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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疯子眼睛一亮,更是兴奋,举起手中的酒坛:“来,我敬你!”说着,他如鲸吞海也似的灌起酒来。

祁煊拂开酒坛上的碎泥块子,随后跟上。

因为灌的太猛,酒水顺着他嘴角蜿蜒而下,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顿时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尊贵,而多了几分粗犷的豪迈。

见此,李疯子大呼一声‘爽快’,待手中酒喝完,又从桌下拽出两坛来。

就这么你一坛我一坛,两人连着喝了三坛,都没有示弱的迹象,旁边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在一旁起哄。

“李疯子,我看你小子这次碰到对手了!”

李疯子笑骂:“滚!找你们喝酒个个装鳖头三,别扫了老子酒兴。”

就在这时,祁煊已经又喝完一坛酒,他从桌下拎起酒搁在李疯子面前,示威之意明显。

李疯子二话不说就拎起对着嘴灌起来。

随着桌上的酒坛子越来越多,两人已经不知道喝下多少了。

李疯子早先就没少喝,这会儿又连着灌了这么多酒,黝黑的脸一片赤红,气喘吁吁,他停下喘了口气,抹了下嘴角:“你小子酒量不错。”

“我看你酒量也不差。”

李疯子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一把将手中的空坛子掼在地上,道:“酒量这一关你过了,就不知接下来这一关你能不能过。”

说话之间,他毫无预兆地就挥拳而上,祁煊虽没料到此人会突然发作,但在拳头挥上来的一瞬间挡下了。

挡下的同时,他一脚将身下的椅子踢飞,李疯子铁拳疾出,一拳接一拳,不过是眨眼之间,已经打出来十多拳。

此人的铁拳又重又猛,隐隐有破风之声,祁煊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完全走刚猛路线的劲敌,也是仓促接招,虽没被此人击中,却是逼得连连后退撞在了后面一张桌子上。

哗啦又是一声响,桌子倒了,桌下的酒坛也是摔得粉碎。祁煊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勉强稳住自己,模样十分狼狈。

隐隐有嘘声,李疯子却是状似癫狂,挥拳欺身而上:“再来。”

祁煊面上闪过一丝狞色,二话没说就迎了上去。

……

虎踞堂正殿之中,镇北王高居于蟠龙金座上,其下左右各是一列又一列的长条案桌。

不同于他处,这里坐着的都是辽东境内首屈一指的人物。或是某豪族家主,或是重要将领,军衔在副将以下,俱都没资格坐在此处。

场中有貌美舞伶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满座宾客俱是把酒言欢,却又将音量压到一个适度的范围之内,手捧各式美酒佳肴的丫鬟垂首在席间来回进退,一派富贵奢靡的景象。

镇北王刚受下一名将领的敬酒,正打算将酒盏搁下,德叔突然走了过来。

他凑到跟前,压低了嗓音道:“王爷,世子在那边和李疯子打起来了。”

镇北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老二动的手脚?”

德叔点点头,没有说话。

“找人看着,人不死就成。”

德叔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犹豫道:“世子没输,李疯子输了。”

镇北王抬眼看了过来,德叔点点头,他先是静默,旋即笑了起来,先是无声的笑,笑着笑着笑出了声。

下面一众人面面相觑,王爷这是怎么了。

德叔又道:“世子把二公子打了。”

这下镇北王笑不出来了,而是变得脸色铁青。

……

祁煊赢得有些惨烈,脸青了几块,嘴角也淌了血,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浑身都是疼的。

哪怕他天资再高,日日不辍,到底不如李疯子常年战场厮杀,能赢不过是因为他在硬撑。

心里怒火滔天,他哪里吃过这种亏,寻常身边有护卫,能让他动手的次数极少。若不是在福建为了服众,他日日领着水师兵士操练,以身作则,恐怕这会儿倒下的将是他。

“服不服!”口里骂着,他一拳头又挥了过去。

“我服了,我服了。”

这次李疯子是真服了,他跟人打架不是没打输过,可被人按着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头一遭。

不光服了,酒也醒了。

“我李疯子以后除了王爷,就服世子您一个人!”

这一幕实在有些刺激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王爷能镇得住的李疯子,竟会被打得向人求饶。而在他们心目中,本应该是个纨绔子弟的世子,竟武艺如此高超。

众人不是不知道祁煊曾任过福建水师提督,也曾打得那群夷人溃不成军,可海战不同陆战,拼的不过是船坚炮利,所以消息传到辽东,大多人都认为是惠帝在给祁煊造势。

尤其祁煊前脚从福建回京,后脚就被封了世子派到了辽东来,他们更是这么认为。

可如今却是再说不出质疑之词,因为人家是堂堂正正的赢了,赢得还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李疯子。

方才还在唏嘘虎父犬子,不过是转眼之间就被狠狠得扇了一记耳光。

就在所有人都愣神之际,祁煊突然又有了动作,他直冲站在人群中的祁曜就去了。

祁曜脸上的难看之色还未退去,就被惊骇所取代。

“你做什么?!”

话刚说出口,祁煊就到了他面前,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在一阵惊呼中挥拳就上去了。

“你问我做什么?鳖犊子坑老子坑得十分得意是不是?老子没去找你麻烦,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今儿我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长幼尊卑!”

祁煊本是含怒出手,又是攻其不备,而祁曜因为对方的戳破正羞恼着,再加上仓皇抵挡,根本不是祁煊的对手。两人甫一照面,他就落入劣势,被祁煊打得毫无还击的余地。

不同于祁煊和李疯子之间,世子和二公子打起来就是兄弟阋墙,真闹大了话,王爷饶不了他们,方才在一旁看热闹的武将们也不敢看热闹了,忙一拥而上想将两人分开。

可惜祁煊报着要痛揍祁曜一顿撒气目的而去,没打痛快他怎么可能会住手。

就在这时,镇北王到了,他满脸铁青之色,虎目利芒毕现。

“都给本王住手。”

祁煊仿若没听见也似,继续痛殴着祁曜,而已经被打倒在地的祁曜,除了抱着头闪躲,已无还手的余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丢人还嫌丢得不够?都给本王住手!”

当着辽东境内这么多将领家主官员的面,闹出兄弟阋墙之事,即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镇北王,也忍不住震怒了。

那句‘丢人还嫌丢得不够’,明显是在说祁煊。搁在之前,祁煊怎么也要忍下来,可这次他不想忍了,真当他稀罕这镇北王的破椅子,谁要谁拿去。

自打和秦明月成亲后,就隐藏起来的尖酸讥诮冷不丁就在祁煊的脸上冒了出来。

以前是为了做戏,是为了招人恨,是因为不被人理解的抗议,是太冷,太孤单,太寂寞。可自打有了她,有了昀哥儿,祁煊突然觉得自己可以一切都不去在乎。

“这一切不正是是你想看到了?如今满意了,如愿了,怎么还恼起来了?”祁煊突然停了手,站了起来,他嘴角噙着笑,一脸的讥诮。

没人料到祁煊会这么说,在确定自己不是听错后,所有人的头都低了下来,做鹌鹑样。

镇北王也没料到祁煊会这么说,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你确定你是在跟本王说话?”

祁煊本想怼回去,可看着对方那泛白的双鬓,以及那张比记忆中苍老了太多的脸,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你愿意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说完,他就扭头走了。

本可以完美结束的冬至宴,因为这突来的一场事,而变成惨淡收场。

即使之后大家都粉饰太平的捧场留到了筵宴结束,仿若没发生这一场事,可发生了终究是发生了。

前院摆宴待客,镇北王妃也在后院摆了家宴。

府中的女眷都到了,包括闭门休养的李氏。

李氏今儿将自己打扮得格外的光鲜亮丽,不知是秦明月送的那妆粉却有奇效,还是其他什么,从外表看去李氏的气色十分好,一改前段时间的脸色泛黄眼圈乌黑。

看到这样的李氏,秦明月和鲁氏不禁对了个眼神。

果不其然,宴至半途,李氏特意在镇北王妃面前提起自己已经养好了的事。

不等镇北王妃说话,鲁氏就率先挤兑上去了,她装得一副担忧地模样:“二嫂你可别逞强,我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可身体比其他事儿重要。这才几日啊,真就养好了?你若是担心大嫂和我担不起事儿,实在不用操这个心,你看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都挺好的吗?这多亏了大嫂的功劳。不是我说啊,大嫂不愧是世子夫人,处事公道,有章有法,这上上下下谁不夸赞大嫂仁厚啊,都说大嫂这世子夫人不是白当的。”

鲁氏这一口一个世子夫人,意思还用挑明吗。

就是在对李氏说,你该呆哪儿呆哪儿去,你一个二房的夫人和世子夫人□□,脸多大啊你。

李氏早料到这事不会顺遂,却没有料到鲁氏会当着这么多人面挑明了说。正当她想着怎么应付之时,突然一个丫头从外面急急冲冲跑进来:“王妃,不好了。”

一旁的何妈妈斥道:“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

这丫头脸一白,忙道:“奴婢失言,还请王妃赎罪。实在是有件事不好了,二公子被世子给打了,伤势很严重,人已经被抬回了逸翠园。”

祁曜可是习武之人,都用抬了,可见伤势很严重。

听到这话,李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给我好好说,怎么二公子就被世子打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待那丫鬟回她,她就拿着帕子掩面哭了起来:“我的天啊,这还让人活不活了,这两口子合着伙欺负我们二房,母妃今儿你要是不给我和二爷做主,这府里就没咱们的地方呆了……”

镇北王面色铁青,狠狠地瞪了一眼秦明月,斥道:“给我闭嘴,嚎什么嚎,先去看看矅儿再说。”

两人急匆匆就离开了,这宴自然是吃不下去了。

下面一众人面面相觑,又坐了一会儿,都各自找借口离开了。

除了蝶夫人对秦明月安抚地笑了笑,大多都是低着头就走了。

俨然一副怕被连累的样子。

鲁氏对秦明月道:“大嫂你别慌,肯定没什么事的,你快回泰安院看看吧,前院的事你别担心,由我操持就是。”

秦明月点点头,就带着丫鬟走了。

*

其实谁都明白这事不同寻常,世子和二公子本就是针尖对麦芒,今日冬至宴,两位公子都在前院陪宴,当着人面打起来,这事能小?

之后又一个消息传来,世子触怒了王爷。

这个消息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身处在这王府中,很多东西都不会说得太明白,但只要有一点点讯息就足够让人嗅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于是,府里能算得上数的人,都去了逸翠园,而泰安院这里却无人问津。

若是这样也就罢,泰安院的人去良医所请良医,被告知所有良医都被请到逸翠园了。

据说二公子的伤势很严重。

等奉命去请良医的香巧回来,秦明月当即砸了手里的茶盏。

“合则就他一个人受了伤?”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怒成这样,下面人个个噤若寒蝉。

裴婶一脸焦急道:“若不我让人去外面请个大夫来?”

靠坐在榻上的祁煊一挥手道:“不用,爷伤得不重,这些伤就是看着吓人,那李疯子没下死手。”

秦明月拧眉看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去拿些药酒来擦擦,把淤肿化去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秦明月也跟了出来。

裴婶道:“夫人,我让人盯着些逸翠园那边的动静,不过恐怕那边会小题大做,你要不要去那边一趟?”

“不去,若是死了我给他填土。”

这话说得就有些太歹毒了,可秦明月实在气得慌。

她从香巧手里接过药酒瓶,扭头就进卧房了,薛妈妈和裴婶面面相觑。

“这时应该以安抚为上策。”裴婶道。

薛妈妈想了一下:“罢,世子夫人自有主张,就算世子夫人答应去,恐怕世子也不会让去。”

裴婶愁眉苦脸,“就是知道世子脾气犟,我才想让夫人劝劝他。这下得了,夫人这一关就过不了。”

“行了,你也别太担心,咱们先瞅着外面动静再说。”

卧房里,秦明月满脸忿忿,一面给祁煊擦药,一面道:“闹翻了就闹翻了,没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的猪不成。东方不亮西方亮,大不了咱们去南海,天大地大尽可去的。”这是秦明月留给自己和祁煊最后的路,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若是辽东这里不成,其实出海也不错。

大抵是因为瓤子不是古代人的原因,秦明月从不认为人就一定要吊死在一颗树上。人活着有可为有可不为,不一定这件事若是办不成,就泼上性命也不要了,换一条路来说,说不定前方更加光明。

祁煊没有说话,打从人都出去后,他就沉默得厉害,脸色阴沉沉的。

秦明月知道是什么原因,可祁煊不说,她也就不提,浑当是不知道罢了。

给他浑身上下都擦了药,秦明月就离开了。

整整一个下午祁煊就趴在榻上做死人样,人也没睡着,昀哥儿来看了他好几次,他都没个笑脸,吓得昀哥儿也不来找他了。

秦明月恼了,来到卧房一把将他身上盖的被子掀了。

“做什么呢,装病弱呢?可你装了没人看啊,人都去逸翠园了。人家没把你当成回事也就算了,你自己也没把自己当成回事。你说你多蠢呢,这种蠢叫哭了自己笑了别人,麻溜点赶紧起来,我和昀哥儿还等着你用晚膳。”

说完,秦明月就摔门走了。

过了一会儿,祁煊出来了。

昀哥儿瞅了他一眼:“爹,你病好了?”

祁煊笑得尴尬讨好,尴尬是对儿子的,讨好是对媳妇的。

“你听谁说爹病了,爹好好的。”

“可是你脸都肿了,昀哥儿叫你,你躺着不理我,娘说你病了。”小孩子总是喜欢说大实话。

祁煊睁着眼说瞎话:“爹没有病,爹就是困了,睡了一会儿。”

“那你脸都肿了青了。”

祁煊摸了自己脸一下,“爹这是走路时没看路撞着了……”

不待他话说话,秦明月就道:“所以昀哥儿以后走路要看路,不然就跟你爹一样。”

昀哥儿做怕怕状,这时晚膳提了上来,一家三口便坐下用饭。

等晚上昀哥儿已经睡下了,秦明月跟祁煊道:“裴婶让我去一趟逸翠园,我没答应。”

祁煊拧着眉看她:“去做什么?”

秦明月瞥了他一眼,“还能做什么,安抚讨好示弱呗,让你那二弟媳妇指着我鼻子骂呗。也许不会骂,但她一定会哭,你不知道之前在正院,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就嚎得像死了男人似的。我得把手里的东西都交出去,说不定她会饶了我,不过这也是仅是指她,我估摸着你那好弟弟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祁煊嗤了一声,“去什么,不去!”

他在榻上躺平下来,期间似乎扯到了哪处伤,疼得他就是一龇牙。

“那就这么着了?”秦明月饶有兴味地欺身过去瞅着他脸。

祁煊点点头:“就这么着!”

“咱们示示弱,装装可怜,再诉诉苦,说不定事情不会恶化!”

祁煊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行了,你不用激将爷,当爷不清楚你那点小心思。”

秦明月垂下眼帘,在他胸膛上趴了下来,“我只是觉得自打回来后,你就变得不像你了。”

祁煊应该是顶天立地,嬉笑怒骂皆由心,而不是该为了某些东西,压抑着性子去逢迎讨好,甚至是示弱。虽然祁煊从没这么做,但他的心态却影响到了秦明月,为了他的‘大事’,她也一改之前的洒脱,变得开始富有心机起来。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拾人牙慧不过是下层。

为了一个镇北王的位置,两人蝇营狗苟,真得值得吗?

也许不值得,所以祁煊明知不该那么做,却是当众撕破了脸;所以秦明月明知道此时安抚才是上层,却依旧选择了不屑一顾。

祁煊拍了拍她的纤细的脊背,眼中浓墨晦暗翻滚,最终归于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两口子面上不显,实则骨子里都是挺傲的那种人。

☆、第114章 (捉虫)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公子伤得很重,整个人面目全非了不说, 还受了极重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