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抓过她手中的抹布,若白拉住她的手肘,将她拉出病房,一路拉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上,皱眉问她:

  “你来有什么事?”

  百草闷声不吭地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叠试卷。

  语文的试卷、数学的试卷、英语的试卷,她把所有的试卷统统掏出来,递到他面前。

  翻了翻那些试卷,若白的眉心舒展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欣慰,声音也轻和了很多。

  “第几名?”

  “全年级第四。”

  “嗯,”若白点头,唇角极淡的笑意如雪山上一朵浅色的冰莲,“既然考试结束了,训练就要开始抓紧,我已经把训练计划告诉亦枫,最近几天由他……”

  顿了顿。

  看她始终沉默不语,若白皱起眉心。

  “你发什么脾气?”

  紧紧咬住嘴唇,百草抬起头看着他,眼底有潮湿的泪意,声音却硬硬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吸一口气,她压下声音中的哽咽。

  “所有你想让我做到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去做,不管多难,一定会去做到。可是,你知道吗?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师兄,我就必须要听你所有的命令。 我听,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仅仅是把我当成师妹,更把我当成亲人和朋友,你所有命令我去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

  “可是,我很难过……”

  泪意汹涌着想冲出她的眼眶。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跟我说。若白师兄,是你觉得我根本帮不上忙,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不相干的人?”

  “说什么傻话!”

  看到她眼圈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偏偏又极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若白忍不住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让自己胸前的衣服吸走她的泪。

  “我可以帮忙的!”被他搂住,她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但倔强依旧,“真的,我可以帮忙的!你看,我至少可以打扫卫生,我还可以做饭、送饭、洗衣服……”

  有水痕湿湿地透过他的衬衣,凉凉的,又热热的。

  “我一个人就足够,”假装不知道她的泪水,若白淡声说,“何必影响你复习考试。”

  “就算我来帮忙,也不会影响我的考试!”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百草脸上还隐约有泪痕,“难道,若白师兄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既然我答应了你,这次期末考试要考进前十名,就一定能做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

  “够了。”

  若白打断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离开露台。百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是很难过。

  夏日的阳光里,若白的背影挺拔清秀,走到露台的台阶上,他的脚步停了停,声音自风中传过来:

  “知道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会告诉你。”

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正式开始!

  百草每天都早早起床,先把道馆的卫生做完,就急忙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肉和菜,炖好汤,做好饭菜,送到医院。晓萤陪她去过几次,然后因为和其他同学约了逛街什么的,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百草常常在病房见到初原和亦枫。

  因为在病房待得久了,她跟若白的父母越来越熟悉。若白的父亲比较沉默寡言,母亲却是很随和,爱聊家常。

  “若白小时候,邻居家的大哥哥去练了跆拳道,他见了很喜欢,就跟那个大哥哥学。过了一阵子,大哥哥打不过若白了,就带他去了道馆,对,就是松柏道馆。喻馆主见了若白,问若白要不要练跆拳道。”

  若白妈妈边削苹果,边慢悠悠地跟百草说。

  “若白摇头说,不要。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那时候因为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看病花了很多钱,家里很穷,还欠了债,拿不起去道馆学跆拳道的钱。他就没跟我们说,每天偷偷爬到松柏道馆的围墙上,偷看人家练功。”

  百草听呆了。

  “喻馆主知道若白每天偷看,但是从来没有赶他走。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一次道馆里小弟子们比赛,也拉若白一起比。结果,若白每一场都赢了。”

  若白妈妈笑得一脸幸福。

  “喻馆主找到我们,我们才知道这回事。我们去问若白,他想不想学,如果想学,就算借钱,我们也送他去。他还是说不想。唉,这孩子,有时候懂事得让我们心疼,小小的年纪,从来没说过喜欢什么玩具喜欢什么糖果让我们买,我们真是对不起他……”

  病床上的若白爸爸拍拍若白妈妈的肩膀,若白妈妈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水。

  “就是从那时候,我和他爸决定为了若白也要努力工作,多赚钱,不能让他将来还吃苦。我们开始做点小生意,经常出去进货,后来又到了大城市去做生意,唉,现在想想,那时候反而又让若白经常一个人孤零零的,真是对不起他……”

  “……多亏了喻馆主心善,每次我们不在岸阳,他就把若白带到松柏道馆,照顾若白,教若白跆拳道。后来若白住在松柏道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有时候一年也回不来一两次。前两年,我们想把若白接走,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但是若白却说他不想走。”

  若白妈妈叹口气。

  “做人要知恩图报,喻馆主对若白那么好,也该是若白回报松柏道馆的时候了。而且,若白那么喜欢跆拳道……他这孩子,跟他爷爷一样,固执,喜欢什么都是 一辈子的事情。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是我和他爸都知道,跆拳道是他的命,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全国冠军,甚至成为世界冠军。”

  若白妈妈忽然渴望地看着百草,问“对了,若白现在跆拳道练得怎么样了?我们问他,他从来不说。他参加过一些国内的比赛,现在能参加国际比赛了吗?”

  百草心内沉沉的。

  事实上,她正想去问若白。

  昨晚晓萤说,她和同学看电影的时候碰到了沈柠教练,问起一星期后去韩国昌海道馆的事情,需要准备什么衣服之类的。结果,沈柠教练却无意中说起来,因为若白家里有事,去不了韩国,所以将若白从名单上划下来了

  “阿姨,”百草想再确认一下,“叔叔是明天出院,对吗?”

  “对,明天上午出院。”虽然有点奇怪百草忽然将话题转到这里,若白妈妈还是回答说。

  “出院以后,叔叔还需要在岸阳再调养一段时间身体,是吗?”

  “不是,医生说他已经完全康复了。唉,你也知道,其实前天就能出院了,但是若白不放心,非要让多住院两天再观察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我们就回去了,家里那摊生意不能一直丢着不管。”

  “若白师兄要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不啊。回去我们也是各地跑,若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他暑假还有几份工要打。唉,我们现在赚了些钱,可以帮他拿学费和生活费出来,可是他就是不要,硬要让我们自己留着,”若白妈妈又抹眼泪,“这孩子……

于是,中午趁若白爸爸睡觉,病房里比较清闲的时候,百草将若白拉到露台上。

  

  “为什么不去韩国?”

  阳光热辣辣地直射着,她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当时因为担心叔叔的病情,所以怕抽不出时间,才说不去了?现在叔叔已经好了,而且后天就离开岸阳,你又可以去了啊。”

  见若白沉默着不回答,百草决定说:

  “我去跟沈柠教练说一下,请她再加上你的名字。”

  “不用。”

  “嗯?”她愣住,“那……你是要自己去跟沈柠教练说?”

  “我不想去。”

  若白淡淡地说。

  百草又愣了好大一会儿。

  “为什么?”

  若白似乎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皱眉说:“没那么多为什么。早点回去吧,别耽误下午的训练。”说完,他转身就走。

  百草急忙拉住他!

  “是……是因为廷皓前辈吗?”

  知道若白师兄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可是,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因为是廷皓前辈提供这次去韩国交流的机会,所以他才不想去,是吗?

  若白的背脊僵了起来。

  “是吗?”

  她固执地又问了一遍,手中握紧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见他不回答,她心中已是明白,低声说:

  “不管是谁提供的赞助,能够去韩国,跟其他国家的跆拳道选手交流,都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若白依然背对着她,声音低沉:

  “我留在国内训练,也是一样。”

  百草想了想,决定说:“那我也不去了。”

  “……”若白转过身,眼中有微微的怒意,凝视着她说,“你必须去!”

  “可是,你不是说,留在国内训练也是一样吗?”她仰起头看他。

  若白的嘴唇抿成紧紧的线条。

  她盯着他,继续说:“若白师兄,如果即使我再努力地练习,再刻苦地训练,却无论怎样都战胜不了婷宜,我就应该放弃了,是吗?”

  “你能战胜她。”

  “假如我不能呢?那我就应该放弃了吗?”她定定地说,“我练跆拳道,我喜欢跆拳道,都不是为了婷宜。我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跆拳道,放弃任何机会。如果我暂时无法战胜她,那我就更刻苦地训练。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吗?”

  若白沉默。

  “师兄,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她这样告诉他。

  当天下午,百草就去见了沈柠教练,请求能够再加上若白。沈柠教练说,一则需要若白表明要去的态度,二则,名单已经报给方氏集团,如果再加人,需要得到方氏集团的批准。

  “方氏集团?”她听得愣愣的,“……是需要去找方氏集团的哪个部门,还是应该去找廷皓前辈呢?”

  “上次你和婷宜的练习赛,是若白训练你在空中三连踢?”

  “是的。”

  “你那场的战术也全都是若白安排的?

  “是的。”

  百草回答。

  沈柠缓缓地点了点头,说:

  “若白的事情,你直接去找廷皓试试吧。”

 翻出来很久以前廷皓留给她的电话号码,百草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他的手机。手机那端似乎正在开会,她听到廷皓让会议暂停一下的声音,她不安地急忙道歉,然后尽量简短地将找他的原因说给他听。

  廷皓不置可否地说,结束了通话。

  晚上,百草提早来到了咖啡店。

  没有点饮料,她喝着免费的冰水,边想着今晚应该是她请客才对。她把自己所有攒下的零花钱都拿过来了,这家店里的东西很贵,随便一杯果汁都有几十块钱……的

  无论如何,这次也应该是她请了。更何况,是她请求廷皓前辈帮忙。

  可是——这家真的很贵。

  又数了一遍塞进书包里的所有的钱,再翻翻桌面上的餐单,百草挣扎地咬住嘴唇。

  “对不起,我迟到了。”

  咖啡店的玻璃门打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连忙站起身,见正是廷皓来了。好像是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赶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英朗帅气。

“对不起,我迟到了。”

  咖啡店的玻璃门打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连忙站起身,见正是廷皓来了。好像是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赶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英朗帅气。

  “廷皓前辈。”

  百草对他鞠躬行礼。

  “要喝点什么?”

  扫一眼桌面,廷皓正准备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百草微红着脸拦住他,说:

  “廷皓前辈,你……你想吃牛肉面吗?”

  “嗯?”

  “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被他明亮的眼神盯着,她有点窘意地低下头,“那家也有很多好喝的饮料,如果……” 

  “好,走吧。”

  跟服务生打了个招呼,廷皓带着她就往外走。

  “等一下。”

她急忙喊住他,对刚才招待她的服务生说了很多抱歉。在店里坐了这么久,又白白喝了人家的冰水,她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    

“傻丫头!” 

廷皓好笑地发动汽车。

  按照百草指的路,不一会儿,车子停在一条小巷里。繁星如点,夜风徐徐,小巷的青石板上洒了些水,清新湿润。临街有很多家小店,百草带他走进去的那面馆,门口挂着两只红灯笼,店面不大,里面摆放着不到十张桌子。  

“很干净。”

  廷皓边脱下西装外套,边说。

  这里每张桌子都铺着白底碎花的桌布,桌布上没有一丝油渍和污垢,地面的白色地砖也是干干净净的,餐具都是消过毒后一次性密封起来。

  “嗯,而且这里的面很好吃!”

  听到他这么说,百草高兴起来,向他介绍:  

“他们的牛肉面很大碗,肉很多很多,炖得很烂很香,你要尝尝吗?”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廷皓笑了。

  “当然要尝一尝。”  

 浓浓的汤汁,扑鼻的香味,新鲜的香菜,醇厚的牛肉,老板娘将那碗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廷皓点头说:  

“看起来很不错。”

  百草脸红红的,低下头。  

“对不起,廷皓前辈,我……我现在只能请你吃这个,将来,如果我有了钱,一定请你吃更好的。”   筷子夹起一根面,热气腾腾。

  廷皓尝了尝,满意地说:

“嗯,味道很好。我正好刚才没有吃好饭,那就不客气了,谢谢你请我吃!”

  见他喜欢,百草心里很是高兴,也埋下头一口一口吃自己的面。  

“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哪家店好吃。”又吃了几口,确实很好吃,廷皓颇有些意外。

  “是若白师兄带我来的。”  

牛肉面的热气熏着她的睫毛。 

 去年的道馆挑战赛,松柏道馆拿到了冠军,道馆里一直欢庆到晚上。夜深了,弟子们终于散去了,若白师兄带她来到这里。她记得那晚她吃得开心极了,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面,而且碗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牛肉,每一根面她都细细地嚼,感觉醇厚的汤汁已经渗进到面身里面去了。

  等她快要吃完了。 

 才发现若白师兄面前的那碗居然几乎没动。 

 那晚,他并不像其他弟子们那样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