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走出来迎战的是秀达,她以前跟秀达交过手,秀达的腿法很到位,腿力在松柏道馆的同辈弟子们是最出色的,也是同辈弟子中级位最高的,已经是红黑带。

可是金敏珠……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金敏珠。

金敏珠的腿力似乎并不大,但是速度却很快,眼见着秀达已经吸取了萍萍和晓萤直接进攻的教训,试图先退后避过她的双飞踢,她却腾空追踢过来,“呀——!”地一声大喝,又是清脆响亮的“啪!”“啪!”两声重重踢在秀达身上!

晓萤猛地从百草怀里坐起来,愣愣地看着秀达居然也同样被金敏珠踢了出来!萍萍吓得已经傻住了,一口接一口抽着凉气!

百草站起身。

看着如出一辙被踢飞到草坪上的秀达,她心底慢慢燃烧出一股怒火,那个女孩子是故意的!她原本还不敢肯定,可是连续三次都是这样,那个叫金敏珠的女孩子肯定是故意的!是故意每次都把对手踢飞出去,并且故意都踢落到同一个地方!

在跆拳道的实战中,胜负本不应该放在心上,即使年龄小也有可能战胜年龄大的弟子,这也并不罕见,然而——

刻意的羞辱,却是不能容忍的!

“哈哈哈哈哈哈——!”

金敏珠放声大笑,洋洋得意地环视一个个惊怒交加的松柏道馆弟子,用生硬的汉语说:

“我就说、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师兄们逛街、不用来!你们的功夫、太差了!跆拳道是韩国的!你们、学不会!”

“敏珠!”

朴教练低喊一声,仿佛是想阻止她,声音却有点漫不经心,目光甚至略带嘲弄地打量了一下喻馆主。喻馆主依旧神情自若,好像那三场实战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平时演练。

“师父是怎么了?”晓萤的声音里带着些残余的抽泣,愤怒地说,“这哪里是实战啊,分明是昌海道馆来踢场啊!师父怎么……”

如果是在全胜道场,几位师伯这时候应该全都震怒了吧,百草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范婶竟从远处走过来,径直走进练功厅,对喻馆主低声说:“夫人问实战练习结束了没有,她已经在茶室沏茶等候贵客了。”

“夫人?……”

朴教练好像听懂了,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是,已经结束了,你转告她一声,我们马上就过去。”喻馆主点头说,又对朴教练说了几句韩语。朴教练立刻站起来,竟似准备马上就去,又顿了顿,对自己带来的小弟子们嘱咐了几句,包括金敏珠在内的四个小弟子齐刷刷地应了声。

喻馆主扫视了一眼满脸不忿之色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沉声说:“练习跆拳道目的在于修身养性,不是为了好勇斗狠,更不是为了意气之争。金敏珠虽然年纪小,但是腿法出色,值得大家学习。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可以自由交流一下,但是不要心存报复。”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惊诧地望着师父。

“听到了吗?”

喻馆主正色问。

“是,师父。”

众弟子怏怏地应了声,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喻馆主这才陪着朴教练离开了练功厅。

练功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目送着朴教练和喻馆主的身影越走越远,金敏珠又开始故态复萌,她嚣张地在沉默不语的松柏道馆弟子面前走来走去,趾高气扬地说:“来呀!还有谁!挑战我!不说话?难道!你们!全都害怕了!”

晓萤愤怒地拍打掉身上的草屑,怒气冲冲走进来,大声说:“谁会怕你!我们……我们是懒得跟你打!你这个区区蓝带,我们赢了你也胜之不武!”

说着,她的目光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师兄师姐们,发现师兄师姐们好像跟她顾虑的一样。眼见着秀达都不是金敏珠的对手,那么同辈中就再没有能打得过她的了。除非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初薇师姐、秀琴师姐他们出手,可是他们都已经是黑带弟子了,出面应战一个蓝带弟子,即使赢了也会被笑话的,更何况那是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哈哈!分明就是!你们不敢!”金敏珠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鼻子翘得快到天上去了,“哼!你们!不配学跆拳道!跆拳道!韩国的珍宝!你们!再练多久!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

“你也太过分了吧——!”

被当面这样赤裸裸地羞辱,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个个额角青筋爆出,就连平日最淡定的若白也忍不住眼中闪过犀利的怒芒!

“谁说跆拳道是韩国的?!”

薄怒的清叱声从练功厅外的庭院传进来,百草原本拿起扫帚准备离开了,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气得失控。哪料到金敏珠刚才那番侮辱性的话就像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最后的克制力也瓦解了!

“跆拳道是从中国起源的,是从中国的武术演化出来,流传到朝鲜半岛,后来才慢慢形成现在的跆拳道!如果没有中国的武术,就没有你所说的韩国的珍宝跆拳道!(3) ”

(3。对于跆拳道的起源有不同的说法,其中有一派学者研究认为,跆拳道主要起源于空手道、唐手道和花郎道等。空手道是由中国的南少林传入日本形成空手道,后传入朝鲜半岛,唐手道来自于中国武功的演化。)

她握紧手中的扫帚,瞪着不可一世的金敏珠,无法克制的愤怒像火龙一般在胸口奔腾。

金敏珠虽然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但是也听明白了,外面那个像清扫工一样的女孩子正在胡说什么跆拳道不是韩国的,而是中国的!她气得脸色涨红,大声对百草喊:

“胡!胡!胡乱言语!”

“不是胡乱言语,是胡言乱语!一下说这个是你们的,一下说那个是你们的,难道什么都是你们的吗?!怎么现在又想来抢跆拳道了吗?”

晓萤冷笑着说,怒不可遏,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百草那么肯定跆拳道是中国的,但是百草说的肯定没错,而且这个金敏珠也太嚣张了吧!

“你们自己也曾经把跆拳道叫做唐手道,没错吧?(4)”百草定定地直视金敏珠。

(4。1961年韩国成立了唐手道协会,后更名为跆拳道协会。)

金敏珠涨红着脸,愤怒地说:“是!唐手道!我们的!”

“‘唐’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你好像也是懂一点汉语的,‘唐’字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是从哪里传过去的,你不会真的不明白吧?”

“你……你……”

“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你们的,我们的,谁配练,谁不配练。说出这种话的你,真是很没有常识!”百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寂静。

寂静。

寂静。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仿佛今天才第一天看见戚百草,秀达傻傻地望着她,若白凝视了她几秒,亦枫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萍萍睁着哭得微红的眼睛崇拜地望着她。

晓萤更是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爱死百草了啦!

“呀——!胡乱言语!不管怎么样!你们!很差!打不过我们!”金敏珠气急败坏地站到若白面前,看到他腰间黑带上绣着的三段段位,瞪向他,高声说,“你!出来!我要打败你!让你们!承认!你们很差!”

若白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修长挺拔,金敏珠不到十岁,她努力扬起头,身高也只到他的腰腹,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给人感觉,就算若白不费吹灰之力赢了她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就你也配我们大师兄出马?”晓萤有点急了,眼珠子左顾右盼,忽然间急中生智,喊道,“你连百草都打不过,我们大师兄是不会接受你的挑战的!”

“百……草……?”金敏珠扭头瞪晓萤,“是谁?让他!出来!”

“就是——她!”

晓萤伸手一指,庭院里那个身上沾着草屑,手握着扫帚的十四岁女孩子又撞进金敏珠的瞳孔里,她就是百草吗,金敏珠两眼怒瞪,对百草喊:

“你!来!我要挑战你!”

“我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百草回答说。

“对!百草不是我们道馆的弟子,她只是每天帮着扫扫地,扫地的时候顺便看师父教我们练功。可就是这样,你也打败不了她!”晓萤得意洋洋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刚才出战的我们三个,是松柏道馆里功夫最弱的,因为我们看不上你!现在呢,既然你打败我们三个了,那我们就派功夫倒数第四的上场跟你实战,不巧的是,这倒数第四的就是百草,除非你打败了她,我们才会派倒数第五的……”

金敏珠被这一大段话听得昏头涨脑了,直接打断她,对百草大喊一声——

“你——!应战!敢吗——?!”

这时候,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已经明白过来晓萤的意图了。

金敏珠向若白师兄师兄挑战,如果若白师兄应战,无论输赢都会成为笑柄。而如果戚百草迎战金敏珠,无论输赢,松柏道馆都不会丢人。更何况,据说戚百草曾经打败过秀达,虽然这件事情是否确实还难讲,因为她后来又被秀达打伤过。但是总归是有一线胜机的。

可是她会应战吗?

众弟子们屏息望着手中依旧握着扫帚的戚百草。

见她凝视了金敏珠几秒钟,然后放下扫帚,坐在练功厅的台阶上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赤足走上那长八米宽八米的垫子,走到金敏珠的面前。

百草没有穿道服,只是普通的白色长袖T恤和深蓝色长裤,身上还粘有零星的草屑。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拉开架势,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仿佛被怒火燃烧着的金敏珠。

“呀——!!”

金敏珠双眼暴睁,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一双腿挟着破空的风声向百草飞踢而去!胆敢说什么跆拳道不是韩国的,而是起源于中国,她倒要让松柏道馆的这些人看看,究竟什么是跆拳道!不管跆拳道究竟起源于哪里,现在最厉害的是她们,其他国家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同她们一决胜负!

“呀啊——!!!!”

雷霆万钧的大喝声在金敏珠的身前发出,这个女孩子声音还挺大,飞腿即将击中百草的那一瞬,金敏珠的脑子里隐约闪过这个念头。可是只有声音大是没用的,她要把这个女孩子重重踢飞出去!

“啊——!”

那腿风也是雷霆万钧的!

那破空之声,剧烈到松柏道馆的几个小弟子吓得闭上了眼睛,剧烈到练功厅的日式纸门瑟瑟作响!

被踢得横飞出去的人影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穿出练功厅!

重重地——

摔倒在同一块草坪上!

趴在冰冷的土地上,金敏珠眼前漆黑,如同有千万颗金星闪烁。她茫然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痛,呆呆地爬起来,吐出嘴里的东西,好像是一口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又涩又苦。

良久,眩晕慢慢散开。

知觉恢复的那一刻,金敏珠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哄笑声,看到同门的三个师弟师妹惊慌失措地向自己跑过来。

“哇——!!”

金敏珠又羞又气,索性开始放声大哭,她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居然被人一脚踢得狗吃屎一样摔到外面!

哄笑声更加惊天动地。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夸张地用手捶地,只恨自己没能用相机拍下这经典一刻!

*** ***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晓萤一直兴奋地跟着百草,像是第一天认识她。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也和晓萤一样,一个个凡是经过百草身边都要好奇地打量她。

而百草还是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跪在地上仔细地用棉布擦拭练功厅的垫子,睫毛低低地垂着,看不出来丝毫兴奋或是骄傲的模样。

“喂!你干嘛这么平静啊!”

晓萤高兴地围着百草转来转去,连声喊着说:

“你打败了金敏珠哎!那个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被你一腿就踢飞出去!哈哈哈哈,让她再嚣张,让她再看不起人!你看她被你打败以后哭的那个样子,哎呀哎呀真丢人啊,果然是个小黄毛丫头,输了就坐在地上哭,连她们教练来了还哭得收不住声!这下子松柏道馆名声大振了,把昌海道馆打得痛哭流涕,哈哈哈哈哈哈!!!”

拿着抹布的手顿了顿。

百草埋头继续擦垫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其实她可以只把金敏珠踢倒,而决定把她踢飞到萍萍、晓萤和秀达摔落的同一地方,只不过是因为当时胸口的怒火。

她不喜欢金敏珠嚣张的样子,不喜欢金敏珠刻意羞辱地踢飞萍萍、晓萤和秀达。

可是——

她把金敏珠踢飞,又何尝不是在刻意羞辱金敏珠呢?那她的做法和金敏珠又有什么区别呢?

“百草,我真的好崇拜你哎!哇,你居然功夫这么厉害啊!一个横踢,那么简单的一个横踢,就可以打败金敏珠!话说回来,金敏珠的那个双飞踢确实练得也不错,速度和力量都很好,可是你比她还要厉害!”

晓萤趴在她身边,两眼闪亮亮地说:

“就像……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情节,金敏珠使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数,而你就是简单的一记少林长拳!哇,原来你才是真正隐藏起来的高手啊!嘿嘿,说不定秀琴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金敏珠年纪小,等她再过两年就可以弥补速度和力量上的不足了。”其实那个金敏珠的速度已经很快,可能是在和她实战前情绪太愤怒,所以出腿的速度慢了些。

“再过两年,你的速度和腿上力量也会增加啊,到时候还不是照样打败她!”晓萤不以为然,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咦,不对啊,既然你功夫这么厉害,为什么以前全胜道馆跟我们松柏道馆实战的时候从来不派你出战呢?我看就算你们全胜道馆的那个黎蓝师姐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呢!”

百草的手顿了几秒,然后继续头也不抬地用力地擦垫子。

郑师伯曾经要求她离开师父,改投到他门下,她拒绝了。所以全胜道馆每次跟其他道馆实战都没有她参加的机会,她都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小弟子们的队伍里,看着师兄师姐们和对方交手。就算她是全道馆练得最刻苦的弟子,也不可能有出战的机会。

“难道你们全胜道馆是想要制造秘密武器,打算在即将开始的跆拳道馆挑战赛中出其不意一鸣惊人?!”晓萤越说越兴奋,“说不定有可能呢!等挑战赛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全胜道馆很弱,都不把你们看在眼里,甚至连贤武道馆的弟子面对你的时候也会轻敌,这时候,你趁其不备,横空出世,光芒万丈……”

“擦完了。”

百草用手背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站起身,看到练功厅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想着既然喻馆主宣布今晚休息放松不用晚练,那么垫子应该就没有人再用了,不用再擦了。

“对了,你师父是谁?”晓萤边跟着她想外走,边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好奇地问,“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百草的身体僵硬了下。

她咬住嘴唇。

“怎……怎么,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啊,”晓萤感觉到一丝异常,小心翼翼地打量百草,“……那你要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嘛。”

“没有。”

百草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晓萤,说:

“我的师父是很好的师父。”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我就说嘛,百草的师父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你看我跟你好像是同时学跆拳道的吧,你现在就比我强多了,所以你的师父肯定也很棒!”呼,刚才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呢。

“我师父是全胜道馆的曲向南。”

双手在身侧暗暗握紧,百草挺起胸脯。

晓萤先是困惑。

曲向南?

然后她猛地张大嘴巴!

震撼吃惊地傻傻看着百草!

百草的师父竟然是那个传说中的曲向南?!

天哪……

以前无数次被嘲笑讥讽的画面涌上脑海,百草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克制不住胸口处翻腾的愤怒和泪意,她握紧双拳,大声喊着说:

“我师父是全胜道馆的曲向南!我以我的师父为荣!”

说完,仿佛一刻也不能容忍再看到晓萤发呆震惊的模样,她僵硬地大步走出练功厅!

曲向南……

晓萤嘴巴依旧大大地张着,好像脱臼了一样,傻愣愣独自站在练功厅里。不会吧,百草的师父怎么可能会是曲向南……

*** ***

“打听出来了,她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其实是全胜道馆的弟子,好像是被全胜道馆逐出来的,暂时被松柏道馆收留。”贤武道馆中,庭院西侧的五间屋子里目前住的都是韩国昌海道馆的交流团。其中最左边的一间屋子里,所有这次前来的昌海弟子们全都围在金敏珠身边。

“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上午哭过的金敏珠此刻眼睛还有点红肿,她从小被师兄师姐们捧在手心里,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屈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练功厅踢飞出去。“全胜道馆是什么道馆,很厉害吗?”

“据说是很差劲的道馆。”

“什么?!”金敏珠尖叫。那就是说,她输给了一个很差劲道馆的弟子?!

“而且,她的师父是曲向南。”闽胜浩皱眉说。

在场的昌海道馆弟子们全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