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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月甫一踏入正殿,就借着平视的目光扫视了一番在场所有人,做到了然在心后,快到近前之时,才垂下头来。

她提起裙摆,作势要拜,人还未跪下,就被太后使着身边的一个宫人扶了起来。

“拜哀家作甚,哀家可舍不得这么如娇似玉的人儿拜哀家这个老婆子,怜惜都还来不及。快过来,让哀家看看,早就听说安郡王妃生得天香国色,不可方物,今儿也算是让老婆子大开了眼界。”

太后都这么说了,秦明月只能来到她身前。太后拉着她的手,目光慈爱地上下打量着,她做娇羞态,低低地垂着脸蛋。

“这孩子还害羞了,长得真好,配得上荣寿那臭小子。”一番端详后,太后下了结论。

下面一众嫔妃捧场的笑了起来。

皇后历来是太后的应声虫,自是附和道:“荣寿那孩子眼光甚高,能入他眼的,当然能当得上是天香国色了。”

莫贵妃笑眯眯的,“可不是,我看这孩子生得好,是个有福气的长相。”

乔淑妃素来是个嘴巴巧的,一脸奉承笑地打趣道:“瞧把咱们太后娘娘喜欢的,恨不得留在慈宁宫里,不还给安郡王了。”

太后大笑:“你这皮猴儿,就会拿我这老婆子玩笑,小心哀家罚你今儿中午不能用午膳。”

乔淑妃一脸作怪,“难道太后娘娘也知道臣妾最近吃得丰腴了些,才会降下这种懿旨?臣妾素来是个管不住嘴的,如今倒好了,饿上一顿也能瘦下二两肉。”

太后笑得抑不可止,指着乔淑妃对其他妃嫔道:“瞧这泼皮无赖的,哀家是拿她没办法了,皇后还不替哀家惩治她,哀家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么个笑法。”

莫贵妃也一脸忍俊不住:“皇后娘娘快管管淑妃,瞧瞧她把母后给闹的,今儿母后中午大抵要多进一些午膳,这可都是淑妃的功劳。”

“能让娘娘多进膳,也是大功一件。不行,臣妾得找陛下讨赏去。”

整个殿中一片笑意融融,大家不光脸笑着,眉眼也都笑着。就好像这并不是硝烟弥漫的后宫,而是哪户人家阖家团圆,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秦明月虽没经历过宫斗,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现代那会儿也是翻阅过不少历史小说,乃至史事杂谈与后世历史学家的科研论文。打从她从祁煊嘴里知道这偌大的后宫,佳丽无数,这么多年来却只得了两位皇子,她就能管中窥豹其中许多的机锋。

就好像莫贵妃和乔淑妃明明之间是死敌的存在,如今却能没事人一样彼此之间笑闹着。

戏。

这里处处都是戏。

而眼前这些演戏的演员们,大抵个个都是老戏骨的资历。

“好了好了,快别闹了,荣寿媳妇脸皮是个薄的,可别被你们这群皮猴儿吓着了。”太后开口道,拍了拍秦明月的手:“没吓着你吧,她们向来跟哀家嬉闹惯了。”

秦明月忙羞涩地摇了摇头:“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其他娘娘们都是和善人。”

“好一个和善人。”太后赞道,又对下面的诸嫔妃道:“这荣寿的媳妇就是和寻常命妇不同,那些个命妇们见着了哀家,见着皇后,个个噤若寒蝉,老鼠胆子,弄得哀家见着她们也只能板着一副脸,好不自在,今儿终于碰到个明白人儿。”

打从安郡王妃到了慈宁宫,从太后没有避着众妃当即就将人叫进来,到之后发生的这一幕幕,无一不在显示太后对安郡王妃的另眼相看。能在后宫存活至今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十分捧场地对秦明月又是一顿夸。

夸得秦明月都快不好意思了。

这时,坐在下首处一个妃嫔突然道:“嫔妾怎么看安郡王妃的脸有些红?”

有的没细看,还当这康嫔是在故意学乔淑妃逗趣,道:“太后娘娘都说安郡王妃脸皮薄了,肯定是被咱们给说羞了。”

还有的顺着康嫔的话音就望了过去,当即发现了些端倪。

秦明月的脸确实羞红了,可能因为血脉膨胀,又或是脸上的温度过高,反倒让她脸上伏在表皮之下的一些东西明显起来。

就见那安郡王妃羞红的脸蛋上,浮起两块儿红肿来,看那形状,有些像巴掌印子。

看到之人眼光闪烁,而上面这几位本是没留意的,见下面的人的目光都放在同一处,也不禁望了过去。

包括太后。

被这么多人看着,秦明月有些局促,忍不住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可手刚伸出来,又收了回去。方才殿中有些嘈杂,她可能没有听到下面有嫔妃在说她的脸,还不知道大家在看她什么,还以为自己是闹出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就低头去检查自己的衣裙。

太后皱着眉,声音凝肃:“荣寿媳妇,你脸怎么了?”

秦明月目光快速地闪动一下,装作无事样:“臣妾脸没怎么啊。”说是这么说,她却不自在地垂下了头。

“鲁嬷嬷,去拿一面镜子来,让安郡王妃自个儿瞧瞧。”

听到这话,秦明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太后娘娘赎罪,臣妾不该有意欺瞒,臣妾的脸确实受了些伤,只是臣妾来之前用脂粉掩盖过了……臣妾对着镜子看过,明明看不到了……也不知……”

太后打断她:“你的脸是怎么受伤的?若是哀家没看错,这是被人打得吧?你是新妇,昨儿刚进门,不过一夜之间就被人打了,难道说是荣寿那小子打了你?”

下面一众嫔妃面面相觑,却并不插言,只是看那地上跪着的安郡王妃如何回话。倒是坐在上面的皇后等高位嫔妃似乎心中有所明悟,眼中划过一丝晦暗的光芒。

秦明月似乎很慌张,都顾不得失态之举,连连摆手:“不是爷打的,爷没有打臣妾,是臣妾自己打的……太后娘娘千万不要误会爷,爷待臣妾挺好的……”

“你这明明就是在骗哀家,你可知骗哀家是什么罪?没想到这荣寿平日倒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跳脱了些,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打自己新婚的妻子!”太后似乎很是气恼,方才的慈眉善目早就没有了,而是一脸的冷肃。“来人,来人,去给哀家将安郡王叫过来,哀家倒要问问,这大婚才不过一日,就打自己媳妇,丢得到底是谁的脸面!”

秦明月被吓得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解释:“太后娘娘,这巴掌印真是臣妾自己打的。今日臣妾和爷去给母妃敬茶,在母妃那里见到一个穿红色衣裳的丫鬟,臣妾一时气愤,忍不住就说了一句。爷为了给臣妾出气,就打了那丫鬟,可母妃却是恼了……”

“臣妾真不是故意挑拨爷和母妃的关系,实在是臣妾听教导嬷嬷说过,府上主子大喜,下人为了避讳,一概不准着红,以免冲撞。臣妾不知道那丫鬟是母妃跟前儿得脸的人,若是知道……”

剩下的话不用秦明月再说,场上众人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也是这安郡王妃是个不懂事的,不就是下人穿了红,这下人还是长辈身边的得脸人,忍忍也就过了。没听说那句话吗?长辈身边的猫啊狗啊,都格外和人不一样。不过想着这安郡王妃的出身,大家也能理解,这种出身的女子哪里懂得属于高门大户为人处事的道理,不过是因为一时之气,竟给自己找了这么多事来。

可这种事是能忍的吗?

新婚之喜,正高兴着,被个不长眼的下人这般冲撞,恐怕换成在场的任何人都没办法忍受。

别说打了,打死也不屈。

当然大家肯定不会认为是下人不懂事,而是认为下人的主子不懂事。想着镇北王妃和安郡王之间的关系,再想想这安郡王妃的身份,大家也能明白了,这是母子之间对仗,可惜这镇北王妃太不讲究了。

“这镇北王妃真是在辽东那地方呆久了,越来越不像话!”辽东在宫中这群女眷们眼里,那就是蛮荒贫瘠之地,出身那种地方,又在那边呆久了,自然就像那片地界里的人一样,都是粗俗、蛮横,且没有规矩的。

太后一直看不上镇北王妃,不过极少会在人面前这么明显的表现出来,显而易见是怒了。

说完,她忙让人将秦明月扶了起来,并拉到自己身边。

“可怜见的,瞧瞧这脸成了什么样子。鲁嬷嬷,还不快扶安郡王妃下去梳洗,再把今年新贡上来的碧玉膏给安郡王妃拿一瓶。”她吩咐完,又对秦明月道:“那碧玉膏一年只不过贡上来十瓶,皇帝给哀家送了三瓶,对养肤最是有效,前些年曹妃被猫儿挠了脸,就是碧玉膏给养好的。”

秦明月忙谢了恩。

乔淑妃在一旁钦羡道:“母后真是偏心,臣妾找您要了几次,您都不给臣妾,今儿倒是这么大方一给就是一瓶。”

太后笑道:“你要去又没什么大作用,非要天天缠着哀家要。”

听说这东西这么珍贵,秦明月忙要推辞,却被太后制止了,“你快别听乔淑妃说,她就是张嘴,故意跟哀家闹着玩。快和鲁嬷嬷去偏殿好生收拾收拾,免得荣寿那小子过来见他新媳妇这样,还当是哀家给欺负。”

秦明月羞涩一垂头,便和鲁嬷嬷下去了。

等收拾好回来,一众嫔妃早已退去,只留了皇后莫贵妃等几位高位分的嫔妃,而祁煊也从乾清宫过来了,正站在太后身边和她说话。

“你媳妇来了,赶紧看看,哀家可没有欺负她。”太后笑着对祁煊揶揄道。

“皇祖母,您就别再打趣孙儿了。”祁煊有些讪讪道。

秦明月娇羞地垂下头。

太后看着眼前这对璧人,有些激动地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好好好,荣寿终于大婚了,哀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以后你俩可得好好过日子,争取让哀家早报上曾孙。”

“皇祖母您放心,荣寿一定早日生个曾孙给您。”祁煊觍着脸道。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有感而发望向莫贵妃,“你回去后也让太子多上上心,太子大婚也一年有多,怎生太子妃还是没怀上?”

提起这个,莫贵妃眼中闪过一抹阴霾,面上却是委屈道:“母后,臣妾也着急这事,可太子妃……”顿了下,她道:“臣妾本想着嫡长不出,生了庶长总是有些不美,便一直容着那小两口慢慢来,等会儿回去臣妾就赏两个人去东宫,太子无后确实也是得上心才是。”

太后点点头,“是该这么办,晴茹那孩子是个识大体的,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既然提起了太子,二皇子自然不能漏下,太后又和乔淑妃说:“你和皇帝给二皇子选妃之事怎么说?明年二皇子就成年加冠了,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还是早些定下人选,给孩子大婚。皇帝血脉稀薄,早日诞下孙子辈是当务之急。”

乔淑妃心里唾着晦气,面上却是装作一副无奈委屈的模样,“母后您老人家还不知道的,二皇子那孩子眼光高,臣妾给他提了好几个,他俱都看不中。您也知道圣上一直疼爱他,也不忍逼这孩子,您放心我转头一定催着把这事办了。”

这一番你来我往,看似是老人关心子孙后辈的事,实则暗藏无数机锋。

在场之人谁人不知太子风流成性,虽明面上就太子妃一个正经妻室,实则东宫里美人无数。而二皇子之所以一直拖着不大婚,也是有原因的。

前朝有制,皇子十/八大婚,二十成年加冠,若不是太子之人,就需前往封地就藩。大昌承继前朝,在太/祖那会儿并不是如此这般处置的,可惜惠帝在经过一番血腥厮杀才辛苦登上龙座,深感众皇子在京就是搅合事的,便重提了这事。

虽一直没制定下章程,但当年镇北王就是这般被惠帝弄出了京。如今太子一系深感二皇子一系带来的压力,便又重提了这事,朝中为此事一直吵得沸沸扬扬,机锋不断。可架不住太子一系总是拿着镇北王当例子说事,如今能拖下来全是拿着二皇子还没大婚作为借口。

这种时候二皇子自然不会大婚,因为一旦大婚必然会被人逼着前去就藩。而一旦去就藩就代表与皇位再无缘分,乔淑妃与二皇子一直对皇储之位虎视眈眈,又怎能轻易去就藩。

不过这一切秦明月并不知道,还是出宫的路上祁煊和她说的。

两人又在慈宁宫留了一会儿,便谢恩出宫了。

而与此同时太后也派了身边的鲁嬷嬷,前去镇北王府。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听下人来报说慈宁宫来人了,镇北王妃顾不得心中慌张,忙收拾仪容迎了出来。

鲁嬷嬷是代皇太后来传话的,自然宛若太后本尊亲临。

换成以前镇北王妃是不用跪的,鲁嬷嬷这种老人精也不会让她跪。可今日大抵是太后交代过,也可能是鲁嬷嬷故意刁难她,在镇北王妃作势要拜的时候,鲁嬷嬷根本没有要去扶起她的意思。

跪伏在地上的镇北王妃气得浑身直颤抖,是被气的,也是憋屈的。可依旧强制忍住,只是撑在地上的双手紧紧握拳,偌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也丝毫没有自觉。

鲁嬷嬷不着痕迹地瞥了伏在地上的镇北王妃一眼,先是笑着说了一番场面话,才进入正题提了今日安郡王妃进宫发生之事。她长篇大论,说得十分详细,等她说完后,也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叹了一口气,这才上前将安郡王妃扶了起来,还替她拍了拍裙子上那不存在的灰尘,才道:“王妃也是做过婆婆的人,郡王爷虽没养在您身边,但总归是您的儿子,还是镇北王府的嫡长子,以后要袭了这王位的。那安郡王妃既然娶进了门,就是郡王爷的原配,未来的镇北王妃。即使王妃心中再不满,总是要看着郡王爷的面子。太后娘娘这次派奴婢来也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想警醒一下王妃,母子哪有隔夜仇,总得全了这母子情分才好。”

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吗?

没有其他意思会任镇北王妃跪了那么久,还是跪一个奴婢,哪怕这奴婢代表着太后,她还是个奴婢。

只可惜这些后宫的女人们做人做事从来不让人挑,更何况是做了多年的皇后,手撕无数后宫妃嫔,如今熬成太后的皇太后。

镇北王妃牙齿都恨得咬碎了,却根本挑不出任何错来,只能憋着气,脸上还要端着笑,即使那笑容是扭曲的,还得笑,并要做低伏小恭敬道:“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教训的是,臣妾也是被荣寿那孩子给气晕了头……”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鲁嬷嬷轻拍她手的动作打断了,“王妃明白就好,那奴婢就放心了,可以回去和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交差,也算这差事没办砸。对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临了有一句让奴婢转达给王妃。”

镇北王妃抬眼去看她,鲁嬷嬷看着她的眼睛,道:“家和万事兴。”

说完,鲁嬷嬷恭敬地福了福身,就带着跟她一同出宫的两个小太监离开了。

留下镇北王妃一个人站在原地,脸皮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着,直到终于崩坏,变成了全然的扭曲。

旁边站着的何妈妈几人,个个扎着头做鹌鹑样。镇北王妃猛地一下扭身,就往屋中直奔而去。进去后,见了东西就搬起来往地上砸,使劲砸,砸得满地狼藉。

就宛如她此时疯狂的心。

家和万事兴!

贱人、贱人,通通都是贱人!拆散了他们母子二人,将她的儿子养得和自己成了仇人,如今还弄个做戏子的小贱人进门气她!

镇北王妃当然也听明白鲁嬷嬷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什么安郡王日后总是要袭了王位的,什么安郡王妃就是未来的镇北王妃,只差指着她鼻子,扇着她脸,告诉她——

你们不用痴心妄想了,你想干什么,哀家已洞悉。你们想也是白想,都是白搭!

“啊……”

镇北王妃怒到极致,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眼见手边上没东西可砸,她甚至打算冲上前用脚使劲踩那地上的碎瓷片,却被何妈妈一把从身后抱住。

“王妃,王妃您冷静冷静。”何妈妈紧紧地抱着她,连声哀求:“慈宁宫的人刚走,且这府里也不是没有宫里的眼线,太后派来的人刚走您就这样,若是传到别人耳里……太后的意思那么清楚,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想气您,您难道真要让他们称心如意,抓住什么把柄……这次不成,咱们再想别的其他法子,您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何妈妈说了很多,其实镇北王妃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明白与能控制住不气是两码事。

“何妈妈,你说本妃造了什么孽。生了个那样的孽子出来,如今又弄个小妖精来气本王妃,不光这俩小畜生,圣上太后皇后她们合着伙气我。这马如兰就是个贱人,当年害死了母妃,害得王爷苦无依靠,若不是王爷能忍人不能忍,早早就依附了这贱人的儿子,只怕早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也是王爷盖世豪杰,小心筹谋讨好他们母子二人,并借着自己打仗的本事掌了兵权。王爷辛辛苦苦,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为朝廷守着辽东,在辽东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他们倒好,怕王爷会反,就要走了我儿子当做钳制。将荣寿养得不成样子,变着方和我跟王爷做对,荣寿不成,我们想办法替矅儿请封世子位有何不对……”

镇北王妃靠在何妈妈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将自己埋藏在心中几十年的怨怼都哭了出来。

镇北王妃从来是高傲的,又何曾在人前露出这样一副面孔,哪怕何妈妈是她的奶嬷嬷,可自打镇北王妃及笄之后,就再未在人前示弱过。

哪怕她不对,她也是固执己见,甚至胡搅蛮缠,认为自己没有错。

包括现在,她也认为自己没有错。

何妈妈心疼得老泪直流,像小时候那样将镇北王妃拉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研儿没有错,是他们错了,他们太狠,太毒,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

回到府里后,秦明月就和祁煊睡下了,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醒来。

略微梳洗了一下,就叫人摆膳。

用罢,见天还没黑,两人相携在浩然苑的小花园里散步。

浩然苑是个园中园,镇北王府有一个很大的园子,里面假山流水湖畔水榭林立,而浩然苑便占据了其中最好的一个位置。旁边正好临着湖,两人就沿着湖畔行走,一路行来,微风拂面,说不出的舒爽。

“你说那鲁嬷嬷会怎么和母妃说?不知道母妃以后还会不会找我麻烦。”

祁煊停下脚步,撩了她一眼,“怎么,你是好奇?还是怕?”

秦明月摇了摇头,犹豫道:“不是,她毕竟是你娘……”

下面的话她并未说,但祁煊也能从她的面色看出她的意思。

其实何止秦明月心中复杂,他何尝不是。

明明知道‘娘’并不能代表什么,而娘也并不一定都是全心全意爱护儿子的,甚至她早就没把自己当儿子了,可还是不忍。不忍对她做出什么,甚至不忍让她伤心……

祁煊跋扈的面孔从来都是假象,每次与镇北王妃起冲突,有自保的心思在,也有忍到忍无可忍下的愤怒。

他曾扪心自问过无数次为什么会这样,答案都是无解。事情似乎不知不觉就这样了,母子二人之间势同水火。

不过这些祁煊并不想道出这一切,而是掩饰道:“你担心她作甚,她好得很。能吃能喝能睡,好得不能再好。”

一看这就是气话,反正秦明月是不信太后会什么也不说,就是做个样子来敷衍他们。若是敷衍,又何必演出那么多戏。

“你不信?那我叫人来问问你听。”

秦明月好奇地眨眨眼,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就有一个黑衣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说说今天正院那边的事。”

秦明月眼中异光频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不待她多想,就被这黑衣人所说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但听声音是个男人。

且是个声音和给人的感觉一样,是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男人。

他言语简练,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将今日正院那边发生的事讲了出来,仿若是个没有情绪的人。

他说得很详细,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秦明月却越听越诧异,越听越惊心,忍不住看了祁煊一眼又一眼。

直到黑衣人说完,祁煊挥手让他退下,秦明月都没有回过来神。

天已经整个都黑了下来,祁煊的脸掩在黑暗中,让秦明月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她能敏锐地感觉他的情绪其实并不好。

其实怎么能够好呢?

亲奶奶是为人所害,亲爹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苟且偷生小心经营换来的。本该是母慈子孝,如今却是母子成仇。而他却是‘认贼作父’,虽到不了这种地步,但意思已经差不多了。至少在世人眼里,甚至是镇北王府一系的眼里,祁煊这个嫡长子就是认贼作父。

可祁煊愿意吗?

他也不愿,稚龄便离开父母,被送到宫中。他寄人篱下,小命儿都在人手里,惠帝皇后乃至皇太后都希望他是‘歪’的,所以他也只能歪了。不光得歪,还得跟亲生父母做对才成。

从来没有人问他愿意不愿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愿意不愿意被放弃,可就这么被放弃了。

一种莫大的感伤上了心头,比那日祁煊对她剖白心迹更为悲恸。

秦明月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怔怔地看着男人浸入在夜色中的背影。

过了好久,她才上前一步,静静地环抱着他的腰。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

因为出了这么档子事,明明是新婚第二日,两人却没有心情做任何事。

相拥着渡过了一夜,次日天还是亮了,太阳还是出来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