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信扔出这个消息去,吓不死人!

明菲果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脸来,一脸凝重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这是要把那些阴暗丑恶都抖出来了?

“我说那不是你的问题。”朱姨娘见她入彀,得意地道,“不知大奶奶可有空闲,去我那里喝一杯茶?”

明菲抬眸看向远处苍茫的暮色,低声道:“喝茶就免了,姨娘想要什么?”

朱姨娘也不咳了,抬了抬下巴,仿佛笃定明菲一定会给的样子:“我要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金簪正想骂她不知天高地厚,明菲摆了摆手,淡淡地道:“让她说。”

朱姨娘道:“只要五千两银子,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看着暮色下,明菲渐渐模糊的轮廓,以及越来越看不清的那种淡淡的神色,有些微不安。但一想到这五千两银子可以让龚妍碧和龚远科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又挺起了胸脯,这叫各取所需,不是吗?

明菲勾起嘴角,嘲讽地笑:“你想勒索敲诈,找错了对象!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良医,刚好我就认得一个大丰最有名的良医!假使生不出来,那也是命,我认了!”

朱姨娘咬了咬唇,不死心地道:“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有个消息卖给大奶奶!”

明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卖?什么消息值得五千两银子?我思来想去,似乎并没有。除非,姨娘肯将这些年你见到的有些事情告诉大老爷,帮我和大爷出口恶气,我还可以考虑多给妍碧和远科一点银子使。”一挥袖子,扶着听得呆了的金簪转身就走。

朱姨娘觍着脸追上去,一把拉住明菲的袖子,低声道:“大奶奶,是我不识好歹,您莫要同我计较。您记着,若是那孙道姑要替您看病,看风水,作法什么的,您们可千万不能相信她!她会害您!若是您再……那可就真的没希望了。”

明菲停住脚,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有话就要好好说嘛,明明是一家人,非要什么威胁啊,勒索啊,卖啊买的,多没意思。金簪,明日就将那五百两银子送过来,交给老爷。”

仍然只有五百两银子。朱姨娘又失望又愤怒,大声道:“大奶奶,您当初答应过给我们家远科寻一门好亲,找个好前途的。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明菲又好气又好笑:“是呀,我们交情不浅。所以我同情姨娘跟着老爷和婶娘这么多年,生儿育女,尽心服侍,却连儿女的嫁娶钱都要想法子和别人讹诈才能凑齐。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样,除了那五百两银子以外,我再背地里一人补贴两百两银子好了,你看如何?”

金簪上前生硬地掰开朱姨娘的手,轻声啐了一口:“不知足!我们大奶奶可怜你,不同你计较,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待明菲主仆走远,龚妍碧闪身从假山石后走出,惴惴不安地看着气得发抖的朱姨娘:“姨娘?您还好吧?”

朱姨娘死死揪住龚妍碧的手臂,狰狞了脸色道:“我不甘心!”

龚妍碧担忧地道:“姨娘,您别……”

朱姨娘咬着牙,缓缓摇头:“你放心,我不会耽搁大事。你去叫你弟弟来,我有话要和他说。”又阴阴一笑,“多两百两银子也是好的,够给你们添些田地了。”一阵冷风吹来,她控制不住地又咳嗽起来,一直咳得弯下腰去。

龚妍碧担忧地看着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李姨娘远远看着,不动声色地回了苍寒堂。

进了屋子,明菲正要伸手去解披风,金簪忙道:“奶奶,让奴婢来。”垂头替明菲解开披风,又小心翼翼地问:“奶奶,晚饭没用好,您想用点什么宵夜?”

明菲还未开口,她就急巴巴地道:“不如用点冰糖燕窝吧?这些日子您累极了,也该补补了。”

明菲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微微点头:“好。”

金簪走到门口又折回去,“奶奶,大爷要不要也来一盏?”

烛火下,她平淡得毫无光彩的容貌偏生给明菲一种光彩夺目的感觉,明菲轻叹一声,起身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你在替我担心?”

金簪点头又摇头,十分笃定地道:“朱姨娘居心叵测,她一定是骗您的。奶奶,后日不是要去天庆观吗?让大爷陪您一起去吧?”

明菲心头一暖,笑道:“你别怕,大爷和我都没事。这样,后日我们去天庆观,你抽空替我跑一趟清风观,就和孙观主说,过几日请她来替我们二夫人看病,还有朱姨娘也病了,说是吃了她的符水病倒的。”

金簪睁大眼睛:“好。”

龚远和亥初方回去,听说娇桃生了个儿子,知她与明菲情分非同一般,特意叮嘱明菲替他赏个必定如意的小金锞子给那孩子。

明菲笑道:“与其给他金锞子,不如他满月那日,你陪我一道去,她夫妻二人更高兴。”

龚远和替她把头发打散,懒洋洋地道:“有何不可?”

明菲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后日我们要去天庆观,我记得你刚好休沐,不如你陪我们一道去呀?”

龚远和丢了个白眼给她,“也好,就给你吃颗定心丸吧。”

金簪带着两个仆妇,抬着口小箱子,进了苍寒堂,小心翼翼地给龚中素行了礼问了好,待龚中素让她起身后,方垂手道:“老爷,大奶奶因要理家事,不能过来,所以命奴婢将给二小姐的五百两添箱银送过来。”

龚中素淡淡地抬了抬手,命李姨娘:“收起来。过些日子为二小姐添置器物。”

“是。”李姨娘正要叫人将银子抬下去,龚二夫人冷哼了一声:“老爷,您这是要宠妾灭妻么?”

龚中素不悦地抬眼:“你胡说什么!”

龚二夫人冷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你把她宠得到了天上去,我年老色衰,也就不说了。可什么时候,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婢竟然就能替我主持中馈了?这不是宠妾灭妻是什么?老爷是要置我们母子于何地?老爷若是要让这些贱婢替了我,就要先休了我!可是休我,你敢吗?我可是替公婆守过孝的!”

龚中素无言以对,心灰意冷地挥挥手,本是要叫人抬进自己的房里去,由自己来处置,谁知龚二夫人面上突然泛了喜色,大声道:“没看见吗?老爷让你们抬到我房里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思来想去,只好看向李姨娘,李姨娘垂着眼不动,仿佛是入定了。

朱姨娘牵着龚妍碧的手急速从外间走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想到这银子一旦落了龚二夫人的手,待到了龚妍碧的手里时还能剩下什么?不由面有戚色,红着眼圈,颤巍巍地喊了一声:“老爷……”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龚中素看着龚妍碧咬得发白的嘴唇,朱姨娘颤抖不已的肩头,厉声喝道:“送到我屋子里去!我来亲自保管,这回你没话可说了吧?”

龚二夫人磨着槽牙,满脸黑气。一转眼看见金簪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心思一动,道:“那是什么?”

金簪不慌不忙地道:“回夫人的话,是一件旧衣。”

龚二夫人见那包袱实沉沉的样子,哪里像是什么旧衣?可她到底也不可能去翻金簪的包袱,只好盯着不放。

朱姨娘看着那箱银子进了龚中素的房里,心头的大石落了地,爬起来讨好地给龚中素添茶,忽见金簪瞟了她一眼,她心头会意,待到金簪离去,她赶紧跟了去。

龚二夫人见金簪朝朱姨娘使眼色,心中生疑,忙朝身边的丫鬟使了眼色。

少顷,丫鬟回来,伏在龚二夫人耳边轻声道:“又偷偷给了两百两银子。那包袱里的就是。”

龚二夫人不由冷笑,本待开口向龚中素捅破这事,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带了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朝朱姨娘的屋子奔去,三下五除二,不由分说就将朱姨娘还未捂热的两百两银子给正大光明地搜走了,美其名曰,替她保管。

是可忍孰不可忍,真真逼人太甚!朱姨娘气得发狂,犹如一头困兽,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咬牙切齿了半日。忽而冷冷一笑,看来是疯的不够,还不足以让人厌弃她,若是让她疯的彻底,叫龚中素将她关起来,看她还能不能出来作恶?休妻?义绝?倒叫龚中素有机会换个旁的女人来骑在自己头上了。想到此,朱姨娘换了一副温良的笑容,略略收拾了一下,朝厨房走去。

第231章 等着

龚远和垂着双眸,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由着宋道士号了他右手的脉又号左手的脉。好容易结束了,宋道士却捋着胡子不说话,他不由有些紧张地瞟了明菲一眼,又看宋道士,有心开口相询,又生怕出了意外。

明菲的心悬在空中,可看到龚远和的紧张样,还是决定避开:“老道长可要开方子?我去替您研磨?”

宋道士佯作生气:“你是信不过老道士的医术,特意寻个生龙活虎的人来试探我的吗?调皮捣蛋的丫头!下次再这样,我不理你了,任你拿好多好吃的来也不行!”

明菲顿时明白被这老头子给调戏了,由不得丢了个白眼给他:“清虚道长不是说我拿来的东西老道长吃太多了,积食不消化吗?我已经决定下次来不带吃食了。”

宋道士生气地道:“谁说的?清虚说的?他那是嫉妒!抢不过我就嫉妒!你敢听他的就不要来见我!还有你那什么表妹,我也不医了!”

龚远和看着这二人吵闹不休,淡淡微笑,只默默将他们的茶杯续满。

薛亦青照例在前殿虔诚地烧完了香,由娥妈妈扶着起了身,抬眼看着庄严肃穆的三清塑像,低声道:“妈妈,你说我这病能不能好起来?”

娥妈妈笃定地道:“一定能!这守真子可是比御医还厉害的高人。您这段日子服用他开的药方,不是精神了许多么?”

薛亦青微微一笑:“是呀,的确不错。往年九月底就要烧上地龙,还觉着冷得紧,今年已是十月初,昨日搬去了暖犀阁,竟然还觉着热呢。要是从此好了起来,不叫家里人挂心,那就好了。其实我最担忧我若是嫁过去身体不好,岂不是害了人?”

娥妈妈看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一阵心疼:“您多虑了,哪能呢?您这么讨人喜欢,怎会害了人?”

薛亦青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二人走出大殿,薛亦青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脸上的神情顿时飞扬起来:“这样的好天气,真是不错。”

无涯笑道:“正是呢,薛小姐挑的好日子,想必三清祖师爷的心情也会好许多,您的祝祷他们一准全允了!”

薛亦青听得好笑,回头看无涯笑得无比谄媚的样子,想到明菲说天庆观常常为贫苦百姓义诊施药,索性笑道:“娥妈妈,捐一百两香油钱。”

无涯笑得如同一朵喇叭花。

“青妹妹,你们已经来了啊?死无涯,又在哄人掏银子。”扮作翩翩公子的萧慈带着一个小厮慢慢走过来。

“萧姐姐,你这样子真好看。”薛亦青第一次看到有人女扮男装,看得眼睛都直了,见萧慈举手投足间丝毫不见寻常女儿的忸怩之态,可见是常常这样打扮的,心里眼里满满都是羡慕。

萧慈潇洒地朝她抱了抱拳,哈哈一笑:“你表嫂在后面?我给她带了图纸来。”

薛亦青快步跟上,兴奋地道:“是,我表哥也一同来了。他们正陪道长说话。”

走进后院,只见清虚独自一人坐在一片残菊中,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是落在一朵半数已经干枯的白菊上,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也不和他打招呼,拉着薛亦青的手朝宋道士的屋子走去,廊下的小道童朝二人行礼问候,清虚听到声响方回过头来。

两道目光相碰,又快速分开。清虚起身笑道:“许久不见你。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是又要出远门吗?”

萧慈挑挑眉:“是。”

清虚踌躇片刻,道:“是要去哪里?已经入冬了,天气会越来越糟糕。”

萧慈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爹要我回去过年。我家里就是我一个,再糟糕也要去。”

薛亦青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唇边漾起一个调皮的笑容,偷偷捏了捏萧慈的手指,招呼娥妈妈:“我们先进去。”

萧慈被她一捏,原本平静自然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丝红晕,撇了撇脸,准备迅速结束这次对话:“我要进去了,龚大奶奶还等着我给她看图纸呢。”

清虚点点头,把目光收了回去。

萧慈有些失望,重重甩了甩头,大步进了屋。

清虚立在外间,听她自信沉稳地回答龚远和的话:“你放心,这图纸画得什么样,做出来就是什么样。只会比这个更好看……当然,独一无二,不会再给别人做同样的,价格肯定要高点,不过难得大家兴趣相投,我只按普通价算,够付工匠的钱就行。嗯,行,年前一定做好。”

他侧过脸,透过半开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明菲与龚远和凑在一起,指着那图纸低声说话。男人眉眼飞扬,女人浅笑吟吟,二人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只偶尔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看出许多默契。

他捏了捏掌心那枚小小的耳钉,抬头望了望天,长出一口气,微微一笑,转身走到一棵冬青树旁,折下一枝树枝,走到那棵已经枯黄了的白菊旁蹲下,拿了树枝细细的挖菊花旁边的泥土。

他挖得很慢,很细致,仿佛匠人在雕刻一般。廊下的小道童看见,好奇地问:“道长,您挖什么?”

清虚头也不抬,低声道:“我挖一个虫来做药呢。”

小道童来了兴趣:“什么虫啊?我给您送花锄来?”

清虚摇头:“不用。”

小道童看出他不想被打扰,虽然好奇,却不敢过去。

良久,那个坑挖了尺余深,他将手缓缓张开,一道璀璨的金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入深坑,他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慢慢地将土填了回去,然后使劲踩死,就这样吧。

“徒儿,替我送送他们。”宋道士在屋里不要命的喊。

“是!”清虚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不顾形象的老头子,半点观主的样子都没有。

“过两日我给你下帖子,去我家里玩。”明菲郑重地邀请萧慈,萧慈笑道:“以后再说吧,家里来了信,要催我回去。马上就要走。”

“这么急?”明菲皱起眉头,敏感地觉得萧慈家里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却因为彼此之间不是太熟,人家不肯说,她也不好相问。

萧慈点点头:“家里有点事。”

“你一路保重。”

“萧姐姐,一路平安,办完事早点回来,明年春天去抚鸣找我玩儿。”薛亦青瞟了站在一旁静静听二人说话的清虚一眼,悄悄拉了拉明菲,丢了个眼风,示意她别耽搁别人。明菲会意,笑道:“那我们先走了?就不耽搁你了。”

萧慈道:“我们一起出去。”

清虚咳了一声:“我欠你的药钱……”

萧慈淡淡地道:“不要你还了!捐给灾民亦是在替我家人积德。先前不过是同你开玩笑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行!我不还了。不过,我这里没几样药材了,明年春天,你可不可以替我带来?”

“可以,我会吩咐来水城府的管事替你捎来。你要什么?写个单子给我吧。这些是要钱的,给你最低价。”公事公办的口吻。

“你可不可以亲自送来?”

萧慈抬眼认真地打量着面前年轻的道士:“你要我专门替你送药来?按规矩,你要的不是什么贵重药材,用不着我亲自送,再说,你也给不起那个价。”

“我给得起!”狐狸眼闪过一丝羞怯和紧张,“要是药太重,你拿不动,我半途去接你?”

萧慈不置可否,“我先走了。”

清虚送她到大门口:“你路上小心。”

薛亦青趴在明菲的肩膀上和她咬耳朵:“道士可以成亲吗?”

明菲笑道:“不做道士就可以了啊。”

“这样啊?”薛亦青嘿嘿一笑,歪头沉思。

马车突然停下,少顷,龚远和打马到窗外道:“陈家使人来寻我,我去一趟,你们先回去。”

“知道了。”联想到前些日子跑了的梅子,明菲有些忐忑。沉思间,很快到了家。

“奶奶回来了?”金簪见明菲进来,忙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起身接过她的披风挂好,又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奴婢见着孙观主了,她先前听说朱姨娘是吃了她的符水才生的病,脸都绿了。却也没说什么,只叫奶奶放心,她自会救治二夫人,还要替二夫人找出病因来,从此不再犯病。接下来怎么做?”

明菲看着茶杯上氤氲的雾气,轻轻道:“不做什么,只要等着就行了。”如果不出所料,大概在郭家上门之前,就会有动静。

果然,傍晚时分,就有人来报,龚二夫人又犯病了。这次病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说是有人要害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拿着剪子见人就刺,包括闻讯赶去的龚中素,也被刺伤了手臂,龚妍碧去拉她,被她狠狠推翻,头差点就撞在了墙上,险些丧命。

龚中素大怒,命人将她关了起来,亲自带着人把安闲堂的院子门封了,宣称她病糊涂了,见不得人,要静养,却不请大夫。任由龚远秩与龚婧琪苦苦哀求也不松口,说是与其让她把龚家的脸面都丢干净,害死全家人,不如眼不见为净。

明菲暗自揣测,大概在龚妍碧的亲事未定下之前,龚中素都不会把龚二夫人放出来了。

第232章 意指

“陈家要和我们换梅子回去?”明菲惊讶地看着龚远和。

龚远和皱着眉头道:“崔悯让人递了话去。说是最近又牵扯出好几年前的一桩案子来,当时一个姓饶的从五品盐课提举,犯了贪渎之罪,涉案银两达五十万两白银之多,被处了极刑,全家没入官奴,梅子就是他女儿。现在有人旧案重提,陈参政似乎与这事儿有些关联,叫我去,就是想另外拿个伶俐些的丫鬟换她回去,兴许会有用。”

明菲清晰地记得当初梅子提到她爹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盐课提举就贪渎了五十万两白银时的那种愤恨不平的神情。她几乎已经断定,梅子这次的“失足坠江”与这案子的旧事重提必然离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道梅子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找到崔悯等人,又如何打动那些人的。

“我没和他们提她是不是跑了的事,只说下面来报,她失足坠江,寻了三天两夜找不到,已经报官府备了案,认定她死了。”龚远和微叹一口气,“且不论这事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但陈家当初如此照顾她,也没盯防她,两家当不会有血海深仇,最多不过有些纠缠。你也别担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假设陈家真做了对不起她家的事,该还回去的还得还回去,要是没有,自然不用担心。”

明菲沉默片刻,道:“我一直以为,她想跑,只是不愿意认命,不愿意任人摆布,不想做小妾通房,做一辈子的官奴,没想到她却是为了报仇。如果那案子牵扯太多,我都不知道放她走到底是害了她还是成全了她。”

龚远和道:“你想多了。她要做什么,想必早就打算好的,就算是你不睁只眼闭只眼地放她走,或者是她落在别人手里,她仍然会想法子达到目的。心中有执念,哪怕就是她因此死了,她也会觉得高兴。”

这倒是符合梅子的性格脾气,明菲叹了一回气,提笔将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写了一封信给陈氏,仍然只提梅子死了,不提别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她都只能当梅子是死了的,与她再无任何关系,她也丝毫不知情。

初十这日,郭家果然来向龚妍碧提亲,一边是死了原配多年,家中无人照管,一边是急着要出嫁,生恐夜长梦多,当下一拍即合,也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紧锣密鼓地就开始准备亲事,打算赶在来年开春就将这亲事给办了。

明菲受邀参与全过程,龚二夫人始终不曾露面,拿捏主意的多是龚中素,需要与女眷说的,郭家人就寻明菲,明菲再去问龚中素的意思,朱姨娘与李姨娘则把其他琐事全都包了,没有龚二夫人出来捣乱,给人脸嘴看,这门亲,似乎倒也结得蛮顺利的。

双方相谈十分愉快,要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就是对方给的聘礼不多,却巴望着龚妍碧多带点嫁妆去。朱姨娘有些嘀咕,认为对方家底太薄,但又想到对方是官,穷点无所谓,龚妍碧假若真的能多带点去,还能挺起腰杆做人,当了家,做了官太太,也是好事一桩。遂想方设法地从龚中素那里抠银子,游说龚中素多给点嫁妆。

龚中素犹豫许久,算了又算,左考虑右考虑,始终觉得龚妍碧只是个庶女,下面还有四个儿女,不敢大手大脚地花,于是把明菲与龚远和给的五百两银子一共算在内,许了两千两。郭家有些嫌少,但因自己的聘礼本来就拿得少,也没面子挑剔。朱姨娘却是恼恨得很,想到被龚二夫人搜走的二百两银子,更是恨得磨牙,暗地里不停诅咒龚婧琪嫁不出去或是嫁得不如人。

待到郭家聘礼进门,婚期一定,龚中素觉着万无一失了,方应了龚远秩与龚婧琪的哭求,答应给龚二夫人请大夫看病,却仍然不许她出门,只能关在安闲堂里以观后效。

龚二夫人疯过那一头,早已明白过来,再不敢同龚中素硬碰硬,成日乖乖吃药,装模作样地弄了些道家清心寡欲的书来看,俨然要信道了,又提出自己病中寂寞,要请孙道姑去给她讲讲道。

朱姨娘便偷偷旁敲侧击地给龚中素说,鬼神的事情其实信不得,上次她吃了孙道姑的符水,反而病了,龚二夫人的病也一次比一次发作得厉害,可见是没有用,还是别浪费那钱财了。

李姨娘也背地里劝龚中素,说好歹龚二夫人也是两位嫡公子、两位嫡小姐的亲生母亲,更是他结发几十载的夫妻。就算她有千错万错,也不能置之不顾。医、道一起来,尽人事知天命,不叫今后几位公子小姐提起这事来怨怪父亲,也不叫外人知道了,说他无情。

龚中素转念一想,是这么回事。他可以不管这个妻子,随她死活,但不能不管儿子和女儿。龚远和本就与他生了嫌隙,若是再和这两个嫡子也生了嫌隙,那就没意思了。便允了龚二夫人的要求,派人去接孙道姑。自此,孙道姑常常与龚二夫人来往,龚二夫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犯病,也没出安闲堂,规规矩矩的。

很快进了冬月,蔡光庭来信说龚远秩读书的书院已经找好,来年开了春,让龚远秩直接去找他就行。与此同时,沈家终于松了口,让龚家去提亲,却要龚远秩保证,不许纳妾,除非沈大小姐四十岁还没生儿子,又另当别论。

龚中素很是恼怒,觉得沈家太过托大,简直欺负人,有心想把这亲事给回绝了,另外寻一户普通点的人家,又舍不得沈大小姐的声名才干。毕竟长媳比不得其他儿媳,是撑家立户的关键人物,品行才干最是关键。

正在犹豫,龚远秩却表态说他愿意,不但不因沈家发了这种话而低看沈大小姐,更觉得她是个有出息,有担当的勇敢女子。龚二夫人这回学乖了,不敢当着龚中素闹,只背地里将龚远秩叫去,苦口婆心地劝他,还没进门就敢提条件,如此善妒,这种彪悍女子拿了何用?可别搅得家宅不安。

她不劝还好,越劝龚远秩越和她卯上了劲,扬言说非沈大小姐不娶,逼着龚中素赶紧去提亲,他好安心去京里读书。龚中素再三考虑,答应了沈家的要求,风风光光地派人去提了亲,亲事定下龚二夫人才知晓,气得倒仰,又不敢闹腾,只是暗自生闷气,觉得就是龚远和与明菲见不得龚远秩好,故意挑唆造成的。

偏生这段时间龚婧琪又特别喜欢跟明菲一道出去,也不肯陪她,她被关在安闲堂出不去,龚中素又不肯去看她,李姨娘倒是经常去,却是个榆木疙瘩,问一句答一句,问什么答什么,憋得她难受之极,少不得把所有心事都讲给孙道姑听,不时嫉妒恨龚妍碧好命。

孙道姑便劝她:“既然二公子和三小姐都觉得他们哥哥嫂嫂好,喜欢跟他们来往,您又何必拦着?看看你们二小姐,还不是沾了他们的光才能结上这门好亲?您看不上沈家这门亲,我可是听说有人惦记着的。这两房人比拼,不单是拼儿子,还拼媳妇,顶顶重要的是媳妇能撑起门户,不然您再疼她,她稀泥糊不上墙,有多少嫁妆也要糟践掉,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龚二夫人听她这样说,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想到儿女心中不把自己当回事,反而去贴着别人,只是闷闷不乐,待有人送上那八珍汤来,孙道姑便道:“我看你这些日子都喝这个汤,怎地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作用都不起?看着倒比上次我来的时候又老了几分。”

龚二夫人吓了一大跳,冲到镜子旁一瞧,越看越觉得自己果真是苍老了许多,不说和李姨娘比,和朱姨娘也是差了许多,难怪得龚中素不肯多看她一眼,从来就不肯在她屋子里歇。

孙道姑将她那汤要去小半碗:“让我看看,兴许是什么药的份量少了也不一定。待我看好了再与你说,或是重新调整药量,或是另开一个方子来调养。”

龚二夫人道:“这有何难?我让人把药渣子拿给你就行。”

孙道姑神神秘秘地道:“药渣子也不能看出什么来,何必打草惊蛇?有这个就够了,我有法子验出来。”又替龚二夫人号了脉,不住摇头叹息,“你这身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四十不到的人的样子!败坏不堪!败坏不堪啊!你这些年都吃了些什么?”

龚二夫人被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意有所指的话弄得坐立不安,再问,孙道姑却是不说了,只叮嘱她保密,待查清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