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彧打量一眼马车和车夫,思索半下,拉了侄子上车——如果没猜错,这女子应是王后的人,眼下也只有她会救他们,因为她需要曹家为她争兵权。

果不其然,马车载他们去得地方正是青洛行宫。

“大人,人带来了。”素衣女子对着一扇禁闭的红漆木门恭敬福身。

等了好一阵儿,红漆木门才打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一女子踏出门槛——

素衣、纤骨——

曹彧见过她,之前就是他从都城把她接出来的,王后的女官。

“你去吧。”樱或轻轻吩咐一声素衣女子。

素衣女子颔首,恭敬地退下。

樱或看一眼这曹家二子,“你父兄在前殿,走吧。”这话是对曹彧说得。

曹重示意一下前面带路的樱或,悄声问一句小叔,“认识?”

曹彧不语,默认。

曹重扬眉,小叔除了孟家的小姐,还从没跟其他女人熟识过,他对美人,与其说敬谢不敏,不如说是看不起,大概是因为生母太过随性的缘故,又自小被取笑到大,便成了这性子。如今突然认识了这般人物,难道是开窍了?

前殿——

曹参、曹景刚觐见完王上,乍见这小叔侄俩出现,有些惊奇,不知是什么缘故。

樱或向曹参行礼之后,道:“王上病重,朝事多半不能顾及,狂徒诡诈,王后交代,请侯爷自己保重。”最好是管教好子孙,少生是非,“秦侯府尊贵,那歌姬卑微,若侯爷不嫌弃,就由奴婢来处理此事,待时机一到,定然送到府上。”

曹参完全不明白樱或的话,曹景却心里有数,忙拱手道谢:“劳烦姑姑费心,臣回去定然好好管教。”

曹重终于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了,这女人生得美貌,心却够狠,居然当着祖父的面告他的状!这下真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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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曹家祖孙四人,樱或回到自己住处——

已有人在此等候——她便是刚才带曹彧叔侄进宫的素衣女子,名唤玉婆,原是宫中歌伶,后归王后宫中,如今分属樱或手下。

“我观这两个曹家后辈,有狼顾之相,王后如此重用他们,难道不怕日后养虎为患?”玉婆接过侍女送来的茶水,试一口后,方递给樱或。

“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凡有将才,也不会求到他们秦侯府,“都城失守,刘、张两家守着十万大军却纹丝不动,除了曹家,没人有把握夺回都城。”这才不得不打破先王密诏——秦侯府贵,不可执刃!“此次都城之战,我会随军押后,青洛的事,暂由你接手,小心保护王后与殿下。”已经遭遇两次刺杀了,真的是防不胜防。

玉婆微讶:“随军辛苦,您受得了嘛!”她这身体,完全靠着宫里的精养,突然去那种地方,必然落一身病回来,“还是我去吧。”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两万人让曹参带走,怎么也要让他带回来,王后已将粮草军饷交到了我手里,不去不行。”说罢,饮一口花茶。

玉婆无言以对,王后对樱或已经信任到连身家性命都交给她了,她还能说什么,“那你的衣食就由我来准备吧。”

“嗯。”衣食之事,她素来不考虑,都是下面人准备,她只有吃或不吃而已。

玉婆担心的恰恰就是这一点,随军打仗,哪有定数,万一有粗茶淡饭的时候,她们这位娇贵的大人可是比王后还挑剔,真不知到时会怎么样。

第四章锦衣玉食

第四章锦衣玉食

曹参领兵神速,出征不过一个月,已经打了三场仗,虽然都不大,却扰得对手草木皆兵。

消息一传出,举国振奋——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因怕曹家势头过剩,刘、张两家开始扯后腿——粮草延期、军备不供,眼见曹家无败势,他们又来了一记狠招——利用一些军中官员散播谣言,什么粮草不足、曹家中饱私囊,总之是非要弄得军心不稳才算甘心。

好在樱或一直紧随大军之后,粮草等出得及时,才帮曹家稳住了军心。

大年三十,曹军刚收复了京畿要塞,曹彧连沾血的盔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被父亲派去接应“宫中御官”——他们遭到了刺杀,性命堪忧。

曹彧没想到父亲口中的“宫中御官”竟然就是他从都城救出来的那名女官。

“大人,这水壶奴婢已经擦洗过数次,您就喝一口吧。”整整一天,小侍女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央求一次,她那主子却一声都不应。

曹彧啃着烤得焦黑的馒头,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出忠仆求主的戏码——这女人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了,还能撑多久?

“少将军!”随身家将警惕地示意一下曹彧,因为察觉出异动。

曹彧微微点头,随手将馒头扔进口中——连着五天都在野外作战,有馒头果腹已算是老天开恩了,他可没有这位御官大人的福气,出来随军还能锦衣玉食。

“你们要干嘛!”小侍女才对主人卑躬屈膝完,一转脸,立马颐指气使,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没空再由着她们折腾,不然剩下的路程非得再走上一天不可,“胡子,上马!”示意家将把小侍女扔到马背上。

“你们敢!”到底是皇城里出来的人,严词厉色时,还真像那么回事。

不过眼下可没人有空听她发威。

胡子三两步跨上前,一把把小丫头扔上马背,即便如此,她仍然不依不饶:“敢动我们大人一根手指,株连九族!”

此话一出,连樱或也禁不住勾起唇角,这丫头实在是聒噪。她再挑剔也是要看情势的,眼下情势危急,那么多大内高手居然一个都不剩,若非这曹彧来得及时,怕是昨夜她就已不在人世,性命攸关,谁会跟自己过不去——

踩着曹彧的膝盖,坐上他的马背——

“分开走,撒子坡汇合。”曹彧抽两鞭空马,让它们往西跑,并示意胡子往南去。

“你——”小侍女趴在马背上指着曹彧大喊:“我们大人若有闪失,小心你的项上人头——”话没说完,胡子便打马离去。

曹彧哼笑,转身——

两人的视线在火光下相汇——

樱或想看他如何坐到她的身后,因为还从没人这么做过。

而他没给她机会——路过篝火时,将其踩灭,才踩蹬上马

马沿着东南的山路一路蜿蜒而下——穿过一片柏树林后,夜风骤停,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马蹄的声响,抬头望天,但见夜空几净,天狼星灼灼生辉——

在一株雪松旁,曹彧拉缰停下——这女人似乎发烧了,一直在发抖。

松开马缰,伸手扯下自己的挂麾,裹到她身上——

“脏也比冻死好。”星光虽弱,却仍是能看到她轻嗅的动作。

樱或微微扬眉,这小子有双好眼,居然连这都看到了,“不害怕么,杀人?”他年纪不大,应该是第一次上战场,衣服上居然染了这么重的血腥味。

“有的人生下来便如此。”他就是那种人。

“你又救了我一次,这次想要什么?”她帮曹家稳定了军心,算是还了他第一次救命之恩,这第二次,她也会满足他。

“我不跟女人要赏赐。”他道。

樱或眉梢微弯,多少男人都曾这么说过,“希望能如你所言。”轻咳一下,“我饿了。”她必须要吃点东西,否则剩下的路,肯定撑不下去。

难得她也会说饿,要是她的小侍女听见,非喜极而泣不可。曹彧在箭袋里摸出几块肉干。

她是逼着自己下咽的,但没成功,所以最终,她还是倒在了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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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跳跃,烤得人昏昏欲睡,曹彧下巴支在剑柄上,打盹

樱或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自己被裹得像只蚕蛹,蚕蛹旁还坐了个熟睡的男人,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起身,结果还没来得及坐正,便被人一把摁回地上——

这小子是在做梦?这么用力!

一上一下对视了半天,但见他的眼眸由深黑慢慢变浅——确实是没清醒,把她当成偷袭的刺客了。

“什么时辰了?”她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曹彧缓缓坐直身躯,探头往草庐外看一眼,“应该五更了。”

“得早点赶回去。”庆忌的粮仓必须她亲自去,否则曹参拿不到粮草。

他打量一眼她苍白的嘴唇,她这个样子,撑不过十里地,“天亮吧。”大军昨天打完仗就拔营西进,下个驻地在山里,夜路不好走,何况她这种身体,再晕到路上,可没这么幸运能找到草庐栖身。

听他这么说,樱或也没坚持——让曹参紧一紧皮也好,至少让他明白,他手里的兵权是怎么来的。俯身趴回“蚕蛹”里,继续睡吗?有不熟悉的人在身边,她怕也睡不着,“可有定下亲事?”问他。

“”

“是孟家的女儿?”孟府庭与曹参过从甚密,两人又都是出了名的“木头”,物以类聚且门当户对,应该会想做儿女亲家。

“”他仍是没答,只是看着她。

“孟家的女儿到是适合做主母。”温驯大度,可惜长相不太出色,与他婚配,到有些亏待他,她记得左相府里的几位千金都很出挑,他们曹家此次若能一举夺回都城,到可以撮合他们联姻——相府和侯府联手,到可以与刘、张两家斗几个回合,这么一来,兵权的事也就好办了

曹彧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也没兴趣猜测,婚姻之事,他一向随缘,父亲替他定谁便是谁,若是孟娥当然最好,毕竟他们自小认识,相处起来容易一些,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在意的是曹家的将来,甚至齐国的将来——他不像父亲和大哥,把眼前的兵权得失看得那么重,因为他坚信,兵权会重回他们曹家,因为齐国没有谁比父亲更适合领兵。但是——仗好打,眼下的情势不好处理,豺狼虎豹都盯着碗里这块肉,都想着争位子,没有一个人往外看——外面的局势才最精彩。

两个人,一坐一卧,各自想着自己的事

一阵风从门口卷进来,扬起半尺多高的沙尘——

起风了,所谓疾风天变,可能要变天了。

曹彧起身来到草庐门外——确实变天了,浓云翻滚,疾风乍临,东南某处火光冲天——

曹彧回身望向靠在门框上的女人,但见她脸色微愕——明白了,那火光之处,定然就是她们暗藏的粮仓,一直捏着不给他们曹家,如今却被人付之一炬。

樱或微一闭眼,掩去心中的愤怒——长公主当真是长公主,宁可壮士断腕,也不愿她们夺回都城,为了不让这齐国落进她们的手中,宁肯烧了这两万人的口粮——好,好!“曹彧”她直呼他的名讳,“如果给你兵权,你敢杀齐军么?为你父亲除掉身后的冷箭。”既然长公主都不顾她爹的江山,她一个外族人,更不必顾及什么同室操戈!

曹彧没吱声,只是缓缓上前半步。

樱或微微勾唇,她就知道,他不会拒绝,也没人会拒绝,只要他还是有点进取心的男人,就不会拒绝,“这是虎符,你只有八百人。”从脖子上缓缓取下一枚金质虎符,这八百人是从中卫军两万多人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为的是在曹参不听话时,杀他用的,如今却交给了他的儿子,“我只要张威的项上人头。”轻声细语。

曹彧捏着虎符的一角,思索着杀张威的后果——意味着王后与长公主两派正式开战,也意味着四万张家军将失去领袖,更意味着齐国东线可能会沦陷,但——值得一试,因为这是重新布局的最好机会。

在他接下虎符后,樱或淡道:“你只有一次机会,不管有没有砍下张威的人头,你和我,性命都不再是自己的。”齐国刑罚不会饶了他,王后也不会饶过她。

曹彧第一次这么认真审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祸乱宫廷的女人。

因为他的注视,樱或生笑,能让这小子认真看一眼,还真是不容易。

“把这个吃掉。”将几块肉干摆到她面前,如果不想饿死,最好逼自己进食,因为马上他们就将快马加鞭,没工夫停下来让她昏厥。

瞅着他掌心那几块肉干,蹙眉——她可以逼自己受皮肉之苦,但是吃得东西,她做不到,即便做到了,到时也会全部吐回来,没办法,天生如此,“一旦碍了你的事,可以把我丢掉。”

曹彧不喜欢跟女人同行,应该就是由她开始的

第五章叛逆

再次醒来时,她正睡在温暖、干净的床榻上,身着干净的睡袍,床榻旁燃着淡淡的熏香。

看到这幅景象,可想而知那小子应该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的八百精锐,真不知他是怎么制服并驱策那些人的,王后当时设置这八百人时明明说除了她没人能调动,由此可见,这天下间没什么是绝对的。

“大人,您醒了?”小侍女从打盹中惊醒,见她起身,忙上前搀扶,“奴婢这就去传大夫进来。”

“等等,有些饿了。”实在是太久没吃东西了。

“是。”小侍女受宠若惊,她们大人的食欲一向缺缺,连王后都过问过,今天居然主动说饿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因怕摆多了,惹走她的食欲,小侍女只敢摆上两道,没想到她竟然吃完了要是让玉姑姑知道,一定会重赏她,说不准还能升她为大人的侍婢,那就真得阿弥托福了,要知道她只是个殿外侍奉,若非这次逃难,哪有她这等机会。

“叫什么名字?”除了那几个日常服侍的,樱或很少记女侍的名字,这丫头一路上的聒噪令她记忆深刻,但是她对这张脸却并不熟悉。

“禀大人,奴婢芙蕖,是殿外侍奉。”真好,大人居然问她名字了,“大人,奴婢还准备了香汤。”

这丫头到算机灵,如果实在找不回原来的侍女,到可以成全了她巴望晋升的小心思。

浸在香汤之中,边由着小丫头擦洗头发,边听她叙述她昏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曹少将到了军营外,出示了虎符,可那个营官硬说大人您在昏迷,不能证明他的虎符是正常得来,所以怎么也不肯交权,扭了半天,还差点要将我们捉起来。那曹少将也真是心狠,竟然一剑刺死了营官,还当场把所有副营官全部扶正,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听话了。他临行前,留了三百人保护大人,带着剩下的人往东去了。”

樱或微微靠向浴桶,心道那小子到还有点本事,只可惜了那名营官,忠心耿耿,却被一剑了结,“他们去了多久?”

“昨夜五更底走得。”

五更底现在天色刚暗,怕是还没有那么快。

泡过香汤,大夫试过脉,芙蕖刚把煎好的药捧到她面前,门便被推开了——

曹彧单手拎着一只染血的布包杵在门口——里面应该是张威的人头。

“不要拿进来。”在他踏进门槛前,出声阻止。

因她的话,他手一松,染血的布包落在地上,滚了两下后,停在门槛外。他抬腿跨进门槛,坐到桌前,拾起桌上的茶水便要喝——

“等一下——”芙蕖阻止,并飞快地从他手里夺走茶碗——那是她们大人用过的,不是随便谁都能用的。

曹彧没有反驳,从茶盘里拿过新杯,倒茶之前,先把一块青铜方印放到桌上——张威的帅印。

一口饮尽茶水后,看向坐在火炉前的女人——白裘裹身,乌丝尚未及挽起,竟有几分楚楚动人。

“出去——”芙蕖开口赶人,一个外臣,居然敢深夜闯宫,还敢这么肆意打量她们大人,一点规矩都没有。

樱或摆手,阻止芙蕖,这小子刚得胜归来,一身澎湃的战血尚未消停,不宜用强,“去准备些吃得来。”吩咐芙蕖。

“是。”芙蕖有些疑惑,她们大人背后可是王后的势力,这秦侯府的小子,官爵蚂蚁那么大,用得着怕他吗?

芙蕖一出门,曹彧遂将桌上的铜印推向樱或一边。

樱或看一眼铜印,起身——手指沿着桌沿一路滑向铜印,在铜印上微微一顿后,继续前行,直到点上他的铠甲,并沿着铠甲的纹路一路划上他的肩膀——

被侵犯的男人纹丝未动,大方地让她碰触——

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他的脖颈处,小指微微一挑,一根黑丝带缠上了她的指尖——现下,她在乎的不是那方铜印,而是他脖子上这小的可怜的虎符——她借给他的那八百人。

曹彧攥住她的手,阻止她收回这块小铜块,“十天。”再借他十天,他有大用处,这八百人太合他心意了。

十天?樱或微叹,一天已经可以要了她的命,“如果我说不呢?”

曹彧起身,“你心里很清楚结果。”

“大胆!”嚷嚷的是门口的芙蕖,因为从她的角度看,这小子很像在轻薄她们大人——虽然她也不清楚她们大人是否有被王上临幸过,即便没有,也是宫中的女官,他一个小小的武官,居然敢出手轻薄!

芙蕖的叫嚷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她没松开虎符,他也没松开她。

“来人!”芙蕖冲着门外呼喊。

没人应声——

樱或这才缓缓松开他脖子上的丝带,他也缓缓松开她的手。

樱或看一眼自己的手指,已经沾上了他手中的血渍,哼笑一声,对芙蕖道:“不用喊了。”外面的人现在只听他脖子上的虎符号令,“请曹将军用饭吧。”说罢,抬手抚上他的脖子——把刚才沾染的那点血腥擦回他的身上——转身。

曹彧也弯身坐回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