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手之人竟是青城掌门周竣。

蒙面客只得横挥一剑“如封似闭”,将两道铁链和汤岚进攻的长剑尽数封住,身子飘然退开。

汤岚也还罢了,彭门和青城两位掌门的出手一曲一直,各有所长,以蒙面客之能,也不得不心存忌惮。

“得罪。”彭门掌门的话也冰冷如刀,“阁下的好意,咱们心领了。不过,民不和官斗,咱们只想息事宁人。”

周峻的口气则温和许多,长叹道:“这位老兄,多谢了。我们都是有家有业之人,今日若随你一走了之,他日朝廷追究起来,我们的妻子家小、门人弟子又怎能逃得过万岁爷的天威?”

蒙面客一愣,宽大斗笠下的眸子灼灼闪动:“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就甘愿受辱?”

袁振挺胸叫道:“是啊,他娘的,要杀便杀,这般千里迢迢地作践人,还不如给老子一刀痛快的。”

华山掌门邱道成冷哼道:“袁猴子,你是孤家寡人,最多十几个门人弟子。但我在华阴的家中有三百亩的田庄,田庄里三代二百余口人能随我一起跑到天边去么?”

蒙面客无语,终于叹了口气,掀开斗笠,扯下黑巾,露出那张紫红色的国字脸,正是武当掌门柳苍云。

“老柳,果然是你!”邱道成双眼发亮,已带上了哭腔,“可找到了皇上?可给我等兄弟求饶?”

华山派掌门与柳苍云素来交厚,更知道他是洪熙帝的布衣至交,早就命亲信弟子给柳苍云快马传书,此后日夜苦盼,这时更盼着柳苍云能自怀中抽出一张赦免众人的秘旨。

“面圣了,也求了。”柳苍云摇头苦笑,“但陛下未曾应允。”

“那是自然。”汤岚舒了口气,他出京城一路疾赶,并不知道皇宫内发生的惊天大事,那追擒武当柳苍云的密令,他也尚不知晓,这时咧嘴冷笑,“抑武策是太祖爷定下的国策,我大明天下,早已不需要门派和武者,更不允你等自命宗师。只有你武当派身居玄岳,少林派身居禅宗祖庭,万岁才网开一面。”

“老柳啊!”邱道成连连顿足,“凭着你和万岁爷的老交情,怎么着也该能将咱们保下来啊……”

“抱歉了,邱兄。”柳苍云神色郁然,“柳某苦思了一路,也只得出此下策,但诸位却又不随我走!”

邱道成直摇头:“老柳,你的好意,老哥哥我至死不忘,但咱们真的不能对抗朝廷。本门连老带少……嘿,走不得,走不得!”

周峻也向柳苍云拱手:“老兄一出手,兄弟便认了出来。可这就是江湖,咱们,逃不出江湖去!”

柳苍云垂下头去,在暮色里黯然而立。

院内悄寂下来,似乎每个人都在想着心事。只有任方长没心没肺地笑着:“逃不出是造化,大造化啊……”

“柳苍云!”汤岚冷笑道,“你公然对抗朝廷,罪不容恕,但念在你是万岁至交好友,今日便放你一马,这便去吧。”

他心中对这武当掌门着实忌惮,只盼着自己丢下这句场面话后,能将他远远地打发走。

“汤大人!”柳苍云翻起眼来,凌厉的眸子逼得汤岚心胆一寒,“既然如此,柳某便送大家一程。请上酒吧,今晚柳某要陪各位朋友一醉方休!”

夜风舒缓,冷月如钩。驿馆大院中,五湖四海的众掌门席地而坐,传杯痛饮。

灯火飘摇,泪花闪烁,众掌门均是酩酊大醉。

柳苍云心中郁闷,几太碗酒喝得甚急,但内功精深,心思保持得极清明,隐隐约约地,他发觉人群中一位掌门始终不大言语,酒也喝得不多。

“柳掌门,多谢了!”那人见柳苍云望过来,才向他点点头,“兄弟也曾向你无敌柳传书求救。”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崆峒派掌门简长风。柳苍云决计忘不了他。

崆峒掌门曾有“简无敌”的绰号,当年正是在长安城外,柳苍云以十八招武当太乙绵掌干净利落地将其击败,这才让简长风心甘情愿地让出无敌之号,更亲自将柳苍云称为“无敌柳”。“无敌柳”之称,这才遍传江湖。

这次朝廷推行“抑武策”,素来自视甚高的简长风竟也向柳苍云求救,想必他也自多嘴的邱道成那里知道了柳苍云与洪熙帝的交情。他的求援信竟是第一个送到柳苍云手中的。

柳苍云自然知道这份求援信的分量,曾经的对手,反而是最看重你的人。

“收到了。”柳苍云的脸上满是落寞,“可柳某却无能为力。”

简长风向他深深凝望,叹道:“那兄弟我也领情。”

二人再不多言,只是碰了杯,各自仰头痛饮。

邱道成忽地抛了酒杯,一把抱住柳苍云,放声大哭:“老柳,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呢?几代耕读传家,守着江湖道义,守着朝廷法度,忽然间说抓便抓,说打便打,还要披枷挂锁,还要游街示众,跟牲口一样……”

柳苍云的眼眶已模糊一片,抬起头,脑顶上是一片阴郁的苍穹,无限的大,无限的空虚。

恍惚间,他觉得无数的星星和云朵在飘摇飞坠,数十年固若磐石的信念都坍塌了下来。

二、灵壶藏秘,烈焰明心

太子一行过了黄河,又一路马不停蹄地奔过了怀庆府,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山西泽州境内。

明初设立了大批卫所,每个卫所大致有五千六百人,以指挥使为长官。地方军权不在地方知府手中,而握于这些卫所指挥使之手。

各卫所分属于省内的都指挥使司,统由中央的五军都督府统辖。泽州境内的宁山卫不是—个大卫所,却也驻扎着数千兵马。

忽闻旧主途经此地,宁山卫指挥使铁骋惊喜若狂,亲自赶来,将太子一行迎入了他的内宅。

“殿下但放宽心。”宽敞的大厅内灯火通明,铁骋连连拍胸脯保证,“到了末将这里,莫说是什么天妖,便是天王老子亲来,末将也叫他有来无回!”

“有铁将军横刀立马,何惧天妖地煞。”戴烨点头一笑,“京师那里有何动向?”

铁骋神色一紧,看了跟萧七和绿如,欲言又止。戴烨筹建的幼军风谍,犹如太子的耳目之司,可勘察四处消息。但朱瞻基率人轻装疾进,也让他们和幼军风谍失去了联络。

好在这铁骋所在的宁山卫,倒是风谍的一处紧要枢纽,还能掌控传送一些消息。

朱瞻基将手一摆:“但说无妨,这里都是我的心腹。”

“风谍传到卑职这里的消息不多,我只知道,京师里面只怕出了大事!”铁骋沉沉地叹了口气,“据说这几日间,都没见万岁上朝,有人说万岁身染重病,但京师的消息封锁得太死,属下实在不知详情。这几日,锦衣卫和东厂都有数批人马出京,气势汹汹的,不知所为何事。”

“难道父皇当真患了重病?”朱瞻基的心内阵阵发紧,但既然没有更紧要的消息,说明还没出太大的事,也许父皇只是患病而已,侍寝并没到最坏的地步。

“山雨欲来风满楼。”戴烨眯起双眸,“眼下紧要之务,还是抓紧进京。但进京之前,一定要跟天妖做个了断!”

“戴老当真看得起末将。”听得戴烨要在这里给天妖布下杀局,铁将军登时兴致大发,摩拳擦掌地道,“殿下,要末将多调他几千兵马来此么?”

“万万不可!”戴烨摇头道,“咱们要诱敌来攻,你调来几千兵马摆个大阵,天妖便会潜伏不出,咱可跟他们耗不起时间。”

铁骋笑道:“看来戴老这里,已有了妙计?”

“妙计说不上,你只调集两队人来做做样子即可,好在你这宅院距泽州府衙不远,距宁山卫大军驻扎的卫所反倒有段路程。如此一来,示敌以虚,天妖必会以为我等懈怠,才会来自投罗网。你这里还有多少神机枪?”

铁骋的脸色一苦,道:“永乐先皇时,宁山卫一直被兵部压制,只怕是汉王买通了兵部内的官吏故意为难,我们这些年来,所得的‘天字号’不过百十把,且良莠不齐……”

“什么?”戴烨几乎要拍案而起。

大明朝最重军中火器配置,每百户便要配十名铳手,永乐朝更因火器技术大进,量产一种轻便的铜质火铳,编号为“天”字,被俗称为“天字号”神机枪。

但宁山卫堂堂五千兵马,居然只有百十把神机枪,实为天下奇谈。想必这是当时权倾朝野的汉王动的手脚。

“还有——”铁骋嚅嗫着,“大前日天降暴雨,卫所中看管火器房的小子竞让大多火药受了潮。目下所剩火药只够装备三四十把神机枪。”

戴烨一震:“这看火药房的人,现在何处?”

“被末将抽了一顿鞭子后便逃之天天了,末将正遣人捉他。”

“只怕你捉不到他了。”戴烨的声音微微颤抖,“好厉害,难道他们早已算到我们要来此处?” 众人心底俱是一寒,若汉王真是早有预谋,大家远赴宁山卫,那岂不是身陷险地?

“他们没这么神机妙算吧?”董罡锋冷哼一声,“想必汉王早知铁将军是殿下心腹,故此未雨绸缪罢了。”

“说的是!”戴烨咬牙冷笑起来,“三十把天字号,那也足够了。咱们在布阵张网,汉王和天妖也在四处布网,且看是谁的网更准、更结实吧!”

铁骋却“呵呵”一笑:“其实在卑职这地方布阵,那是最妙不过。这地方没仗可打,近来末将迷上了钻研土木机关,戴夫子别笑我,你们稍时进来一看便知了……”

这铁骋看似是个粗人,安排起来,却井井有条,众多彪悍的亲兵被他安置在宅院四周,太子卧房外更是留了二十余名精于手下,悄然巡视,却又不出任何声响。

黄河渡口一番激战早让众人心疲力尽,终于到了铁将军府内,连铁人般的董罡锋都松下一口气来。

为防万一,他便睡在太子的外屋把守,萧七等人则在左右厢房安歇。

绿如有些慵懒地坐在房里的案头前,洗浴后的长发上水迹还未干,纱灯是白色的,映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那个女的,就是你说的夕夕吧?”她淡淡的话语直刺他的心窝,“自那女的一现身,你便魂不守舍了。.”

她也根本没有看萧七,双手只是胡乱地扫着古琴,发出“嗡嗡”的杂乱声响。

萧七搔了搔头,无辜地笑道:“不说这些了,我只是来看看你,黄河渡口上打得太辛苦,你忽然落水,我怕你受了伤……”

“嗯,我落了水,武当萧大侠奋不顾身跳水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绿如还是没有瞧他。

萧七很认真地看着她,道:“你没受伤,那便好。”

他慢慢地转过身,望向窗外浓浓的黑夜,慢慢地说:“照理说,那个人就应该是她,哪怕她蒙着面,一现身时我就猜到是她。可是,一个人,怎能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初夏的夜里,他的声音颤颤的,如同一个美梦破碎的孩子。

绿如看着他的背影,那宽阔的双肩竟也在发抖。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头一次发觉,原来往日里嬉笑怒骂的萧七竟也会如此无助、如此可怜。

“你们是怎样相识的……不想说就算了。”

萧七苦笑了下,眸子更黑了,微醺的夏夜转眼间化成了浓白而耀眼的雪地,有沁骨的冰冷,也有沁心的甜蜜。

茫茫雪地中闪来了白衣如雪的少年侠士,那个人就是自己,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萧七,自觉武功初成,也自觉无忧无虑。

茫无边际的银白中显出几线血色,点点滴滴,犹如红梅怒放。萧七追过去,便看到了她。

也是白衣,如同雪一样的纯白,还有,比雪中寒梅更加耀眼的她。

她说她叫夕夕,簌簌发着抖,像一片残风中无助的花瓣。

跟着便见两个汉子持刀仗剑,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萧七自然要拔剑救美,但没料到,那两人武功虽远不及他,但奸猾狡诈,出手狠毒,远胜于他这个心性单纯、初出茅庐的少年天才。一人被他刺倒,另一人却假意哀求,突施杀手,刺伤他的肋下。

他中了毒,面对满脸狞笑冲来的恶汉却浑身无力,忽然间,雪地上飞出一道白光,精准无比地插入恶汉的咽喉。是那个如雪一样的女子出手救了他。

在昏迷之前,他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人世间最美的颜色,如同梦境般深深嵌在他的心海深处。

再醒来时,还是看到了那张脸,妩媚、温柔,蕴集了人世间的一切美好。

夕夕说,这地方是梨花院,武当山下老营中最高档的歌楼。她说自己不会武功,但曾跟梨花院内一位姐妹学过防身的暗器,那天就是那枚暗器救了他和她。

他身子还是无力,夕夕细致地帮他擦拭身子。她的微笑,是天下最美的花。

更难得的是,他们很谈得来。夕夕喜欢琵琶,他恰好自称“曲有误,萧郎顾”,自此萧七知道了醉的滋味。很奇怪的是,夕夕在梨花院内从不出面陪客,只是专心陪他。似乎这梨花院落溶溶月,只为他二人而明。

再后来,便是渔阳鼙鼓动地来,坏消息一个个如闷雷般接连响起。

先是叔父隐约得知了此事,将他每月的闲用钱一笔勾销了。“金陵萧家”萧七公子虽然花钱也算不上大手大脚,但忽然被家里截断了财路,立时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后来,便是武当师门,闻知他竟然沉迷于梨花院的一位歌姬,便将他革出门墙。夕夕流着泪劝他回山,不必在她身上空费工夫。他自然不答应,可惜他已没了钱财,无力给她赎身。

再后来,夕夕便不辞而别。

他的世界中,永远没有了明月。

还有更后来,就是下山之前,师尊给他的一纸书信,叔父将他逐出了金陵萧家。

听他简之又简、言不由衷地说出了这些话,绿如的心内已下起了绵绵秋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空荡荡的。

她长吸了口气,缓缓道:“你心底,一直盼着孤星寒是另有苦衷,才这般对你的,是不是?”

萧七骤然愣住,不知说什么才好,沉了沉心绪,才喃喃道:“我不知道。”

“谢谢你来看我。”绿如强压着心底的痛,让自己的声音淡如往昔,“天晚了,你可以滚了!”

萧七一怔,看了少女一眼,点头道:“天晚了,我走了。”他行尸走肉般地拖着腿走到门前,却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拉开门,门外站着面无表情的太子朱瞻基。他身边则是永远寸步不离的残剑董罡锋和炼机子戴烨。

萧七的脸色一红,正不知说什么是好,朱瞻基倒略显干涩地一笑:“从窗外看到你们在这里弹琴,心里面闷,不觉便信步来你们这里串个门。”

萧七忙笑道:“殿下快请坐,请!”绿如的脸颊上闪过一抹红,旋即淡然如初。

“绿如,麻烦抚一曲吧。”朱瞻基也在案前坐下了,“听了你的琴,但愿我今晚能安眠一晚。”

绿如应了一声,秀眉挑了挑,一缕幽幽的琴声传出,声音婉转低沉。萧七的心顿时一颤,那曲子一入耳便知是《长相思》,两年前曾教她弹过的。那时候这丫头才十五岁吧。

何处不相思,相思又何用?萧七忽觉心绪一阵翻涌,这初夏的夜,让人心烦意乱。

“萧七。”朱瞻基很随意地用手指轻敲着案头,“你在武当山这多年,可曾听说过碧云祖师传下的《清净铭》?”

萧七一愣,摇头道:“惭愧,这些年来我也只是在武功和乐道上用心多些,这《清净铭》应是道教典籍吧?我还是首次听闻。”

“萧七酸学什么都偷懒,他自然不知道《清净铭》的。好在掌教真人倒教过我。”绿如依旧在弹琴,随口吟道,“太上玄门,诸极之道,源出清净;九霄初开,妙道虚无,万化遵行;上士悟之,仙阁同登,永世太平。这段铭文是让修道人把持清净心,摒除名利财色,方能人道。”

“看来这段铭文,当真是武当道人们的修心法要,其中并无玄机。”朱瞻基有些失望,挥手命董罡锋关好了门窗,“难得有这会儿空闲,大家一起来参详这葫芦的玄机!”

众人都听过玄武之秘的传说,却从未见过真正的玄武灵壶,见朱瞻基自怀中摸出黄澄澄的紫金葫芦摆在案头,神色都紧了起来,团团坐在桌前。

“这葫芦便是玄武灵壶,可惜连掌教真人都一直揣摩不透。”朱瞻基将玄武灵壶的来由说了,“萧七与绿如都是聪慧绝顶的武当弟子,罡锋在江湖上阅历最深,戴老更是学问渊博,大家不妨见仁见智,探讨一下。”

戴烨满面郑重地捧起了那葫芦,沉吟道:“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这紫金葫芦晃之有声,似乎里面藏有什么东西。” “正是。”朱瞻基道,“这里面的机密,想必便与玄武之秘有关。可惜一尘掌教说,此壶由机关术名家费时三年打造,内含机关,无法强行拆解。”

众人一片默然。绿如终是少女心性,接过葫芦来,细读字迹,喜道:“果然是《清净铭》啊,旁边这幅图也好眼熟,这是……”

萧七看了一眼,道:“这是河图,河图洛书在《尚书》与《易传》中均有记载,为阴阳五行术数之源头。”

“我可是武当掌教的亲传弟子,还不知道河图么!”绿如白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这张河图刻得怪里怪气。” 戴烨举着玄武灵壶仔细端详,缓缓道:“萧七说得是,河图洛书实则是太极、八卦、周易、风水等诸说的渊源。

“不过你们想必不知,在五代名道陈抟之前,河图洛书只在古书中有寥寥几笔的记载,近乎神话。这数千年前的河图洛书到底是什么样,从来无人知晓,已成了千古之谜。直到五代时,道教易学大家陈抟著《龙易图》,又经宋儒演化,才将河图、洛书的图式定出,河洛之学随之兴起,并成为儒家的显学。”

“陈抟老祖?”绿如秀眸一亮,“这人我知道,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高道,那套蛰龙睡的卧功,便是他老人家传下来的。”

戴烨道:“正是这位陈抟老祖,世人皆知陈抟为华山高道,实则陈抟老祖在武当山隐居的年头也不短,他曾在武当九室岩服气辟谷二十余载,然后才转居华山。陈抟之后,经得邵雍、朱熹等人的注解推衍,河图洛书便成了当下的样式。”

他提起笔来,在案头绘出了河图与洛书的图案,道:“这图中,以白圈为阳、为天、为奇数,黑点为阴、为地、为偶数。这是十数图,也就是五行生成图;这是九数图,也叫九宫图。自朱熹至今的数百年来,约定俗成,便以此十数图为河图,九数图为洛书。”

董罡锋笑道:“晚辈虽不学无术,也久闻河图洛书的大名,这两张图是自幼就常见了的,原以为是古人所传,不想竟是宋儒朱熹时才定下的。”

戴烨道:“河图洛书这般的样式,确是因朱熹将此两图收入《周易本义》,才大行天下。但并不是说,这两张图只是在宋朝才有,实则九宫图最早形成于春秋,源出于明堂和九宫学说;五行生成图,最晚在西汉扬雄的《太玄经》中已见记载。只不过是南宋诸学人将这两种古图定论为传说中的洛书、河图而已。”

萧七点头道:“不错,这两张图都是西汉之前的古代秘图,我曾听掌教真人说过,陈抟老祖将这两图流传于世,也是得自隐世高道之手。”

戴烨道:“这两份上古奇图确是出自道家,均为古人观察天象所得。这十数河图,是根据金、木、水、火、土五星出没时节绘成的。九数洛书,则是以四十五数演星斗之象。这两大吉图都关乎天地时序变化的大秘密。所以,老朽推算,玄武灵壶上刻有河图,那么天枢宝镜上,必然会刻有洛书。”

久久不语的朱瞻基才叹了口气:“说清了这河图洛书的渊源,但对解开这玄武之秘,还是于事无补!”

“不,殿下请看!”萧七忽地举起了灵壶,指点着上面的河图刻文,“戴老刚才曾说,目前流传天下的河图,应是黑白点样式,黑点为偶,白圈为奇,黑白点应是对等的。但刻在紫金葫芦上的这河图,以圆圈和实点,代替黑白点,但全图圆圈居多,实点太少了,与阴阳之数全然不匹配。”

众人凑过去细瞧,果是如此。

“这便是玄机了!”戴烨老眼放光,“葫芦上刻的这河图,实则是一幅暗语图谱,《清净铭》共有三段三行,河图也大致有三行,上面的实点应是对应《清净铭》的。”

他指指点点,念道:“河图最右方的实点,是第七和第八个,对应《清净铭》第一行的第七第八字,那便是‘之’‘道’二字……河图中间这一行是二七同道、五十居中、一六同宗,其中第二、第三是实点,对应《清净铭》的‘霄’‘初’二字,一六同宗的‘一’是实点,对应的是‘万’字,余下那三个实点也是此理,对应是‘上’‘阁’‘世’三字。”

他边说边写,案头纸上多了一行字:之道霄初万上阁世厅内的五人尽皆愣住,这八个字毫无干系,怎么断句都难以成文。

“这里还有字!”

绿如忽地托起了灵壶,却见紫金葫芦的底部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圆孔,圆孔外刻着“四三”二字。

这又是个难以索解的谜题,五人面面相觑。

戴烨不由叹道:“真如殿下所说,‘欲窥玄武,先明天枢’,看来玄武灵壶和天枢宝镜,这两件宝物须得凑齐了才行。”

众人也都摇头苦笑。朱瞻基只得将灵壶收好,道:“时候不早了,铁将军那里,应该已安排妥当了吧。大家早早休息,静候天妖,给他们迎头痛击!”

戴烨道:“不是今晚,便是明晚,天妖必然赶来,大家依计而行。”

董罡锋淡淡道:“我们都等着呢!”

这一晚空等,天妖并没有露面。

转日,整个白天都太平无事。

天妖果然是真正的猎人。他们始终隐在暗处,似乎永远不会出现,但只要猎物绷紧的神经稍一放松,他们便会突然杀出。

朱瞻基有些焦急,他在这里最多只能停留三日,如果天妖再不露面,那后果不堪设想。只有戴烨还沉得住气,几次劝诫众人要外松内紧。

傍晚,铁府内宅大院又静寂了下来。高挑的灯笼映出白茫茫的光华,连院内值哨的亲兵都没了声息。

冷清的大屋内,叶连涛有些苦闷。大哥忽然暴亡,让他很不习惯这种一个人的孤寂感。

他很小心地擦拭着一枚铁莲子。

十八岁那年,在又一次被师父责骂后,忍无可忍的叶连涛用一枚铁莲子击碎了师父的咽喉。此后他一直精心保存着这枚铁莲子,每到关键时候才会用.这东西几乎从来没让他失望过,所以每次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收回。

这次,他要用它对付萧七。

虽然朱瞻基拒绝了他的好意,但他看得懂太子的眼神,太子喜欢绿如那丫头,厌恶萧七这小子。

在黄河上自己几乎就要得手了,太子必然看在了眼内,但事后并没有因此呵斥自己。

当年杀师父,是因为这厮从来没有给自己—个好脸色,打打骂骂更是常事。

杀萧七,则因为这厮让太子爷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