹,几人都有些慌。

龚二夫人出了门,便责怪龚远秩:“看见了吧?你口口声声说他好,他就是这样好的?你爹都下狱了,他还有心思游玩,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龚婧琪冷哼了一声:“别说了!咱们是去求人,哪有你那样求人的?”不被人家赶出来才怪,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龚远秩已经不想再和她说什么了,将她交给丫鬟婆子,冷声道:“你歇着吧,这事儿你别管了,急也急不来,只能等大哥打听清楚情况再说。既然家里没钱,就别把钱拿出去打了水漂,正经需要的时候又拿不出来。”

龚二夫人见女儿和儿子都转身就走,不由急道:“我不也是因为急,担心你父亲吗?”

龚远秩与龚婧琪懒得理睬她,径自去远了。

龚二夫人愣愣地看着子女走远,耷拉了肩膀转身往回走。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不认识人,明日她去相熟的人家里走走,寻那些以往同她交好的人想想法子,先把人从狱里弄出来再说。银子么,既然从大房那里抠不出来,也逼不来,她也只有自己出了,她不能没有龚中素,这个家也不能没有龚中素。

龚二夫人想心事整整想到半夜,想到心烦处,几次想起朱姨娘来。朱姨娘的主意一向是极多的,眼光也准,只可惜……龚二夫人恨恨地低骂了一声,若不是朱姨娘太过狡猾,她也不会上当,留了这么多年,现在想动手,却是不容易了。

谁都靠不住……龚二夫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起身拿了墙角的小羊角宫灯,走到帐后,外间值夜的丫鬟听见声响,小心翼翼地道:“夫人?”

她不耐烦地道:“睡你的觉!”

那丫鬟不敢吭气了。

她掀开帐子,蹲了下去,握住一只床腿,在上面小心地摸了摸,床腿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一块薄薄的木板被她掰了下来。她在里面探了探,拿出一叠银票来,逐一打开来看了一遍,叹了口气,抽出面额最大的一张揣在了怀里。

这是她的私房钱,准备将来两个儿子成亲以后,悄悄给他们的。现在看来,是得先拿出来救急了。

龚二夫人认真地挑选了一套暗金色的衣裙,戴上金步摇,搽粉描眉抹胭脂,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没那么苍老落魄。

听见她要出门,管事被唬了一跳:“夫人想去哪里?”眼睛一挤,一个小厮快步朝龚远秩的书房奔去。

龚二夫人看见了,也装作不知道。沉着脸呵斥管事,她的威力管事是知道的,流着汗命人准备了马车,尽量拖延,总算看见龚远秩急匆匆地赶来,方长长出了一口气。

“娘,你要去哪里?”龚远秩拦住龚二夫人。

龚二夫人道:“我去找找以往相熟的人,看看她们有什么法子没有。”

龚远秩狐疑地道:“可是大哥说先不要胡乱花钱。”

龚二夫人不耐烦地道:“谁说我要花钱?我就是去打听一下消息。你们一个个都不管你爹,我总不能看着他受罪不管吧?”

如果她去账房支钱,自己不会不知道,让她出去转一圈也好,省得成日在家里胡闹。龚远秩沉吟了一下,道:“那我陪您一起去?”

龚二夫人道:“我去拜访女眷,你跟去干什么?”见龚远秩一脸的不放心,她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和人争吵的。”为了叫龚远秩放心地让她出门,她特意强调了一句:“我今天吃了药的,很好。其他人不同于你哥哥,舅母他们,我怎会与他们争吵?”

龚远秩见她的笑容恬淡,仿佛从前那个人又回来了,心中有些宽慰,心想她的不讲道理的确也只是对着自家人来,便再三叮嘱,又叫得力的婆子跟了,方放她出门。

龚二夫人一连走了几家,人家不是推人不在家,就是推病,竟然没人肯让她进门。她又是难过又是羞耻又是担忧,硬着头皮去了周同知家,周同知夫人还是见了她一面,宽慰了她几句,说也许只是谬传,叫她不要相信。可听到她要求帮忙与洪知府夫人搭线时,便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接着借口有客人来访,她不得不告辞。

奔波到傍晚,也没有丝毫进展,龚二夫人只觉得身心疲惫,悲从中来,几乎就想大哭一场。忽听有人道:“是姑母吗?”

却是邵五的声音。

龚二夫人恼恨娘家人无情,不想答话,沉着脸不吱声。

邵五却嬉皮笑脸地拦住车,在外作揖道:“好久不见姑母,姑母身体可否安泰?”小心翼翼地往车里探了一眼,见龚二夫人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微微一笑,道:“姑母莫要恼我,那些事情是我爹娘他们不对,只是我做子女的,却也不好说父母的过错。姑母委屈了。”

龚二夫人听到他说这个话,心里好受了许多。掀起帘子道:“你去哪里?”

邵五忧心忡忡地道:“侄儿听说姑父出了事,心里很担忧,这不,约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在前面酒肆里见面,讨论一下对策,看能不能帮上姑父的忙呢。”

一个商户之子,平时又游手好闲的,能帮上什么忙?龚二夫人道:“这事儿我都没法子,你别浪费精力了。”

邵五微微一笑:“姑母是看不上侄儿吧?我虽比不得表哥他们读书那么好,却也托了姑母的福,认得几个官家子弟。就比如周同知家的公子,洪知府的衙内,和我都是相熟的。大的忙帮不上,请他们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别的不说,能知道姑父到底被关在哪里也好啊。”

心思被道破,龚二夫人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道:“洪知府来的时间不长,你是怎么认得他家公子的?”

邵五羞赧地一笑:“是周同知家的公子介绍给我认识的。他有点小嗜好。”

官家子弟,真的清白的就没几个,龚二夫人心中也就信了几分,柔声道:“好孩子,那就有劳你了。”

邵五柔声道:“我小时候姑母成日将我抱在怀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没落下过我,比起姑母的慈爱之心,我为姑母做这点小事,又算得什么?”

许久没人和自己说过这些好听话,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女最近见了自己也是冷言冷语,更不要说龚远和将她不留情面地轰出去了。龚二夫人由不得有些感动,转念一想,试探道:“我给你些钱先用着?”

邵五赶紧摆手:“哪里用得着!”小声道:“我爹娘还欠着你的钱呢,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龚二夫人沉默片刻,道:“好,那你打听到了消息,就来和我说。”

邵五一笑,体贴地替她放下车帘子,柔声道:“姑母,您放心,姑父一定不会有事的。表弟表妹他们年幼,家里可不能少了您,您一定要养好身子才是。”

马车走了老远,龚二夫人回头,还依稀看得见邵五站在街边目送自己。饥渴的人得到一滴甘露,总是觉得分外甘甜美好的,她郁闷的心情总算是纾解了些。

见龚家的马车走远,街边的小店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来,望着邵五笑道:“看不出来,五公子还挺有孝心的。”

邵五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头,得意地道:“我就同你说了,我不是吃白饭的。你就等着吧,到时候可别忘了你许我的好处。”

那人笑道:“好说,好说。”

邵五道:“走,咱们喝酒去。”

二人勾肩搭背,自去寻欢作乐不提。

龚二夫人回到家中,龚远秩正翘首以待,见她平安归来,头发衣饰俱都整齐,放下心来,随便问了几句,便命丫鬟婆子服侍她用饭,自己回了书房。

龚二夫人冷冷清清地吃完饭,倍感凄凉,觉得屋子里气闷无比,也不要人陪着,自去了院子里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