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叶罗什的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老僧,正是叶罗什。他没想到叶罗什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猛地抢上一步堵住门口,喝道:“叶…叶罗什!你要干什么!再上前,我就不客气了!”

叶罗什这回也没带禅杖,站在门前,双手叉在袖中,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微笑道:“公子手段倒也不凡,老僧得见中土英雄,此行不枉。只是公子你贤愚不分,人妖不辨,未免可惜。佛法无边,除恶务尽,公子,你闪开吧。”

先前拓跋玉儿掷出豆子,化作己形,在叶罗什眼里见有人竟然带着乔岱娘和乔老逃走,情急之下立刻追去。这几颗豆子是张烈当初从雷曹龙氏一族中得来的,便是叶罗什佛法精深,生具慧眼,一时间也看不破,结果上了个大当,让他们逃走。待叶罗什发觉自己追的竟是几粒豆子,上了个大当。这时江都留守王世充已带着随从来到寒音寺,本来是要看叶罗什法师大展神通,降妖伏魔的,谁知寒音寺里竟连先前捉到的两个妖物都逃走了。纵然王世充对叶罗什极为尊崇,见此情形也有不悦之色。叶罗什自出道以来,还是头一次栽这般大一个跟头,虽是有道高僧,但这一点嗔念仍然未能尽除,一气之下,便不惜损耗元气,以舍利塔追踪陈靖仇一行人的下落。这舍利塔是他以密教秘法炼成的,只是不能以之追寻妖物下落,但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是常人,便被他寻到。他自觉失了一次手,连师弟都不曾告诉,孤身前来,要以一人之力以竟全功。到得此间,见不但先前那树妖在此,另外还有一个也在,定然便是江都的第三个妖物。这回江都妖物一扫而空,他不禁有些得意。但知道这少年虽然修为不及自己,倒也不容易对付,因此谈吐虽然温和,却已下了出杀招的决心。

陈靖仇见他定不肯罢手,心里暗暗叫苦。如果小雪也在这儿,三人布成三才阵应能抵挡一阵,陆仲恺与乔岱娘也能趁机逃走,现在却怎生是好?他心里不住转着念头,叶罗什却已缓步上前。他身材虽然矮小,但气度非凡,走上前来,一领袈裟纹丝不动,陈靖仇恍惚中似觉泰山压顶,叶罗什上前一步,他身上的压力便要重一分,咬了咬牙,喝道:“大和尚,你枉称高僧,本当慈悲为怀,为什么如此不辨善恶!”

叶罗什道:“善哉。顺理为善,违理为恶,一切众生识始起一想住于缘,顺第一义谛起名善,背第一义谛起名恶。人有善果,妖有恶因,公子你才是不辨善恶,待老僧以阿毗遮噜迦法与你一喝!”

陈靖仇学的鬼谷秘术乃是道家,他对佛门实是一知半解,哪及得上叶罗什佛法精深,辩才无碍。佛门有显密二宗,显宗不修神通,密宗中却有扇底迦、补瑟迦、阿毗遮噜迦三法,扇底迦是息灾法,补瑟迦是增益富贵法,阿毗遮噜迦正是降伏法,称为缚一切万物使不自在。在叶罗什看来,妖便是妖,除恶务尽,那就是大慈悲。陈靖仇也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见说也说不过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左手捻个诀在剑身上一抹,心道:“紫烟罗这种障眼法已经没用了,只能以驭剑术和他硬拼,不知行不行?”

他的手指刚抹到剑上,叶罗什的袈裟忽地一抖,右手从袖中伸出,掌中托着一尊小小的黄金舍利塔,喝道:“囊谟罗怛曩怛罗夜也曩莽室战拿嚩日罗簸儜曳莽诃药乞沙细囊钵多曳!”

这是金刚军荼利真言。他这尊黄金舍利塔是费毕生之功修成的秘宝,向不轻用,一旦动用,妖属被收入塔中,便永世不得超生。陈靖仇只觉在空中的飞剑霎时如陷泥沼,竟有被这舍利塔吸入之势,依稀便是当时和墨砚农相斗,飞剑险些被他收去的情形,只是叶罗什舍利塔的吸力远较墨砚农的风火旗门为大,情急之下,向乾门吐出一口气,将长剑收回掌中。收是收回了,可是这长剑在手中却似重了好几倍,几乎不像是平常用惯的那把剑了,心中又惊又惧。

叶罗什见金刚军荼利真言居然没能收了这少年的飞剑,倒也微微有点惊叹,心道:“这少年的术法倒也了得。”他厉声喝道:“公子,你再执迷不悟,与魔道同流合污,就别怪老僧无情!”

陈靖仇恨恨地道:“大和尚,你什么时候有过情了,吃我一剑!”

驭剑术无用,但他仍不肯死心,唯有以剑术对抗。他的功力已较当初大进,虽然每上前一步便觉压力陡增,但奋勇直前,连上三步,已迫到了叶罗什跟前。叶罗什掌中仍然托着那尊黄金舍利塔,毫不动容,眼看陈靖仇的长剑已到他的前心,叶罗什身上的袈裟忽然无风自动,手中的黄金舍利塔亦随之毫光一现。陈靖仇如当头打来一棒,正中顶心,眼前亦是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本来一往无前的去势随之一挫,人已“蹬蹬蹬”倒退了四步。他进三步,退四步,都要退回门里了,拓跋玉儿见他岌岌可危,依然死战不退,心下大急,拔刀上前,一掌托住陈靖仇后心,正待和他一块儿并肩齐上,乔岱娘却已站了起来,闪到门边,扶住门框道:“大师,你是要收服我吧?请不要难为陈公子了。”

陈靖仇甫一站定,左手已捻了个诀,在身前上下左右一划,飞快地布下玉女反闭诀。玉女反闭诀纯守不攻,但他也知道挡不了叶罗什多久,见乔岱娘出来,惊道:“乔姑娘,你…”

乔岱娘道:“陈公子,您的大仁大义,岱娘永记在心,还请您不要多管此事。大和尚,我爷爷不是妖属,请你放过他吧。”

叶罗什听她说“爷爷”,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异样,但脸上随即又浮上了一片阴云,叹道:“这也是姑娘的一点孝心,老僧本当成全你。但令祖身上妖气比先前更重,老僧收了他,实是成全了他。”

他举起了手中的舍利塔,陆仲恺见势不妙,大惊失色,顾不得害怕,猛地抢过来,厉声喝道:“老秃…和尚!你真没有半点人情味吗?”他虽是妖属,但向来温文尔雅,口不出恶言,情急之下虽然想骂叶罗什一句,但“老秃驴”三字仍是说不出口,双腿也不住发颤。

叶罗什本在一步步上前,听他这般说,却站住了,看了看陆仲恺和乔岱娘道:“你们两个小妖,倒也伶牙俐齿。只是你可知本性难移这话吗?”

陈靖仇道:“什么本性难移?”

叶罗什叹道:“五十多年前,老僧尚在幼年。我一家世居上天竺,祖父为优婆塞,向怀慈悲心,平时连门都不大出,恐伤蝼蚁性命。家父和家母虽不曾出家,亦虔心礼佛。祖父时常跟我说,世上万物,不论圆颅方趾,披毛带角,鸟兽虫鱼,都是无贵无贱,众生平等。”

陈靖仇听他说什么“无贵无贱,众生平等”,倒觉得大得我心,喝道:“大和尚,你也知道众生平等,为何还要如此无情?”

叶罗什道:“公子,你可知我祖父是怎么死的吗?有一次,当地太守出巡狩猎,手下武士封山驱赶飞禽走兽。祖父觉得此举不仁,亦知进谏无用,便闭门不出。就在这时,有只狐妖走投无路之下,向祖父叩首乞命。祖父动了恻隐之心,救下此妖,哪知这妖物甫脱大难,便凶相毕露,将我满门杀害,唯老僧一人死里逃生。”

陈靖仇没想到叶罗什竟还有这等身世,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对妖属如此痛恨,不分青红皂白都要将妖属除尽,心道:“师父不也是这样吗?师父说隋人本是胡虏之属,他们灭了大陈,因此胡人都是我华夏子民的死敌。可胡人中一样有好有坏,就和妖属中有好有坏一样。”他本来对叶罗什痛恨至极,但现在越来越觉得这老僧和师父有点相似,不禁对他的敌意减弱了几分。叶罗什似乎猜到了陈靖仇的想法,向陈靖仇道:“公子,你不是妖属,身上亦未沾妖气,便请退下吧,老僧无意与公子为敌。”

乔岱娘见他仍然不肯放过乔老,心中凄恸。她的道行虽较陆仲恺为高,但本来就从不与人争斗,又分了一半杏髓给乔老,现在能保持人形都已勉为其难。绝望之下,眼前一黑,连站都站不住了。拓跋玉儿忙扶住她,叫道:“乔姐姐!”心里却也茫然。张烈给她的逃命法宝已经用掉了,她也知道就算与陈靖仇联手,亦不是叶罗什的对手。她见陆仲恺站在乔岱娘身边,一张脸又青又白,低声道:“陆公子,你懂三才阵吗?”

陆仲恺一怔道:“是什么?”

拓跋玉儿是张烈教的本事。她记得姐夫说过,这三才阵是道家一脉,后来见陈靖仇和小雪都会,只觉道家一派应该都会。陆仲恺先前说自己亦是修道之人,谁知他连听都不曾听过。她叹道:“你不也修道吗?怎么不会三才阵!要是你也会,我们三个人就能布阵挡住这臭和尚了。”

陆仲恺苦着脸道:“师父只教我卜算医道,另外就是写字画画,可没教我打架!”他还待说,忽然顿了顿,又道,“玉儿姑娘,你等等!”说罢,转身便向里屋逃去。

第二十五章 六道圆轮

拓跋玉儿没想到陆仲恺居然会逃走,不由一怔。依她的脾气便要破口大骂,却见陆仲恺才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副得意模样,低声道:“玉儿姑娘,你快和岱娘到屋里来!”

拓跋玉儿见他方才还是一脸惊慌失措,现在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诧道:“陆公子,你不怕那大和尚了?”

陆仲恺抓了抓头道:“当然不怕!”

拓跋玉儿心道:“你说得嘴响,只怕腿还是软的。”但方才他动若脱兔,跑得还当真快,不像是腿软了的模样,正要再问,陆仲恺已急道:“陈兄,快进屋来!”

陈靖仇此时还在苦苦支撑。玉女反闭诀有个长长的名称,叫“天门地户金关玉格玉女反闭诀”,陈靖仇出天门,入地户,闭金关,乘玉格,但只觉叶罗什的身影越来越大,压力也越来越重,直如泰山压顶,只怕要将自己压个粉身碎骨,正在苦不堪言,听得身后陆仲恺的声音,他连头都没转,倒着一跃便跳进了门里。只是玉女反闭诀自己必要踏稳生门,一旦错位,布下的术法自然化作乌有,他跳进门里,才回过神来,暗暗叫苦,叫道:“糟了!”叶罗什正在全力迫上,自己本来就已经经快要挡不住了,再这样自乱阵脚,岂不是一溃千里?虽在门里,可这扇薄薄的门板又怎么挡得住叶罗什?但事已至此,无法可想,他将长剑横在身前,只盼着能再顶住他片刻。哪知他的剑还没举起来,却是“砰”一声,木板门一下掩上,门外的叶罗什厉喝一声,手中舍利塔陡然放光,连整座屋子都似颤了颤,可他的人影却似更远了好几步,看来玉女反闭诀虽然被破,但这木屋又被布下了另一重厉害的结界,竟连叶罗什都攻不破。

这是怎么回事?陈靖仇不由一怔。陆仲恺对叶罗什怕得跟老鼠见猫似的,乔岱娘被他捉走都不敢去救人,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手段。陈靖仇看了看陆仲恺,却见陆仲恺抹了抹额头冷汗,干笑了笑道:“还好还好。陈兄,这和尚一时半刻进不来了。”

陈靖仇道:“陆兄,你有这本事,为什么先前不用出来?”

他心里也当真有点着恼。方才自己舍命抵挡叶罗什,那时陆仲恺若能出手,自己也不必如此辛苦了。陆仲恺咧了咧嘴,苦笑道:“我哪有这本事,是师父…师父他以前布下的。”

陈靖仇道:“你师父?”

陆仲恺本就说要等他师父,但方才背着乔老到这小宅子时,自己问起陆仲恺有没有等到师父,陆仲恺却没说,没想到他师父还在这儿布下了这结界之术,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一命。只是单单这一个结界怕也挡不住叶罗什,陈靖仇皱起眉头道:“你这屋子有后门吗?”

陆仲恺摇了摇头道:“这六道…这法术是师父逆转用来的,其实是将自己困在里面,就算有后门也走不了。”

他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凛,神情恍惚。陈靖仇没想到他这时还要走神,急道:“难道就在这儿坐以待毙吗?”

陆仲恺忽地一笑道:“当然不会。陈兄,你放心吧,师父还教过我不少本事呢。”

以陆仲恺自己的本事,根本不能和人放对,若是到叶罗什跟前,一个照面都走不了就要被他生擒活捉,陈靖仇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吹牛,心想他师父擅长的亦是些卜算医术,只怕还比不上自己,倒是有这等厉害的结界法术,只怕还真有些出奇制胜的本事,便道:“怎么办?”

陆仲恺正待说话,屋子忽地一震,简直和地震一般,这木屋上下发出了一阵“吱吱”的响声,似乎马上就要垮掉。陆仲恺本来已经信心十足,此时脸色又是一灰,缩了缩脖子喃喃道:“这臭和尚,还真是厉害!”

叶罗什的厉害,陈靖仇比陆仲恺更有体会。他急道:“别说这些了,快说有什么法子。”

陆仲恺道:“陈兄,你是道门中人,那懂不懂六十四卦方位?”

后天六十四卦乃是道家根本,陈靖仇的鬼谷秘术亦不例外,他道:“我当然懂,只是玉儿姐姐她…”

陆仲恺道:“你懂就行了。你懂六十四卦方位,那也一定知道三奇了?”

三奇是奇门遁甲中的一个说法,即是指乙、丙、丁。乙丙丁这三奇也是奇门遁甲的总纲,而奇门遁甲传说正是战国时鬼谷子所创。陈靖仇是鬼谷门下,这些是熟而又熟,他道:“我当然知道。做什么?”

陆仲恺听他都懂,脸上登时露出霁色,笑道:“成了!师父说过,这阵势也是可以发动的,我本事不济,驱动不了阵势,但你既然全懂,那就好办了。反正精微处你也不用多管,只消听我说的踩准方位即可。入同人,经革位,至噬嗑。”

陈靖仇听他说了三个卦名,心头一亮,忖道:“原来和师伯当初在雷夏泽以榆树林布下的七反遁甲阵一样。”在雷夏泽,他凭借七反遁甲阵将功力高过自己的墨砚农困住,眼前这阵势看来还在七反遁甲阵之上,说不定还真能击退叶罗什。他脚下一错,已踏上同人位,向右横出一步,又向右后退一步,经革位踏上噬嗑位。这些步法与他鬼谷秘术中的禹罡步法大同小异,他边走边想道:“陆兄的师父果然也是道门中人,可他为什么教出的陆兄本事这等糟糕?”

他一踏上噬嗑位,却听陆仲恺嘿嘿一笑道:“行了,噬肤,灭鼻,叫你这臭和尚两官失灵,还能再凶否?再来,踏震位,经益位,经家人,站稳中孚,叫你动弹不得!”

陈靖仇听他说了这一串,心道:“原来这是困住敌人的六识,因此制敌,天底下还有这等厉害的法术!”

所谓六识,即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也就是视、听、嗅、味、行、思这六种官能。这一门法术名谓六道圆轮大法,威力极大,一旦使出,陷入阵中的敌人六识逐步丧失,最后便如泥塑、木雕一般,再无还手之力。陆仲恺虽然根本不懂这门法术,但现炒现卖,在窗口一边指挥陈靖仇踏位施法,一边看着外面的叶罗什。叶罗什方才还在以金刚大力猛扑,但陈靖仇一踏上噬嗑位,外面的叶罗什便是一怔。噬嗑本来就是吃的意思,六二卦谓:“噬肤,灭鼻,无咎。”陈靖仇踏上此位,叶罗什便觉口鼻中空空一片,无味无臭。这嗅味两官还是无关紧要,但叶罗什亦已猜到定是对手在施法。他对陈靖仇的本领本来了然于胸,却没想到他退入屋中后,守得更加严整,而且居然还能以此无色无相的手段反击,他既是意外,又不禁有点忐忑。待陈靖仇踏上中孚位,中孚六四卦有云:“月几望,马匹亡,无咎。”叶罗什便觉双腿一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竟有抬不起来之势。叶罗什对密宗秘法精研极深,来到中原之后,也对中原道术有所涉猎,但这六道圆轮大法却是道门至高法术,他连听也没听说过,一时失察,竟着了道。本来他这时退却尚可无虞,可叶罗什修行时勇猛精进,与人对敌时也一往无前,哪肯在大占上风之际灰溜溜地退走?他左手在胸前忽然连拍数下,又大踏步走上前来。陆仲恺见叶罗什仍能走动,显然未能封住他的行动,急道:“归妹、暌、离,再踏噬嗑!屡校灭趾,叫你不良于行!”

噬嗑卦的初九爻辞为“屡校灭趾,无咎”。陈靖仇依言再次踏入噬嗑位,心道:“陆兄的本事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他只消让我变换方位就能发动阵势,只怕还当真深不可测。”拓跋玉儿见陆仲恺说出的话自己根本一字都听不懂,而陈靖仇只在左走右走,外面叶罗什的攻势就化为乌有,大感好奇,小声道:“乔姐姐,陆公子的本事原来这么大!”

乔岱娘也看得诧异,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她和陆仲恺相识已久,只知他懂些医术和卜算,另外就是写几个字,画两笔画,却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等厉害法术,居然能将这叶罗什耍得团团转。

陈靖仇第二次踏上噬嗑位,叶罗什便觉脚下似踩入了一团泥泞之中,居然举步维艰,脚都几乎抬不起来。他心头一动,忖道:“这小妖的妖术好生厉害,我再这样任由他施展,只怕会在妖术中越陷越深。”他的修为比陈靖仇和陆仲恺加起来都要高得多,虽然不懂这六道圆轮大法,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处处掣肘,味嗅两官都被封住,连行动也已受阻,但马上就想出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对策,盘脚坐下,将黄金舍利塔放在身前,右脚放在左腿上,左脚再放在右腿上,结成了降魔坐,双手当心合掌,两手的食指中间指节横跓,两手大拇指压在食指上,结成了大日如来剑印,口中诵道:“娜莫三满多母驮南恶尾罗吽欠。”

陆仲恺见叶罗什坐了下来,也不知他要做什么。陈靖仇听得叶罗什的咒声传来,陆仲恺却不再指点方位,问道:“陆兄,怎么样了?”陆仲恺却似听而不闻,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陈靖仇又问了一声,陆仲恺才“啊”了一声,道:“入鼎位,过未济,转解位,踏涣位。”

陈靖仇依言变换身形,心道:“不知那大和尚又吃了什么苦头。”但叶罗什的咒声依然未断,仍在重复念诵,他心道:“这和尚虽然杀不进来,可是在此纠缠不休也不好办。不知他会不会有帮手前来。”他踏入涣位,见陆仲恺又是恍惚出神,半晌不语,急道:“陆兄,你有什么厉害法门,一并使出来吧。”

陆仲恺扭过头道:“我…”他还没说出什么来,外面的叶罗什却是突然一声暴喝,人已立起,右手托住黄金舍利塔,大踏步又上前一步。陆仲恺脸色忽地一变,急道:“坎!蹇!艮!”

他说得急,三字连成一片,陈靖仇一时间还没听清,到了坎位,问道:“坎位后是蹇还是渐?”

蹇和渐位两邻,直走是蹇位,斜走是渐位,两字发音还甚是相似,陆仲恺说得急了,发言都有点变形,陈靖仇便听不清楚。陆仲恺叫道:“是蹇!是…”他还要再喊,那扇木门却是“砰”一声,似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推开,门外赫然便站着手托黄金舍利塔的叶罗什。

木门一开,六道圆轮大法便已被破。这六道圆轮大法其实要四个绝顶好手发动,方能天衣无缝,陈靖仇驱动这阵势本来就有点勉强,何况他根本不懂,全是陆仲恺现炒现卖地指点,发挥出的威力只有小半,叶罗什的大日如来剑印真言诵过八遍,真气贯注全身,被封诸识已然尽数解开。他以无形气劲一下击开木门,见屋里诸人都在,一个都未曾逃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朗声道:“善哉。”将手中的黄金舍利塔举了起来。

眼前这两个妖物本领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何况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相助,居然从寒音寺脱身,到这里也坚持了这许久,但最终还是技穷。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两个并非妖物,叶罗什本来并不想向他二人下死手,但这两个少年和妖物同流合污,那就说不得了,黄金舍利塔下,一概化去。

他一举起黄金舍利塔,这尊小塔便放出毫光。陈靖仇只觉周遭异样,心知不妙,但这时候叶罗什已经侵入屋里,己方已入绝境,只能作困兽之斗。他正待拔剑,却觉眼前忽地一暗,四肢百骸似在一刹那间被灌注了铁水,铸得死死的,连动弹一下小指头都不成。

这是叶罗什的法术吗?他想着。在一瞬间,他看见面前叶罗什的眼里也现出惊异之色。

难道不是叶罗什在施术?

陈靖仇一怔。但不等他回过神来,忽然有一个人影直闪过来,天山遯,泽山咸,火山旅,雷山小过,风山渐,水山蹇,一连六步,连踏艮宫六卦,直入艮位。一到艮位,这人影忽地一闪,便已冲出门外,到了叶罗什身前,五指连点,一下封住了叶罗什七处穴位。

一制住叶罗什,这人影又是一闪,已向门外急闪而出。待这人影消失,陈靖仇才觉得周身忽然一松,本来浑身似被绑得死死的,现在又活动自如。他看了看双手,一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仲恺却已冲出了门去,叫道:“师父!师父!”但他叫得虽响,方才那人却已无影无踪,哪里还找得到人。

陈靖仇追了出来,叫道:“陆兄,方才那人是你师父?”

此番变起突然,本来觉得已难逃一劫,谁知突然间胜负易手,刚才还稳操胜券的叶罗什眨眼间就被制住,这胜利来得既突然,又意外,他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强援。陆仲恺转过头,一脸沮丧:“是啊。”

“那你师父为什么不明说?”

陆仲恺抓了抓头,颓然道:“师父本来根本不想管我的事,而且他一个人也发动不了这六道圆轮大法,后来才答应让你协助。唉。”

陈靖仇恍然大悟,心道:“原来陆仲恺的师父自恃身份,本来不想出手,后来才改了主意。怪不得陆兄突然有这么大本事,原来是我和他师父两人合力才发动这阵势。”

他猜得一点不错。陆仲恺的师父虽然收了陆仲恺为徒,却也觉得陆仲恺是妖属,怕他将来胡作非为,所以从不教他有攻击力的法术,而且也并不想牵涉到此事中。一方面因为陆仲恺和乔岱娘皆非人类,二来叶罗什的本领也让他大为忌惮,现在他只是一人在此,并无必胜把握。但师徒之间到底也有香火之情,待看到乔岱娘不惜失却一半真元也要救乔老,终于答应出手。只是叶罗什的本领着实厉害,而靠陆仲恺现炒现卖指点陈靖仇发动的这六道圆轮大法亦只能发挥一小半威力,仍然挡不住叶罗什,竟被叶罗什攻破阵势杀进门来。此时陆仲恺的师父才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叶罗什。其实以真实本领,他与叶罗什亦在伯仲之间,只是叶罗什先入为主,只道屋中只有二妖二人,哪曾想到有个能与自己匹敌的大高手一直隐忍不发,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一时大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被制住。但陆仲恺的师父虽然出手,却也觉得既靠别人相助,又是以诈术取胜,实是胜之不武,不愿再和旁人照面,因此制住了叶罗什后马上就走。

陆仲恺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看着僵立在一侧的叶罗什,更是恼怒,骂道:“老秃…和尚,这回你落到我手上了,看你还敢逞凶!”

叶罗什不依不饶,差点要把自己和乔岱娘,连同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一起收入黄金舍利塔中,陆仲恺对他实是恨得牙都痒了。他在身边摸来摸去,也摸不到什么武器,转身进屋,从桌上抓起了那把药剪,便向叶罗什走来。陈靖仇见他气势汹汹,问道:“陆兄,你要做什么?”

陆仲恺道:“这和尚差点把我们都杀了,不除掉他,后患无穷!”他发了个狠,拿着剪刀便要向叶罗什心口扎去。陈靖仇见他手法拙劣,只怕平生以来还真是第一次用剪刀扎人,虽觉叶罗什刚才确是差点儿连自己和拓跋玉儿都收了,但这样伤人实是不好,正待要劝,却见陆仲恺的手却递不出去,那把剪刀也直发颤,扭过头道:“陈兄,我真没办法杀人,还是你来吧。”

陈靖仇心道你不敢杀人,怎么要我杀?就算叶罗什要把自己也收入塔中,可是在陈靖仇心中,这老僧的影子已隐隐与师父相似,他犹豫道:“这个…杀人总不好吧…”

这时乔岱娘已走出门来,急急道:“仲恺,别伤这位大师。”她将一半杏髓都给了乔老,此时从屋中走出来都有些气喘吁吁,若不是拓跋玉儿扶着,只怕站都站不住。陆仲恺见她这样,更是心疼,忙过来道:“岱娘,你不要伤这大和尚吗?”

乔岱娘点了点头,低声道:“大师不过执拗了些。仲恺,你以前不是说,就算是妖属,与人为善,便是修行之本?大师现在已被你师父制住,那就够了,我们趁这时候离开便是,别再伤他。”

陆仲恺说得虽凶,其实他哪有胆子杀人?何况对乔岱娘言无不从,连连点头称是。依拓跋玉儿原来的意思,这凶和尚实该一刀斩了,一了百了,但她和陈靖仇相处已久,现在阿仇和陆仲恺、乔岱娘两人都说不要杀他,她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陆公子,你师父制住了这和尚,他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陆仲恺道:“我师父用的是定身术,若无解救,三天之内他是动弹不了的。”

乔岱娘惊道:“三天?那岂不是要将这大师饿死了!仲恺,你能不能让他早点恢复?反正我们雇辆车,有几个时辰也就能离开江都了。”

本来陆仲恺想饿这老秃和尚三天三夜,饿他个半死不活,也算出胸中一口恶气,可乔岱娘这般说,他也不好违背,点点头道:“我虽然不会定身术,不过师父教过我针灸解穴法,就饿他一天一夜吧。”说着,从怀里摸出那盒金针来,在叶罗什前心后背扎上了三根针。陈靖仇见他拿剪子扎人时抖个不停,扎针时却又准又稳,轻灵快捷,赞道:“陆兄,你这金针之术当真了得。”

陆仲恺被他一赞,骨头都轻了,笑道:“当然,师父都说我别个学不成样,金针卜算,却有他七分本事。陈兄,你身上酸不酸?要不要我给你扎一针?”

陈靖仇见他拿了根金针跃跃欲试,恨不得给自己扎个十七八针显显本事,忙道:“不必了。”他心中一动,又道,“对了,你的卜算之术也很高明吗?能不能帮我算算?”

陆仲恺道:“你要算什么?我别的不行,算失物,那是十拿九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