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已经演到了癫狂的男主——君莫突然佩服投资方的勇气,她记得那个演员不是已经到了演父辈的年纪了么?可是和青春似鲜花怒放的女孩在一起,却是极协调的——她感叹老男人的目光,睿智和洞察世事的豁达。君莫似乎回过神来,察觉出饿了——她失笑,这是自己开始自动的愈合的信号了,那一年去酒店报道,徐总看着她大跌眼镜,居然胖得只能穿上工作制服的L号,她很不好意思——记得当时徐总意味深长的说:“还是别去前台了吧。”

香草咖啡(new)

只是贪恋温馨而萦绕齿间的云呢拿的香味——那么有欺骗性的温暖,饮在喉间,反复的却只是独属咖啡的味道。

“君莫。”

君莫手略略一松,她想:能当作没听见么?

可是车的主人已经堵住了她的去路,他下车,伸手给她:“这么多东西?我送你回去。”君莫僵在一边,她别扭的微偏过头,低声说:“不用,这里离家很近。”她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她向来性格很好,朋友也极多,刚失恋的时候人人想来安慰她——可她却是紧紧守着自己的界限,愿意议论讨论请便,只是别让自己听见。

她异常的固执,似乎成了乌龟的外壳——可是韩自扬亦是定定的立在她对面,执著的伸着手。就这么僵持了很久——君莫突然觉得累:何必又要和他僵持,何必拒绝旁人的好意?她将塑料袋递给韩自扬,说声“谢谢”。

韩自扬饶有兴趣的看着装满食物的袋子:“你自己做饭么?”君莫一笑不答。

已经是第二次坐他的车,君莫心情极差,理所当然的不愿开口——若是以往,她定然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毕竟艰难的找一个生涩的话题也总比枯坐着好。她直直看着窗外,胡思乱想——有车真是好……为什么走路10分钟就可以到的距离开了这么久……为什么车里没有自己讨厌的皮革味……为什么……他又出现在这里?

君莫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忍不住侧眼觑他,他似感应到了转头看着她。君莫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线条冷峻,不苟言笑的样子极有气势。可是,似乎记忆慢慢改变了,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温暖的看着自己?韩自扬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一手扶住额角,忍不住一笑:“闲下来了?买那么多菜是要自己做?”

君莫微微尴尬,咬唇不说话。

呵,昨天和今天,人生的两重天。

车开至楼下,韩自扬随君莫下车,替她取东西。君莫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拿。”

她的手微微一挣,哗的一声,整整一个口袋裂开——满地的东西,香皂、牙刷滚了一地。君莫觉得自己的心情突然爆炸开,莫名的兴奋和悲伤复杂在一起,她只记得自己只想怨恨而无望的发泄,她记起自己的发泄球还在办公室,她什么都不管了——不管手中的是什么东西、身边是什么人、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她狠狠地摔下手中的几个购物袋,就这么蹲在地上,开始抽泣。

韩自扬立在一边,心情复杂,终于还是看到她极脆弱的、平日小心掩藏起来的情绪——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只是想不到用这样让他无措的方式:路人纷纷侧目,俊朗的男子立在女子的身边,而她只是紧紧抱膝痛哭。

韩自扬亦是蹲下,小心拍拍她肩膀:“回家去好么?”一边递给她手绢。他看到她的眼角浸满泪,蜿蜒开在细细的纹路中。过了片刻,她似乎能自制了些,泪眼迷离的伸出手去捡掉落的东西。韩自扬握住她的手,定了一会,她的手带着泪水的潮湿,冷风中冰凉如玉。

“你先上去,我帮你提上来。”他轻轻的说,语气坚定,带着抚慰的暖意。

君莫茫然的听着他的话,站起身往楼里走去。韩自扬仰头看着她的背影,带着抽泣而微微颤抖。他忍不住叹气。

韩自扬走进屋子的时候,门大敞着——他手中提着未破的袋子,手中也是抱着大堆的东西。君莫的姿势似乎没有变过——似乎这个世界唯有自己的双膝才是依靠。她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大约是情绪略好些的缘故,没有了低泣的声音。韩自扬走到她面前蹲下,犹豫了一会,伸手扶住她双肩,有一瞬间他看着她微红的鼻尖,似乎恍惚说不出话来。君莫微微转开脸,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抹,倒一下子让韩自扬笑了出来:“饿了么?你要不要试一试我的手艺?”

下午六点左右天空已经全然墨黑一片,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君莫忙忙得想站起身,身音还带着哽咽:“那怎么行?”韩自扬笑,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这样子的亲昵猛地让君莫起了鸡皮疙瘩——他说:“你去照照镜子。”

君莫慌乱的倒退了一步,说道:“你也没吃饭么?我来打电话叫外卖吧?”

“你不是买了菜么?”韩自扬指了指地上狼藉一片,轻轻扬起嘴角,“我没有开玩笑,真的请你试试我的手艺。”

君莫微微咬住了唇,迟疑着点点头去卫生间。她自觉脑子还在混沌状态——哭累的缘故吧?她抬头,忍不住惊呼起来,终于确定自己清醒了——整张脸的妆全花了,尤其是眼睛,整个是亚运会的吉祥物。她艰难的思考:究竟什么时候画的妆,记忆被慢慢拼凑起来——她掬了一把清水,泼在脸上,觉得清明了不少。她慢慢的卸妆,似乎浑然忘了屋外还有一个人。将长发束起,整张脸都洗得清爽,隐隐透出明快气息,君莫一推开门,便是一屋子蒜爆的香气。她下意识的望向厨房,油烟机大开着——他脱了外套,里边是一件修身的米色T恤,侧影高大,熟练的在炒菜,回头看到她,笑道:“过来帮忙,把米饭煮上。”

君莫脸微微一红,却没移动脚步。她心中极不好意思,这个人刚才看到了自己几乎号啕大哭——也许在自己心中,被人见到化开的妆顶多觉得丢脸,可是内心被窥探到,却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韩自扬放下一碟热气腾腾的油爆牛肉丁,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素净的小脸因为一把扎起的长发而更显得苍白。他端起碟子,走到她面前:“你先吃?哭那么久也该饿了。”语气中有忍俊不禁。

君莫讷讷的走进厨房,淘了一把米,一边问道:“你居然会做菜么?”

他站她身边着手第二个菜,“你以为呢?以为我是豪门公子还是二世祖?”他并不是,读书时家中条件也只是小康,留学回来,早就有了一手的好厨艺,足以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只是瑞明成长起来后,工作极忙,早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本事,直到方便面将自己彻底恶心倒,终于开始记得要在饭店叫外卖,陈姐又特地在公司的餐厅中留了一名专门的厨师,才略显出这个著名企业总裁的气派来。

君莫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忍不住感叹了一下:“看上去就很好吃。”她买的是极容易做的菜色——牛肉丁、西红柿炒鸡蛋、清炒芹菜和紫菜汤。

君莫对自己的手艺的态度是客观的——有了家后小厨房的利用率十个指头也数得过来,今天是购物癖大发,脑子又糊里糊涂,才买了这么多的新鲜菜。这一点她清清楚楚地记在脑中——所以刚才哭得糊里糊涂还是不忘要叫外卖。她曾经窝在林颉峻的公寓中忙了足足一天,整个厨房仿佛遭了洗劫一般,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林颉峻将三份菜吃完——难吃就不提了,他后来整整喝了半个月的小米粥养胃。那段时间,他听到了养胃这个词,几乎要失控。回忆起来,觉得好笑,又觉得吃力——还不如这样站在了客厅,什么也不用想,静静欣赏厨房的“美色”。

小客厅的灯光远比厨房的明亮,君莫一抬头,看见韩自扬胸前点点滴滴的油渍——那是很名贵的牌子,她不好意思起来:“你的衣服……”他在低头吃饭,“没事的,干洗能洗掉。”君莫哦了一声。

默不作声的吃完了饭,君莫起身收拾碗筷,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菊花茶。他正拿着那盒影碟细细的看。“可以看这个么?”他冲她扬扬手中的盒子。

君莫愣了一下,飞快的说:“你看吧。”

等她收拾完,屋外静悄悄一片,只有电视剧的声音。她悄然立在沙发后,手扶着靠背。他大约是随意挑了一片放在机器中,女子仰头微笑看着她的良人:“你教我写名字好么?”是塞外人的缘故,她的口音略怪,王阳明执起她的手,一笔一划,长长的木棒在沙盘上刻下名字。她说:“我记住了。”目光柔媚得能滴出水来,这样的眼神,自己再熟悉不过。只是,能有人让自己看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哎,你说今天是什么事?”他大约也知道她站在身后,开口问道——那样子的语气,轻松而爽快,分明没有带给人丝毫微末的压力,“这么大了,还能哭成那样?”

君莫走到前边坐下,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初恋情人要结婚了,算不算打击人?”她撇撇嘴,尽量让自己觉得无所谓:“我也就自怜自艾一下,快成老姑娘了。”

韩自扬见她嘴角微翘,实在忍不住微笑:“这么可怜么?”她的马尾扎的有些松松垮垮了,脸庞也更加柔和——他望过去,此时她将一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视上,心中微微一动。

君莫并没有注意他低声接了个电话,转过头看他:“你还要看么?”

他收起电话,神色如常,问道:“你明天有空么?马初景让你来瑞明。”他拿起杯子抿了口水。“有些事要开始准备了,我们圣诞节有新款手机的发布会。”

君莫心中一动,迅速的抬起眼眸,真是巧——她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请假,却坚决的不想回去上班。

“好啊,我想换款手机呢,正想请马总监给我介绍下。”君莫说,“有折扣就更好了。”

韩自扬微笑,目光中似乎有着小小的纵容,他将杯子放回茶几站起身:“你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君莫起身送客,递给他大衣,顺口问道:“住得远不远?”

韩自扬微微一窒,“不远,开车挺快的。”君莫笑着对他说再见:“谢谢你做的饭。”

她关上门,猛然觉得孤单重重袭来。哭过了,身体便似虚脱,趁着还有力气,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蜷缩在床上,祈祷一夜无梦。

果然便一夜无梦,精神气爽的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给人事部打电话——经理连连说徐总已经打过了招呼,是在外办公。再打电话联系马初景。约定了时间,君莫一看足够去吃个早饭,真是觉得自己疯了——竟然因为能吃上中意的早餐的有了欢呼雀跃的感觉。她快步走进附近的永和豆浆,点了一杯淡豆浆和一份油条。

她将油条一段段的掰断,浸在奶白色液体中——豆浆会浮上浅浅一层清油。这样子的油条亦会变得松软而膨胀。她坐在靠门口的桌前,暖意从口中开始,蔓延至全身。

君莫走进瑞明的大厦,接待处的小姐看起来容光焕发,君莫站在一旁等她打电话至营销部确认预约。片刻,她挂下电话,姿态优雅的对君莫说道:“李小姐,马总监现在在总裁办公室。他说请您移步去韩总办公室。是在24楼。”

君莫道了声谢谢,走向电梯。墙面光可鉴人,君莫亦满意的看到镜中的自己是白领丽人的样子,她轻轻呵一口气,暖暖的湿润双唇。电梯才一开门,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子已经等在了出口处,“李小姐么?请跟我来。”君莫有些不舒服的点点头——她似乎觉得她的目光带着审视,隐隐有傲然的意思,心中倒觉得有意思:职场上狐假虎威的例子还真是不少。走廊甚长,冷不防一个男子的身影快步走出来,拿着手机极快的边走边说——走到君莫身边方才止住脚步,满脸堆笑:“你来了啊?我有些急事,你去韩总办公室等我一下。”

还没等君莫开口,他便匆匆跑了。倒是在前边带路的女子表情生动起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君莫。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她走到一旁秘书室的中年女子前轻声说道:“李小姐来了。”

陈姐站起来,笑着为她开门。办公室极宽敞,却装修的极简约,一色的黑白灰色调——虽然打开着中央空调,到底还是叫人觉得有些清冷。他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目光精亮,嘴角微扬:“来了么?初景去处理急事,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等吧。”

“好的。”君莫略觉局促,回头看秘书已经将门关上了,她在右手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对面橱柜上一大排各种型号的手机吸引了。韩自扬一手微微撑着下颌,见她有意离自己坐得远远的,心中好笑,也不勉强她,收敛了心神处理电邮。

君莫看看那一排风格各异的手机,又转头看看埋头办公的韩自扬,忍不住问道:“看下那些手机,不算商业机密吧?”

韩自扬抬头一笑:“请便。都是没有上市的。你喜欢哪一部就拿去。”

君莫应道:“我只是看看。”

最耀眼的莫过于中间一款白色翻盖手机,比起一般纤细小巧的女性手机来显得机身很是大方,星星点点的一粒粒水晶璀璨着光芒——恰巧在左下角拼成一棵小小的圣诞树。一旁是一条配套的手机链,亦是组成一颗精妙的星星。她恍然大悟,忍不住叹气:“圣诞节的专款么?真漂亮。”

韩自扬闻言抬头笑道:“喜欢么?拿去吧。你昨晚不是说要换手机么?”

这样子的手机定然价格不菲,君莫似乎烫手般放下,连连摇头:“谢谢了,真的不用。”韩自扬还没开口,马初景手中拿着资料推门进来,见君莫站在新品手机边,不由笑道:“喜欢我们的圣诞专款么?和施华洛世奇一起推出的,这是挣女人的钱呢。”

君莫实事求是的称赞漂亮,忍不住拿起来多看了几眼。“真是漂亮,不过在大街上用会不会被抢?”她忍不住问。

“哈,你是不是女人?反正我给我女朋友预定了一款——在大街上拿它打电话多有面子?”他装模作样的凑近君莫,“是限量的——有了钱也未必买的到。”

君莫淡淡一笑,“就这些资料么?非要我来跑一趟?就不能网上发给我?”

马初景嘿嘿一笑,却不说话,目光倒是绕过了她,转在韩自扬身上。片刻之后,才说:“我们下面去说话。”

韩自扬顿了顿,极有风度的站起来,身长玉立,道:“我就不送了。”

他们下到市场部的办公处,君莫知道马初景的办事风格,一准摆出比谁都臭的脸色来。她低头看手机资料,忍不住问:“只限量5000个手机?”

“嗯,5000个是要预定的限量版,然后开始公开发售。”他埋首在数据间,“我们明天开始正式工作好么?”

“明天?”君莫一怔,那今天要干什么?平白放了个假?她刚要起身,那一条短信又让自己愣住——总是突如其来的告诉她,他要提早回学校么?

于是马初景说了什么,她便随口应了一句好。

瑞明的高级职员餐厅人甚少,气氛却极好,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一起,轻松聊天——穿着也是随意的牛仔T恤,君莫在自己单位见惯了规整端庄的制服,倒有些大惊小怪。职员见了总裁,也只是轻松自如的打招呼“hi”。

韩自扬坐在她左手边,笑道:“吃什么?中餐还不错。”

她看看周围的人,都是吃的很方便的食物,大约是因为公司的节奏很快。“随意吧。”她看看马初景。

几份菜上来,君莫挑了一根茄汁牛柳,忍不住说:“你做的不比专业厨师差阿。”

舌头总是比脑子快,君莫意识到一旁还坐着马初景,恨不得吞了自己舌头,倒也好——话的后半句便快的叫人听不清楚。韩自扬吃惊的抬头看了一眼君莫,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马初景问了句什么,见气氛诡异,识相的住嘴。

吃完饭,马初景便匆匆道别。韩自扬手中拿着车钥匙,替她摁下行电梯:“我正好要出去,一起走吧,我送你。”他一手插着口袋,并不望向她,也无意让她拒绝。

她只能说:“我回家。”

他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

君莫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车内则是令人熟悉的默然,她竟觉得亲切起来,再无尴尬。

过了好久才觉得不对,后知后觉,她不由开口问道“这是去哪里?”

他将车停在巨大的立交桥下,听各种车声呼啸而过,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现代生活,在钢铁的世界上生活,必然需要钢铁的神经。

他不答,她亦不催,只是静静坐着,弥漫开去一种柔软,只是叫他心生怜惜。

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终于静静开口,“回去吧”。

那样的语气,却叫韩自扬一怔,终于是没了那种疏远的礼貌,只是在和朋友说话而已。韩自扬双手稳稳的握着方向盘,他太了解初恋对她的意义——她利落干脆的在城市生活,其实只是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这样子的痛苦,唯有时间才能慢慢化去。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热得发烫。

君莫恍惚的转头看他,就这样,一滴泪缓缓的滑下,缓缓的滑,有足够的时间等着让人拭去。可她终于自己抽出手擦去,撇过了头,专注细致地看窗外的景致。

“你见过他吧?那天在大厅和我一起的那个人。以前我们没在一起,是因为我们都不够勇敢。昨天我大哭一场,以为今天他一走自己就能好了——可现在,我还是难过。”君莫突然一口气说完,语气急快。

然后,她慢慢说,“其实,不只难过,我还后悔。”

怎么能不后悔?原来以为难以克服的障碍,他的老师这样健康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荒谬的故事——等她回过神来,却已经物事人非,再也不能改变分毫。

不错,就是后悔,她以往从没敢承认的后悔,她怕承认了,那么真的鲜活活血淋淋的剥下创口上的那层痂,血肉模糊的足以让自己心惊肉跳。

她不再说别的。韩自扬也没有出言相慰,只是将车开得飞快,遇到一个红灯便急踩刹车,那猛然的一顿让君莫身子前倾,又被安全带勒住,只觉得五脏六腑也要向前飞去。

就像遇到红灯,其实红绿之间只差了几秒而已,可是人的一生只要没有赶上那盏绿灯,却是真的漫长一生。

“下午的飞机么?”韩自扬沉声问,“赶得及么?”

君莫不知道他指什么,茫然的看着他。可随后就懂了——他的车极快的驶向机场方向,不容她开口拒绝。

车子停在机场外边,韩自扬探过身去替她解开安全扣,温言道:“快去吧,至少也要去道别。”

君莫坐着不动,极慢极慢的思考,既然过去了——难以挽回了,那么至少互相祝福吧。她忽然明白了那一日的林颉峻——原来他也一直纠结在往事中呵……他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亦是在对他自己下了巨大的决心——真是可笑,明明两人间的距离淡薄若游丝了,却仿佛彼此间只能吃力的挥舞绝世宝剑才能将它斩断。

她飞快的下车,似乎怕耽搁一秒便会动摇决心。

林颉峻还正在等待候机,他心灵感应般抬头,她真的来了。君莫笑得灿烂无比,她气喘吁吁的拉着他的手:“师兄,恭喜你啊。真是对不起阿,因为在外面工作,也没回来再看你。”

她客套的说话,虚伪的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凌迟。

林颉峻只是微微挑起了嘴角,用最深邃的目光看着她的笑。

沉默的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机场的广播不停的催促,他轻轻张开双臂,像以前一样拥住她,依稀还是抱住珍宝。君莫一动不敢动,最后咬咬牙推开他:“师兄,保重。”

他慢慢放开她,君莫模模糊糊的觉得这是老旧电影中的慢动作,他的风衣终于离开她,连带着他的温暖。

她定定的看他走进去,双脚如同灌了铅,沉重的不愿走动。她见到他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那一眼中,她想起以前种种过往,刹那间想要泪流满面,却终究满带笑颜着离别——不能像三年前那样,重新奔回他的怀里。

蓝山咖啡(new)

酸甜苦三味如此协调在高贵醇厚的香气中,叫人习惯性的沉沦迷醉。

君莫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人群散尽了,她却觉得自己连转身都困难。直到那双手拢住她的肩,君莫恍然从梦魇般醒来。韩自扬手上微微用力,在她耳边说:“走,回去了。”她茫然间点点头,极顺从的随着他走。外人看来,定然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高大俊朗的男子搂着怀中娇美的女子,满目皆是宠爱与甜蜜。可韩自扬心中清清楚楚,君莫只是像个傀儡娃娃一般,任他牵引。

然而这个娃娃,走出机场的一霎那,冷风一激,便清醒了过来。她略不自在的挣了挣肩膀,自然的与他保持距离,这才抬头看身边的男子,低低说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吧。”

韩自扬抿唇,淡淡地摇头。他替她开车门,问她:“还回家么?”

“不了,麻烦送我去酒店。”她想了想,又改口,“就在南岱路口就好。”

酒店同事都熟悉他的车,她不想给自己惹来闲言碎语——她多少也知道他的好意,如他所说是对妹妹的情谊也好,另有他想也罢,她接受不起也惹不起——就再扮次鸵鸟吧,总有一天会被自己自欺欺人给坑死。

他也懂她心思,并不做声。开了一路,他果然在路口就将她放下。君莫下车前,认真的看着他:“谢谢你。”她本就心乱如麻,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自扬微微牵起嘴角,“别放在心上。”她的脸色很白——若是武侠小说中说的,就该是有内伤了吧?韩自扬有些担心,却只能看着她大步的走向前方。

君莫回到酒店,恍若隔世。恩平远远的见到她走进行政楼,招呼道:“两天没见你了啊。”君莫一笑,不知是不是敏感,恩平显得容光焕发,她的长发烫成大卷,在酒店是很难打理的——向来要花上半瓶的柔顺剂,今天竟然显得服服帖帖。

“晚上一起吃饭吧?”恩平精神极好的提议。

“不了,一大堆事情等着呢。”君莫摇摇头,“你看起来真精神。”她真心实意地夸她。

回到办公室,她从抽屉里捡了包速溶咖啡泡上热水,想想觉得不够,又倒了一杯——打电话给总经理办公室,开口就说:“我都好几次没值班了,这么下去别人也有意见,徐总这几晚就我来值班吧。”

徐总见她坚持,也不勉强。君莫喝了一大口咖啡,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靠着咖啡一晚晚的熬夜温习。想起要处理的大堆事情,顿时精力无限,恨不得撸起袖子便大干一场——终究要一件件来,便开始挨个打电话。

才去食堂吃完晚饭,君莫放下手中的资料,一幢幢楼的去检查。再回到办公室,餐饮部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宵夜——她以前从来是不要的,觉得麻烦——今天破例让他们送了一份鸡汁馄饨,觉得生活真美好,也能在五星级酒店中享受宵夜。

她将汤也喝完,困顿的躺在床上,勉强看了看表,已是深夜十二点开外了。迷迷糊糊的认识到咖啡不过就是预支精力罢了,咕哝了句“再也不喝咖啡了”,翻身便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被告知美国客人已经从外地返回,正在客房休息。君莫觉得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似乎浑身有些轻飘飘的发冷,明明昨晚将暖气调到很高——她只能强做不以为意,毕竟再不舒服也不能像上一次那样随便的请假回家了。

这是职场,不是学校,想翘课看电影逛街也不会有人多过问一声——你不想干了,等着递简历和往上爬的人不知在身后排了多长的队。她无心也无力再去准备什么了,对着镜子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去门口。

她提前在大堂吧等客人,一边向服务员要了一瓶清凉油,慢慢抹在手腕处,又放在鼻下轻嗅,似乎觉得清醒了些。再抬眼,见到那一晚见到的美国老头穿着一件红色格子衬衣 ,由韩自扬的特助伴着走过来,连忙迎上去问好,也对特助小肖打了招呼。

君莫介绍了自己是历史专业毕业,鲍威尔仔细打量了她,反应让她错愕:“一个既精通历史又从事现代管理的人才是很难得的。”

她无声的笑笑,说了声谢谢,便一起登车。

车子里又开着暖气,她头疼的想着,一边应付客人,只能从本就有些勉强的专业术语中寻找想要的单词。

老头子似乎对中国历史的研究早就超出了兴趣之外了,车子驶向的古代遗址在城外很远,一般根本没人去看。

去了不过是大失所望。考古现场似乎荒废了很久一般,小肖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工作人员,得到的回答不过是“这里又不是景点”。君莫在一边看着,心中也是荒芜一片,隐约的觉得心痛,却只能徒劳的看着一大片坑坑洼洼的空地,难以想象这就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之一。

鲍威尔的神色说不上不满,老头身材精瘦,嘴角却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微微吊起,转头对她说:“我们去博物馆吧。”

何来的博物馆?

她略带艰涩的说:“这个遗址的博物馆尚未建成。去市博物馆行不行?很多有价值的文物都在那里陈列。”

车里一片沉默,来时鲍威尔还在和她大谈在美国拍下的一件明代精品官窑的瓷器——君莫态度有些自己难以理解的疏淡,并不是身体的原因,她自认为以自己的专业素养,可以控制起身体不适——只是不喜欢国宝流落海外的感觉。

进了博物馆,立刻便找了一个专业的讲解人员,自己和小肖走在后边。恰好走到了一件观音像前,她听得清清楚楚:“你们中国人有信仰么?”

小导游本来在认真地讲解佛教中观音由男变女的变迁过程,顿时愣在那里。

老生常谈了,君莫冷冷的想,似乎不用清凉油,头脑也一下子明晰起来。中国人在信仰一道上确实和国外是迥异的。她向来也承认这一点,于是将目光移向鲍威尔,

却发现他又将目光转向了观音像,似乎并不在等待回答。

她微微依在展览厅的柱子上,闭了闭眼睛。小肖轻轻碰了碰她:“李经理,你脸怎么这么红?”

君莫勉强开了个玩笑:“化妆太浓了些。”

他们跟上前边两个人,鲍威尔皱眉看着一片褐色的石器:“商代?你知道么,我们的学界中一直在怀疑到底中国是否有这个时期的国家存在。”

讲解员还没开口,标准的无懈可击的英语在他身后响起:“鲍威尔先生,我们中国人的信仰很大程度上是我们的悠久历史,这一点,请不要怀疑,我们中的很多人心中没有一个确定的上帝——但是这不妨碍我们有一样的民族心理去认可这些文物所代表的文明。”

她顿了顿,语带微微讽刺:“中国悠长的历史早就教会了我们是非对错。至于,夏商朝是否存在的问题,不妨去查看下我国在进行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相信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当然,在我们心中,其实这些不需要证明。”

她一口气说下来,自己也觉得吃惊,又觉得泄气——天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激动,或者只是因为他一直努力的方向就是这个?

鲍威尔愣了两秒,目光中带了几丝异样,没有接话,接下来的时间中,只是安静的听和看,也不再插话。

原来他要赶下午的飞机,君莫松了口气,汽车已经回酒店了,她先下车,大厅中站着熟悉的男子,面带微笑。她忙让出了一个身位,韩自扬向鲍威尔伸手,无意间带过她的手背,不由自主地缓了几秒,回头看着她。

君莫避开他的眼睛:“韩总,我的任务完成了。”也向鲍威尔道别,实在有些撑不住了,缓步向办公室走去。

午饭也没吃,昏昏沉沉的在沙发上睡了一会,打电话给酒店的医务室要了几片药吃了下去。窝在了办公室察看瑞明的计划书,总算辛苦的挨到了下班时间,裹紧了大衣出门。只觉得脚步都是软绵绵的,一心想回到家中睡死过去,也就拦了出租车报了地名,枕着车门闭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