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藏在哪儿?”李欣鸢放下手。

“崖底。”

“哦,”李欣鸢并没有几份信任之色,看着小丁道,“你可不要耍我。”

小丁笑:“我不耍你,我可以先下去。”

“那是万丈崖底,你怎么下去?”

“我自有办法。”说着走到崖边一纵身居然跳了下去。

“小丁?”我大惊失色,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却被李欣鸢一把拉住。

我眼见小丁跳下崖去,崖底狂卷的风呼啸而上,居然将小丁托住,缓缓往下。

“夫人,这就图坦国的葬礼习俗,崖底便是图坦国墓地,每朝驾崩的皇帝尸体就是借着这股异风下到崖底下葬,夫人,我父虽然被你推下崖去,你却不知,他是特意选了这种死法吧?”小丁随风而下,声音越来越远。

李欣鸢往前几步,看着小丁消失在崖底,她想下去,却又有几份惧意,回头看看被点住穴道的舒沐雪,一咬牙,拉住他便将他扔下崖去。

舒沐雪身形急速下坠,却又马上被风托住,缓缓而下,与方才小丁一般。

眼看舒沐雪也下去,李欣鸢终于相信,身形一跃,便跃下崖去。

三人相继消失不见,我站在崖旁发愣,不确定自己是否也要跟着下去,脚刚跨出去,却听脚下有人道:“婉昭,快拉我上去。”

我一怔,低头去看,却见小丁一只手搭住我脚边突起的石头,人在空中摇曳。

我大惊,忙蹲下身拉住他。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小丁拉上来,小丁一上来便抱住我直喘气。

“怎么回事?你不是,你不是……”我任他抱着,急问道。

“是幻觉。”他终于松开我,道。

“幻觉?”又是幻觉。

“这山谷是个风口,旋风都是由此产生,而因为风的关系此处会不时的产生幻像,这样的幻像本不可信,但如果被蛇咬过,迷乱了神志便会对方才所看到的确信无疑,其实跳下崖去便会直接下坠。”

“你是说,你是……”我想到舒沐雪一子站起来,扑到崖口,“沐雪被扔下去了,他怎么办?”人几乎要哭出来。

“那是吴侬。”

“吴侬?”

“她不会舍得舒沐雪死的,方才舒沐雪没跟上来,她换成了他跟了上来。”

我完全糊涂,只知之前的吴侬是个假的,现在怎么又冒出个吴侬来,好一会儿才道:“她被点了穴,这样下去仍是会死。”

“她下去过一次,第一次没死,这一次自然也死不了。”

“什么意思?”

“那日我让吴侬放你走,她假扮你入宫,半途却被她的一个手下被判,被逼入了潭河,却侥幸未死,由此了解了潭河有去无回的秘密,就是这风口,潭河当年被改道,干涸时,现出此风口,同时有无数毒蛇涌出,将入潭河的人诱到此风口,一并坠崖而死,可能那真是图坦亡灵,才护着吴侬未死,”他说着摸出身上的黑玉,放在我手心,“也是因为这玉,虽然当时被李欣鸢打晕,却未被蛇咬到,你拿着它。”

我拿着这玉,即使此处火燎般的炎热,这玉仍是通体冰凉。

“已被蛇咬过了,我要它做什么?”我把玉塞还给他,如果这玉真能保护他,那应是他拿着,我转头看着身边的风口,道,“吴姐姐真的没事吗?她怎么还不上来?”

正说着一条黑影忽然窜上来,我以为吴侬,正待细看,身旁小丁却忽然唤了一声:“不是吴侬。”同时我的人被猛的推开。

窜上的黑影,飞出一丈白绫,本是向我卷来,我被小丁一推,顿时将他卷住,拖向谷底。

那黑影正是李欣鸢,她借着将小丁拖下的力量正要跃上崖来,我顾不得惊慌,抓起一把沙子朝她撒过去,她本能的伸手去挡,却因此失了跃上的力量,人直直向谷底而去。

看两人飞纵而下,我在崖上看着,心急如焚。

小丁武功不好,受了重伤,又被白绫缠着,这样下去还有命在吗?

我只觉万念俱焚,想也不想的也要跟着跃下去。

“婉昭,别做傻事。”身后一个人拉住我。

我回头、

是舒沐雪。

结束

一切似乎忽然了。

我在崖旁守了三个月。

没有人上来,情豆也没有再发。

我如死了一般,在潭河徘徊,像个无主的游魂不肯离去,却又无所依托,我不信小丁死了,宁愿相信蛇毒的幻像还未过去,但三个月了,三个月了,情豆再不发作,不再痛,我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希望情豆痛痛快快的发作一次,让我感觉小丁还活着,但没有,无论我再祈求,再痛不欲声,没有,什么都没有。

舒沐雪一直陪在我身边,而当慕容山庄的马队第九次往这里送水,当庄中轻功高强的人从谷底沿绳爬上来,再次对我摇头时,我绝望了,也知道自己无法再任性等下去。

所以,我终于对身旁的舒沐雪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

回哪里去?

我不知道,我本就是个外来的魂,这里本就不是我的家。

而在慕容山庄修养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决定回皇宫去,那里至少有我血缘上的母亲和父亲,至少算得上是我家。

慕容家的其他三兄弟都来送我,珏儿眼睛红着,看到我朝他笑,他猛的哭出来,我拉住他的手,轻哄。

“大嫂,”他仍叫我大嫂,“二哥说你把自己的血练成了血幽血,救我了,你自己却活不长了是不是?”

我摸他的头,仍是笑:“珏儿以后要乖。”

他忽然伸手抱住我:“二哥没有喝你的血,我也不要喝了,我要你活着。”

我一惊,抬头看冲我笑着的慕容珑,想问他为什么没喝,却终是什么也没问,冲他笑,然后放开珏儿,转身上了马车,回头再看,没有舒沐雪,知道他不会来送了。

“大嫂。”我坐进马车,有人唤我,我拉开车帘,看到是舒庆春。

“大哥让我把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张纸。

我一怔,缓缓接过。

出了慕容山庄。

我坐在马车里,看着那些熟悉的人远去,心想,我还会回来吗?不会了吧。我还会见到他们吗?我不知道。

缓缓的打开舒庆春递给我的那张纸。

首先跃入眼帘的两个字是:休书。

心用力的一跳,我猛的又合上。

不用看下文,不用看。

我似想到什么,迅速的拉开车窗往外看,一个人站在路的尽头。

“耿千柔死了,我也留不住你吗?”他这样问过我。

我只是摇头,摇头。

我本就不属于这里,谁也留不住。

然后是他绝望的眼,将我逼得心都疼起来。

我忽然大哭起来,三个月未等到小丁我未哭,慕容三兄弟送我,我未哭,此时却忽然哭起来。

放声大哭。

“休书”两字渐渐被浸湿。

尾声

五年后。

五年到底能改变什么?我不知道。

人说时间会让你忘记一些人和事,曾有的悲伤会淡去,曾有的爱恋也会变成昨夜清风,然而我没忘,小丁的眼,小丁的笑,小丁的狠,统统变成蚀骨的相思,将我折磨的越发消瘦。

熙元王朝在我这个昏君的统治下摇摇欲坠,五年前被我发配去做番王的前皇帝已长成了大人,羽翼已丰。

他尊守承诺果然来逼宫,而我顺理成章,光荣下台。

自此,唯龙血者才可做皇帝的传统成了过去。

五年前的青涩孩童,现在已是完全的帝王风范,已学会了心狠手辣,五年前我放虎归山,五年后他却会对我赶尽杀绝。

所以,我一早,就逃了。

五年里,我的血完全成了透明色,让我原本黑色的发也变成白色,即使我早已不再服胡清清留下的药方,但却无法阻止我身体的变化,但我却未死,活得好好的。

前些日子慕容山庄稍信过来,珏儿要成亲了,我拿了那纸请柬看了很久,然后笑了,五年真的不短了,五年里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

是不是该去看看珏儿长大成人的样子?

所以我又到了慕容山庄在,只为看看珏儿成人后的样子。

五年前我想我不会回来,五年后我却又回到这里。

五年里到底能改变什么?这,就是改变吧。

我站在慕容山庄门口,一头雪白的发总是引人注目,我不以为意,笑笑的走了进去。

宾客满座中,没有人认得出我,因为我的模样变得太多,我用头巾遮住了一头白发,躲在人群里往正堂里看。

一个红衣的少年,模样与慕容珑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英气,笑着与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拜堂,这便是珏儿了吧?

他果真长大成人了。

我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到他和新娘向坐在堂上的人嗑头,眼睛也看向堂上的人,然后心“咯楞”一下。

他一切未变,只是眉宇间又清冷了些,即使在这样的大喜之日,他也只是淡淡的笑,笑的让人心疼。

忽然不想再看下去,收回眼,退出人群,我有些落莫的往外走。

都在看拜堂,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离去。

我将贺礼放在门口,轻叹一口气,心想,不见,看来是对的。

人缓缓的沿着宽阔的石路走,热闹的鼓乐声渐远,我混迹街头的人群,无边的寂寞毫无预兆的向我压来。

我到底为何而来?这个时代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这一遭不如不走了,遇不到这些人,也遇不到小丁,做个混沌的魂,无知无觉。

忽然觉得累极,前方有马车飞驰而来也忘了躲,只是缓缓往前,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做。

而马车就要撞上我时,人猛地被人拉向路边。

那力量极大,我顺着惯性跌在那人身上,马车从我们身侧险险驰过。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惊吓之余,听到被我压着的人惨叫着:“断了,断了!”

“断了,什么断了?”我忙坐起来。

“腿,腿!”他指着自己的腿,惨叫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重?”

我赶忙站起来,边道歉边想将他扶起,人却忽然怔住,方才他说了什么?什么还这么重?

我看向他,他已坐起,吸着气,搓自己的腿。

我整个人轻颤起来。

“本来不想理你的,因为你实在变得很丑,头发都白了,但……”他忽然停住,怔怔的看着我滴在地上的泪,然后整个人不动,就看着我的泪一滴滴掉在地上。

“你该死!”我忽然说。

他不说话。

“你该死!”我又说了一遍。

他还是不说话

我蹲下身直接抱住他,他身体颤了一下,没有动。

直到我张嘴在他肩上咬下去,他才惨叫出声,一只手臂抱住我,另一只手臂却空落落的,我大惊,松开手看着他的手臂,左臂已没有。

“反正上面手指只有两根了,手臂不要也罢,”他冲我笑,“小昭,你可嫌弃我。”

我这才敢确认是他,摇头,心痛得不行。

“大夫说我跌得极重只剩半条命了,你可嫌弃?”

我摇头,泪不停的掉下来。

“我除了半条命,再无其他本事,你可嫌弃?”

我摇头。

“好,”他忽然正色,“那么小昭,我养了五年的伤,终于活着回到你面前了,你可要我?”

我大哭,拼命点头:“怎样都要,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

他终于拥住我,不让我看到他眼里忽然涌起的泪。

就如梦一场,失去他是梦,他再回到我身边又像是另一个梦的开端。

番外一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虽然我恨他,因为他对耿修永远的宽容,对我总是太过残忍。

月姑说,那是因为我是下佣人生的。

我是佣人生的,所以我活得连狗都不如。

我很早就学会忍耐,忍耐疼痛,忍耐被污辱,忍耐被伤害,我本以为只要忍耐就好,然而我却总是受伤害,受污辱,忍耐像枷锁让我喘不过气,看不到边。

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我学会了一样东西。

残忍。

那时连下人也欺负我,我总是被由耿修带着的一帮恶奴打得遍体鳞伤,其实我可以反抗,但我怕反抗之后是更大的伤害,所以我一直忍耐着。

有一次,他们又来欺负我,耿修骑在我的头上,几个人抓住我的手脚,还有一个一直不停的打我的肚子,我咬紧牙关忍着,直到精疲力竭倒在地上。

有人说要在我的嘴里撒尿,他们逼着我张嘴,我咬紧牙关却无济于事,我绝望的想掉泪。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父亲,自称耿渊的人,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没有阻止,只是无情的看着。

我奋力的喊出声,喊着:“父亲,快来救我。”

而他,动也不动,仍是漠然的看着,似乎我不是他的儿子,他就如看着一只狗一般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愤怒,忍耐了这么久,我第一次觉得愤怒,为什么不阻止?我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难道一切就因为我是佣人生的?

愤怒灼红了我的眼,我挣出一只手来,拿起旁边的一块石头,想也不想的往其中一个下人的头上砸去。

鲜血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