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我休息。”

她被安排坐在了恩平这一桌,一眼望去,对面的男子一件白色的衬衣,目光中荡漾出难以言说的情绪,密密的目光沉淀在自己身上,却终于展眉一笑——君莫心跳猛地失去节律,只能报以微笑,随即低头吃了一口凉菜。韩自扬的左手边坐着费欣然——研发部新晋的副总监,刚从国外回来,下午便向韩自扬汇报海外市场的技术动态,顺道留他一起晚餐。

君莫忍不住抬眼偷偷去那个陌生的男子——他的身上,那样熟悉的气质,她许久未见的、贪恋如斯的——终于还是回过神来,镇定的告诉自己:那不是他。

身边恩平忍不住哼了一声:“你看许优。”

许优自然在这种场合八面玲珑,正在对费欣然敬酒。费欣然素日里也只是专注研发,又不谙酒道,连连被灌了好几杯酒,对着许优脸已微红——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为了别的。南岱多的是美女,瑞明亦多青年精英,想必这一顿饭能促成不少好事。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浑然没有注意到原来身边的位子早已乱了次序,人人交叉往来的互相敬酒说笑,这一桌上,似乎只有两个人岿然不动,各怀心事。

马初景挤到了君莫身边:“来,李经理,干一杯。”

她微笑的饮下一杯啤酒,不动声色的轻声说:“我去下洗手间。”起身的时候倒是瞥到恩平略带情绪的一杯杯喝着酒,眼神飘忽。她只以为恩平工作中心情不好,也不以为意。

站在门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想回去,似乎凉爽的空气一下子带去了脸上发烫的温热感。等到再回去的时候,费欣然和许优已经占据了自己和马初景的位子,她眯起眼睛打量周围,懊恼得发现唯一空出的位子不过就是韩自扬旁边。真想一走了之——可是他的目光明明就扫到了自己,带着一抹兴味的挑起了眉梢——只能慢慢走过去,尽量自然的坐下。她想,那一日自己带了脾气对他说话他是知道的。也不敢看他的目光,只是直直的坐着。

很奇怪,周围明明那么热闹,可是为什么似乎这里只有两个人沉默而寂静的空间,谁都无意去打破。君莫只能不自在的对他笑笑,试图找话说:“韩总怎么吃这么少?”

韩自扬略带诧异,似乎在微微忍着笑:“我吃得少?你进来到现在只吃了不到十口吧?”

“是么?”她也只能笑笑,重归寂寞。

“李经理,我想对那天早上的行为作出解释。”耳边的声音温和而沉着,迫得君莫对上他的双眸,而韩自扬,亦像是准备充足,缓缓而道:“那一日早上我的处境尴尬,你知道,廖小姐和我……”他想了一想,“不适合独处,所以,我追上你说了几句话。”他说得含蓄,君莫亦不想了解“不适合独处”的原因,只是微微一笑。

她在小心掩饰,韩自扬还是看出了一丝的不以为然——她当然不以为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会少么?好吧,就算自己接受这样的解释,没有什么差别,只是那样子光彩夺目的两个人的纠葛,她全然无意纠缠其中。

他却还是温煦的笑:“我的态度略过急躁了些,只是和心情有关。”——这是很明白的告诉她,只是因为她在而已,不是因为她是李君莫。

君莫松下一口气,很是谢谢他的解释——于是真心实意地流露出了笑容,灿烂甚似屋顶那盏耀眼的水晶灯。

韩自扬也是松一口气,他自问并没有骗她,只是却不得不这样向她解释。她这样子将自己保护起来,似乎也在逼他,不得不这样子重新处理两人的关系。

欧蕾咖啡(new)

报纸,面包,摩卡壶。双手合围住极大的杯身,一整日的温暖,从清晨那一杯咖啡色液体开始。日日如此。

“你处理完香港那人的投诉了?”恩平敲敲君莫的桌子,后者恹恹的趴在桌子上,食欲不振的样子。

“不光是香港人,那个东北大叔和上海小姐,还有瑞明产品推广的报告书。”君莫冷冷的说,“你跑来到底干吗?”

恩平讪讪的笑:“你效率极高无比啊!”

“心情不好。”君莫不耐的点头,“请问,您到底有事没?”

“没有没有。”恩平吓得忘了来意,“来看看你。属于串岗行为。我走了。”

“嗯。”

“可是我还想问问你,听说你冷言相对韩总?”恩平还是忍不住,从门外探头进来问道。

何年何月的事情了?

“出去!”她狠狠地将发泄球砸向恩平,吓得恩平立马缩头遁走。

君莫叹口气,起身检起那个鸡蛋形状的发泄球——那是在夜市地摊买的。然后,再拿起那份通知《关于承办全国历史学术论坛的通知》。再翻开随附在后的人员名单——那么熟悉的名字。她真的在苦恼:还是辞职算了?

她那么想逃避的回忆,她用忙碌工作麻痹的那片精神园地,她尚未恢复的创伤——真是好笑,只是因为可能见到他——通通要功亏一篑了。讽刺的是,这一切竟然没有对错。她莫名其妙的想起一句话:尽了人事,天命亦未必归你。

日子这般浑浑噩噩的过,她尽量不去想即将到来的相遇,心中也存了份侥幸——谁说他一定会来?这次的会议上头也是极重视:“我们要两手抓——商业上抓紧瑞明这样的大客户,而承办学术会议也可以提高酒店的品位和文化嘛。”

徐总话锋一转:“李经理你是L大毕业的么?”

君莫点点头。

“咦,君莫你的简历上不是写着你也学历史的么?”人事部经理突然开口问道。

呆若木鸡的微张着嘴,李君莫立刻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被老天抛弃——她真恨自己提前休完了年假。

“你该请客了。老总把两次这么重要的接待任务交给你负责,下次经理竞聘你就有优势了。”恩平言之凿凿。

君莫掉头就走。照例的早晨抽检工作她觉得特别不顺利,以往睁只眼闭只眼的部分她下手毫不留情:五号楼的领班因为大厅顶上不显眼的蛛网而被扣了分;三号楼的更惨,监视器中站立服务晚了一分钟,立刻被狠狠地训了一顿。她往纸上刷刷的写,吓得几个惯常关系极好的同事连招呼都不敢打,只是拼命上下检查自己的衣着仪容,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向来温和的李经理居然会如此疾言厉色,然而也只有君莫自己知道自己这是色厉内荏。她以前也是这习惯——一遇不开心的事情总是爱迁怒旁人,一把火通通烧到他身上。后来终于慢慢收敛起来,现在倒好,人还没重逢,脾气又回来了。

君莫又将报告上因为早上被扣分的名单划去,重重叹口气,给几名员工发邮件,说明早晨的事情只算是警告。

不快乐时振作的秘诀是拼命工作,厌恶工作的秘诀又是加快进度——恰好是良性循环。现在全都不管用了。君莫趴在桌子上,鼻子开始发酸。电脑滴的一声,提示有新邮件。

君莫揉揉眼睛,打开。顿时愣住,那么熟悉的名字,三年了——这么长久的未曾想起,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他的样貌。可现在,清清楚楚地从脑中钻出来。

那一日,就这么坐在图书馆看书。然后一抬头,看见林撷峻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当时自己一怔,不知怎么的,就是喊不出那一声“老师你好”。他向自己一笑,一如既往得儒雅淡定,慢慢在自己身边坐下,也是静静的看书。她和他,都觉得心中平和,似乎是静谧流淌。

那时的君莫,被室友称为“朝气蓬勃的好学生”。学习认真,目标明确。该长远规划的课程,比如英语,每天都抓紧。考前可以冲刺补救的课,必定坐在最后一排,对着英语单词喃喃低诵。

寝室四人早上的签到向来由君莫一人完成。她挎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捧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杯,远远看到晨读签到的地方还只站着监督员一人,大约自己还是第一个吧。早起的时候室友还在迷迷糊糊的嘀咕:“君莫记得帮我们签到啊。”她爽快地说“晓得了”,然后匆匆忙忙的把眼镜塞回书包。她有意不带眼镜——度数本就不大深,这大冬天的出入食堂、教室,镜片上浮起的白雾让她很是郁闷,常常被别人取笑为熊猫。于是索性取下,迷迷糊糊地看世界。抓过了签到簿,君莫龙飞凤舞的连签四个名字,然后站起身子便要走。身边的男生开口问道:“同学……”

君莫甚至没扫他一眼,又怕他阻拦自己,随口应道:“早上好。”甩了甩马尾便走了。林颉峻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女生的背影,微笑低头看她所在的班级。君莫到了教室,拣了最后一排坐下,方才想起来要替同学占座。她站起来往第一排上刷刷放了五本书,想起了昨晚同学间的对话,微微摇了摇头。

“明天林老师的课谁帮我占座阿?”

“哎呀,这次又不是上个学期是全校公选,还得提前两个小时占座,小班授课总有位子坐吧?”

“你没听说阿?别的班级早打听好了,准会来旁听的。”

然后几道目光集中到君莫身上,君莫抬了抬眼镜,慢吞吞的说:“好吧,我去占。”

室友们喜笑颜开,茗文搂着她肩膀笑道:“君莫我要坐你旁边。”

“你要坐最后一排?”君莫有些诧异。

“哦,那算了。”茗文无奈的叹气,“林老师的课最后一排估计不会抢手。”

等到自己把一个单元的单词背完之后,不大的教室已经热气腾腾了,除了自己这最后几排,前边已经挤满了人头。几个女生用愤恨的眼光看着第一排正中的那五个位子,君莫心虚的低了低头。然后听到前面有人在低笑:“今天签到林老师是督导员,我前面的男生一口气签了十个名字才发现有老师看着,脚都软了。”

后面的声音君莫听不到了,她也觉得后怕,上一次有老师监督签到,抓了几个代签的典型,人人得警告。她努力回忆那个签到处的男生的长相,却始终模糊,想想还是放弃。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林颉峻进来的时候,教室嘈杂的声音顿时静了一静,然后噼噼啪啪响起了掌声。然而他一眼看到的,却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女生,低着头看书,周围空落落的便分外的显眼。

“好帅啊!”

……

君莫苦笑着抬头看着讲台上那个年轻男子,正在专注的试演PPT,她无数次对室友说:“平心而论,他真的长的很普通。”可似乎没有一个人支持自己的意见,她只能选择闭嘴。

可是连君莫也不能否认的是,他站在讲台上时从容自若的气质和儒雅温煦的声音,确实能迷倒了一大片女生。

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君莫抬了抬酸痛的脖子,这才惊了惊,身边隔了一个位子正闲闲倚着林老师,她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却听见他温和的问:“在看英语?”

君莫觉得脸上微烫。

“怎么坐这么后面?看得见那些课件么?”林颉峻问道,“还是觉得我上的不好?”

“是我习惯坐后面。”君莫也笑了。

随口聊天中,君莫终于看清了这个年轻老师,长的很是精神干净,留着短短的头发,谈吐间一如上课时的那般从容温和。

君莫甩甩头,似乎要努力抛开回忆。

她点开邮件,手在颤抖。

“我周五到,能见面么?”

还是那么的顺着她,她若不愿意,那么就不见。

君莫回:

“我去机场接你。”

短短六个字,却似耗费了所有的精力,筋疲力尽,却又带着隐隐重生的期待。

转眼便似换了一个人,她又觉得自己开始不觉疲劳般开始工作。她为论坛安排游程,联系各个学校负责人,觉得有团小火苗开始在心中复苏,暖暖的跳跃。

把恩平轰出办公室后她头次打电话去喊她吃午饭。恩平受宠若惊,一迭声说来了来了。君莫在办公楼下等她,笑眯眯的看她飞奔而来,高跟鞋的嗒嗒声整个楼可闻。“你恢复了?”恩平觑她。

“哈哈,我要见初恋了。”君莫向她不怀好意的笑。

“你骗我呢吧?”恩平表示怀疑,“这几天你到底怎么了?”

君莫拉拉她的手,指着前边:“看。”

斜前方徐总陪着韩自扬朝宴会厅走去,黑色大衣被风带起,风度翩翩。君莫和恩平不由自主地缓了缓脚步,倒是徐总停下脚步向俩人招手。

恩平在君莫耳边低语:“真想和帅哥共进午餐。”

“你们两个过来。”徐总打招呼说,“都不陌生了,徐总刚从国外回来,中午一起吃饭。”

君莫微笑比着口型:“梦想成真啦!”她略略偏头去看走在前方的韩自扬,微笑着正与徐总交谈。那种感觉,君莫暗暗的想,真的是完美无缺、滴水不漏——虽然年轻,却只见沉稳,恰到好处的对答只让人觉得无懈可击。韩自扬微微向二人点头示意,望向君莫的眼神依旧温和,却一本正经的说:“两位好。”君莫亦是按服务礼节作答,这般客套未免有些可笑,她别过头抿嘴一笑。

四人走到宴会厅前,服务小姐走上前来问道:“徐总,还是按照吩咐去莲花厅?”徐总正要点头,君莫却见韩自扬浓眉微微一踅,心念一转,当即笑道:“徐总。还是去自助吧,我们的自助也是餐饮的拳头产品啊。况且韩总这样的大忙人,也不好耽误他时间呢。”她的话语又轻又柔,简直叫人无法拒绝这般提议。

事实上君莫说得没错,韩自扬只是遇到徐总,并没有预约一起吃饭——而他向来对中国的餐桌文化很头疼。他赞同君莫的提议,笑:“我却还好,徐总才是忙人。”

徐总又怎么能听不出言外之意,忙说:“年轻人就是爱简单方便。”君莫忙布置了大厅靠落地窗的桌子,她落在最后,韩自扬便缓了缓步子。恩平敏锐的看了他一眼,对着君莫欲言又止,眼光中多了一丝暧昧。

起身去拿自助,君莫几乎皱着眉头选了半天,虽是品种琳琅,又五光十色的令人馋涎欲滴,可君莫转了半天也只是拿了一碗蛋炒饭,随手选了些蔬菜。韩自扬悄然立在她身边,轻声问道:“就吃这么少?”君莫一笑:“足够了,我正减肥着呢。”

韩自扬听了半晌不语,似笑非笑,“要胖些才好。”又似寓意深长,君莫一愣,却只见他微笑着走开。

吃饭应酬亦是常事,君莫只需坐在那里,适时微笑或者接话即可。徐总和恩平也是应酬惯了的人,这样子的交谈像极了淳厚顺滑的速溶咖啡,话语舒服的滑过咽喉,什么也没有留下——就连向来大咧的恩平也是端庄淑惠的坐着。整个世界都戴着面具,君莫抬头,无意识望向窗外,她的眼睛略有些圆,笑起来或是眯起来却总是成小月牙般——她本就长着一张娃娃脸,只能让人觉得年纪更小。韩自扬微扬眼角,她的目光向来是清澈而可以望穿的,只是她会刻意的去逃避,或是忽闪着眼神——他知道,她工作时决不会这样,她会极坦荡真诚的望着客人的眼睛,会让人觉得温暖,却让人觉得仿佛那并不是真正的她。这次她却忘了回避,韩自扬心中却是一惊,那样子的复杂情愫在能折射出水晶璀璨的眸中荡开。

“徐总,有件事还要拜托一下。我们公司的美国客人,就是住在贵酒店的鲍威尔,他本身是个历史爱好者,能不能委托找一位陪同人员,他过几日想去博物馆和这里附近的一些古迹游览。”韩自扬沉吟了一会,“只是英语好并不足够,最好能多了解一些历史方面的东西。”

徐总哈哈大笑,拍了拍一边君莫的肩膀,好似献宝一般:“不用找不用找。我们李经理就是历史专业的高材生。”——这会儿把这个记得清楚了,君莫郁闷的背过脸去。

“是么?那到时候麻烦李经理了。”韩自扬顺着徐总的话,目光亦缓缓转向她。

君莫很想说自己三年时间差不多也将大学学的完完整整的还给书本了——可是徐总这样殷切的目光,只能点头答应。

门童已经将车开至宴会厅门口,四人一起出来,韩自扬侧身将车门打开,打了招呼,径直而去。

徐总也是急急离去,日理万机的样子。恩平哧的一笑:“瞧徐总急的,准是午睡去了。”

“你别欺负老人家。”君莫有些愁眉苦脸的回应。

下班的时候,路过4号楼,君莫也认识几个瑞明的职员——正提了东西往外走,她微笑着打招呼:“来帮韩总搬东西?”

那个年轻男子也是笑了笑:“是啊。”他开了韩自扬惯常开的车,“李经理,要不要送你一程?”

君莫连忙摇头谢他,还是坐地铁去了新华书店,选了好几本旅游景点教材,她自认为还是有一个好处的,就是压力越大、时间越紧——反倒能逼得自己拼命挤出时间来。

回到家中,念念有词的坐着背单词。古怪的建筑名称,青铜器,石器时代——直到眼睛开始发直——可使放下了书,君莫又一次失眠,她失笑,觉得自己是濒死的吸毒者,一丝丝的预感到绝望即将到来,无处可逃,可却依然让她觉得充满诱惑。三年前,她不能去爱,不能去恨;三年后,她依然进退维谷——活了这么久方才明白,能分出对错的事,才是世间最简单的事。可是她在心中细细分辨得再分明,谁对谁错,又有何用?

碳烧咖啡(new)

你知道,并非烘培得越深,咖啡便越苦。当咖啡氤氲起木材的清香,再回味,舌尖绽开的味蕾,依然只是觉得苦涩。

“李经理,瑞明集团要退总裁的常住房。”君莫接到电话,接受指示要去回访重要客户。

她拨电话到韩自扬房间,这样子的公事公办最是省心。

“您在房间吗?能抽几分钟时间给我们么?”

君莫套上大衣,一头钻进寒风。她做晚没睡好,早上眼睛肿得明显,狠狠的灌了两杯黑咖啡。

地毯依然是柔软且密,尖锐的高跟鞋踩上去亦是一没而入。君莫理理衣服,站在门口按下门铃。

其实韩自扬从露台上可以看见君莫一路小跑来。陈姐的办事效率高,他想要买下的房产置办得妥妥帖帖,不日便可搬进去入住,于是替他退房——南岱得效率也高,转身便来回访。他起身回到会客室,又等了几分钟,方才听到门铃响起。他开门,君莫的鼻尖微红,大约天气太冷。厚重的呢子大衣挽在她的小臂上,及膝裙下露出的纤细小腿,带着微笑的恭谨,“韩总。”

韩自扬不自觉地微笑,请她进门。君莫觉得奇怪,这件套房依然如同尚未使用过一样,透着冰冷气息——她见过很多房间,但凡住了人,或者满地的衣服,或者一桌的零食,虽是脏乱,却不乏生气。她在沙发上坐下,对面的男子着白色衬衣,领口依旧微松。

“韩总是对我们的服务有不满么?”君莫问,她略有些忐忑,对坐的男子看起来很温和,往自己面前放了一杯温水。

“不是。我很满意。”他笑,“我退房间不会影响瑞明与酒店的合作,只是我已在这里置下房产。到底还是有个家好。”他淡淡地说。

其实君莫也知道,她只是来确认酒店和瑞明今后的合作,既然对方直截了当的表态,自己也该识相,乖乖走人。“是,可是酒店少了您这样的贵宾,还是觉得遗憾。”说着站起身来:“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她几乎坐下还没有三分钟,亦只能告辞,心知对方即使只能抽出这短短的时间,自己也应该心存感激了。

韩自扬关照下来的外国贵宾这几日一直在外考察,倒也不用着急——君莫正好腾出手来抓学术论坛的事情。

时间总是从来不会叫人等——期待也好,厌恶也好,其实它总是一点一滴的走来,从来由不得我们自己去控制和琢磨。

她这般食不知味、魂不在身的过了一天,捱到下班时间,匆匆换下工作服。出门前,门侧的落地镜,自己的身影闪过,她蓦然怔住。

那样厚实而暖绵的红色格子衬衣,是沉闷暗冷的冬日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她不由驻足,细细打量镜子中的自己。肤色依然白皙,少了脂粉的遮掩,额角俨然可以看见薄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马尾扎起黑亮的长发——她的长发工作时一直盘着,倒显得几分微卷。原来还是能那么学生气的,可是容颜依旧,时光却用不能追回了。

她在门外拦的士。车外景色飞驰,却幸好没有堵车。一路顺利来到机场。她用大衣将自己紧紧裹住,微微踮脚去看出口。当那个修长清瘦的人影出现在视线中时,君莫竟是难得的平静,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甚至没向他招手示意,她知道,他必然已经看到她了,他总是能第一个注意到她,不管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或者淹没在人海中。

她老是在下课后去他教室外等他。他上课认真,就总是要把所有的内容上完,便会拖堂几分钟,她混迹在教室外的学生中默默数着时间。教室门一打开 ,他出来时身边总是围着好些学生,还在讨论课上的问题,君莫性子急,总会撇撇嘴,可是只要他出来,他的目光却总是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她,那样的温和宠爱,又有些抱歉,总能叫她消气。

君莫好几次抱怨:“为什么问你问题的都是女生?什么居心阿?”她嚷嚷,可林颉峻却从来只是紧紧地攥住她的手,拖着她催道:“再晚点那家店可真的没位子了。”

君莫喜欢这家店,是因为在一色的北方菜馆中唯有它的糖醋里脊做的最像家乡菜。她本是南方人,吃不惯辣子,所以每次吃饭林颉峻便都点南方菜色,偶尔点些别的便一再关照服务员要少放辣椒。

君莫后来想想都觉得汗颜,这么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这么一个无辣椒不欢的人,硬是陪自己断了两年的辣椒,她就这么奢侈的,光明正大的,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他两年的宠爱。

她的第一次动心是在他的课上,那是最后一堂课,他神采飞扬的讲解完了课件,轻松的告诉学生可以自由提问。

于是有大胆的女生问“老师你有女朋友了么”。

君莫也笑,放下笔抬头看着年轻的老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笑意:“我宁愿你们叫我师兄,这节课结束后我就不是你们老师了。”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还没有。”

阳光跳跃在他白衬衣的领边,那份洒脱和笑容,那语气间不经意的笑意,一如他的年轻,他的才华横溢,君莫觉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听见身边的女生纷纷附和:“师兄,还有我们呢!”

似乎心中所有一切都复苏了,君莫习惯的笑着喊他:“喂!”林颉峻拖着旅行箱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打量她:“小丫头啊,还是这么没大没小。”

她总是喊他“喂”,是因为刚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尴尬,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可又不能再喊他老师,于是喂喂的喊惯了,他也就由得她了。

他并没有怎么变,气度里多了几分沉卓,他的目光依然融和若海,那种完全可以把自己包容的暖意。他打量她,究竟是刻意打扮成这样么?三年时光也在她面前失色,她竟似没变,他发现自己依然清清楚楚记得那一日早上,她转身离去时微晃的长发。

然而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他们坐在车上,气氛却是微妙而尴尬的,她早不像以前一般,明知他爱静,却叽叽喳喳的用各种琐事烦他。君莫何尝不是满怀心事?她缩在角落,亦是一声不吭。

原来有很多话想要诉说的时候,人还是能做到默然的。原来那些被淡忘的时光,终究不能别来无恙。

车门打开,已是繁星满天。

空气犹如强劲的薄荷,直沁入人的心肺。“去拿了房间我们就出去吃饭?”君莫看看手表问道。

一旁已经有门童接过了林颉峻的行李,殷勤的在前边领路。

林颉峻抬头打量大厅,照例的流光四溢,似乎是将这世间所有的璀璨拢聚在了这空间里,而地下的大理石晶澈的印下每个人的步伐,匆匆来往的过客而已。他皱皱眉,望向身畔的女子,她曾很喜欢一句话。

“哪堪得枕上诗书闲处好

门前风景雨来佳

独坐饮春茶”

她执著的迷信陶渊明是真的找到了桃花源,总是一次次的说等有了闲也要去碰运气;她说了以前的是理想做个小说中的吟唱诗人踏遍九州大地,就像界明城一样,可是界帅后来太惨,孤寂一生。

如今身在酒店中,看似人间最繁华的小世界——芸芸众生在这里只是熙攘来往,为着不同的目的或聚或散,如浮云般流转,却要她孤身一人笑迎这大千繁华。他很想立时停下脚步,问她心中到底快乐么。可是他不敢,这几年,自己又何曾真正的考虑过这些。如今再想来说,岂不连自己都觉得矫情虚伪?

君莫微扬眼角,见林颉峻脸色颇有些不豫,笑着拉他衣袖:“怎么啦?”还是那般孩子气,以前也是这样,只要两人微微有些不和——没惹到她的底线,她倒是会主动向他撒娇的。她从来是这么对他的,也不计较别人的目光——那一刹那,仿佛还是青涩校园中的普通情侣,自己也不过是刚刚工作的年轻老师,这样特殊的身份,只会让人觉得这份感情别有一份旖旎——从来只会让人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