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枫顺着她的视线望进去。

忽然,他停住脚步。

“啊,你觉得这家不错吗?我们下次就来这家?”晓萤开心地说,但一想,又有点担忧,“可是这家好像很贵的样子,不知道一餐要多少钱呢?”

亦枫拧眉看向餐厅里。

“走啦,我们还是去找又便宜又好吃的餐厅吧,”晓萤拽拽他,却拉不走他,疑惑地正想问,突然,目光一闪,她也看到了意大利餐厅里的那一桌,惊呼,“那不是……”那不是沈柠教练吗?

一袭银色的旗袍,像月光一样柔和光润,在点点摇曳的烛光中,沈柠教练就像画中的美人一般,手中握着红酒酒杯,眼底充满温柔的感情,望着对面的男人。

站在亦枫身边,晓萤惊愕地看着。

见到沈柠教练并不吃惊。

沈柠教练是单身,同男人约会也没有什么。

只是——

那个男人竟是——

婷宜的父亲!跆拳道训练中心的场馆就是由婷宜的父亲方石基赞助而建成,启用仪式上他曾经来剪彩过。而且,虽然晓萤很少见到方石基本人,但是他经常出现在电视和各种媒体上,她当然不会认错!

“怎么会……”

惊愕地张大嘴巴,晓萤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到的还是沈柠含情脉脉同婷宜父亲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难道说……”

各种可怕的猜想迅速闪过,先是震惊,然后是不敢相信,最后是愤怒,晓萤气得一跺脚,拔脚就往餐厅大门冲去!

“你干什么!”

亦枫眼明手快拉住她。

“原来是这样!”一把挥开他,晓萤气得浑身发抖,“我懂了!难怪无论百草多么出色,实力多么强,她都不肯同意让百草参加世锦赛!难怪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百草比婷宜强得多,她还是不肯松口,非要坚持让婷宜去世锦赛,连给百草一个公平同婷宜竞争的机会都不给!”

怒火在燃烧,晓萤边往餐厅大门冲去,便喊:

“我要去问问她,她就是这样做教练的吗?!如果是因为这层关系,就一直打压百草,什么机会都不给百草,那我就不要再在队里了!百草也不要去了!你也不许去!若白师兄也不去!我号召所有的队友们都抵制她!”

“冷静一点!”

用力咬开他的手,晓萤怒得梗住脖子,吼道:

“你干嘛拦住我,你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吗?亏你还是我们的师兄,关键时候像只缩头乌龟!”

手上有她咬出的牙印,亦枫痛得连吸了几口气,咬牙说:

“好,那我不拦你,你想帮百草彻底弄僵跟沈柠教练的关系,就去吧!”

说完,他完全松开她,泄气般地倚靠在小巷的墙壁上,竟看也不再看她。

见他这样,晓萤反倒犹豫了,支吾着问:

“后果会很严重吗?”

“你说呢?”亦枫怒其不争地瞪她一眼,“如果你是教练,被人当众指责不公正,还牵涉到个人的私生活,你会是什么感受?会立刻反省,让百草出战世锦赛?”

晓萤又生气又沮丧。

“那怎么办!可是她明明就是不公正啊!一个是情人的女儿,一个是笨嘴笨舌的百草,她当然会想方设法、找各种理由让婷宜去参赛!可是,这样不公平啊!”

“这世上从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亦枫叹息一声,“先冷静下来,我们从长计议……”

可怜的百草。

夜空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晓萤头顶上那轮金黄色的圆月。该怎么将沈柠教练的事情告诉百草呢,她愁眉苦脸,无比哀愁。

顺着晓萤和亦枫刚才所在的那条街。

再往前走十几米。

在一家法国餐厅里,初原和百草就正坐在临窗的位置。

“出国打比赛?”

听到这个消息,初原怔了下,然后才用餐刀继续将鹅肝酱细致地涂抹到烤好的面包片上,递给百草。

今晚原本是应该照常训练的,但在初原出现时,若白忽然宣布今晚放假,可以自由活动。窗外的乌云飘散开,金黄的圆月重新露出它美丽的容颜,百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涂着鹅肝酱的面包,很奇异的口感,她以前听说过鹅肝酱,但从没吃过。

“护照来得及吗?”

“若白师兄说,应该来得及。”又尝了一口鹅肝酱,百草觉得它味道怪怪的,但还蛮好吃的。吃完手中的面包片,百草见初原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吃东西,于是她愣了愣,问,“初原师兄,你是觉得哪里不太好吗?”

“没有。”

初原摇摇头。

“哦。”

百草便又高兴起来,见侍应生再次端了餐盘过来,在她和初原的面前各放下一杯饮品。她面前的是小小一杯冻饮玫瑰露,淡黄色,有清澈幽香的玫瑰花香,这个白色的小瓷杯旁边,散放着几个小冰块,冰块中冻着美丽的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她看得怔住。

忽然想起上午的那只石榴一样,也是美丽得这么晶莹剔透。

停了一会儿,初原问:

“那你的功课怎么办?”

“今天上午若白师兄考试了我,我做了三套高考模拟试卷,”说起这个,百草的眼睛高兴得明亮起来,“除了语文只能拿到130分左右,英语和数学我都拿到了140分以上。若白师兄还夸我了,说我……”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说我‘很好’。”

看着她那双开心得异常明亮的眼睛,初原点头,微笑说:

“那就好。”

随后侍应生又上了牛排。牛排“滋滋”地冒着香气,初原见她有些手足无措,便把她的餐盘先拿过来,细细地帮她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又放回她的面前。

百草吃的有些心神不属。

即将要去日本参加国际跆拳道邀请赛,将会真正见到很多其他国家的优秀选手,韩国的跆拳道素来称霸,日本、伊朗等亚洲国家在一些项目上也很有竞争力,还有美国、英国这些欧美国家最近势头……

“你想早些回去,是吗?”

耳边忽然听到初原的这句话,被抓到走神,百草窘得脸红。她手足无措地放下手中的叉子,结巴地说:

“我、我吃完饭再回去,若白师兄说……”

“没关系,”低着头,初原宁静地说,“你先回去吧。大赛在即,是应该抓紧训练。”

“……”

百草愣住。

“回去吧。”喝一口手边的冰水,初原垂目说,“我想再坐一会儿,就不同你一起走了。”

气氛有些怪异。

张了张嘴巴,百草不安地想说些什么,然而初原宁静地自坐着,并不再同她说话。呆了几秒钟,她怔怔地将餐巾放回桌面,站起身,说:

“那……我先回去了。”

“好。”

当她的衣角从身旁掠过,初原沉默地看向原本属于她的那片桌面,玫瑰花瓣依旧被冻在晶莹的冰块中。

忐忑不安地走出餐厅,夜空中金黄的圆月,百草怔怔地站定脚步,夜风吹来,心底仿佛有什么沉沉的,竟让她无法就这样离开。

站在那里。

透过餐厅的落地窗。

她可以看到初原的侧影,他孤独地一个人坐着,似乎在望着她离开后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久久地,他的身影一动不动。

为了能够在中秋的这晚同她在一起,这两周他一直与其他医生换班,初原默默喝了口冰水。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了。当她的每一句话里都有“若白师兄”,当她吃饭吃得那样的心神不属,他竟无法保持一贯的平静。

现在她走了。

手指碰触着冰冷的玻璃杯,初原苦笑。

“我……我……”

当她的声音局促不安地突然在他身旁响起时,初原以为自己是幻听,略怔一下,他抬起头,发现——

她竟然又回来了。

涨红着脸,百草的双手绞着衣角,眼中有着不知所措的神情,紧张局促、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用急着回去训练的……若白师兄说,今晚是中秋,不用训练……”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更加惶恐,睫毛不安地扬起看他:

“初原师兄……”

“走,我们去吃点别的。”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初原也站起来,是他错了,他不该带她到这里来,也许是这里的环境令她拘谨。

“去哪里?”

被他温热的手掌握着,百草的脑袋也温热得有些发晕。被他拉着向店门口走去,她忽然想起是否结账的问题,见到侍应生们有礼地鞠躬相送,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呵呵,”坐在夜市的摊位前吃着羊肉串,初原听她讲述刚才的不安,笑着回答说,“账单已经付过了,放心,没有吃霸王餐。”

羊肉串喷香滴油。

虽然夜风将碳烤的气息一阵阵吹过,有些呛人,但百草却觉得自在了很多。坐在小板凳上,一口气吃了五串羊肉,肚子里饱饱的,她开心地看着初原文雅地吃着,忽然想起今晚好像忘记了吃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月饼!

她愣了愣。

察觉到她的愣神,初原问:

“怎么了?”

“……还没有吃月饼,”中秋节最重要的就是吃月饼,以往不管生活再紧张,师父都会拿月饼给她吃,到了松柏道馆,每年的中秋都会有各色月饼分过来。

“好像真的忘了,”吃完剩下的羊肉串,初原笑着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月饼。”

“那里就有!”

眼睛一亮,百草指向夜市东边的一处地方,那里有一箱箱的月饼,摊主们各自在叫卖着。今晚已经是中秋夜,如果月饼卖不出去,到了明天就错过了时令,她兴奋地听到那叫卖声竟然已经是——

“蛋黄月饼!两块钱三只!”

拉着初原的手,挤到月饼摊的最前面,看着那一整箱一整箱的蛋黄月饼,百草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眼巴巴地问:

“老板,可以再便宜点吗?”

“已经很亏本了!单买咸蛋黄都要一块钱一只的!”摊主一边数着手中收到的钱,一边不耐烦地抬眼瞟向有些羞涩的百草,突然大张了嘴,指着她说,“你……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电视里面的连着战胜了好几个韩国选手的……”

周围买月饼的人们也都全看过来,纷纷惊讶地喊:

“哎呀,就是她啦!”

“下周的比赛也一定要赢呀!”

被众人惊喜的目光围观着,在初原含笑的注视下,百草的脸红得都要滴出水来,她窘迫地低垂下头,一点一点往人群外面挪,摊主却大声喊住了她:

“小姑娘,别走呀!”

将整整一大箱月饼塞进她的怀里,摊主豪爽地一挥手,对买月饼的其他人说:“大家别说我偏心!我当年也练过跆拳道,可惜没练出什么出息来!这箱月饼一共三十只,我只收十块钱,当做对跆拳道的支持了!”

买月饼的人们纷纷赞扬摊主。

摊主的热情难以推拒,百草手足无措地抱着那满满一箱月饼,在夜市的串串灯光下,跟在初原的身旁。

“我来。”

将月饼箱子接过去,见她仍旧有些羞涩面红,初原笑着伸手从箱子里翻了几只月饼出来,说:“好像全都是蛋黄的,有红莲蛋黄和白莲蛋黄,你喜欢吃哪种?”

夜空中一轮圆月。

两人已走至人工湖的垂柳下。

“……白莲。”

百草咽了咽口水。

停下脚步,初原把月饼箱子放在一块褐色的石头旁,拆开一只月饼的包装,递给她:

“尝尝好不好吃。”

“……你呢?”

“嗯?”

“你喜欢吃哪种月饼?”百草脸红红地说,“我拿给你。”

“我也白莲好了。”

接过她为他拆出的月饼,初原吃了一口,甜糯的白莲馅料有淡爽的香气,里面的蛋黄也很好,熟透了,香得流油。

“很好吃。”

听到他这么说,百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拼命点头。

“明年还来这家买月饼,”初原笑着说,“等你拿到世锦赛冠军,老板也许会送你一整箱。”

“不行!”百草认真地说,“他会亏本的。”

“那就站在他的身边,当店家的广告,告诉大家这月饼有多好吃。”初原想了想说。

“好。”

百草郑重地点头。

“傻丫头,”湖边的柳树下,一轮满月映在水面,初原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说,“真不想让你出国打比赛,你这样傻傻的,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恨不得把心掏给别人,如果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百草愣住:

“若白师兄会陪着我。”

“若白……”似乎叹息了一声,初原又用力揉了揉她,低头看着她,“你要记得,我在等你回来。要记得,我喜欢你,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嗯。”

百草愣愣地看着他。

“傻百草。”

好笑地用手指擦掉她唇角的月饼屑,初原吻上她短发的头顶,清新的气息沁入呼吸,他的心底温软得仿佛荡漾着月光的湖水。

“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