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否则这么多年来,她为什么天天吃药丸?就是怕它复发,当初在京都做人质时,日子过得那么清苦都没有问题,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复发,谁成想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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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他亲自下山迎接的会是什么名医,结果进来一看,却是个长相可怖、一身粗布衣衫的老头——见到她后,并不切脉,而是先问她的生辰八字

他曹彧可是从不信鬼神、命运之说,怎么会请来这么个人,而且还待他如上宾?

70 六十九占卜

掐指算了半天,怪老头看向虚弱到连头都快抬不起来的樱或,“看在将军如此虔诚的面子上,夫人即便不信,也该了却他这一番心意才是。”她告诉他的生辰是错的。

“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的不是真的?”樱或哼笑。

“卜卦命相虽是玄虚,却也是数千年传承而来,其中必然蕴含了古往今来的智者之思,和无尽规律,信者取其正道必然有益,不信者,奋而反搏之,亦有益助,夫人乃当世豪杰,何惧卜卦一问?”老头呵呵一笑,面容却显得更加可怖。

“”樱或微微叹息,罢了,反正也是快死的人,告诉他也无妨,遂把正确的生卒年份指给他。

老头继续掐指,算罢微微一笑,“夫人的大任已然完成,的确到了叶落归根之时。”这话听上去可不像什么好话。见曹彧皱眉,老头轻轻摇头,“将军莫急,听老夫把话说完。”老头放下手中的龟甲,思索半下,“夫人主火,立身中原之命,而笸箩属金位,又是边陲之族,大火融金,天道矣。”叹气,“有人却想违此天道,不惜败了她的命数,以至身体不祥,事必败落,最终却还是不能逆天而行。”看向樱或,相信她应该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笸箩是被我克死的?”这老头的话意就是这样——因为她出来克国,所以母亲破了她的命数,结果还是没能挽救亡国之运,“算了,你走吧。”她最恨别人把亡国之罪归咎她的身上,如果真是这样,她到宁愿母亲一出生就把她掐死。

见状,老头也不方便继续多说,起身告辞。

曹彧预起身跟着出去,却被樱或捉住衣襟,“不许再招这种人来。”她一辈子都没逃出“荧惑守心”的悲剧,不想连死都死的这么不顺心。

曹彧点头,他之所以派人寻这老头,是因为当年初见时,他跟他说过——将来会救他的家人一命。他实在是无人可找,无药可医,才会出此下策。

“将军不必相送了。”老头在门外站定,看向愁眉紧锁的曹彧。

“老先生”他跟出来就是为了问她的状况,怎么这就告辞了?

老头看了曹彧好半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夫人是千金贵体,自幼养得精细,不是耐疾苦之人,偏偏命数如此,几经苦历,加上两次生养之苦,才致旧疾复发。我观其气色,病已入内里,不是老夫能力之内,这才借命数之说脱身出来。”摇头,“将军,老夫怕是要食言了。”

“”曹彧完全不能接受这番话,什么叫“病已入内里”?什么叫“食言”?不能治就说不能治,说这些丧气话来算什么?“恕在下不能相送!”

因他的怒气,老头苦笑,“将军还记得老夫曾为您卜的那卦么?您是多子多孙之命,而夫人——命中无子,你们本不该有后,却生养了两位小世子,如若真有命数之说,那便是逆天之举,将军与两位小世子乃汪洋之水,夫人即便是天火,也架不住如此惊涛,即便逃过这次死劫,日后也当远避他方。”从怀里掏出一卷锦帛,“我医术有限,不过多年之前曾在昆仑之地结识一位采药人,此人对心脉内里之疾研究颇深,若有缘相见,也许夫人或者有救也说不定,这是那位采药人送我的一卷‘内经’,上面附有他的姓名和曾经的住址。”

听到有人能医治,曹彧接过锦帛便打开——看着署名,久久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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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或的症状其实很简单,与平常的伤寒十分相似,发烧,咳嗽,不同的是,发烧、咳嗽并不是终点,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症状渐重之外,还不能吃,也不能躺,吃多少吐多少,躺下来便不能呼吸,因心脉衰竭,身体的其他器官也跟着衰竭——

当年她能死里逃生,全仗着年幼,身体恢复快,如今年过而立,又刚生产完,元气大伤,身体根本没有本钱。

这么日复一日的衰败,辞世根本不需要太久时间。

某个秋日的傍晚,她突然想看看外面的风景——难得她能开口提要求,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让她不顺心——

搬了软凳让她坐到窗前,头枕着他的肩,望着壮阔的落日之景,久久之后,樱或低低道:“跟你大哥谈过了么?”关于秦川的清肃,他的动作太慢,这不像他的作为,猜也能猜得到与他对着干的是谁——除了曹重,还有谁能让他这么思虑万千却不能下决断?“我早跟你说过,这条路不好走。”轻轻叹息,“九阶之上,最无情之地,他是性情中人,不适合。”曹重有才,却掌不了大权,太急躁,眼光也不够远,这也是她当年不理会曹重,而重用曹彧的原因——要知道曹重才是曹家的正统嫡出,原因就在于曹彧看到的不是曹家的兵权,而是齐国的将来,“这私你是徇定了。”嘴角上勾,她敢打赌,令曹彧迟迟不肯下决断的原因,绝对不是纠结在是否要公正处理,而是他还没想到万全的方法来维护侄子的性命,人呐,一点自私之心都没有的,那就不是人了——她当年也是一步步这么走过来的,“等我这边的事情完了之后,你先把‘小白’送去永宁,再回秦川去处理吧?”次子还太小,舍不得让他带去秦川,何况那里是是非之地,由炎儿去掺合吧。

曹彧双臂环过她的腰,握住她放在身前的双手,“等你转好,我亲自送你们回永宁。”

失笑,“骗人的本事真是大不如前。”她的身体,她能不知道底细?她是走不出这白石山了,“有件事——”微微侧过脸,长睫顺着他的下巴上仰,“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想法子将炎儿和小白隔开,不能让他们为了你的位子你死我活!”自从生下次子后,这种危机感就没有停过。

“我会。”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抚,关于这件事,她已经跟他说过好几次了。

“你会才怪了。”他只会记得他的正事。

“就算我忘了,不是还有你?”

“若是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自然不需要跟你啰嗦——”话未完便被腰上的力道收口——他现在不能听到“死”字,连她都不能说,“曹彧——”艰难的抬起手,摸上身后人的脸,“你最好是能离开。”看着她一点点死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好选择,“死人真得很丑。”她不希望他看到她那个样子。

曹彧微微低首,脸贴着她的,悄声低道:“你非要这样对我么?”

低低笑出声,“这大概就是报应。”当年他撒手让她回京都,任她自生自灭,现在她也要撒手离他而去,在他最难的时候,“真的”额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揉一下,“你还是走吧。”曹参离世不满一年,东北尚在危机之中,曹重又开始犯浑,如今再加上她,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看不见是最好的,我也走的安心。”最好能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她看不了他们一个个的为她悲痛欲绝的样子。

“我不会走。”他道,“你也休想。”想尽方法,他也会让她活下去,“你只要告诉我,你会坚持下去!”看着她的侧脸,想得到她的保证。

望天,真想扇他一巴掌——如果她还有这个力气的话,他每天都会跟她要这种保证!如果她的保证有用,还用得着他去折磨那些大夫么?“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有三岁孩子的想法?”不是她不想活下去,而是知道没有可能,“我真得很累。”她坚持了这么久,真的是太辛苦,为什么她这辈子会这么累?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忍耐!

“会好的,很快。”搂紧她,“我会想办法。”在她耳边低语:“你再坚持一下,就算是为了儿子们。”

“”一声长叹,“好,好。”她答应着,额头贴到他的颈间——今天似乎是说了太多话,体力有点不支,要休息一下,就一下,等她休息好了,再去坚持

“饿了么?”为了确定她是否还有意识,他总是会在她困倦的时候说一些闲话来打搅她的好梦——天可怜见,她已经多少天都没有饥饿感了?

太疲倦,懒得理他的话,继续沉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

“口干么?”他仍旧不死心

好生烦人!

又不知多久——

“炎儿来了。”他竟把炎儿也叫进来,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娘?”炎儿的哭泣声和着小白的啼哭简直让人无法承受

求你们她不过就是想休息一下,为什么不能让她的耳朵安静一会儿?“还在。”艰难的出声。

因她开口,一堆人大呼小叫着。

没多会儿,樱或缓缓觉着嘴里一阵咸涩味儿——又开始给她灌药了。

活着不易,死也不简单啊

71七十默九心

昏睡,醒来,再昏睡,再醒来——

治疗是一个折磨人的过程,需要足够的忍耐与勇气,自己的,身边人的。

最痛苦的时候莫过于夜深人静,当所有人都累到昏睡,而你却被病痛折磨到生不如死时,嚎哭也许能让你舒服些,却会打扰那些关心你的人,把他们叫醒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分担不了你身上的任何痛苦,只能看着你伤心欲绝,所有痛苦还是要自己忍耐,一天,两天茫茫无期。

即便是擅于忍耐的她,也会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李炎清楚的记得,某个深夜,当他梦醒来到母亲的房门前时,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母亲正抱着父亲的手,呜咽着求他放过她——

母亲一向是高贵、坚韧的存在,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见她低声下气求过谁他不懂,为什么她不想活下去

那一晚,他第一次见父亲那种眼神——放弃的眼神,父亲从不轻言放弃,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教他要争取,却在母亲的乞求下决定放弃

那一夜,小小的他失眠了,坐在弟弟的摇篮前,看着睡熟的弟弟,无声的擦着眼泪——八岁了,他早已明白父亲那眼神代表了什么,代表着他们的家要破了,因为父亲放弃了,母亲也放弃了

72 七十一掌中砂(上)

丙子年秋。

红枫开满了山野。

一个艳阳天——

李炎第一次来永宁——弟弟在这儿,他是来看望他的。

他的课业繁重,本来并没时间来永宁,好在父亲在西京大捷的消息传至秦川,伯父一高兴,就放了他的闲,这才得空过来。

与秦川虎踞龙盘的地势不同,永宁四处都透着温和,无论山水,还是人文,都是如此。

弟弟的住处在永宁城外的永宁湖畔,从秦川到这儿,需要穿过永宁城——与秦川相似,永宁城十分繁华。不但繁华,连人的长相都是各式各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五官奇特的西域人。

“小姨,你太慢了,我先过去。”十岁的他早已长成俊挺的少年,坐在马背上更显出几分英气,今天是他第一次骑上“红棕”的日子,这可是萧寒叔叔特地为他挑选的西域宝驹,腿上只稍稍一使劲,跑得比风还快,他哪里肯跟着芙蕖的马车“闲庭信步”。

“你慢点!”芙蕖扒在车帘处不顾形象的高喊,可惜被喊的人早已绝尘而去,根本听不到她的声嘶力竭。

马蹄哒哒哒的在枫林道上回响着,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已经穿过枫林,视野也乍然变得开阔——

枫林外便是美丽而宁静的永宁湖,湖畔之西有一块数十丈高的崖壁,崖壁旁的红叶枫之中,有一方白色圆顶的小楼

看到那方小楼后,李炎拍一拍马脖子,示意马儿过去。

已经八九个月没见到弟弟了,上次见时,他路还走不好,如今再见,已经开始四下乱跑了,穿一件锦裘镶白狐毛的小夹袄,活脱脱一个漂亮的女娃——

“过来。”李炎蹲在地上向弟弟拍拍手,示意他过去,“我是哥哥。”

太久没见,小家伙对这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哥哥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坚决不过去给他抱。

李炎毕竟是在秦川长大,性格随父亲多一点,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主,见弟弟不给抱,便仗着人高马大,直接动手抢,“我是你哥。”忍不住捏一指弟弟嫩嫩的脸颊,得到的回应却是被狠狠咬住了手指,若非乳母过来拉开,恐怕这场兄弟相见会带上一点血腥,“你是男孩子,怎么能像女孩子一样咬人?”一边甩手指,一边教育弟弟。

小家伙看着哥哥甩手的样子,不但没一点悔意,反倒呵呵乐起来——这个哥哥有趣,被咬了手,不但不哭,还跟他玩,于是乎扒在哥哥身上再也不愿下来——不再认生。

李炎一手托着弟弟,一手接过侍女递来的香,走到院子东北角的祭祠前,把香插进香炉里,本想把弟弟放下来,恭敬地作一个揖,结果弟弟团在他身上,根本不愿意下来,他也只好对着祭祠鞠躬作罢,希望母亲不要生气才好。

上完三炷香,李炎这才往屋里去,刚走到门口,就见团在他身上的弟弟突然松手,若非他反应快,小家伙准定摔到地上,“怎么了?”见弟弟扁着小嘴,一脸委屈地站在门槛外,李炎错愕,刚才还满脸亢奋地在他身上揉来揉去,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副可怜相?

“犯了错,又不愿受罚,这种没有担当的小气鬼当然没脸进来。”一道女声自西花厅传出来。

李炎听到这个声音后显得异常开心,不再理会弟弟的可怜相,三两步跨进西厅。

西厅不大,布局也很简单,只有一套桌椅,外加窗边的一张软榻,此刻软榻上正半倚着一个女人——银白的长袍,绒白的细毛披肩,一头刚过肩的黑发松散的披散着,更显出她脸色苍白——虽然如此,但对李炎来说,这已经足够他开心了,至少比上次见面时好了太多,连声音都恢复了之前的清傲——他非常怀念她这种教训人时的语气,这才是他娘该有的样子,“娘——你能下床了?!”紧挨着母亲坐到软榻上——不错,他娘没死。

“从楼上下是来没问题。”揉揉儿子耳后的绒发,“这种时候,你怎么会有空过来?”曹景在其他方面的建树不大,在做严师方面倒是能力显著,连曹彧想给儿子讨闲都无所得,这不年不节的,怎么会放他过来?

“西京大捷,父亲传信给伯父,要接我往西京一趟,听说母亲你来了永宁,我就顺道绕来。”捧着母亲的脸左看右看,他娘能捡回一条命,当真不易,当时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想不到居然能挺过来,“这是我从‘静亭寺’合缘长老那儿请来的。”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沉香木的佛珠,“静亭寺是数百年的古寺,听胡叔叔说戴这个在身上可以益寿延年。”套进母亲的手腕。

樱或眉梢微微一挑,“你们是打算让我出家?”曹彧来时,给她带了好几串,有僧有道,从她病情转好,这些东西就成了她的唯一饰物,不但如此,曹彧甚至还让人在院子里修了祭祠,“这东西是正大匡扶之物,你们就不担心它把我给净化了?”正所谓成王败寇,何况她与太后还是女流之辈,自然要被世人称作妖妇,所有她们做过的,没做过的坏事,一股脑全推到她们头上,她们这种人,神佛会保佑么?

“娘,你不是。”李炎眼神严肃,最近张师父正在给他讲解“詹氏之卒”,以及有关詹太后的为政之道,他听的很认真。张师父说,詹太后虽然做错过不少决定,但她的很多政见非常独到,而且很有先见之明,尤其是对齐国的整体布局,以及“司商重农”之举,为齐国积累了太多的本钱,“张师父说,詹太后掌权不输男儿。”相信詹太后的功绩有他娘的一半功劳。

“那个汉阳张开?”樱或勾唇,这个人她认识,曾经去齐国的光禄府自荐过,“聪慧有德,不过为人太清高,不懂迂回,不适合做实事,你倒是可以尊他一声师父,记得将来只给他名即可。”这种天下皆醉他独醒的人不适合弄权,给了他权,他可能会惹得所有人恨他,偏偏他又行事清廉,制裁他会惹民愤,最后反倒会弄得发现他的伯乐一身腥。

李炎点点头,自从听了张师父的“詹氏之卒”,他对母亲更加尊敬,因为她居然能想到那么多治略方案,实在神奇,“娘,西南的富甲县连年欠收,年年向朝廷要钱、要粮,你们是怎么让它们自给自足的?”

樱或冷哼,“我长了一颗脑袋,你也长了一颗,不会自己去想么?”她不想步太后的后尘——想把所有东西教给王上,结果最后反倒害他过于依赖,但这些话,她不能跟儿子说,只能转移话题道:“秦川难道就没有个像样的裁缝?”轻轻拉开儿子的衣襟,对他的衣服嗤之以鼻,想在世人面前博清廉之家的名声,也不必连件干净衣服都不给穿吧?“以后在我这儿,必须穿着得体。”若非儿子长得够精神,还真能被他们打扮成乞丐!

“知道了。”李炎笑笑,见侍女端进来两份点心,伸手捡来一块塞进口中——母亲这儿的点心最是好吃,“这是什么?”无意间瞅到母亲左手心的一粒红点——他不记得母亲手心长了这么个东西。

顺着儿子的视线,樱或看一眼左手心的红痣——这两年新长出来的,眼神微微一闪,“大概是药物所致。”继而转话道:“你爹上次回秦川,见着了么?”

“嗯。”一边吃点心,一边点头,“他让我去南郡把大哥接回来。”

“”看来曹重的闭门思过之期结束了,“那个冰锥美人是怎么回事?”问得很是随意,似乎只是平常闲聊。

“”李炎没想到母亲真会提这事,父亲交代他不许跟母亲乱说,他当时还觉得不可能,母亲的出身高贵,而且曾经大权在握,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不会是在意这种事的人,“那是外面人道听途说的传闻,怎么你也信?”

道听途说?“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什么要打磕巴?”如果是道听途说,他应该第一时间否认,而不是沉思。

“我没想到你会提这事——”错愕当然要磕巴。

“说吧,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关于曹彧跟那位冰锥美人的故事,她很有兴趣,反正现在很闲,连人都见不到几个,听来开心开心也好。

“那个姐姐是楚北的西康族人,家人在齐楚大战时战死,便被卖进了楚都为奴,后来辗转被当做礼物送来了秦川为奴,去年冬父亲回秦川时,跟董伯伯他们一起饮酒,席间这个姐姐从滴檐上取了冰锥要刺杀父亲——事情就是这样。”李炎道,父亲就是怕母亲知道后会生气,影响身体,才不让人告诉她,没想到她还是听说了——她是听谁说的?

姐姐?刺杀?传闻?为奴?“这么说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奴而且你爹还饶了她,不但饶了,还让她在老宅住了下来?”如果不熟悉,这小子怎么会称呼人家姐姐?她可从来都不知道他有随便跟陌生人叫姐姐的习惯。

“”他好像多嘴了,“娘,你不会多想吧?”

“会。”她现在是个连路都不能走太久的病妇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胡思乱想,再小的小事到她这儿都是大事,当然会多想。

“”颇艰难的咽下点心,“爹什么时候回来?”爹既然让他去西京,自己必然要来永宁,到时要是知道他言而无信,把这事告诉了娘,肯定要训他。

“谁知道。”樱或脸色泰然的摇摇头,“这儿又不是他的家。”已经四五个月没见人影了,他想不想回来,还回不回的来,都很难说的。

73七十二掌中砂 (下)

李炎从秦川出来时,一身落魄贵族的装扮,而从永宁离开时,却是一身得体的贵公子装束,足以让他出没于西京的各种场合,因为他娘给他请的是御绣坊的裁衣女红。

李炎走后,过了中秋,永宁陷入了秋雨连绵的日子。

二十六日这天的午后,白楼里的母子正在午休,楼外不知何时多了几匹马——而且还是身高体大的西域战马。

侍女们一见,便猜到是曹彧回来了——

知道她们母子在午休,曹彧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先在祭祠的香炉里插了两柱香——自从她那次重病之后,他便养成了焚香祭奠的习惯,没有针对哪位神明,实际上祭祠里根本没有任何神主牌位,他也从不说供奉的是谁,只要求儿子们供奉。

上完香后,三两步跨进小楼,外面正在下雨,所以他的衣袍和靴子都是湿漉漉的,加之一路从西京过来,风尘仆仆,所以先去了后院的“泉室”,至少要先把身上的尘垢洗掉。

赤身坐在汤泉里,背倚着池壁,双臂横在壁沿上,闭上双眸,终于可以安静的休息一会儿了——

久久之后,只觉一缕清凉自颈后传来,闭着双眸,不禁微微勾唇,伸手擒住这点清凉,手臂微微一用力,只听哗啦啦,水花四溅,汤泉里又多出了一个人,“不好好休息,穿这么少跑下来做什么?”问怀里的女人。

“做了个梦,梦见有贼子闯进来,就下来看看,果然有贼子。”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借以稳住自己。

“”没有接话,而是捧着她的脸仔细打量一番——头发长了,脸上也多了些血色,似乎也长了点肉,比上次见时的确是好了许多,无怪乎萧寒每封信都在报平安。

“西京的事都处理好了?”攻下西京后,他这么快回来,西京的事怕处理不完吧?

“该我处理的都好了。”剩下的部分,不能他亲自动手的——比如流放王上这种事,自然要别人去善后。

“”想问王上的生死,想想还是罢了,问了也解决不了,徒增烦恼而已,“炎儿说,他把曹重接回了秦川。”她对曹重,就像曹重对她,都心有芥蒂,但她相信他不会动手杀他这个亲叔叔,所以他当年压下遇刺这件事不查,她是支持的,只是如今曹重回来了,他该怎么安排他?

“你身体不好,这些事不要再管了。”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从此以后,她是他的家事,不会再让她参与任何正事,哪怕一丁点也不会,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笑,怎么又忘了,她现在已经什么权力都没了,的确到了卸甲归田的时候,“那冰锥刺杀一事,我可以问么?”这总算家事了吧?

眉梢微扬,“你听说了?在乎?”

“嗯。”她当然在乎。

听她承认,他看上去很开心,笑容甚至还有些贼——这一点小白最像他,“那就好。”

“好什么?”看她吃醋很有趣?“我可不好惹。”虽是小事,可是她现在整日无所事事,多的是时间胡思乱想,没准小事也能闹成大事。

“都是董牧的主意。”笑,“他跟黑邵打赌,三年之内,帮长文兄找个可以伺候他的女人——还必须年轻貌美。你知道长文兄的为人,他怎么可能要这种女子,恰巧去年在老酒坊饮酒时,那女孩行刺,董牧见长文兄对那女孩很是赞赏,就请我帮忙,收到府里伺候长文兄。”蔡长文在秦川都是住在曹家老宅,这一点樱或是知道的。

“”男人无聊的时候,是不是不分年纪和阅历?居然打这种赌,他们就没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若她不愿意,即便跟了蔡长文,也等同于是让他家无宁日,“你们小心自食恶果。”女人的事,最不能拿来打赌和开玩笑。

曹彧微微耸眉,他只是个旁观看笑话的,要吃恶果,那也是参与者。

既然那个冰锥美人的事说通,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刚才让她们准备了饭菜,差不多该好了,饿么?”

“再坐一会儿。”池子里暖的很,正好可以驱除她身上的寒气。

两人安静地坐了好一阵儿,樱或倏尔生笑,并张开眸子看向他——直看到他不得不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