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参汤吹了吹,用勺子盛了,送到她嘴边,她扭过脸去。

他放下勺子,捏住她的脸,让她嘴巴自然张开,用勺子喂进去,喂了两三下后,干脆端起汤碗喂,白露被迫灌下去一大口,咳嗽得又流出一半。

程彧毫不在意,端着碗继续。

白露呛到,开始流泪,他给她捶背顺气,然后继续灌。

直到一碗汤见底,程彧体贴地用餐巾替她擦了嘴巴,同时问周姐:“药熬好了吗?”周姐迟疑地应了声。

“端来。”他说完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白露静静地坐在那,忽然开始打嗝,然后猛地起身,赤着脚冲向卫生间,一进去扒着马桶就开始吐,把刚喝的统统吐完不算,还顺带着呕出酸酸的胃液,似乎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掏空。

程彧站在门口,神色不明地看了会儿,然后接了水,扶起她漱口,又把人领到餐桌前,白露一闻到菜味儿就又想吐,可她实在虚弱得连说话力气都没有,只有摇头。

“不喜欢吃?”程彧难得地换了商量语气,“想吃什么告诉周姐。”

白露还是摇头,哑声说:“吃不下。”

她以前也闹过别扭,可从来没耽误过吃饭,那种小动物般的求生本/能一直是他所欣赏的。程彧心里一阵发堵,那个人,那个人在她心里就那么重要?还是说,她打算饿死自己,然后下黄泉去陪他?

这样想着他语气也差了起来:“那你是想打营养针?”

话音刚落,就见她身子往旁边一歪。

程彧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见她闭着眼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虚弱得不成样子,心中又惊又痛,大声喊:“白露,白露”

白露很累,很累很累。

累得一睡不醒。梦里各种场景轮番上演,有老家的山山水水,还有熟悉的一张张脸,大人们七嘴八舌地吵架,夹杂着小孩子的啼哭,她在梦里也知道自己在做梦,然后就嘀咕,据说梦到小孩子不吉利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醒了。

睁开眼,看到程彧坐在床边,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她心里一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柔声问:“渴不渴?”

她合了一下眼,他立即领会地从床边拿过水杯,白露看到那个小熊脑袋,心中最柔软部分被轻轻碰触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然后躺回去。

沾上枕头的瞬间,之前发生的一切瞬间回笼。想起他之前的强硬和冷漠,心不由地一冷。

程彧抬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一下一下像是眷恋至极,然后轻声说了句:“以后不要这么任性了,都要当妈妈的人了。”

白露垂着眼皮,隔了会儿忽地睁开,“你说什么?”刚睡醒的嗓子还有点哑,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声音轻且清晰:“我们有孩子了,已经六周。”

这声音落进白露耳朵里,却如同一声炸雷。

她张了下嘴,没发出一丝声音,手刚要动,被他按住,“别动,小心针头。”

白露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在输液,经由床头高悬的那根细细的管子流入她身体里的,是营养液?

程彧解释:“你身体本来就虚,这几天没吃饭,营养不良,又加上妊娠反应才会昏倒”

白露打断他:“你想让我生下来?”

他点头,“当然。”

“为什么?”

他一愣,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吗?”

“不想。”

她答得异常干脆,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传到自己身上,可他又克制住,“别说这种话,它会听见。”

这么句带点唯心色彩的话,让白露觉得荒唐至极,她想冷笑,心里又发酸,然后用为数不多的力气一字一顿:“你看清楚,我是谁?”

男人瞬间就反应过来,换成一贯的平静到冷漠的表情,语气颇重:“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又不瞎。”

他很快又调节好情绪,声音和缓道:“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晚点儿再陪你。”

说完轻轻拍了下她插着吊针的手背,起身离开。

随后一个年轻的护士打扮的姑娘进门,先是查看了一下针头情况,再调了调药水的速度,然后极有专业精神地退到一边沙发上守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

白露心中一阵疲惫,为什么噩耗一个接着一个?

输液一天,吃了止吐药,喝了参汤和药粥,人有了力气,脸色也好了些。白露能下床活动后,立即回到书房,捡起冷落多时的书本。

到了第三天,程彧拉她出门,不知何意,她也不问。

车子驶进市内一处高档小区,上楼,他用钥匙开了门,白露随后进去,不禁一愣。

这是一间跃层公寓,所有家具都被白布覆盖。

“这是我们以前生活的地方。”

程彧在一旁解释,走到一处,唰地掀起白布,露出的是一面分有许多小格的收藏柜,上面摆满各种工艺品和有趣的小玩意。他接二连三地掀起白布,露出一件件家具,很快,一副极具居家气息的格局便呈现眼前。

很生活化,很有特色,跟别墅和他的公寓截然不同,但吸引了白露视线的却是墙上两幅放大的女人照片。

那个“她”长得的确很美,美得让同为女人的白露都不由暗暗吸气。从这个角度看,她是圆脸盘,眉目含情,配上微蓬松的长发,有几分九十年代女明星的韵味。

还有一幅是芭蕾舞造型的黑白照,姣好身材显露无疑,仰起头修长的脖颈优雅如天鹅

身边响起程彧的声音:“你可以自己看看,她跟你,你跟她,到底有多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昨天大家的热情留言,涉及剧情的,作为一名有职业操守誓死不剧透的作者,暂时缄口。

明晚八点见。

37

程彧拉着白露的手,走过一个个房间,边走边介绍:“她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是独女,在国外长大,从小受各种艺术熏陶,什么都会一点,最擅长的是舞蹈偏感性,有些完美主义倾向”

走进卧室时,白露心中有些微微抵触,但进去后发现那里格外整洁,宁静而坦荡,程彧从床对面的沙发上拿起一只方形靠枕,低声说:“她对新鲜事物都感兴趣,有阵子特迷这个。”

白露看着那个十字绣枕面,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她悄悄用手摩挲了一下那细细密密的针脚,以前室友们也绣这个,她却觉得浪费时间。如此看来,她们的确不同,但此时她想到的却是一个女人在漫长黑夜里,一针一线地打发着时间的画面

回到楼下客厅,程彧背对着白露站在落地窗前,用低缓的语气说:“她走后,我在这里住了三年,饱尝思念和自责的苦楚,后来意识到这样沉溺于过去不行,而且这也绝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我从没把你跟她做过比较,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什么替身之类的鬼话,不仅是对你不公平,也是对她的不尊重。”

他说到这里转过身,目光坦诚地看向白露,“她会一直在我心里,但已是过去时,而你”他略一停顿,“是现在。”

以及未来。

午后的阳光投过落地窗照进来,有些刺目,而让白露微微眩晕的是窗前站着的那个人的目光,明明平静至极,她却从中感受到阳光般的热烈,她几乎没听清他的内容,可又分明有种被那些字灼伤的错觉。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将视线移向旁边的沙发茶几,低声说:“我们还是,把这些重新盖上吧。”

“好。”

回去路上,车厢里异常沉默。

一个是刚刚敞开了从未向外人展示过的世界,分享了本不想坦诚的内心独白;一个是刚刚闯入别人曾经的私密生活,像是分享了一个重要的秘密般,有隐隐的触动,更多的却是无措。

直到车子驶进海边别墅区,微咸的海风从半降的车窗吹进来,也吹散了笼罩在白露心头的迷雾,她冷静开口:“即便这样,也不表示我要给你生下这个孩子。”

平稳行驶中的车子猛地刹住,车轮与地面急促摩擦发出刺耳声。程彧手紧握着方向盘,仍然注视着前方,但能感觉到他在克制着情绪。

绷紧的沉默中,白露微凉的声音继续:“别忘了,我们之间有合同。”

程彧忽地轻笑,平静道:“好,三年后,你走,孩子留下。”

白露一听,眼里闪过怒意,扭头与他针锋相对道:“你让我卖了自己不够,还要卖掉自己的孩子?”

程彧看她一眼,重新上路,然后才不疾不徐地答,“要么你们都留下,要么留一个,反正,这孩子我要定了。”

白露气结,她终于意识到这两天让她不忿的各种情绪里,一直没弄清的那一层是什么了,对,就是他自从她醒后陡然转变的态度——因为多了个孩子。

她愤愤道:“我不是给你传宗接代的工具。”

程彧差点被气笑,心说这个小古董脑袋还真让人头疼,嘴里懒懒地接道:“说到传宗接代”他顿了下,“那你最好祈祷这一胎能生个男孩儿,不然三年时间,再生一两个也够了。”

白露是喜欢小孩子的,她打记事起,身边就伴着小娃娃的啼哭和咿咿呀呀,她觉得亲眼见证一个小孩子一点点长大,是种很奇妙的体验。她也曾设想过,等自己有了孩子,一定会付出全部的*,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可那都是在婚姻的前提下。

如今自己这情况,被人包/养还不够,再来个未婚生子,不说父母知道了会怎样,她自己这关都过不了。而且,这让她有种莫名恐慌,一步错步步错,她的人生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几乎完全偏离了她的掌握。

可她偶尔也会悄悄把手放在小腹上,那里依然平坦,想象不出居然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六周多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呢?她还会忍不住推算到底是哪一次失误所致,应该就是在薛老爷子的寿宴上。

那日情形,每每回想,都会让她耳热,同时暗骂一声疯子。

当晚那人疯癫完毕,还把沾满恶心东西的手帕揣起来,也不洁癖了,说是不能留下证据,可还是留下了,还留在她的肚子里。当时她就担心,他再三保证医生说过,她体寒宫寒,不易受孕。

现在她不禁怀疑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骗子!

白露愤愤诅咒的那个人,此时就在一墙之隔。

自从得知她有孕,程彧身上也发生了诡异变化,每天在家逗留严重超时,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他自己书房办公,但那种强烈的存在感还是会影响到白露。

不多时,这人居然还得寸进尺,跑到她的地盘上来了。

虽然周姐以前就提过,说他偶尔回自己弄卫生,可当白露亲眼所见,还是十分震惊。

程彧穿着浅色的居家服,手里握着地板擦,动作有模有样,身后跟着个拖油瓶,擦到她脚下,他头也不抬地命令:“让一让。”

“把露露赶一边儿去,它踩来踩去我白擦了。”

白露抱起肥猫,被他赶得满屋子躲,又听他说,“它那么重,你抱它不嫌累?”

他擦得十分敬业,每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偶尔还要蹲下,从地板上捡起一根她的头发

白露站在角落暗暗鄙夷,堂堂一个大总裁放着正经事不干,在家里擦地板捡头发,唯有变态能解释。

可明明是很违和的事,看他熟稔的动作,又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房间,他在那边忙碌,她在这边抱着只猫,此情此景,若被外人看到不知如何理解。

忽然间,就见程彧动作一顿,从她桌上拿起一个东西,回头看她,一脸严肃地问:“哪来的?”

他手里捏着的是一支还剩大半的纸烟,“从我书房拿的?”

白露咬唇不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胡闹。”他低斥。

“没有下次。”说完就把烟头丢进垃圾桶,低头继续拖地板。

白露以为他会发脾气,那她也可以顺势发泄一番,可是他居然不追究,真是让人郁闷

到了晚上,那人又把大手放在她的肚皮上。

这已经成为每天必做功课,按捺不住时也会往上摸去,揉几下呼吸渐渐平缓,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抑制着某种欲/望。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对孩子的期待,还真是赤/裸裸。

思考了一天的白露终于开了口,“我可以生下他。”

“然后让我走。”

他手一顿,气压迫人,“别想讨价还价,三年没到你哪也别去。”

“合同里没规定有孩子就要生。”

他笑,“也没规定不生。”

“”

他亲了她耳垂一下,缓声道:“别费脑筋了,学生斗不过老师的。还有你整天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

隔了会儿又低语一句:“对自己也不好。”

隔日下午,别墅里来了客人。

白露看着面前两人不禁愣住。

站在小天身边的俏生生的女孩子,是她的三妹白雪,三妹性格活泼外向,从小就擅长撒娇,立即冲上来抱住她,“二姐,好想你啊。”

然后左右看看,笑嘻嘻道:“一年多不见,你更漂亮了。”

“你怎么来了?”白露还在状况之外。

“这不是马上就大四了么,过来找实习机会。”

小天在一旁解释道:“那个人今早打电话,说你心情不好,让我过来陪陪你,刚好三姐也在,童哥就把我们都接过来了。”

小雪也关切地问:“二姐你怎么啦?”

小天接道:“是不是因为苏大哥的事?”

小雪不解:“苏大哥是谁?”

白露眼神暗了暗,说:“就是有点小感冒,过来坐吧。”

那边周姐已经端来各种水果零食,又去厨房给他们榨果汁,小雪看到沙发上蜷着的肥猫,好奇地伸手逗弄:“这猫肉真多,叫什么名字?”

白露沉吟半秒,“叫胖子。”

“这么洋气的猫,怎么取了个这么土的名儿。”

小雪笑着想要抱它,肥猫噌地跳下沙发,颤颤巍巍地走了。

姐弟三人开始聊天,小天明显有心事,白露也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小雪话最多,原来她三天前就来了,借住在小天同班女生的宿舍里,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去人才市场和投简历的事儿,白露很快也被她的蓬勃朝气所感染,脸色柔和起来。

小天则趁三姐不在身边,低声问:“是不是那个人欺负你了?”

白露摇头。

程彧最近回来得都很早,他一进门,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姐弟三人立即停下,小天眼里多了丝敬畏,小雪则是有一瞬间的愣怔。

程彧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走到白露旁边坐下,手自然地揽在白露背后,问他们找工作和学校的情况,姐弟俩一一回答。

晚餐已经准备好。

入座后,周姐给众人倒红酒,到了白露这儿换了果汁,小雪说:“二姐现在还滴酒不沾吗?”

程彧闲闲地接道:“她不能喝,对孩子不好。”

其余三人闻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