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听家里人说过，很早很早以前，族长和巫女的关系是极其融洽的。族长兼任大祭司，与巫女一同庇护和青族，保族内世代平安。
不知是哪一代开始，突然间，二者爆发了矛盾。从此以后世世代代再也无法恢复当初的宁静与和平。
偏偏现任巫女性子和软，眼看着就要被族长得逞了。所以，顾家做了个决定，想要查清楚当年究竟是什么事情导致了二者间的矛盾。然后加以调和。
如果樊家和玉家之间的矛盾可以破解，那么族长收买其他长老时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就站不住脚了。没了所有长老的支持，族长不可以干预巫女的任何职权。
“可是。”林琅有些犹豫。
顾珏忙道：“您请说。”
“你的这个假设，是建立在巫女没有犯错的基础上的吧？”
“巫女怎么会犯错！”
“那，如果巫女想要结婚呢？”
顾珏：“…”
·
和青山脉连绵起伏。
茂密丛林中，隐约可见些居住的房屋。那便是和青族人生活的家园。
近几十年来，和青族人才走出深山，开始和外界接触。
顾珏顾珂兄妹俩是生的时代好。族里长老们投票后，决定让喜欢去外面读书的孩子们尽管去读。顾珂这才能够在外面和寻常孩子一样。
“其实也是顾珂资质不够好。”顾珏开着车，半是惋惜半是高兴地喟叹着：“所以族里才允许她在外面。不然的话，也是要留在族里的。”
沈欧亚坐在副驾座，侧头问他：“如果说资质不好才能出去，那巫女怎么会待在外界。”而且一待就是好几年，甚至夺了数个影后的桂冠。
听了这个问题，顾珏甚至无奈地摇头叹息。
“还能是什么原因。”夷寻应手臂搭在车窗边，望着街道两侧越来越多的树林，语气冷淡地道：“肯定是族长早就想夺权，特意放她走，故意让她有在外犯错的机会了。”
自古以来，巫女都是族内掌权者，甚至于在更早的时候，巫女的权利甚至大过大祭司。
所以族长想要夺权，一来需要长老们的支持，二来还得有个合理的‘原因’。
听了夷寻应的解释，沈欧亚撇撇嘴没再吭声。
反倒是顾珏，颇感意外地笑了：“比起沈二少，夷公子更懂政治手段。”
夷寻应不屑地轻哼了声：“所谓手段，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
“你就吹吧！”林琅踢他腿。
两人同在后座。夷寻应朝林琅笑笑，并不反驳她。
上次洛河所在的位置，是和青山脉的第一峰下。这回顾珏开车走，并没从那座峰下面的路过去，而是从一条寻常人不会留意的小路进入，直接驶进山脉内部。
眼看着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夷寻应问起来酬劳问题。
“你别说得那么含糊。”对于能够帮林琅争取到的权益和利益问题，他是半点儿都不肯放过：“能给多少，直说。看看合适了你再继续看，不行就掉头回去。”
顾珏说：“我可以给这个数。”抬手比了个‘六’。
沈欧亚问：“六千万？”
顾珏吓得一个急刹车：“六百万！”
“这也太少了。”夷寻应拍拍驾驶座：“送我们走。我们忙着呢。”
沈欧亚瞥他一眼，意思很简单——不管玉静了？这可是你哥拜托我们的！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玉静的事情，林琅也真的不耐烦去管这顾家的琐事。还是因为夷先拜托了他们，三人正好要闯一闯和青族，所以她顺水推舟答应帮一下顾家，借此也能让顾珏带他们进族。
这些都是接了顾珏电话后，三个人快速商量好的。
原本他们去找玉静很费周折，有了顾家人就好办多了。
所以，林琅和顾珏交谈时，提了两句玉静有男朋友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三人来西北就是为了找玉静。
这样的话，通过顾珏应当就能进入和青族地界，进而找到玉静。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她就是巫女…
这个问题就直接被沈欧亚揽下来解决了。当时沈欧亚和顾珏说，事情是他无意间发现的。
反正他是道家传人，这类事儿都是他来担着。
此时，车内。
夷寻应压根不理会沈欧亚不住抛过来的疑惑眼神，自顾自继续拍着驾驶座：“喂，不是让你掉头回去吗？还不赶紧的？放心，油钱和辛苦费少不了你的。”
沈欧亚被无视后也怒了。反正这事儿是夷寻应哥哥的事情，和他沈家没关系。他不理还不行？索性拿出手机玩游戏。
谁知手机没信号，联网游戏玩不了。沈欧亚气得把手机扔回包里。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时候顾珏忽然开了口。
“六百万都嫌少？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他咬咬牙：“我名下也没太多现金。如果林小姐什么都不稀罕的话，大不了到时候分你一个山头，怎么样？”
在山里作威作福当惯了魔君的林琅顿时眼睛一亮：“当真？”又若有所思：“可是山头这东西，不值钱得很。我自己随便就能找个山头称王，犯得着你送我么。”
顾家的事情有些繁琐。
她最不喜欢这些纷争之类的琐事，麻烦死了。当魔君的时候，家里的那些小妖精们就闹得她烦心，索性都扔在宫里懒得搭理。
这时候对着外人的事情，她怕自己没那个耐心。
沈欧亚和她解释：“这里的山是要买的。譬如孟家住在山顶，那可是很贵的房子。而顾珏给的山头，想必是顾家以前给人帮忙时候赚到的，放心，便宜不了。”
林琅去看夷寻应。
夷寻应思量着这应该是顾珏能够给出的最高价了，微微颔首。
林琅就应了下来。
车子再次启动继续前行。
顾珏刚丢了个山头，气呼呼：“你们要价也太高了吧？怎么不去抢呢！”
夷寻应淡淡道：“我们做的这些事情，都是随时会没命的。用命换来的，再贵都值得。更何况我们一共三个人帮忙，现在又临近年关，大过年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去。收你这点不算多。”
顾珏听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认真点头，清瘦的面孔愈发严肃：“这倒也是，辛苦大家了。”
沈欧亚却很不以为然。
如果说别人需要搭上半条甚至一条命进去，他信。可如果做这些事情的是夷寻应和林琅，那绝对是能全身而退的。
但是，再一想到这里是和青族地界…
沈欧亚忽然间就没那么确定了。
他甚至不知道，夷寻应总想着帮林琅多要钱，会不会是目的和他一样。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万一有点什么事情，林琅最起码有足够的钱可以生活下去。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坐在位置上。过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停在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
这里类似于小村庄，周围稀稀拉拉有十几座房屋，另外还有数块耕种的田地。
也难怪顾珏把车子停在这儿。再往里走，都是山川河流，根本没有行车的路。
顾珏停下车子兴冲冲地往里跑。还没几步，被夷寻应一把拉住。
“怎么？”他扭头问夷寻应：“有事吗？”
“你没发现有些不对劲吗。”林琅轻声说：“这里也太静了。”
安静到没有半点声响。甚至于没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第32章 第 32 章
顾珏警惕地环顾四周。夷寻应和沈欧亚护在林琅身前。四人慢慢挪动步子，朝着房屋那边行去。
这里分明是被人构造出的一个幻境。布阵的人非常厉害, 驶得车子在四人毫无所觉下驶了进来。
同时构造幻境的人又很谨慎。既是将人困了进来, 却又不想致人死地, 特意留了点漏洞让人发觉。
林琅暗道真是大意了。
刚才她总觉得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不由自主地思维开始放飞, 努力寻找记忆里和此地的契合点，看看是不是做魔君的时候曾经路过这儿。
没想到契合点没想起来，倒是被人忽悠进了幻境里。
既是幻境, 总该有可以破解的方法。一行人慢慢地往里走着, 仔细寻找和周围景色格格不入之处。
突然，在他们右手边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了婴儿爆哭的声音。婴孩的嗓音又尖又细，在这极致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
“继续走, 不要停。”夷寻应指着发出声音的屋子说。
顾珏清瘦的脸上闪过狠色：“这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有鬼气, 凭着他的天生鬼瞳是可以看到的。但是现在他什么异状都没发现，只能听见那诡异的婴孩哭声。
林琅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
顾珏在唇边做了个锁上的动作, 不吭声了。
四人转向右边朝那屋子去。
沈欧亚手指一直扣在剑柄上，林琅和夷寻应两人开始语气悠闲地聊天说话。
“这里风景不错啊。”林琅说着, 手悄悄放在了焚香鬼鼎上。
“嗯。”夷寻应：“你累不累？”
“有点。”
“前面有个屋子，我们进去歇歇脚。”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 夷寻应顺势推开了发出声音的那间屋的屋门。随着门开, 屋内婴孩哭声骤然尖利, 继而粗狠, 紧接着变成狂啸。
屋内一团黑影突然而至，扑向门口。
林琅清喝一声扬手掷出焚香鬼鼎。鼎口暴涨数十倍，瞬间拢住黑影。
黑影反应却快，忽地扭转奔向相反方向，朝着屋内角落狂掠。
“灭！”沈欧亚即刻祭出长剑，剑尖呼啸着朝黑影急急刺去。
剑尖擦过黑影。它扭曲着身子顷刻间变出各种形状，最后化作一团黑烟从紧闭的窗户缝隙往外钻。
顾珏疾步向它跑去。他已经拼劲全力了，有人比他更快。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发生的，一道金光已然擦过他的肩膀射向窗口。光亮和黑影相触的刹那，突地发出一阵震天轰鸣。
黑影扭曲着粗粗喘息着，呜呜呜的闷响后，它噗的一下炸裂开来。
周围景象动荡着开始扭曲变幻。
“不是鬼。”顾珏气喘吁吁地看着正渐渐恢复如初的房间。
此时此刻，庄子里家家户户正在做晚饭。他们所在的这间屋，正好是其中一家人的厨房。灶上架着大锅，锅里煮着东西。盖下的东西已经沸腾了，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在听过一连串怪声后，食物的正常声音简直给了大家太多的宽慰。
夷寻应走到林琅跟前前前后后仔细打量，轻声问：“没事吧？”
刚才夷寻应在门口前已经示意她不要轻易出手，所以林琅只把鼎拿出来了，并没有其余动作。看他这样紧张，她不由莞尔：“没事。”
顾珏看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只当他们是没有听见他说的，就打算再说一遍。谁知这时候沈欧亚主动接了他刚才的话。
“的确不是鬼。”沈欧亚道：“那个根本也是幻像。”
这完全出乎顾 珏的意料之外，他听后愣了愣。
此时屋子的主人来了厨房。那是一位中年妇人，略胖，圆脸圆眼带着和善的笑容。看到顾珏在，她非诧异：“小顾怎么没回家吃饭？”
顾家是族中大户，住的地方开车过不去，需得步行往山林更深处才能到。他在这里停留显然不太正常。
顾珏笑道：“我带了几个朋友来做客，闻到您家的饭香味儿过来看看。”说着就问妇人讨要新做的饭菜。
妇人哈哈大笑：“你小时候就爱吃我做的菜！”当即用个大海碗盛了满满当当的菜，让顾珏带回家吃。
谁都不肯帮顾珏拿着。他只能认命地抱在自己怀里哼哧哼哧往里走。
“附近哪里有小孩子吗？”林琅问。
顾珏觉得怀里的大海碗又烫又重，停下来喘了口气：“小孩子？”
“对。”夷寻应道：“刚刚的幻像，或许是有人发出的求救信号。”
那些幻像没有实质的攻击性，却故意做得可怖瘆人，显然是要刻意吸引注意力。而且从那煮饭的中年妇人来看，她并不能瞧见刚才那些幻像。可见幻像是专门给他们这几个刚刚回来的人弄的。
既然目的是要求救，幻像里一定留下了能够找到对方的暗号。
比如，刚开始时的婴孩哭声。
林琅努力回想着之前的种种声响，思索着说：“应该那里有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有年纪很大了的凶狗。”尖啸像什么？
“还有至少一只狼。”沈欧亚在旁边补充道。
顾珏努力考虑着，最后喃喃道：“不会吧。”
“怎么？”
“我怎么觉得你们说的有点像是族长家。”
族长樊青暮，家在距离顾家四十多分钟远的另一个山上。从这里过去，要走大概一个小时。
樊家现在有个刚出生二三十天的婴孩，家中老狗是族长多年前养的，现在已经年老。另樊家旁边有狼群时常经过，那边常有狼啸声传出。
林琅听后和夷寻应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发出信号的是巫女玉静，那么此时此刻基本上已经确定是她了。
因为和青族内，只有巫女，在发出讯号时有能力可以避开族长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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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趁着天还没全黑，尽快过去找她，还是说等天黑彻底了再找人？”
一行人一起往里面走着的时候，林琅征询身边几个人的意见。
夷寻应道：“晚上吧。”
“我觉得还是早点的好。”沈欧亚说。
顾珏表示遵从他们几个人的决定。
“那就晚上。”林琅说：“也好看清楚到底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守着。”
如果真有鬼鬼怪怪在看守玉静，白天不一定能够察觉。晚上更加方便行事。
顾珏端了大海碗一段时间后终于受不住了。他可不乐意端着这东西越过山头去樊家，于是在经过自家的时候，直接把东西给了门口家丁，又两手空空地跟着林琅他们往樊家去。
在他对着家丁千叮咛万嘱咐的时候，林琅百无聊赖地在门口踢着石子儿玩。
“嘿。”沈欧亚轻声唤她。等她抬头看过去了，沈欧亚朝旁边扬扬下巴，“你看。”所指的方向赫然就是夷寻应。
自从进入到和青族深处，夷寻应就一直保持着异样的沉默。
此时此刻，他正立在顾家门口，盯着门槛仔仔细细地看，半点也不理会别的事情。
林琅觉得这样的夷寻应有些陌生。
不过，她心底深处莫名就觉得，褪去了平时嘻嘻哈哈的状态，这般孤独而立的身影，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第33章 第 33 章
林琅默默地收回视线。
“你不去看看他？”沈欧亚奇道。
“不去了。”林琅继续低头踢着石子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夷寻应非常熟悉, 好像认识了千万年似的。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和他很陌生, 近乎于刚刚认识的点头之交。
而且夷寻应看着她的时候, 经常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像是在透过她回忆什么。
这些种种都是她无法掌控的。她并不知道两人间到底是怎么了，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很不好过。
沈欧亚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再多劝。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从顾家这里到族长家要四十多分钟的话，此刻离开差不多刚好天擦黑的时候到达。倒也合适。
顾珏收了话头, 示意大家可以离开。
他不笑的时候清瘦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板起来像块没有感情的石头。林琅挺奇怪, 顾珂看着那么可爱一姑娘，怎么会和这种人是兄妹。分明性格一点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