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笑道:“这样说来,三公子这些日子已经不和老爷赌气,而是埋头做事了?”

李姨娘道:“正是呢,老爷很高兴,只等朱姨娘的事情一了,就要给三小姐说亲了。”

明菲讶异道:“说亲?这样说来,已经是看好人家了?前些日子不还说没合适的人家么?”

李姨娘含笑道:“因为来提亲的人都没有合适的,老爷有心给三小姐在外地寻婆家,前些日子已给他原来在任上私交很好的一位在徐州的朋友去了信,请那位大人帮着选门好亲。再过几日可能就有回信了。”

嫁去外地呀?那也算合了龚婧琪的意。明菲笑道:“若是亲事定下,少不得要请姨娘提前过来和我说一声,我好把许给三妹妹的银子送过去,方便她准备嫁妆。”

李姨娘应下辞去。

金簪送她回来,笑道:“奶奶,这些日子李姨娘过来得挺勤的。”

明菲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想争也没机会争。她总来和我说话,在家里小心伺候老爷和二夫人,从不敢轻易得罪几位嫡小姐嫡公子,也不过就是想给自己多留条后路罢了。”无儿无女,又比龚中素小了将近二十岁,龚中素活着还好,若是龚中素一死,她便无依无靠。

金簪点点头:“她行事也还算有分寸,二公子不是刻薄之人,将来定然不会叫她吃苦受罪。”

明菲道:“就算是二公子不肯管她,只要她肯去咱们庄子里住,也能颐养天年。”

花婆子道:“她怎么不肯?她就是个精明的,隔三岔五的过来寻您说几句闲话,轻轻松松就把后半辈子的生计给弄妥当了。”

明菲淡淡一笑:“不过多个人而已,也添不了多少麻烦。”

主仆几人说说笑笑,又看花婆子教几个锦学打络子。明菲发现看似有点笨笨的锦云有一双巧手,配色得宜不说,领悟力和耐性也明显的比其他三人要强,能够举一反三;而平时表现得最聪明的锦绮喜欢鲜艳醒目的配色,也有自己主张,但是万事求快,几次将丝绳弄得一团糟;锦慧和锦霞表现得一般,中规中矩,就连花色都是模仿着花婆子的来,半点不漏。

明菲便暗自嘱咐金簪和花婆子:“重点观察一下锦云。如果人品没什么大碍,以后重要的场合就多让她练练手。锦绮要打磨一下才行,锦慧和锦霞明日便可安排当值了。”

花婆子应下,抬眼瞟了一眼铜漏壶,道:“申正一刻了呢,大爷要到家了。奴婢得去厨房里看着准备晚饭。”

明菲便抬手让几个锦散了,洗了手泡了一壶君山银针,刚把茶杯摆好,龚远和的脚步声就在门口响起。

金簪上前接过龚远和的帽子,捧出家常袍服,笑道:“奶奶算大爷到家的时辰竟然是分毫不差。”

龚远和勉强一笑,伸开手等明菲给他解腰带:“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金簪见他笑容勉强,忙低头退了出去。

明菲替他将换下的官服挂好,道:“做的就是几个家常菜,鸭掌汤泡肚,清炒鲜笋,素豆腐皮卷,生爆椒盐肉,炒菜心。九姐她们那里又多蒸了一个鸡蛋给山儿。”

龚远和道:“立刻让人去请九姐和山儿过来一起吃晚饭,再让厨房添两道菜来。”

明菲忙叫金簪进来:“你去请表小姐带了山哥儿一起过来吃晚饭。”又叫锦云:“你去和花妈妈说,表小姐的晚饭不用送过去了,把山哥儿的鸡蛋送过这里来,让金娘子再做个葱烧海参,糟溜鱼片,樱桃肉一并送过来。”

安排完毕方给龚远和倒了一杯茶,道:“出什么事了?”

龚远和皱着眉头道:“邓大哥与主犯二十一人等五日后斩首,其余人等流放苦寒之地五千里。我原本想着,就算不等将他那两个儿子找到再动手,也会等到春耕结束之后再动手,谁知道竟会这么快。”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抚鸣?”明菲知道,大丰朝行死刑,一般都不会选在农忙之时进行,为的就是好教民众有机会去观看,以达到威慑的效果。现在却定在春耕播种期间,的确有些特殊,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说明了朝廷整治贩卖私盐这一行为所下的决心和力度。

龚远和道:“我后天走,棺材是早就备下的,提前点去,看能不能让九姐和双寿见上邓大哥最后一面。”

稍后,邓九与刘婆子急急忙忙地抱着山儿赶过来,刘婆子才一进门,一双眼睛就惊慌失措地盯着龚远和与明菲看。邓九虽然面有急色,却还能保持镇定,先和二人互相见了礼,又叫山儿上前行礼,分宾主坐下后,才试探道:“不知今日是有什么喜事?”

明菲拿了一只小巧的盒子给山儿玩,笑道:“没喜事就不能叫你们过来一起吃饭啦?你好几天没带山儿过来,我怪想他的。”她先前与龚远和商量过,若是饭前就将事情说给邓九听,邓九绝对吃不下这晚饭,要说也要等到饭后再说。

邓九见山儿抱着盒子欢天喜地的趴到龚远和怀里,给刘婆子使了个眼色,勉强一笑,“他这几日睡觉不太安稳。”

刘婆子有些怏怏地上前去哄山儿:“山哥儿,叔叔累了一天呢,快别烦叔叔了,妈妈领你出去玩儿。”

山儿闻言,也不说话,丢了盒子,把脸贴在龚远和的腿上紧紧抱住他的膝盖不放。龚远和笑着将他抱起:“山哥儿想要叔叔抱?”

“看大狗。”山儿点点头,又怯怯地朝明菲一笑。明菲此时看着这孩子,就觉得他可怜得很,便轻轻摸摸他的脸,同龚远和道:“晚饭还有一些时候,你带他出去走走。待饭菜送来,我使人过来喊你们。”

龚远和笑着将山儿高高举起:“遵命。”

邓九目送龚远和与山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回头望着明菲道:“和弟现在的脾气好太多了,也比从前肯笑。”

明菲笑道:“我倒觉着他不像从前那样爱笑。以前说句话总没什么正经,逗得人发笑,如今却是常常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

邓九叹道:“可是我觉着他比从前开心,也比从前沉稳。这都是你的功劳,我想以后你们一定能过得很好。”

明菲笑道:“应该会的。”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刘婆子,只见刘婆子站在角落里,眼睛盯着邓九,一脸的悲伤,邓九却是看也不看刘婆子一眼。

与往常不同,邓九今日特意挑了话头与明菲交谈,一直说个不停。明菲觉着她大概是预感不好,太过紧张,故而用这种方式来调节情绪,便尽量配合她,在她想不到话题的时候主动寻了许了话题,不叫她闲下来。

花婆子领着人进来布桌,见邓九与明菲相谈甚欢,很是讶异,却也凑趣道:“表小姐有空不妨常来和我们奶奶说说话,省得您也闷,我们奶奶也闷。”

邓九冲她一笑,竟然问起从不关心的事来:“妈妈今晚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说话间,龚远和抱了山儿进来,山儿下地就直奔向明菲:“婶婶,看蚂蚁。”

邓九立刻出言训斥:“天都黑了看什么蚂蚁?”

山儿头一缩,嘴一瘪,可怜巴巴地抬眼看着明菲。明菲忙端了鸡蛋过来给他看:“天黑了,蚂蚁已经回家了呢。咱们先吃饭,明日又去看好不好?”

山儿犹豫了一下,乖巧地点头。刘婆子忙接过明菲手里的鸡蛋:“大奶奶,奴婢来喂哥儿吧。”

邓九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孩子不知怎么的,总是有些怕我。我看着你倒是比我有办法。”

明菲笑道:“我从前领过我小弟弟。”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菜却只动了不到二分之一,龚远和憋得难受,只好屏退下人,道:“九姐,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邓九垂下眼,闷闷地道:“什么时候?”

龚远和担忧地看着她:“五日后。”

邓九的眼圈瞬间红了,刘婆子更是一把捂住嘴,失声痛哭。山儿看见她哭,吓得赶紧回头去看邓九,见邓九也是垂着头不理自己,惊慌失措地张嘴要哭,明菲见不是事,忙起身将他抱起,哄道:“我们出去看星星好不好?”

明菲吩咐花婆子在一旁伺候,自己带着山儿出了房门,山儿很快就被几个锦做鬼脸哄得哈哈大笑,不多时,刘婆子红着眼圈出来接过山儿,道:“大奶奶,大爷请您进去。”

明菲走到门口,花婆子上前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真是难得,虽然红了眼,竟然没哭一声儿。”

第264章 嘱托(二)

天色未亮,龚远和已经吃完早饭,明菲将漱口的茶水递到他手里:“你小心些,别累着了。”

龚远和点头:“我办完事就回来,你在家里自己万事小心。晚上如果觉得寂寞,不妨去接陈莹过来陪你。”

明菲笑道:“知道了。”

花妈妈过来行礼道:“大爷,马和车都已经备好,表小姐过来给大奶奶辞行。”

邓九一身素服,瘦削的脸上闪着坚毅的神色,她从刘婆子怀里将还在困意绵绵的山儿抱过来递到花婆子手里,朝明菲深深福了一福:“弟妹,山儿就拜托你了。”

明菲忙还了一礼:“九姐您放心。”

龚远和起身道:“我们走吧。”

刘婆子本已经走到门外,又折了回来,恳求道:“小姐,也不知道山哥儿醒来不见了我二人,会不会哭闹,不然您还是带方妈妈和徐妈妈去吧,奴婢留下来帮着大奶奶照顾山哥儿。”

邓九猛然回头,阴沉着脸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安排起我来了?”

刘婆子吃了一惊,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地低下头去:“奴婢不敢。”

邓九大步往前,刘婆子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明菲,又看看龚远和,扭头跟上。

明菲皱着眉头看着这远去的主仆俩,道:“花妈妈,我总觉得刘妈妈似乎是有话要同我讲,九姐却不允许,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花婆子将山儿身上裹着的小披风紧了紧,道:“刘婆子这段日子的确是有些反常。奴婢听宝儿说,这些日子九小姐常常骂她,她却总追着九小姐说话。”

明菲沉默片刻,道:“让管事们进来领对牌回话吧。”

日子倏忽过去七八日,这日明菲正带了山儿一起玩七巧板,花婆子进来道:“奶奶,刚才薛总管来说,有人看见隔壁三公子今日去码头上请人传信给二小姐,说朱姨娘突然得了急病的事情时,向人打听去京城、淮州、珙县的船,问路费几何,何时出发。薛总管的意思,这些天要不要派个人跟着三公子,看看他要做什么?”

明菲算算,离朱姨娘迁坟的日子只差两三天了,龚远科若是有所行动,大概就是朱姨娘迁坟之后。便道:“不必管,不必问,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花婆子站着想了一回,领命而去。

晚间,李姨娘过来道:“大奶奶,老爷的意思,明日早上就要传消息说朱姨娘今晚没了。我先过来和您说一声,您心里好有个数。”

明菲忙请她坐下喝茶,道:“这丧事老爷准备怎么办?”

李姨娘道:“打算说是恶疾,所以明天中午会从家里抬个空棺材出去,暂时存在城外的义庄里。真的棺材昨日三公子就带人起了,就放在那里等着的,待坟建好,就换了埋进去。然后在朱姨娘住过的院子里做一场道场就行了。二小姐和二姑爷回来,直接去坟地里祭拜一下就行。”

明菲道:“这样倒是简单。”

李姨娘带了几分自嘲道:“不过一个姨娘而已,能复杂到哪里去?这还是三公子力争,不然只怕这四十两的丧葬费都弄不到。”

第二日一早,二房果真嚷嚷出来,说朱姨娘得了恶疾没了。但朱姨娘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姨娘而已,这丧事自然就是简办,无非就是相熟的人家派了个管事或者姨娘过来送了份丧仪而已。

中午时分,一身重孝的龚远科便带着四个人抬着“朱姨娘的棺材”从二房的后门出去,去了城外的义庄,只等她的坟建造好就入葬。

下午,三姨娘得悉,也准备了一份像样丧仪送过来,约了明菲,在朱姨娘的灵牌前上了一炷香。龚中素算了算账,除去给朱姨娘办丧事的开销,他还尽赚了两百两银子,不由心情大好地要李姨娘好好招呼客人吃饭。

三姨娘婉拒道:“我好久没看见我们三姑奶奶了,想陪她说说话。妹妹手里的事多,正是忙乱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明菲也劝李姨娘:“姨娘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我这里会把姨娘照顾好的。”

李姨娘便不再勉强,送了二人出了门,又折回身去招呼其他人。

明菲领着三姨娘进了自家的门,就见老马憨憨地望着她笑,便道:“老马,可是有什么事?”

老马忙朝她行了个礼,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拜帖来,道:“奶奶,刚才有个人送了张拜帖来,小人还没来得及送进去,您要不要看看?”

明菲接过拜帖打开一瞧,竟然是双寿要见她。龚远和与邓九出去这么多天,一直没回来,她只知道龚远和给邓关收了尸,正张罗着埋人的事。偏双寿独自来了,还要单独见自己,这是要做什么?明菲将帖子一合,道:“人呢?”

老马道:“他听说奶奶不在,便说他稍后再来。”

明菲道:“他一来你就让薛总管陪他到花厅去!”龚远和不在家,她不方便接待男客,但有三姨娘陪着,正好解决这个问题。

傍晚时分,装扮成商人的双寿果真来了,薛明贵陪了他去花厅,试探道:“前些日子寿爷可见着我们大爷?”

双寿道:“前日我们还在一起。”

薛明贵忙道:“那我们大爷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双寿有些微不耐:“据我所知,和爷今日已经上船,明日就会到了。”

薛明贵见他情绪不好,暗想邓关刚死,他心情不好也是有的,但他不和龚远和一起回来,径自来寻明菲,这行为却有些蹊跷。便道:“寿爷,小人不知您找我们奶奶有什么事。但我们奶奶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却一直当家理事,我们大爷也极为敬重她,您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和她直说。”

双寿哼了一声。

薛明贵扫了他一眼,垂头暗自思量。到了花厅外,请双寿入座奉茶,道:“请寿爷稍后,小人去请我们奶奶出来。”

薛明贵急匆匆地入内寻到明菲,将情形描述后,劝道:“奶奶,小人觉着那双寿的情形有些不太对劲,大爷明日就要回家了,您不如推了不见他吧?有什么事,让他明日来见大爷就是了。”

明菲扶了扶头上的金簪,道:“就算是今日我拒绝了他,他日后也还会来寻我。与其拖着,不如就听听看,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在大爷的面前说不出口,非要抢在大爷的前头赶来见我。”

薛明贵道:“那您听了可别就答应了他,不管他怎么说,您都先稳稳再说。”

明菲笑道:“我知道了。等会儿还要请薛总管在一旁候着呢,我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也没和他们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要是我应付不来的时候,要请你解围。”

三姨娘只听说明菲要请她陪着见个外客,此时听薛明贵说了这些话,不由有些紧张,便道:“三姑奶奶,是个什么人?要是觉得不方便,您真的不如不见。男人的事情咱们还是少掺和。”

明菲拍拍她的手:“姨娘不要紧张。等会儿您就坐在一旁听着就是了,我自有分寸。”

三姨娘还想再劝,最终叹了口气,紧紧抓住明菲的手肘:“你要听薛总管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让薛总管来解围,别逞强。”

明菲笑道:“我知道了,咱们走吧,让客人久等不好。”

几人到了花厅,只见双寿背着手,正烦躁不堪地在厅堂里来回乱走,听见脚步声响,忙回过头来,望着明菲抱拳行礼:“弟妹。”看见明菲身边立着的三姨娘,微微皱了皱眉:“敢问这位夫人是?”

明菲还了他的礼,分宾主坐下,笑道:“这是我娘家的姨娘,今日正好过来看我。也幸亏有她在,不然妾身还不方便见寿爷。”

双寿闻言,想请其余闲杂人等退下的话咽了下去,道:“我此来是有要事请托弟妹,这事不太方便其他人知晓,弟妹您看,如果姨夫人方便,我便说了。”说着眼角扫了扫薛明贵与花婆子。

明菲道:“不妨,他们都是我和大爷信得过的人。寿爷您请直言。”

“我有一个请求,还请大奶奶成全。”双寿抿了抿唇,突然起身朝明菲拜了下去。

“寿爷您这是做什么?”明菲吓得迅速直起身来避开,喊薛明贵:“薛总管,赶紧将寿爷扶起来。”

薛明贵头冒冷汗,忙上前去拉双寿,一迭声地道:“寿爷您这是做什么?吓坏我们奶奶了。有什么好好说,别这样。大爷的为人您还不知道,能做的不需您多言,一定会做好。”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无需多言。”双寿双臂一振,将薛明贵推得一个踉跄,连连后退,花婆子赶紧上前去扶才算站稳了身子。

三姨娘又慌又乱,死死抓着明菲的手,看看双寿又看看花婆子,示意花婆子赶紧去叫几个人进来。明菲不悦地沉了脸道:“寿爷,我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您这可不是真心求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跑到人家里来,什么要求都还没说,就硬跪着逼主人家答应,还将主人家的家人险些推倒的求人方式。”

第265章 嘱托(三)

双寿有些意外明菲会给他脸色看,但这诧异也不过就是瞬间,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她:“弟妹,我叫你弟妹,因为死去的邓大哥要我们尊敬你。所以我一直都对你很客气。”

明菲笑了:“所以呢?不然呢?我若是不答应你的请求,您就要对我不客气了吗?”她指了指双寿跪在地上的双膝,“寿爷您最好起来,我这个人心肠最是冷硬,若是不肯的事情,不管您跪多长时间都不会答应。”双寿的要求一定是强人所难的,所以他才会向她下跪,可她不是那平常的软弱妇人,被个大男人跪下一逼,先就应了。他越是如此,她越觉得,她已经猜到双寿要提出什么要求了。

双寿固执地跪着不动,道:“我这是替邓大哥跪的。他说不出口的话,我不知道也就算啦,知道了却不替他完成遗愿,我就对不起他。”

明菲握了握三姨娘的手,示意她别担心,淡淡笑道:“替邓大哥跪的?我可不认为邓大哥那样的人会用这种方式强人所难。那么寿爷为什么以为,邓大哥都说不出口的事,我一个小妇人就能替您做到呢?”

双寿道:“这事还真就只有弟妹能做到。”也不等明菲相询,他自顾自的道:“相信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弟妹也知道九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耿直的好姑娘,不会在后面耍阴谋诡计,很好相处。我听说你很好奇她为什么这么大的年龄了还云英未嫁,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话说到此处,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花婆子脸色大变,上前一步瞪着双寿,开口要说话,明菲出声将她唤住:“妈妈别急,咱们先听寿爷怎么说。”

双寿道:“九妹比和弟大了一岁,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一直以来,九妹心中就只有他,一直都在等他,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大哥尽力给他们创造机会,本来在和弟考上举人后,就要登门提亲的,但九妹说,他要进京应试,不能影响他,等他考上以后又再说。大哥深以为然,谁知道这一耽搁却是九妹的一辈子,他娶了你。九妹是个好姑娘,虽然肝肠寸断,却从来没有怪过他,只是拒绝了所有去提亲的人。”

听到此,明菲暗想,这大概才是双福为什么那么恨龚远和的真正原因。邓关在这事之后还能那样对待龚远和,的确是条汉子,也难怪得龚远和敬重他。

双寿盯着明菲道:“大奶奶,虽然大哥什么都没说,只是嘱托和弟与我照顾好九妹和山儿,又让我替他谢你。但我知道,他其实心中最担忧的,就是九妹的终身大事,他希望九妹能幸福,能得偿所愿,这也是我的心愿。如果是邓家一直繁荣昌盛,你不会听到谁来和你说这个话,也不会有谁上门来求你,但现在邓九家破人亡,九妹无依无靠,又是个死心眼,你若是不成全她,她这一辈子就毁了。所以我只能觍着脸来求你,请你看在邓大哥真心实意对待和弟,也曾经帮过你的娘家人平安到达登州的面上成全她这一回。以九妹的性情,我敢保证她不会和你争,也会安分守己,知恩感恩。”说罢深深拜下。

明菲扶了扶额头,她若不答应,就是她毁了邓九一辈子?帮她的娘家人平安到达登州?这算是用蔡光仪的死来要挟她?

这是要逼着明菲替龚远和收妾室?这才成亲不满一年呢,这人可真稀奇,上门逼着人家收自己妹子做妾,可算是头一次见到。三姨娘虽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关系,还是大致弄明白了事由,便道:“这位爷,小妇人虽然身份低微,也没见识,但也觉着,您这样的做法不太合情理吧?哪有上门来逼着人家正房奶奶收自家妹子做妾室的?您若是真要这么做,不妨自去寻我们三姑爷,在这里逼我们姑奶奶算什么?”

双寿抬起头来,微微睨着三姨娘道:“姨夫人,说句得罪人的话,你自己就是给人做妾室的,要是你家主母容不下你,你又如何能站在这里!男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以我们九姑娘的身份容貌能力,不要说做妾,就是做正室也是当得起的!她愿意伺候龚大奶奶,龚大奶奶将来将她带出去,也是府上的体面!”

花婆子听不下去,冷笑道:“这么说来,她厚着脸皮硬往前凑给人做妾,倒是我们大奶奶无上的荣光了?寿爷,您刚才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情义,知恩感恩,奴婢斗胆问您一句,她走投无路,我们大奶奶什么都不问,就将她留在内院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关心她,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和自家抢夫君的?你们报这个恩倒是对得起我们大爷了,可对得起我们奶奶?再说了,邓家现在是什么?她若不是我们大爷设法给她换了个身份,同样也是流放犯!她有什么身份?又有什么体面!话说大了也不怕风闪了舌头!这叫恩将仇报!”

双寿暴怒,转眼又硬生生地压下那口气,低头道:“大奶奶,对不住,是我说话失当。我是想请求大奶奶慈悲,收下她在您身边伺候您和大爷,与人方便便是与自家方便。”

明菲抬手止住花婆子,淡淡地道:“寿爷,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若是不收下九姐,便是对不起邓大哥对远和的一番情义,也是对不起他曾经送过我继母和弟妹平安到达登州那一番作为,就是个心肠冷硬,不识好歹,忘恩负义,气量狭窄,不给人留后路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双寿有些迟疑,却还是咬了牙,道:“大奶奶定然不是那样的人。”

明菲垂下眼道:“我是不是那样的人,你稍后再评价。我只知道,我夫君与邓大哥交情匪浅,他敬重邓大哥,曾经为了邓家的事竭尽所能,甚至愿意散尽家财,也不怕被拖累。我对此毫无怨言,只因为我同样认为邓大哥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我的夫君也是个有义气有担当的男子汉。而九姐,她曾说过,我对她有恩,所以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到目前为止,我还相信她的人品,相信她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所以,请问你刚才这番话,也是九姐的意思么?”

双寿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叹道:“不是。她不知道。”

明菲挑挑眉:“我们大爷知不知道呢?”

双寿道:“他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你答应,他断然没有不肯的道理!”

明菲冷笑:“那么你听好了,我不答应!如果邓九要进我家的门,龚远和要收她,你就让龚远和亲自来和我说,让邓九亲自来和我说!你呢,不过是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外人,你就是跪死在这里,我也不会搭理你!”

双寿见她转身要走,急了,爬起来去扯她的袖子,大声道:“大奶奶,我知道你们成亲的时间不长,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容不下旁人。但您想想,将来难道他就不收妾室了?一样都要收,为什么就不肯顺水推舟,既成全了自己的好名声,又得了一个对你感恩戴德的人做帮手,哪里不好?”

花婆子上前护住明菲,厉声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扯我们奶奶的袖子,给我乱棍打出去!”

薛明贵也上前扯住双寿,生气地道:“寿爷,您过了!您再这样,别怪小人不给您留体面了!”又低声劝道:“寿爷,不是小人说您,您这做法不地道!说是求人,口口声声都是在打我们奶奶的脸面。我们奶奶是个犟脾气,先缓缓再说吧,闹僵了对谁也没好处。”

双寿颓然松手,道:“弟妹,我不会说话,但起心真的是好的。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

明菲扯回自己的袖子,冷淡地看着他:“寿爷,您别叫我弟妹,我这个心胸狭隘,冷酷无情的人担当不起!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和寿爷您说一句,我感念邓大哥的豪爽仗义,却还偏不怕您威胁!所以您不必吓我!薛总管,送客!”

双寿使劲一跺脚,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还在这里的山儿,又大声道:“大奶奶,烦劳你把山哥儿送出来交与我。”

明菲回头好笑地看着他:“你是谁?是你把孩子交到我手里的么?我为什么要把孩子给你?我给了你,他姑妈来问我要时,我拿什么还她?我还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不是那不讲道义的糊涂小人!寿爷,到此为止吧,可别逼我说那难听话出来。”也不管双寿的脸色何其难看,转身就走。

出了花厅,三姨娘和花婆子一左一右地扶着明菲,两人都是苦瓜脸,齐齐劝她不要为这种人生气。

明菲反过来劝她们:“我可不生气,他一没胁迫到我,二没如愿以偿,反而被我气个半死,该生气的人是他,可不是我。”

花婆子沉默片刻,担忧地道:“大爷不会看着表小姐可怜,答应他吧?”

三姨娘瞪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三姑奶奶,不管大爷答应不答应她,你都要想得开。男人三妻四妾多得很,所以您要紧地是先生个儿子才是。”

花婆子连连点头。

明菲拂拂衣袖,朝她二人一笑:“大爷答应不答应,明日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