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两清

朱姨娘的事情,在龚中素的多方镇压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对外只说她病了,只等到龚妍碧嫁后,再把这事说出来。送出去的棺材则说是一个普通通房,反正龚妍碧出嫁等等,也用不着她一个姨娘露面或者去送。

人下葬之后,由龚远秩出面去城郊寻了个道观,做了一场法事,又化了若干冥币等物,就算结束。

随着朱姨娘死去,龚中素要将龚婧琪嫁给周渐的谣言也不攻自破,再没人提起。而龚二夫人,自从那天出来一趟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安闲堂一步,龚中素再不肯见她的面,看她的婆子也被卖了,重新换了个孔武有力,不苟言笑的。

龚远科嚷嚷的话都被龚中素记在心中,他生恐龚远科会头脑发热,跑出去乱说,甚至跑到衙门里去闹,下了狠心,将他给关在了屋子里,着人日夜看牢,就连朱姨娘下葬,也没让他去。

为了顺利出嫁,龚妍碧不敢公然戴孝,只能是连夜赶做了两身粗白布孝服,给龚远科送了一套,自己留了一套,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了常服。偶尔得了李姨娘的帮助,偷偷去看龚远科,姐弟俩只是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且不说二房如何处心积虑地将这事顺利瞒过去,这边龚远和、明菲与三姨娘商量好后,先由龚远和在衙门里请了个同僚作中人,又将蔡家族里一个德高望重的族老请好,挑了个日子,也不事先通知邵家,带着相关人等,一大清早就赶去了邵家。

邵家措手不及,先前惊慌莫名,后来听说是来接明姿回家的,生恐要搬明姿的嫁妆归家,立刻产生了抵触情绪,扬言要明姿替邵五守一辈子,坚决不放人。

待到见了蔡国栋的亲笔书信,又听说只要放了明姿,嫁妆统统不再计较,邵家欢喜得很,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邵大爷立刻就领了龚远和等人前面去,现去请了邵氏族人作证,出具文书,言明以后明姿生死嫁娶与邵家全无任何瓜葛。

邵大奶奶则给她大儿媳妇使眼色,笑道:“快进去帮你五弟妹收拾东西。”又虚情假意地让人去厨下整治酒席,留众人吃饭,明菲一口回绝了。

邵家大儿媳妇一瞧邵大奶奶的眼色,便知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自己去盯着明姿,不叫明姿把值钱的东西带回去呢。当下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笑道:“是,我这就去帮五弟妹收拾东西。”

明菲微微一笑,招呼陈氏专为明姿准备的那两个婆子:“两位妈妈赶紧跟着大少奶奶一起去。可别累着大少奶奶。”

那两个婆子得令,笑眯眯地上前,一左一右扶了邵家的大少奶奶,飞快地往后面去了。

邵大奶奶的脸色僵了僵,望着明菲和三姨娘干笑:“亲家想得真是周到。不瞒你们说,明姿跟着我们,实在是受苦了,她那身子骨实在太弱,我们节衣缩食给她买药,吃下去也是打水漂,不起任何作用。”

明菲懒得理睬她,只有三姨娘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少顷,洗萃进来道:“大奶奶,大爷说他那边已经弄好了,问什么时候走?”

明菲还没请邵大奶奶去催人,蔡家一个婆子已经沉着脸来请三姨娘与明菲去明姿的房里:“那叫少奶奶住的地方吗?这般埋汰人!比我们蔡家粗使丫头住的地方还不如!”

邵大奶奶脸一沉:“这是什么话呢!这位妈妈说话要小心!我们家如今就是这个样子!我住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姨娘与明菲见她不顾身份与一个下人争吵,都沉默不语,放任那婆子发作。

那婆子见两位主人不吭气,心中有数,越发壮了胆子,翻了个白眼,恶声恶气地道:“府上好仁厚,几千两的嫁妆白白送了人,还要叫我们四姑奶奶连头上用的簪钗都要留下来,这是什么道理?连最后的脸面都不要,叫人恶心!要不要叫族老们评评理?难怪得我们老爷舍不得我们姑奶奶在这里吃苦受罪,再过些日子来,怕就是见不着人了。水嫩嫩,娇养大的小姐,竟然给折腾成这样子,多亏我们老爷、夫人没见到,不然一定不饶!”

邵大奶奶气得够呛,知道明菲不好相与,只朝三姨娘发脾气:“府上这是纵着恶奴来欺负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吗?我们再不济,也和府上是亲!她怎么敢?!”

明菲淡淡地道:“大奶奶莫要和她计较。她年龄大了,以前是伺候过我们老夫人的,就是在夫人面前也说得上话,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失了礼节。”又回头说那婆子:“妈妈说这个话不妥当,好歹我们四小姐与五少爷也算是做了一场夫妻,邵家怎会如此无情义?方才大奶奶还在说,全家节衣缩食给四姑奶奶买药呢,可见妈妈是弄错了。还不给邵大奶奶赔礼?”

明菲言辞之间,已是不再将自己当做蔡家的亲家看待了,邵大奶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却只能顺着她道:“就是!多少药费都出了,我怎会图她那几根簪钗?误会,误会!”

明菲道:“赶紧的,收拾好,把人扶出来,还要赶路。”

那婆子虚虚朝邵大奶奶礼了礼,道:“四姑奶奶病得厉害,起不来。”

三姨娘与明菲对视一眼,请邵大奶奶跟着一道去瞧。到了明姿住的那间小耳房外,帘子刚打起,一股混杂着劣质炭味,药味,馊臭味的呛人味道迎面扑来,呛得众人一阵恶心。

明姿形销骨立地半靠在床头,头发像一把枯草,也不知多久没梳洗了,干焦焦地贴着头皮,原本生动妩媚的一双凤眼变得死气沉沉,脸颊瘦得瘪了下去,嘴唇干燥开裂,哪里还有邵五死时那种楚楚风姿?

她见众人进去,淡淡地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邵二少奶奶的身上,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气喘吁吁地道:“二嫂,我记得你头发梳的最好,我就要走了,请你帮我梳梳头可好?”

邵二少奶奶不耐烦地翻翻白眼,不说话,表示自己的不屑与拒绝。明菲笑看着她,道:“早就听闻二少奶奶手艺好,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请二少奶奶给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邵大奶奶恨不得赶紧将明姿扫地出门,不耐烦地道:“让你梳个头也要躲懒?快去!”

邵二少奶奶无奈,只得强忍恶心,接过笛儿手里的梳子靠过去,握着明姿脏兮兮的头发,几次发出干呕。明姿面无表情,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只道:“对不住了,我本想洗洗的,可灶上说,烧水费柴。”

邵大奶奶感觉有些丢脸,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快说出来,我收拾她!”

明姿道:“该怎么收拾?拿大耳刮子打可好?”

邵大奶奶一个“好”字未出声,明姿已经一把抓住丢了梳子转身要跑的邵二少奶奶的领口,抡起手掌,在她的脸上左右开弓一气狠狠打了五六下,一口浓痰吐在她脸上,将她狠狠一推,喘着粗气,哈哈大笑着倒在床上。

蔡家的人自然是不会去拉,偏生邵家几位少奶奶也好玩得很,也没人去拉,也没人去劝,眼睁睁看着邵二少奶奶吃了亏,受了辱,只管躲在一旁幸灾乐祸。

邵二少奶奶吃了大亏,反应过来,“嗷……”地叫了一声,就要扑上去,蔡家两个婆子挺身上前,齐齐将她拦住:“二少奶奶,真是对不住,请您别和我们姑奶奶这个病人计较。”

明菲淡淡地道:“既然走不动,头发也不梳了,就先背出去,回家再说。”

蔡家的婆子也不管明姿脏臭与否,背着人就走。笛儿顺手将明姿仅剩的几根簪钗抓了,也不要屋子里剩下的其他衣物,兴高采烈地跟着蔡家人出去。

三姨娘见明姿衣衫单薄,叹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的薄绵披风解下来,轻轻盖在明姿身上。明姿淡漠地回头看了看她,闭上眼装睡。

三姨娘还想说什么,笛儿偷偷牵了牵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了。三姨娘这才明白,明姿此刻心中连着她们所有人都是恨透了的,那点同情怜悯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菲注意到三姨娘脸上的表情变化,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披风拉开:“姨娘过来,我与你一道捂着,小心着了凉。”

三姨娘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想必是着恼我们来接她接晚了。那一千二百两银子还是早日还给她们罢,省得说我拿了钱不做事。”

明菲道:“何必与她计较。这不是把人接出来了么?你并没有食言。那银子不能落她们的手,就给她们请大夫,做衣服,把饮食搞好一点,全用在她们身上,她们也找不到话可说。夫人的意思也是这样。”

三姨娘点头称是。

到了前面,龚远和早提着马鞭等在一旁,见众人出来,便同明菲道:“我领族老他们去餐霞轩吃饭,过后来接你。”

明菲便叮嘱他:“若是喝了酒,就别骑马,让洗萃牵着,你雇个轿子回家,也不必一定来接我,使人来说一声就是。”

就像叮嘱小孩子似的。龚远和听得好笑,又不敢不听,敷衍地道:“知道了。快去,就等你了。”

那边明姿刚被婆子放上车,就昏死过去。

第237章 “孤勇”

见明姿昏死过去,那两个婆子也丝毫不见惊慌,很沉稳地去当着邵家人的面,大声禀告三姨娘与明菲:“四姑奶奶昏死过去了,也不知道先前吃了什么苦头,受了什么罪!要不要先请大夫看了,等人清醒了又再回去?”

这一嚷嚷,周围人都听见了。邵家人更是吓得够呛,不敢再假装相送,赶紧缩回去,将院子门关上,打算蔡家若是真的还要把人送进来折腾,就要搬出刚立的文书来,言明生死嫁娶各不相干,不许蔡家出尔反尔。

明菲暗自好笑,招呼那婆子:“既然人已经接出来,自是与他们家再无任何干系。过去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赶紧回家,让人去请大夫来瞧!”

那婆子的目的本也只是为了臊臊邵家,见好就收,上了马车,自去给明姿掐人中不提。

明菲拉了心惊胆战,唯恐明姿就此死掉的三姨娘的手上了龚家的马车,将在一旁候着的笛儿唤过去:“你上来,我有话要问你。”

马车驶动,笛儿顾不上保持平衡,先就冲着明菲与三姨娘各磕了一个头,垂着眼道:“奴婢有罪,没能护住四姑奶奶。”

明菲叫她起来,问道:“四姑奶奶这病,我看着是比从前凶险许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笛儿流泪道:“还不是那二少奶奶的毒心肠,自五爷出殡后,就再没得过热水用,洗脸洗脚都是冷水,奴婢还好,四姑奶奶身子弱,只好不洗头,不洗澡。屋子里炭也不给,四姑奶奶下红那病本已渐渐止住,竟然又厉害起来,吃的粗茶淡饭,又不许奴婢出去,一来二去就成了这个样子。您们要再不来,可真是不行了。”

三姨娘在一旁听着,突然冷笑:“你举起你的手来我看。”

笛儿不知所以,伸出一双白嫩的手去。

三姨娘劈头一巴掌就搧在了她脸上,怒斥道:“下作的东西!你这是长期用冷水,吃了苦头的手?我看着你倒是洗得干干净净,养得白白胖胖的。你这种不护主的下作东西,留你何用?”

笛儿被三姨娘那句“留你何用”给吓怕了,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三姨娘的双脚,哭道:“姨奶奶,求您不要卖了奴婢,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四姑奶奶。”见三姨娘木着脸不动,又去求明菲,将车板磕得咚咚响。

明菲道:“先起来,回去再说。”明姿那脾气,平时对笛儿肯定是非打即骂的,她这样待人,别人又如何肯不顾性命地护着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对得起她。

待到了蔡府,三姨娘立刻就命人先将笛儿拖到柴房里去关起来,将明姿送到她原来住的梅花坞,叫人送了热水来,先将她打整干净,才送上床去。刚收拾干净,唐大夫就来了。

唐大夫给明姿诊了脉,开了方子,说了一大长串的医术用语,最关键的只是一句,明姿就算是养好身子,也从此再不能生育了。

送走唐大夫,看着明姿吃了粥,喝了药躺下后,三姨娘心有余悸,同明菲道:“今日见到四姑奶奶这样子,可把我给吓坏了。幸好没出大事,若是出了大事,老爷心里必然要怨我二人没有照顾好她。”

明菲知她害怕蔡国栋因此对她生怨,便道:“不管怎样,人总是好好地接回来了。这笛儿,姨娘是打算卖了她?”

三姨娘皱眉道:“我哪敢做主卖了她?只是四姑奶奶成了这个模样,她也脱不了干系。我只能先将她关起来,等老爷和夫人做主。不过我也是做过丫头的人,就算是要卖,也不会乱卖。”

这也算是防着蔡国栋事后怪责的一种手段,明菲叹了口气,把话题转开:“明姿落到这个地步,其实还是邵家可恶。姨娘打算什么时候将她送去乡下庄子里?若是人手不便,让人来和我说一声。”

三姨娘道:“现下她身子太差,我也不敢轻易移动,只能是让她多将养些日子,好歹能坐得起车才行。”

二人又说了一歇闲话,忽听丫鬟来报:“四小姐与两位妈妈闹起来啦。”

三姨娘忍不住抚额叹息:“怎么说?”

原来明姿一醒过来,就嫌弃身边伺候的人手脚慢了,也不管是谁,立刻就开骂。那两个婆子也不是吃素的,又是得了蔡国栋与陈氏的话的,当下就拿软钉子给她碰。明姿便想着,在邵家她是没法子,回了娘家还要受气么?这必然是三姨娘见不得她回来,故意给她下马威,肯定不依不饶地闹,务必要叫三姨娘服软,不敢和她作对。

明菲真的挺佩服明姿这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的。才从狼窝脱身,一条命去了半条,竟然就有精力闹腾上了。难道她以为,蔡国栋不在,陈氏不在,她就是这家里最大的了?要由着她说了算?到了这个境地仍然弄不清楚状况,是可悲呢,还是孤勇?

三姨娘头疼不已,想到明姿连陈氏都敢打,不由露了怯:“只怕我请她去乡下,她也不肯去呢。”

明菲笑着将蔡国栋的信递给她:“姨娘不要怕,你上次教训她就做得很好。有老爷的信在此,你怕什么?待我去将这信念给她听听,她若是还不肯听,自有两位妈妈招待她。有什么话,你也只需同她说一遍。她肯听,就大家脸上都好看,若是不肯听,你管也不用管,面都不用见,省得见了烦心。”

二人一道去了梅花坞,明姿正尖着声音,颐指气使地道:“叫三姨娘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一个婆子嘿嘿地笑着:“四姑奶奶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喊,多伤神气啊。姨娘管着这一大家子的事呢,大约是忙不过来的。您要说什么?说给老婆子听听,老婆子去替您传话。”

明姿抓起手边的碗就要砸,另一个婆子赶紧上前扶着她的手,将那碗夺过去,笑道:“哎呦,四姑奶奶,您病得厉害,怎么能拿得动碗?摔坏了可不是老婆子的不是。老爷和夫人要骂的。”

明菲朝三姨娘一笑:“怎样?你看她这精神头,很快病就会好起来。两位妈妈行事也是极妥当沉稳的。”

三姨娘一颗心放了回去,低笑道:“夫人总是最体贴的。”这明姿,就是一个同情不得,心软不得的。

一个婆子眼尖,赶紧迎上来接二人进去,忙不迭地给二人搬椅子,倒茶,殷勤得很。

明菲也不管明姿是什么表情,只把蔡国栋的信拿出来当着她念了一遍,沉着脸道:“等你好些就送你去庄子陪二姨娘,两位妈妈以后会照顾好你,你不要辜负了爹爹和母亲的一片苦心。”又和颜悦色地嘱咐那两个婆子:“烦劳两位妈妈多费心。”

那两个婆子忙表了一百二十个忠心,一迭声地保证不辜负老爷和夫人的重托;三姨娘又说了几句宽慰明姿的话,几人一唱一和,只气得明姿喘气。喘过后,又突然安静下来,目光沉沉地想起心事来。就算是被遣送到乡下庄子里去又如何?等她病好了,蔡国栋回来了,求求蔡国栋,重新寻个人家也不是不可能。

明菲淡淡地看着明姿的表情。明姿是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没了任何指望,还以为自己这回绝处逢生,重新有了前途,所以可劲儿地闹。假设她知道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不知她会疯狂呢,还是会就此消沉,一蹶不振?不过明菲可以肯定的是,二姨娘如果得知明姿永远不可能再生育,定然会生不如死。

傍晚时分,洗萃来报,说是龚远和刚送走族老,又遇上了陈府的舅爷陈文同,又跟着陈文同去了陈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归家,让明菲自己先回去。

明菲仍旧打发洗萃回去伺候龚远和,自己辞过三姨娘,回了家。

才一进门,薛明贵就抱了一叠账本等着给她回话,说是要进腊月了,各处该结的账款都该结了,还要提前预备给各处铺子里的掌柜、管事、伙计的打赏及年终分红等等,都要请她先看过,然后用印,再吩咐下去。

明菲一个头两个大,却也只有耐着性子坐下来一笔一笔地看。薛亦青看见她忙,乖巧地去厨房替她将家事理了,把晚饭安排好,然后就静悄悄地坐在一旁看明菲算账,不时给她添添水什么的。

待到晚饭一好,薛亦青就扑上去一把抢过明菲手里的账簿,撅着嘴道:“坏嫂嫂!接我来就是把我晾在家里面,不和我说话,也不管我的。快来陪我吃饭说说话,我憋了一整天了。”

明菲看着桌上热腾腾地饭菜,心头一暖,揉揉薛亦青的头发:“是我对不住你,待我忙过这几日,你想吃什么,想去哪里玩,我都亲自做给你吃,领了你去玩。”

薛亦青笑道:“我听金簪说这段时间枇杷花开了,你那个陪嫁庄子,就是花妈妈去的那个,有一片枇杷花的,带我去看,顺便也去看看花妈妈那个干外孙呀。”

就连出去玩,也是选个自己要去做事的地方。明菲深感薛亦青乖巧可人,惹人怜爱的同时,发狂地想念起明玉和蔡光庭来。

第238章 尴尬

龚远和回到家中,见明菲坐在桌旁埋头写字,就连自己进了屋子也不知晓,不由放轻手脚,偷偷凑过去瞧。只见信纸上说的都是二人日常的一些琐事,语气甜蜜,再看明菲,表情柔和,唇角都是翘的,不由轻轻环住她的腰,低声道:“写信呢?”

明菲就势往他怀里一靠,轻声道:“是,我想我哥哥和明玉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涵容来年二月的预产期,她真是希望自己能亲自去一趟京城。

龚远和把下巴靠在她的肩头,贴着她的脸蹭了蹭,道:“这个时候呢,明玉大概在逗金砂,你哥哥和嫂嫂,大概在做我们俩做的事。”

明菲失笑:“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嫂嫂在揪我哥哥的耳朵,我哥哥在垂手听训。你要不要也来一下?”

龚远和厚脸皮地把头探过去,“你想揪我耳朵?来呀?”

明菲看着他白生生的耳朵,不怀好意地一笑:“你不许还手啊。”

龚远和保持姿势不动:“不还,还手不是男人。”话音未落,明菲已经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舌尖在上面舔了舔。他犹如遭了雷击,又是期待又是渴望,情不自禁地将头往明菲的方向又靠了靠,低低发出一声呢喃,“下面,脖子那里,嗯,用力一点……”

明菲见他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派陶醉的模样,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用力,就在他的耳垂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牙印。

龚远和倒吸一口凉气,委屈地道:“你为什么要咬我?”

明菲笑得花枝乱颤:“你叫我用力的,那不就是咬么?”

龚远和目露凶光,扑上去将预备逃跑的她紧紧按在桌上,张牙舞爪:“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我看你是欠缺修理!”不由分说,先用口水给明菲洗了个脸,含住她的耳垂就不放,在她耳边低声威胁:“要不要用力点?试试刚才那滋味?”

明菲痒得不行,低声哀求:“你说过不还手的。”

龚远和一双眼睛犹如墨玉一般,紧紧地盯着明菲,她软语相求,肌肤如玉,脖颈之间馥郁芬芳,暖香袭人,一缕散落的黑发垂在颈边,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飘飞,拂得他心慌意乱,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双手顺着她的衣襟探了进去。

“呀!”帘外传来一声慌乱的低叫,有人迅速奔了出去。听到声响,甜蜜中的二人顿时僵住不动,半晌,明菲吸了口气,推推伏在她身上不动的龚远和:“都怪你!为什么不把门关好?”

“我进来的时候也没想……再说这屋子里也没其他人,我以为她们都睡了。”龚远和郁闷得要死,怏怏地将明菲拉起,给她整理好衣服,拥着她走到软榻边坐下,见她脸色绯红,又羞又恼,显然比他遭受到的打击更大。知她面子薄,心里别扭,便道:“你身边这几个丫头都大了,人大胆也大,进来也不知道先通传一声,直接就闯了。”

明菲深有同感:“是该整顿一下了。”金簪向来沉稳,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敢进她房间,又毛躁的人,必然是丹霞与白露中的一个,只不知道是谁。

龚远和趁机道:“今日洗萃和我提金簪的事了,洗萃也不小了,我打算让他成了亲就跟着薛明贵做事,历练历练,将来也好接薛明贵的任。”

明菲见他旧话重提,虽然心中颇不赞同金簪与洗萃配对,却也只好道:“改日我问问金簪的意思。她若是不肯,我是不会强迫她的。”

龚远和道:“好,好。”

明菲却仍然没丢掉刚才的尴尬事,纠结地道:“你说刚才是谁呢?”

龚远和嘿嘿一笑,“我去问?问明白是谁,我首先就将她打发了,省得你见着她不自在。”

“你敢!”明菲抓起一个枕头扔向他,龚远和眼疾手快,顺利接住,把话题扯开,“陈参政已经向吏部递了辞呈,打算告病归乡。”

明菲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华哥儿的舅舅请你过府去,就是说这个事?”

龚远和道:“正是。如今是多事之秋,旧账未了,又添新账。崔悯暗示,陈家陷得不深,但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总之要付出一点代价。他们权衡利弊,商量过后,决定保住京中的陈御史,由处在前沿的陈参政告病,把位子腾出来给别人。”

明菲拿起小剪子修了修烛芯:“要结案了吧?”

“快了,大概在年后,就会有旨意下达。”

明菲轻松一笑:“看来我爹真没被牵扯到。”

“陈参政在水城府做了这么多年的一把手,也只不过是个告病,岳父又能牵扯得多深?就算有所牵扯,也该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会有人给他遮掩过去。”龚远和轻声感慨崔悯的奸猾,“当真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分明是得罪人,招人嫉恨的事,到了他手里,却成了做人情,交好别人的机会。难得的是,卖弄人情的同时,却又不耽搁他办差,反成助力。有了这次的事情做基础,他只要再立一次大功,这个抚鸣布政使定然是他的了。”说到此,他突然站起来,变了脸色,“不好!”

明菲被他吓了一跳:“什么不好?”

龚远和皱眉道:“他一定会在盐运上打主意,邓家危险。我得赶紧提醒邓大哥一声。”

自古以来,凡是有雄心壮志的官员,每到一地,都会做几件事立威,若是当地有盗匪呢,便去剿匪,若是当地没有盗匪呢,便要拿几个不守法的,难得啃动的富户开刀。做给上面看,也做给下面看,立威捞政绩的同时,还能发点小财,顺便也喂点给手下的人吃,才能上下一心,把这个官给做好。

而崔悯,刚好就是这样一个具有雄心壮志,抱负极大的官员。他来抚鸣,目的就是为了接任抚鸣布政使,就是为了给皇帝创收,将当地铁桶似的关系网弄破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创收一事。管了公家,也要把不听话的私人给管教管教,而邓家,很不幸,就属于这种不守法,底又厚,又有影响力的富户,邓家不倒霉,谁倒霉?可以说,只要拿下邓家,崔悯就可以在抚鸣完全站稳了。

明菲见龚远和抓起披风就往外走,忙看看桌上的沙漏,道:“已经宵禁了。”

龚远和道:“没事,我有法子。你先睡,不要等我。”言罢一溜烟地去了。

就算是提醒了邓关,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明菲独坐在灯下发了一回呆,觉着无聊,索性将账簿又搬出来细看。坐着坐着觉着有些冷了,再看火盆已经熄了,她这才想起,这半日竟然没人进来添水换盆,便有些恼火,道:“谁在外面?”

“奶奶?”白露在外间怯怯地应了一声。

“进来!”明菲沉了脸,“今晚是谁当值?”

白露颤抖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是奴婢。”

那先前不经禀告就摸进来,闯了红灯的人也是她了,明菲的眉脚不由抽了抽,脸不受控制地热起来,仍然板了脸道:“你怎么当的值?”

白露低着头,不安地扭着手指,张了张嘴,仿佛是有话讲,却又没说出来。

她对着明菲不自在,明菲对着她也不自在,便道:“赶紧把火盆子换了,换壶热茶来。”

白露如蒙大赦,忙屈膝行了个礼,上前去提已经冷了的火盆。待她走到门口,明菲忍不住道:“你和她们说一声,下次大爷在的时候,进来记得提前通传一声。”

明菲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白露一个踉跄,差点没把手里的火盆给打翻在地。

明菲摇摇头,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这许久,多少也该通点人事。遇上这种事,不是自己更该害羞,更难为情吗,她倒好,反而比自己更像是被人撞破好事的一般。

白露招呼着小丫鬟将燃得红彤彤的火盆抬了进来放好,重新给明菲沏了一壶热茶,加点了两盏灯,放到明菲面前,柔声道:“奶奶,伤眼睛,若是不急,不妨留到明日再做?”

“不必了,我等大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明菲想起龚远和说这几个丫头都大了,便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白露,杏眼桃腮,桃红色的缎子高腰小棉袄,袖口和领口镶着毛茸茸的兔毛,系着柳绿的长裙,裙角绣着漂亮的桃花,腰间垂着玫红色的丝绦,配着一个小小的玉环,越发显得腰肢小小,胸脯高耸,正是女孩子最美丽的时候。

白露见明菲抬眼看她,不自在地又垂下了眼睛,绞着手指道:“奶奶,您想吃点什么?奴婢让厨房里做。”

明菲摇摇头,笑道:“你快十八了吧?我记得你和丹霞是我十岁那年进来的,你们当时是十二岁,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六年,年龄不算小了。”旁的人家,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嫁了人,连娘都做了,难怪得白露先前撞到那件事,会那般不自在,是该配人了。

白露惊慌地抬起头来:“奶奶,奴婢年龄不算大,还想跟着金簪姐姐伺候您呢。”

明菲不置可否:“你明日记得提醒我,让王天保家的叫牙婆来。”她房里的金簪、丹霞、白露,还有那自紫罗被送走后就蔫巴巴,轻易不出来晃的紫菱都该配人了,必须得挑几个丫头出来备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