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声竟也微微发颤,似乎强抑着心底的什么东西。这反而让萧七更是难过,他更希望她冰冷绝情,耻笑自己、嘲讽自己,或者干脆过来给自己一刀。

“怪不得那时你不肯随我走。”萧七苦笑着,“只是当初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们本不该相遇。”她望着他,凄楚欲绝的目光如刀一般割着他的心,“但江湖就是如此,我们都是漂在水面的浮萍,风云聚合,便相遇了。”

萧七完全受不了她的目光,痴痴地呆了片晌,忽地大喝道:“那你为何还要给他们卖命?这时候退出,还来得及!”

“萧郎,你不懂的,许多事,我也没法跟你细说。”她拢了下秀发,仰头望望月色,幽幽叹道,“我该去找大哥他们了,不然,他们会起疑心。”

萧七攥紧双拳,又无力地松开,忽然发觉自己在她面前,永远是这样无助。他咬了咬牙,沉声道:“记住,我决不会让你们杀害太子,哪怕豁出这条性命!”

“你还是不懂我……”顾星借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却忽地投入他的怀中,轻轻地道,“知道么,萧郎,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说完仰头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香软的唇瓣,妖娆的长发,这是他半年多来最沉迷的梦境。

他常在梦里看见她,就这样抱紧自己,但此刻变成现实,却如此恍惚。

萧七忽觉手中一凉,顾星惜已将一只小瓷瓶塞入了自己手中。

“你那小情人逼得我太紧,不得已伤了她,这是解药,速速敷用。”她放了手,怅然退开两步,忽道,“萧郎,听我一言,及早退出。这个江湖,绝对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撑下来的。”

“夕夕……”他茫然伸出手,想拉住她,但却不知还能跟她再说什么。

那抹妖娆的背影却已腾起,翩然远去。

萧七目视那道窈窕的黑影完全被夜色吞没,才怔怔地转过身。

一袭白衣,在月光下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寒风中的一朵披着雪的梅花。

“丫头……”他想笑笑,却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绿如倒笑起来,萧七蹙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你个大傻瓜,你日夜思念的人其实全然没把你放在心上……”绿如大笑着,忽然间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萧七大惊,想起顾星惜刚才的话,忙赶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丫头,你适才受了伤,为何还要勉力追过来?快说,伤在何处?”

“不用你管!”绿如忽然被他紧紧抱住,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羞涩,“死酸七快放手!”

她忽然一声痛哼:“那妖女用长鞭使的虚招,打出了一枚暗器,姑奶奶拼力转身,后背麻了一下,然后便很痛……”

“别动!”萧七见她还在挣扎,不由怒喝了一声。绿如真就不动了,在月色下静静地瞧着他。

萧七看她的星眸中泪水莹莹,忙道:“丫头,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绿如却笑了下,“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十二岁,从紫霄宫下的十八道梁上跳下来,崴了脚。你也是这般,我不让你治,你便这样大喊大叫。”

萧七愣住了。

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传了过来,不似顾星惜那样浓郁的香气,恰似刚绽开瓣萼的花蕊般清纯。白霜般的月光下,少女那闪着泪的眸子,如泉水一样清澈。

萧七的心“怦怦”乱跳,急忙扶稳她,转到她身后。

“相思银针?”

萧七惊呼出声,少女背后的肩胛下,赫然插着半截银针。

他知道中针后入有多疼,那几个被银针深扎入体的兵卒便曾大声号哭。虽然顾星惜对绿如手下留情,银针入体不深,但这丫头竟然硬撑着一路赶到了这里!

银针构制精巧,萧七不得不颤着手从她的脖领探入,捏住了银针。银针的冰冷和少女肌肤的柔滑一起侵入他的心底。

“别动!”他凝定心神,强运内劲透入针体,缓缓运劲拔出。银针出体的一瞬,少女不由轻轻呻吟出声。

萧七觉得她身子发软,忙将她抱住了,轻声道:“丫头,银针上有剧毒,须得解开你的衣服,给你涂药。”

“你胡说什么?”绿如的脸立时热起来,“谁要你涂药?”

萧七觉得怀中的娇躯热了起来,自己脸上也有些发烧,低声道:“这药我验了,没问题的,那你……自己涂上吧。”说着扶着她站稳,转过身去。

却听绿如嗔道:“呸,坏女人给的药,我宁愿喂狗。”

萧七没有回头,只道:“莫要任性,要不,我走开些?”

忽听“扑通”一声,绿如竟栽倒了。

萧七大惊,忙转过身将她扶起,却觉怀中的身子软绵绵的,伸手一摸,绿如的脸更是热得发烫。他有些慌了,叫道:“绿如,不得任性,只怕是毒发了!”

绿如“嗯”了一声,喃喃道:“我……我偏不涂药,就此死了,是被你那夕夕用暗器射死的,要叫你心中……愧疚……一辈子!”

萧七心乱如麻,不知说什么才好,但见她星眸半开半闭,似乎在渐渐昏沉,知道她中了暗器后兀自逞强疾奔,只怕毒性已发,再不能耽搁了。

萧七猛一咬牙,将她横抱过来,不由分说,褪下她脖领处的衣襟,露出一段白润如玉的肩背,那抹花蕊般的幽香更浓了。

萧七的心跳愈发急了,忙打开顾星惜所赠的瓷瓶。瓷瓶内是味道清冽的药膏。武当有十道九医之说,便是萧七也算粗通医道,他当下找到伤处,排出毒血,又将瓶内药膏挑了些,小心翼翼地涂抹上。

这时绿如似已昏睡过去,如一只乖巧的小羊般伏在萧七的腿上,忽地喃喃道:“萧七,萧七,我要死了,那便转世投胎……再来嫁给你……可那时候,你还认得我么?”

萧七心内轰然一响,他常和绿如嬉笑胡闹,知道这少女虽然胆大泼辣,但脸皮却是极薄的,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凝神看时,见她伏在自己腿上,长长的睫毛紧闭着,竟似在梦中呓语。

饶是如此,这话也如汹涌热泉般将他的心冲入了某个急速飞旋的漩涡。

他强抑住这奇怪的眩晕感,轻轻掩好了她的衣襟,将她横抱身前,一边将内力缓缓度入,一边大步疾行。

奔行片刻,忽听绿如叫道:“快放我下来,死酸七!”

听她这一骂,萧七倒放下心来,笑道:“解药起效了,过一会儿便好了。”将她负在背后,发力疾奔。

月光直扑下来,将两人的影子紧紧叠在一起,萧七盯着那影子,心神有些恍惚,走得愈发快了。

忽听绿如道:“死酸七,适才我昏昏沉沉的,没说什么梦话吗?”

萧七笑道:“说了……”

绿如一凛,颤声道:“说了什么?”

萧七道:“还能说什么,自是将我大骂了一通。”

绿如松了口气:“只是骂你一顿啊……那还好。”

萧七道:“不是骂我,那还会说什么?”

“适才做了个梦,好生古怪……”她忽然间有些忸怩,轻哼道,“死酸七,你少来哕唆,姑奶奶在你背上睡一觉。”

一缕柔柔的秀发拂在了萧七脸颊上,背后的少女已轻轻贴在了他身上。

萧七的脸上阵阵火热。他不由想到了素白月辉下清丽无双的娇靥,这才发觉,自己的心早已扎上了结,也许是少年时和这小丫头一起纠缠胡闹的时候,便已扎得结结实实了吧。

回到铁骋宅内,一股低沉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到庞统、董罡锋等人的眼神,萧七的心也沉了下去,叶连涛果然已经追随他兄长去了。

谁也不曾料到,九曲连环如此刚烈,为了重创白防,竟然宁愿一命换一命。

或者,他要用自己的死,来表白什么?

更让萧七震惊的是,叶连涛的腰间不但有一把利刃,利刃上又发现了那古怪的鬼画符。

当时叶连涛从白昉背后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双臂后发动了火霹雳。白昉双臂的臂弯被抱住,无论如何也无法刺到他的背后。

铁骋为此将手下大骂了一通,更严加审问是否有人出刀误伤,但管八方等亲兵都记得清楚,叶连涛是最后冲到的,转眼间便与白昉同受重伤,旁人绝对无暇去误伤他。

况且,即便有兵卒误伤他,也绝对不会有那把幼军独有的罚罪刀……偏在这时,绿如瞪大了双眼,喃喃道:“木克土,土克水……”

她的话声极轻.但吐出口后,身周竟静了一静。这口无遮拦的少女说出了萧七等人从不敢想的一件事:在遭遇天妖后,先是木卫叶横秋离奇被杀,后来便是土卫余无涯,眼下正是水卫叶连涛,正是按着木克土、土克水的五行相克顺序。

戴烨脸色骤变,董罡锋垂下头去,庞统则狠狠向绿如瞪去。若照这诡异顺序,五行中的水克火,下一个被杀的难道会是火卫戴烨?

萧七忙咳嗽一声:“戴老奠要见怪,绿如刚刚中了毒针,头脑不清。”

戴烨不动声色地一笑:“无妨,听说这妖女的银针有毒,须得小心啊。”

萧七心中稍定,随即淡然笑道:“小子粗通武当医道,这里有本门的祛毒药膏。院中几位中毒的兄弟,稍时我便给他们救治。”忙走到那几位中针的兵丁身前,检视伤势,涂抹药膏。

院内满是哼哼唧唧的声音,朱瞻基的眉头紧紧蹙起。今晚本是戴烨和他苦心筹谋的反击之战,但若无叶连涛这玉碎一击,今晚这局很可能就会形势大异。

还有叶连涛之死,那古怪的鬼画符,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月光清冷而明澈,但如此月色,在白昉眼中,便如离人眼里的泪花。

四周深林静得骇人,连鸟啁虫鸣都听不到,白昉仰卧在草地上,身上早被血水浸透。单残秋无奈地放了手,他知道,二弟终于要离开自己了。

“大哥,咱们兄弟一场,我这一辈子意气用事,没少让大哥操心……”

单残秋盘膝而坐,黯然不语,如一尊脱了颜色的泥塑雕像,他曾以为自己还是无所不能的秋风残,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竟已是步入暮年的老朽。

“三妹,带了洞箫么,吹一曲吧……”白防有些迷离的目光依旧深情款款,和每次他望向顾星惜一样。 顾星惜的双眸已被泪水模糊成一片,低泣着从怀中取出一管洞箫,呜呜地吹起来。她总是想哭,中气提不起来,箫声便只是阵阵呜咽。

箫声中,顾星惜恍惚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白昉的那个黄昏。

那是在西湖苏堤,白衣如雪的青年拎着一壶酒,满目火热地望着她,朗声高吟:“恃平生豪气,冲星斗,渺云烟。皎洁剑光零乱,算几番、沉醉乐花前……”

曾有许多男人在她身前吟诗,却多是“犀心一点暗相投,好事莫悠悠”这样的艳词,偏这白衣人所吟,有一股飘逸的仙气。他那样满蕴豪气,那样旁若无人,连火热的目光都那样纯粹。

这个人就是白昉。

那时她还只有十九岁,正奉单残秋之命在杭州的一座歌楼中深隐。

可惜,他出现的时机不好,她的心正千疮百孔。

后来单残秋收服了白昉,三个人结成金兰之交,成为汉王座下最强悍的三绝。

对于苦苦追求她的白防,她一直不愿假以辞色。单残秋很满意她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认为这样才能更好地驾驭桀骜不驯的白昉。

白防一直痴痴地以为三人是当世的风尘三侠。

“我逊卫公,卿胜红拂”是他的口头禅,他“谦逊”地认为自己不及风尘三侠中的卫公李靖,而她则胜过红拂,他甚至将自己的刀法一厢情愿地命名为卫公刀,虽然李卫公未必是个使刀的高手。

品酒、吟诗、杀人,是他的三大爱好。

他受过汉王的亲自接见之后,更多了一份士为知己者死的痴狂。

不管怎样,这个男人一直护着自己,像个真正的兄长。

和着凄婉的曲声,白昉又轻吟起来:“恃平生豪气,冲星斗,渺云烟……皎洁剑光零乱,算几番、沉醉乐花前……” 这首词,正是两人初见时的词句。只是那时的白防豪气纵横,此时他的目光已渐渐涣散。他长叹道:“少年时豪气冲星斗,原以为我们是风尘三侠的,可惜,卿胜红拂,我逊卫公……可惜了……可惜,可惜!”

听他连说了几句可惜,顾星惜的香肩一颤,几乎吹不成曲调,想到往日里这位二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爱,眼泪不禁汹涌而出。

白防忽地大口喘息几下,大声道:“大哥,我死之后,你定要照料好三妹……万不可……让她受苦……”这一句话竟是他尽全力大喊而出。

声罢,人逝。

顾星惜掩口呜咽,箫声霎时停息。

单残秋颓然伸出干枯的手掌,替他合上了双跟,喃喃道:“二弟,你说得没错,我们就是风尘三侠……你报效明主、纵横天下,这等气魄,哪里不及李卫公了?”

单残秋缓缓起身,一只白鸽在他的掌中昂头,朝向东方黎明的那一线曙色,终于振翅而出。

“还是交给国师吧,他这便要到了。”单残秋望着远去的白鸽,喃喃道,“山河一清到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再向前行,就要到山西了。

这几日间,柳苍云一直跟着众掌门前行。照朝廷旨意,一路上他们还要不停地被凌辱、被戏耍,没别的缘由,只因朝廷要他们如此。叱咤风云的宗师豪杰便成了猪狗不如的玩具。

跟随同行的这几天,是柳苍云平生最痛苦的日子。

穿州过府时,囚笼中的众掌门都要被不明就里的闲汉看客们奚落、辱骂,甚至投掷污物。邱道成、周峻、简长风等人拿出了打坐入定的功夫闭目不理,但旁观的柳苍云却不能。

眼见向自己求救的老友们如此受辱,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武当掌门心痛如绞,有时候甚至觉得受辱的人其实是他柳苍云。

英雄侠义有什么用,武功无敌有什么用……那种眩晕感时时扑面而来,自己几十年前为之浴血苦战的梦想就是如今这样么?

或许,这世界本就是颠倒的?

才短短几天工夫,柳苍云迅速地消瘦下来。

这一晚,车队已到了北直隶、山西之交的一座山城。一座大客栈被他们尽数包下,这客栈挨着山城西侧,从客栈的院内举目便能看到西方连绵的太行山。

锦衣卫出马,到了哪里都是鸡飞狗跳,店内的其余客人都被轰走,客栈大堂内便只剩下锦衣卫们的喧哗叫嚷之声。这差事虽然路途遥远,但他们一路上顺手牵羊也搜罗了不少好处,还能顺道游山玩水,众锦衣卫们已开始享受这趟差事。

又一番喧嚷大醉之后,锦衣卫和众掌门各自入房歇息,客栈内才渐渐安静下来。

深夜中,忽然间一声怒啸响起,将客栈中的群豪尽皆惊醒。柳苍云一个激灵,挺身而起,推窗跃出。

夜色沉沉,想是已到了后半夜,天色黑如墨染,没有星月之光,只有院内挑着的几盏风灯,半死不活地照出几片白惨惨的地面。

两道人影却在淡淡的灯芒下龙腾虎跃,激战不休。

一人剑光霍霍,正是汤岚,另一人身材微胖,手上还束着长链,却是崆峒派掌门简长风。

汤岚招招紧逼,冷笑道:“简长风,这几晚喝酒,你都是少言寡语,酒也没喝几口,那点心思,还瞒得住本官么?”

柳苍云微徽一惊,这一路上简长风都是闷头缩脑,不似通臂门袁振那样刺头,想不到竟是第一个要逃。

他凝目看时,更是一惊,这简长风的出手已不是往日里“简无敌”的水准,他身上显是有内伤,更兼一路上终日戴着重枷,手上又有长链,激战之时不免缩手缩脚,全然落在了下风。

这时候喝喊声声,众多锦衣卫已乱糟糟地拥出,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简长风筹谋逃遁已非一日,不想却给汤岚看破,此时四面皆敌,他形势更窘,却仍在咬牙苦撑。

崆峒派武功也与道家渊源甚深,他脚下踩着六合追魂步,只是一个劲飘身游走,掌间则换了一路金锁飞龙掌。这路掌法在崆峒绝学中算不上如何出奇,却是法简效宏的闭门拳法,讲究四门皆闭、八方尽合,招招以封掩为要。

汤岚如惊雷疾电般的快剑攻来,落到简长风身前,都被他封掌、回肘、提膝简单几下就顺势而化,称得上滴水不漏。

汤岚大占上风,却拿不下对手,眼见邱道成、袁振、柳苍云等掌门均披衣而出,凝立观战,心下大是懊恼,忽地喝道:“简长风,你这一逃,可就是抗旨之罪了,不怕连累你的家眷么?”

“老夫孤家寡人一个,连累个鸟!”简长风翻起白多黑少的眸子,大叫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气概,老夫也读过几天书,大丈夫威武不能屈,老夫今日便是死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胜过如此苟且偷生!”

这番话豪气凛凛,说得邱道成等人均是面有愧色。柳苍云浓眉一皱,便待闪出。邱道成熟悉老友的性子,急忙按住了他,低声道:“老柳,不是出手之时啊!”

柳苍云犹豫之际,汤岚已有感应,他最怕这几个掌门相互呼应,群起造反,忙大喝道:“柳掌门,你背后可是武当山,虽然修武的弟子已经遣散,但万千道士可都在山上!”

柳苍云顿时一凛。

先前他蒙面赶来时还心无顾忌,但终是不敢明目张胆地与锦衣卫相抗。只听华山掌门又道:“你比不得长风,他崆峒派一年前遭了黑道仇家修罗堂的血洗,门中子弟十去其九,长风是死里逃生的几人之一。”

“修罗堂?”柳苍云一凛,“想不到这群邪魔被中原武林群起而攻之后,竟逃到了西陲,更血洗了崆峒派。”又问,“老简的内伤便是那时落下的吧,他这血仇报了么?”

“老简确实落了内伤,他也杀了几个仇敌。”邱道成幽幽叹道,“除了一心报仇,他还要独撑崆峒派的危局,没想到还是给抓到了这里……”

柳苍云颓然松开了腰间的长剑,心底一阵无力。

汤岚的心思给柳苍云一扯,长剑招式却使得老了,蓦然间简长风双手一抖,铁链翻出,卷住了长剑,跟着身子伏地疾滚,连环三腿闪电般踢出。

这三腿每一招都有勾、铲、挪、挂数种变化,正是崆峒派独门秘传的玄空逍遥腿法。汤岚的长剑被对手的铁链紧紧缠住,仓促间只得挥手将长剑上抛,回臂护在胸前,右掌并指如戟,朝他腿弯的三里穴戳去。

“啪”的一声,两人各自中招,简长风的右腿踢中了汤岚的左臂,但汤岚的右掌也狠狠切中了对方脚踝。

汤岚所使的招数纯属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更兼长剑被对手打飞,若说比武过招,已是输了一筹,但崆峒掌门有伤在身,这一脚踏出,劲力远远不足,右脚反被汤岚的铁掌劈得骨痛欲裂。

简长风闷哼声中,汤岚已一把拉住了他脚上的铁链,顺势疾抖,将他身子扯得倒转过来,当胸一腿踏出,重重蹬在简长风小腹。

简长风一口鲜血喷出。青芒闪处,汤岚飞起的长剑这时恰好落下,他上前一步,双手接剑,反手斩下,直刺入简长风前胸。

汤岚这几下败中求胜,所使的正是他五点梅花剑的拿手绝活,先是抛剑上天引敌松懈,跟着拳脚齐出,再接剑反斩,使来一气呵成。众人眼花缭乱之际,简长风已被他钉在了地上,以柳苍云之能,也是施救不及。

院中响起一片喊声,众掌门齐声惊呼,锦衣卫们则大声给上司喝彩。

柳苍云身形如电般射出,仍是慢了半筹,眼前泥土飞溅,血水激射。柳苍云正看到简长风那张颓然的脸孔。

六年前,这张脸的主人还叫简无敌,在长安城外和自己过招,哪怕是输给了自己,简长风依旧意气风发,豪气万丈地道:“兄弟败得心服口服,从今日起,你便是柳无敌了,可这无敌之称,只给你十年,十年之后,咱们再来比过!”

十年之约未到,这张脸已被泥污血水浸透,只有那双眸子兀自不屈地望过来,与六年前全无分别的不屈与激扬,仿佛穿透了光阴的界限,直钻入柳苍云的心底。

“老柳啊!”简长风张开满是血污的嘴,苦笑道,“兄弟先去了……可兄弟去得还像个汉子。你是柳无敌,可你却不明白,什么叫天下无敌……”

那双眸子瞬间暗了下来,那抹凛洌孤傲的光芒终于消散。

“长风……长风!”柳苍云痛呼了一声,只觉心内的什么东西,也随着简长风眸内的光芒一起消散了。

他眼前发黑,多日来的困闷、郁然、颓唐一起涌上心头,柳苍云只觉四下里一起旋转起来,整个人竟软软栽倒在地。

邱道成大惊,忙伸手将他扶起。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砰砰”砸门,不待店小二去开门,院门已被人踹开。汤岚勃然大怒,喝道:“什么人如此放肆?他娘的,这等嚣张,岂不赶上我锦衣卫了!”

门外拥进数人,听到汤岚的呼喝,领头那人笑道:“大统领,您果然在这里,卑职游奉先,没日没夜地赶路,可追上您老啦!”

汤岚认得这人正是自己京师的四大副手之一的游奉先,登时一喜,道:“老游,你巴巴地赶来追我,莫非有什么喜事,万岁爷急着要召我回去?”

游奉先脸色一苦,低声道:“那倒不是,京里面出了大事,咱锦衣卫兵分三路,赶来传讯,除了卑职,连童青江都出了京。卑职这次是来传太后的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