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是猪脑袋吗?身世可怜就要拿出来用,博同情装无辜不知道吗?苦笑一个给小爷看看,天天露出一张不知人间疾苦的灿烂笑脸给谁看啊?谁看到都想把你踩哭吧?”

收到他的教诲,她会垮下一张脸,可怜巴巴地扁嘴巴,抽着哭腔说着自己父母打小不在,姐姐远嫁京城,孤苦无依好可怜,老天总要对她公平的话,惹来围观群众一片同情,还用鄙视的眼光瞪向那些欺负小孤女的小姐团。

成亲前一天,她还在赶缝明日要穿的嫁衣,一只黑黑的蟑螂小强不知打哪钻到她眼前来,她半刻不想就操起鞋子拍了下去。

翻肚皮的小强在她面前彻底扁了身。

她蹲在地上又想起齐公子的训话,“你怎么连蟑螂都敢拍?你不是孬种没胆吗?”

“我不怕它哒!”

“你还真是不该有胆的时候,胆子贼大。喂!你知道只有什么女人会不怕蟑螂吗?”

“咦咦咦?”

“只有那些对恋爱相公没妄想没幻想没期待的女人才会卷起袖子自己拍蟑螂。自己什么事都能搞定,连蟑螂都能独自拍死,那还要依靠男人干什么?”

“是这样的吗?”

“恩,好女人就该怕蟑螂,而且应该遇到这种东西就跳到男人怀里,剩下的就让男人逞英雄好了,你要做的就是不知所措地说,我好怕!”

“呃…可是我真的不怕蟑螂哒!”

“那你喜欢吃它吗?”

“呀呀呀,齐公子师傅,你要做什么哒?”

“喂你吃它,吃到你怕它为止。”

“呜呜呜,我好怕…”

“很好。”

她从回忆里噗嗤一声笑出来,盯着地上的蟑螂良久良久。

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掉出来,她伸手去拦,终究没拦住。

她真的只是在开心地回忆,怎么会莫名其妙掉出眼泪来?

新娘子哭鼻子多难看。

如果他在这里,肯定又要骂她没教养了。

可是他不在,明天以后都不会在了。

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偏偏不可以喜欢?第一次有人细细地教她,女孩子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为什么自己要胆小没种不敢承认。

如果大着胆子承认了,她就是喜欢他,就算被他讨厌也罢,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后悔的感觉了?

她看着早登西天极乐的蟑螂弱弱地开了口:“怎么办。我现在真的好怕。”

明天,她要怎么办?

站在门外的梁幸书垂下正要敲房门的手,他的盛怒还积压在胸口。

门内的女人把他的感情像猴戏一样耍弄着,那道伤口在扩大,侵蚀掉他所有的感觉,刻进骨头里的也只剩下对她的隐恨和报复。

若不是齐天笙的计策,他压根不会为她心动,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中意她哪里,可为何听到她轻轻的呜咽还会牵动他的情绪?

“梁哥哥,甜儿觉得咱们还是事先同三表姐说一声吧。毕竟…这是大事呢。”

唐四甜娇俏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可他却再也听不出什么动听的成分,他的注意力和在乎全都被那个划了他好大一道伤口的女人占据掉。

他硬按下那呼之欲出的感觉,冷着声音转身,“不需要让她知道。”

“真的不用让三表姐知道吗?”

“与她无关,不是吗?”

“好吧。甜儿全都听梁哥哥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城?”

梁幸书淡淡地瞥了一眼兴致昂然的唐四甜,轻幽幽地回道,“若你喜欢京城,可以独自先行。”

唐四甜面色一凉,不满地嘟了唇,忿忿地看向唐三好的房门,可视线一碰上那门面上惹眼的大红“喜喜”字,她突然心情大好地挑了挑眉。

身后的梁幸书已然决绝地转身离去,她小声的哼道:

“三表姐,最终赢的人还是甜儿。天子帝师呢,怎么能让给你这块少了盐的豆腐呢?”

第二日,唐三好穿上红装嫁衣坐在闺床边不安的等待着吉时。

房外铺天盖地的鞭炮祝贺声震痛了她的耳朵,她局促地咬唇踩脚抠指甲,好容易挨到吉时到,再狐疑地等到吉时过,门外并无人叫唤她,好象全世界都遗忘了她这个新娘子。

喜娘不是应该要教她怎么做吗?

怎么根本没有人来叫她出去拜堂?

是改了成亲日子没有通知她吗?

可是外头不是正鞭炮噼啪,宾客迎门吗?

到底怎么回事?

“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堂行礼。”

司仪高嚷的声音压静了所有宾客,那尖锐的声音从正厅毫不掩饰地传进她的房间。

大家都忘记她这个人了吗?梁公子一个人拜堂也没关系吗?

她终于感到不对劲了,掀开了红盖头,踉跄地跑到门边打开房门,一身嫁衣红装小跑出院子,刚跨进正厅她便彻底愣呆住了。

正厅里并不缺一位新娘子。

梁公子手里的红花绸另一端分明有一位同她一样红装嫁衣的新娘子。

那条红花绸缎是她自己选的,用的是最贵的丝绸布料,只是红绸的另一端并不是她。

梁幸书停下正要行礼的动作,越过众人,冰凉地直视突然出现的她。

全场宾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另一位穿着红装嫁衣的女子突然跳出来,顿时全都傻了眼。

司仪呆了呆尴尬地朝梁幸书询问,“梁大人,您看这…”

他不收回盯住她的视线,当着众宾客的面全然不避讳他要羞辱她的意图,唇线略启,“无防,您请继续。”

这就是他要的,他就是要她亲眼看到。她现在有多愤怒,他就有多愤怒,她有多难受,他就有多难受,被骗好受吗?被耍好玩吗?被人当众背叛再甩一脸灰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要对他做这些过分的事?因为他好脾气愚木脑袋不会受伤吗?她就从没在乎过他是什么感觉吗?

司仪一见梁幸书毫不退让,只得尴尬地看了看唐三好,嚷声道,“一…一拜天地。”

他牵起盖住新娘盖头的唐四甜,跪下身去。

抬首间,他瞥向她还在痴呆的表情。她似乎还不能完全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

他心中扭曲出淡淡的报复的快意。

“二拜高堂。”

悄悄回头间,他看到她已难堪地垂下脑袋,毫无争取之意地接受了事实,扯下头上的红盖头,空洞瞳幽幽地注视着婚宴。

他胸口微刺,一瞬间的快意被刺痛取而代之。

“夫妻对拜。”

浅浅的叹息声穿过所有嘈杂和私语刺进他的耳朵。

他胸口的盛怒再度翻腾起来,她是在庆幸吗?没有跟他拜堂,她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又可以念着那滚回京城的小人,她很开心吗?!

“礼成。恭喜梁大人,唐四小姐…呃,这回子,该叫一声梁夫人了,呵呵呵呵。梁大人,你还愣着做什么,带新娘子进房先吧?”

“恩。”

人生四喜之一的洞房花烛夜在他身上似乎走了调,他感觉不到何喜之有,木然地牵起红绸走向偏厅的院子。

她一见新人往这边靠,急忙退开道路让他们过去。可她的让步只让他绞出更多心酸。

唐四甜盖着盖头却从脚底看到了一抹红裙,她知道唐三好正站在身边,清脆的声音从盖头下蹦了出来。

“三表姐,甜儿和梁哥哥都不是有意的,你可莫要怪我们哟。”

“……”她找不出声音来讲话,深垂的头轻点了三下,无声地表达了她最擅长的三个字——好好好。

他黑瞳黯然,默然无语。

果然都是假的吧。

所以才可以若无其事地把他让出去,才可以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观看,才可以连一句解释和质问都不对他要。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在他胸口满是对她的仇视和隐恨时,他不甘在她面前什么也不是。

踩着沉重的步子,他麻木地走进房内闭上门。

宾客的窃窃私语让唐三好无地自容,她只好拖着一身嫁衣窝进房里,关上门。

红裙成了笑话,红绸送了别人,那些百年好合和百子千孙瞬间和她没了关系。

她竟然狡猾地觉得一瞬间轻松了许多,那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让她整个人瘫软在门边,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真是要命啊。原本要跟自己成亲的男人变成了妹夫,以后她要怎么待在这个本就不像家的家里?

唐府喜事的第二天清早,唐三好起了大早,想要逃出家里躲纷扰,脚才跨出房门就被丫头给叫住了。

“三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我想出去逛逛,透透气。”

丫头若有所意地挑挑眉,“三小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懂呢?四姑爷体恤小姐,婚事都在唐府操办,所以,待会儿四小姐和四姑爷就要去正厅向长辈们请安敬茶了,你这样跑出去万一撞见了新人,不是尴尬吗?”

“唔…那我从后门…”

“老爷和夫人的意思是,最近这阵子你就安分地待在房里别出门了,你若是抛头露面,外头免不了一阵蜚短流长,闹得家里不得安宁不说,老爷和夫人的面子上挂不住。”

“……”

“三小姐不是最爱说好好好的吗?这次就听丫头一句话,待在房里别出来,好吗?”

“……”该死的,不好!我为什么要说好,他们成亲为什么要关我禁闭,我又没有犯错!

如果是齐公子师傅肯定会教她这样甩话回去吧?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又不是被宠在手心里的亲生女儿,有什么资格讲那些任性的话。

“好。我知道了。”她转身回房,索性睡个回笼觉。

她拿起软被塞住自己的耳朵,阻隔那和乐融融的声音从正厅里溜进她房里。

唐府的正厅上,唐老爷唐夫人正满意地打量着俊俏儒雅的姑爷,那满脸赞许的笑意却没让唐四甜冰霜的脸有所松动。

“甜儿,幸书这个女婿爹很满意,你可要好好当人家媳妇儿,以后可不要任性了。”

“爹爹现在是在说甜儿不懂事吗?甜儿可没有梁哥哥不懂事。”洞房时看什么破书,把她晾在一边守活寡的呆男人,不解风情也该有个限度吧?

别告诉她,他现在还在惦记那个骗得他团团转的三表姐,被人骗不是应该讨厌应该恨的吗?他恨三表姐恨到牙痒痒不是吗?否则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了。明明是他把三表姐抛弃了,又怎么会像个被抛弃的可怜虫似得对三表姐念念不忘呢?

梁母本是护短之人,可唐四甜一直是她心中理想的儿媳妇人选,早先听到幸书一时兴起要娶唐家三小姐,她一路反对到底,别看她这儿子平日看着乖巧听话性子淡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可实则自有一套原则,谁要踩过了他的界,让他犟起脾气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本来以为这媳妇人选回天乏术无计可施,可哪知风回路转,儿子不知为何突然可了窍,转而娶了四小姐。

这对她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所以,一听到甜儿有微词,她立刻看向自家儿子,“幸书哪儿欺负你了,你同婆婆说便是,我帮你好好说说他。”

梁幸书格格不入地杵在正厅里,双手奉茶任凭长辈们品头论足始终也不发一语,说他毫无介意,不如说他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他这副漫不经心,不把这亲事当回事的模样,唐四甜悄然走到他身边,冷不丁地一扯他的袖口。

“哐”

瓷器破裂的清脆声让众人一惊。

梁幸书低首看在脚边砸开花的瓷杯,抿唇不语,蹲身就要自己清理碎片残瓷。

“婆婆,您瞧瞧。就敬茶的这会功夫,他的心思可真在这儿?只怕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她人之处了。”

“贤婿莫捡莫捡,碎碎平安,无防无防,让下人们收拾就好。”唐老爷打着哈哈帮自家女婿找台阶下,“想是幸书昨夜没有睡好,甜儿你莫要胡闹。”

唐四甜嘟了嘟唇,踢开脚边的瓷器,他当然没有睡好,目不斜视地对着红烛书本整整一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娶了一杆蜡烛一堆书呢。哼!

“既然你们已经成亲,幸书啊,你打算何时带甜儿一起进京?为父也好为你们准备行囊啊。”

“唐老爷,小生在书院尚有事情未了,京城之事还可缓缓,若四小姐有意前往京城,可先行之。”

“呃?”一听这话,唐老爷突然呆了,这女婿是真呆还是假傻啊?这新婚夫妻俩哪有一个先行一个后走的,“咳咳,贤婿啊,你这称谓可得改改了,哪有称呼自己岳父老爷,叫自家娘子小姐的?之前你来向我提亲时,不是已经改口叫岳父…”

“啪”

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夫人一听这话再也坐不住了,提脚踢向旁边口无遮拦的唐老爷,斜眼看他。

老年痴呆啊?也不想想那次提亲是为谁提的,那次“岳父”是为谁叫的,不是为了四甜,而是为了三好啊!

唐老爷一拍脑门,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个养女,可抛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害得一屋子的人尴尬不已。

胳膊肘总是往亲生的拐,本来要自己亲女儿去顶人的新娘位,谁也不愿意,但这梁幸书初任天子帝师日后肯定高位权重,自己女儿又喜欢,为了女儿的幸福独断了一把,却忘记考虑这日后危机重重。

唐夫人眼珠儿微微一转,心生一计,哼声轻道,“幸书啊,你性子温厚知书达礼,甜儿嫁你,做母亲的是放心的,可不知你周遭是否还有与你这般俊秀的同窗好友?”

梁幸书不疑有它,恭声答道,“自是有的,西陆书院门生众多,比幸书才德兼备之人比比皆是。”

“可有与你相熟之人?”

“有。白龙马白公子。”

“就是那从京城被贬来的白龙公子?听说他乃前朝丞相之子,还是你们西陆书院有名的举子?”

“正是。”

“这可好了。岳母托你一事可好?”

“幸书力所能及之事,夫人尽管交代。”

“正是你力所能及之事。”唐夫人轻笑,“你也知道四甜还有一姐尚未婚嫁,四甜先嫁于你已是逾矩了。你既有相熟之人,又德才兼备适合托付终生,何不介绍给自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