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抱怨,只是问道:“是不是…跟你爷爷坦诚的压力太大了?”

“你别多想了,我会处理好的。”薄瑾亭温柔地说道:“我会让所有人都承认:你是我的妻子。”

“嗯,我相信你。”

说完,他们就互相道了晚安,挂了电话。

***

但是这天晚上,楚瑟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开头是富丽堂皇的薄家,但是客厅里的气氛很诡异:薄瑾亭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薄老爷子手下的拐杖在颤抖。而她像是一缕幽魂似的,只能静静围观着一切。

薄老爷子气得全身发抖:“小亭,你刚才说什么?!谁怀孕了?!”

“我的女朋友怀了我的孩子。”顿了顿,薄瑾亭也显示出自己的态度来:“爷爷,我知道这个消息,您一时难以接受。但我的心意已决,无论如何,我都会要这个孩子的。如果您有什么意见的话,不妨现在就告诉我。”

“你!”薄瑞荣拍案而起:“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她是什么人?!”薄老爷子的脸要多黑就有多黑。他甚至认定了,肯定是哪个恬不知耻的小女孩,勾引了自家的孙子。

可是薄瑾亭不紧不慢地告诉了爷爷:“她是我爱的女孩,她有了我的孩子。”又坦诚地道:“爷爷,如果您不允许我和她在一起的话,那么,我就离开家族,这个薄家继承人的位置,我也退还给您。”

“…你,你说什么?不做继承人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不是胡话。爷爷,这是我的决定。”

——说完,薄瑾亭就站了起来,薄老爷子大喝一声:“站住!你把话说清楚,那个女孩究竟给你施了什么妖法,把你迷得连爷爷奶奶都不认了?!”

“她是…”薄瑾亭欲言又止。

“不,不是我!”楚瑟忽然梦魔惊醒,已是满身大汗。

嗓子里冒着干涸的沙哑,周围静悄悄的,时针还没有指向五点。

她紧闭了眼眸, 双手慢慢合拢, 手掌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让眼泪滚落下来。

——其实,刚才那个噩梦,心里面早就料想到了吧?她现在正在逼着薄瑾亭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吧?

因为清楚,所以才会忐忑不安。

因为清楚,所以才会知道他的难处,是吧…

第二天上学,继续心不在焉的,珍妮说她瘦了不少,卢安达说她憔悴了,楚瑟笑了笑,这大概就是古人所云的“衣带渐宽终不悔”吧!

她并不后悔爱上薄瑾亭,也不后悔要了这个孩子。

可是她真的要逼着十八岁的少年,在孩子、爱情、家族、亲情之间抉择吗?

她忽然想起一段话来——

世界上没有任何欢乐不伴随忧虑,没有任何和平不连着纠纷,没有任何爱情不埋下猜疑,没有任何安宁不隐伏恐惧,没有任何满足不带有缺陷,没有任何荣誉不留下耻辱。

所以,没有任何的幸福,不带有缺憾是吗?

晚上回到了别墅,保姆已经做好了晚餐,她吃了一口营养粥,又有了那种反胃的感觉。但是她没有让自己吐出来,而是坚强地咽了下去——为了孩子,她可以选择做一个坚强的母亲。所以,为了爱人,她可以选择做一个怎样的女人呢?

到了七点,一如既往的通话时间。

她还没有问薄瑾亭话呢,男人就自己招了:“今天我跟爷爷说了,我不喜欢薛萱,我也不希望他们再给我介绍什么女孩。我想自己选择婚姻和爱情。”

“哦,那你爷爷怎么说的?”

“他说我还小,不懂事,以后长大了会明白的。”

“其实你爷爷说的有道理。”楚瑟很冷静道:“你才十八岁,是有点小了。”

“楚瑟,加上上辈子,我应该是三十七岁了。”顿了顿,薄瑾亭继续道:“你再给我一些时间,一个月以后,我就会跟爷爷坦白我们的事。”

“可是,说到做到很困难吧?”这回是她退缩了。

“是很难,但我对你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的。”他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

“不,你听我说!”楚瑟立即打断了他:“我仔细考虑过了,让你在爷爷奶奶和我之间选择一个,实在是不够人道的。所以…我想,我可以退一步的。”

“你说什么?”薄瑾亭怀疑自己听错了。

楚瑟含笑,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埋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包容:“我知道,对你来说,做到经济方面独立于家族从来不是问题。你最大的问题是:不能割舍和家族的感情。因为你不是冷血无情的人,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是啊,她知道这个男人很孝顺。

亲情对于薄瑾亭来说,和爱情同等的重要。

顿了顿,楚瑟松了一口气,仿佛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如果你坦诚我们的事情,那么,你肯定会和家族闹翻的。短期来看,没错,是我胜利了。但是长期来看,你的家族怎么处罚你的背叛?!你的生意伙伴怎么看待你的冷酷?!你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否能接受这样的局面?!”

这些话,是她考虑了整整一周,才打算说出来的。

其实从知道自己怀孕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知道有了孩子,她第一反应的不是自己未婚先孕的麻烦,而是薄瑾亭的麻烦更大。毕竟他的本事再大,也过不了爷爷的那一关。

很可惜的是,她认真考虑了许多天,就发觉局面的关键,还在于自己——

要不要妻子这个名分,要不要承担孩子这个结果,要不要为了薄瑾亭,牺牲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她的答案是:“与其那样,让你承受背叛的骂名、家族的指责、那还不如我和孩子让一步。反正你已经给了我一个答案了,这也足够了。我离哈佛毕业还有七八年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让家族妥协…”

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咽,却不能让他听出来。

——电话那头也久久沉默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薄瑾亭才颤声道:“楚瑟,我答应过你,不能委屈了你们母子两个…”

他是一个男人,怎么能对心爱的女人言而无信?!

但——

“这不是委屈,这是我的决定。”楚瑟擦去了眼泪,继续道:“再说了,现在公开我们的关系有什么好的?你的弟弟和后母都还在北京呢,让他们知道了我是你的软肋,说不定,我和孩子反而危险。与其这样,那还不如继续瞒着你爷爷…”

“楚瑟!”

薄瑾亭莫名感到了一阵心痛,他终于明白了,楚瑟为什么那天哭得那么难过,因为她比谁都清楚那个结果。

——当一个未婚妈妈,不要求名分,不要求婚礼。

他怎么忍心,让她面对那样的局面?!

“你是要我愧疚一辈子吗?!”

“你别说了,也没什么好愧疚的,因为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她甚至露出了一点微笑:“我也相信你的承诺,相信你可以在未来找到一个两全的法子。在那之前,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的。”

“楚瑟…”

薄瑾亭的眼眶满是灼热,甚至忘记了想说的话。

——有一种感动叫做无言以对,因为千言万语,都表达不了对于如此心灵的感激。

楚瑟最后道:“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薄瑾亭,我不要你和你爷爷说我们的事情,我也不要你来美国陪我。我是楚医生,我是医学博士,我是全市最好的外科大夫,我可以照顾好我和宝宝的。你就安心待在国内,专心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第57章 决定

圣诞节一过,哈佛的期末考试周也来临了。

和期中考试周一样, 楚瑟忙里忙外, 转个不停。有机化学和生物课的题海, 她做了三遍,论文更是做的跟硕士毕业课题一样。幸好法语的卷子并不是太难的,让她有机会拿到了一个A。

最后的结果,七门功课全部是A,两篇论文被评为模范。她成了这一届哈佛学生的前5%,拿到了A的评定。

放假之前,楚瑟特地去了一趟医院, 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产检。

陪伴她的人是当过护士的卢安达。也多亏卢安达在,没有让她在填写“未婚”一栏时太过尴尬。因为卢安达向医生说:“我来陪我未来的嫂子做检查。”

先做胎儿的检查。通过看胚胎数、听胎心看卵黄囊, 确定怀孕状态,并且推算出预产期。

接着就是妊娠检查,排除母体一系列的传染病和宫外孕的可能。这样才能确保宝宝平安过度到下一个发育阶段。

检查完毕, 医生告诉她:胎儿发育的很好,也没出现宫外孕的情形,可以继续妊娠。

“楚瑟, 医生说你的预产期是明年的8月15号。”卢安达兴奋地告诉了她这个消息——这的确是个好日子, 宝宝将会出生在中秋节前后。

回到了学校,楚瑟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石教授。

之前, 薄瑾亭和石沛见过几次面, 对他的印象还不错。所以, 石沛听说她怀孕了, 先是宽慰道:“既然有了孩子,那你们就办个酒席结婚吧,结婚证可以到年龄再领。”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面,未婚先孕不是什么好事情。除非双方已经打算结婚了。

但是楚瑟只能抱歉道:“…我…我们暂时不打算办酒席结婚。”

“为什么?”石沛吓了一跳,继而有些气愤道:“是不是小薄他反悔了?!”

“…他没有反悔,他也想要这个孩子,不过,他还有点事情要准备,和家里人也没商量好。所以,我们打算等事情都搞定以后,再办酒席。”

“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好的?你都怀孕了,难不成他家里不让你进门吗?!”顿了顿,石沛道:“这样好了,我和他爷爷有点交情,我跟薄老头子说!你是我干女儿,你有了薄家的孩子,他们薄家还想让你受委屈不成?!”

“不,不是的,是我要求薄瑾亭别说的。”

“什么?为什么?”石沛不明白了。

楚瑟叹了口气,就把那天的对话重复了一遍,继而道:“小亭他也有很多难处,我不想让他和家里人闹翻,我们毕竟…都太小了。”

听到这些话,石沛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楚瑟的母亲当年,也是有了孩子就一定要生下来。但是谬林懿为了孩子,可以委屈一段婚姻。而楚瑟,因为实在太爱薄瑾亭,所以她宁可不要婚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同样是女人,同样为孩子顾虑许多。

他沉默了半晌,继而叹了口气:“孩子,你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楚瑟淡淡道:“而且,以后我读研,读博,做规培了,空余的时间越来越少。与其这样,倒还不如早早把孩子生下来。趁着学习的这段时间,我还能多多陪伴孩子。”

听到这些话,石沛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道: “那好吧,我也不劝你了。哈佛那边,我来打招呼,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的话,就跟我讲。”

“嗯,谢谢你。”

挂了电话,楚瑟就坐在了窗台前,静静打量着自己的脸蛋——一种成熟的风韵慢慢改变了容颜。五官由内而外都变得更加从容柔和。从前她以为只有漂亮的女人才谈得上动人,现在才知道许多当了母亲的女人都是格外动人的。

现在,她就需要慢慢适应“母亲”这个伟大的角色了。

还是个没有丈夫的母亲角色。

这时候手机响了,提示音显示她有一条未读短信——是薄瑾亭发来的,自从那晚通过话以后,之后一连好几天,他们都没有联系。她料想他是没有想好说辞。但今天他回应了,短信只有一句话——“明天我来看你。”

***

第二天是周末,楚瑟还没睡醒,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夫人,看看谁来看你了。”菲佣拉姆太太很兴奋地说道,看着她时满脸堆笑。

紧接着,薄瑾亭就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风尘仆仆,身上仿佛还带着中国北方的寒意。但她一如既往地把脸别了过去,假装这一觉还没睡醒。然而耳边似乎轻轻飘过什么气息。弄得痒痒的。她想翻身,却觉得脸颊上似乎一凉。

抬头,一双深邃的眼睛离的很近很近。里面好像贮藏了无数的感情,令人看不真切。

“楚瑟。”

“嗯。”

“现在不想起床吗?”

“嗯,你陪我躺一会儿。”刚刚经历过考试周,她实在困得很,于是赖床了。

于是薄瑾亭躺了下来。只是一眼,楚瑟又被他迷住了,冷峻的脸庞弧度适中,魁梧的身材宽厚如山。更重要的是,他就在身边咫尺的地方。于是,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但触手所及都是冷冰冰的寒意,于是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再次打量着他,才发现他瘦了一些,毛衣下的身体,越发鲜明了。

“你很冷吗?穿了多少衣服?”

薄瑾亭答非所问:“过来,我想抱一抱你。”

于是她就靠了过去,一双强壮的手臂,像是圈住孩子一般。把她拥抱在怀里。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楚瑟,我很抱歉。”他这么开口道。

“你不必对我有什么抱歉的。这样的决定,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但薄瑾亭摇了摇头,他说:“我很抱歉,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话了。我打算明年申请上哈佛。”

这句话恍若一道晴天霹雳。这次,换成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她想挣扎坐起来,可身体还是牢牢地桎梏在他的怀里。

“我说过了,我不放心你和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生产的。”薄瑾亭斩钉截铁道。

——上周,楚瑟说了那样的一通话后,他一宿没有睡着。

床头有一张照片。是楚瑟背对阳光的艺术照,香肩半露,明眸皓齿——他尤其钟爱这样的她,于是就打印了下来,每天早起晚睡,他都要看着这张照片,揣摩她的心思和灵魂。但是楚瑟却注定是个令人猜不透的姑娘。

虽然楚瑟处处为他着想,甚至愿意做个未婚母亲,可他岂能言而无信,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美国抚养孩子?!那样的话,他谈什么保护她一生一世?!

从知道她有了孩子的那一刻开始,他也不是少年了,而是一个父亲,一个真正的男人。而男人,是不可软弱的。尤其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

于是就在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决定:不再遵从家族的意志,进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而是申请留学哈佛,在国外发展势力,从而彻底摆脱家族的控制。

另外,他想要留在美国照顾楚瑟,就得有个长期护照。而只有留学的签证比较容易得到。和楚瑟上同一所大学以后,即便是课堂上他也能照顾她。

所以在那之后的一周,他又单方面做了三件事:

第一,向高中校方递交了退学申请书。这样一来,他才能有充分的时间,全力以赴去考哈佛。

第二,他告诉了爷爷,自己不想去上北大。当然,老爷子乍一听很是反对:“你搞什么名堂?!你父亲给你安排好的北大名额,你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想申请哈佛大学。”

薄瑞荣摇了摇头:“说什么傻话?哈佛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能进去的?!”

“去年,我们市不是有个人进入了哈佛吗?既然她能做到,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说那个叫楚瑟的小姑娘?你也不想想,人家小姑娘的干爹是哈佛的医学教授。要不是这一层关系,哈佛也不会录取她的。”薄瑞荣是认定了楚瑟走了后门,于是道:“但是我们家的亲戚,可没有谁有能耐把你推荐进入哈佛的。”

“楚瑟能进入哈佛,推荐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哈佛是看中她的真才实学。只要我做出同样的成绩来,就算是哈佛,也不会把我拒之门外的。”

“呵呵,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薄瑞荣摇了摇头,他认为孙子在异想开天。但“哈佛”两个字,对于一个世代书香门第来说,诱惑还是比北大要大的。于是也同意了孙子的报考愿望,私下里,还是让儿子联系北大的校招。

至于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告诉了母亲,楚瑟已经怀孕了。

听到楚瑟怀孕的消息,母亲是很喜出望外的:“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小瑟一个人在美国,她哪里能照顾好自己呀?这样吧,我去美国照顾她好了,妈妈以前照顾过你小姑姑待产,有经验的。小亭,你现在就替我安排。”

“好。”他的本意也是如此。不得不说,楚瑟的那番话,给他的触动太大了。以至于他都害怕楚瑟再胡思乱想过度,从而不信任他能处理好一切…有了母亲在美国,能够稳住她的心思,他才能放心地交代国内的一切。

但是:“妈,我和楚瑟可能暂时不能结婚。”

母亲顿时脸色变了,她生气地道:“为什么?!小瑟有什么不好的?!她都怀了你的孩子!”

“不是她不好,是我不好。”他满怀愧疚道:“爷爷那边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情,楚瑟为了不让我为难,所以宁愿未婚先孕。”

“…”想到薄家老爷子,母亲也是一叹:“你爷爷他是个好人,你好好跟他说,他会答应的。小瑟是个好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委屈了人家?”

“妈,只要时机成熟,我会告诉爷爷的。至于楚瑟那边,我也会给她一个交代。等新年一过,我就去美国陪她。”

母亲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安排。

眼下,事情都处理好了,他才来了波士顿,跟她进行交底——“听到你怀孕的消息,妈妈她很开心,她说下星期就来美国陪你。我给她办好了签证。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就来波士顿读语言学校,顺便申请哈佛。”

听到这一切,楚瑟简直哭笑不得。

薄瑾亭还是认为她太委屈了,所以才做出如此的举动。

更重要的是:“你真的当哈佛你想上就能上的?!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还有两个教授的推荐 。”

“既然你能做到,那么我也能做到。”薄瑾亭大言不惭道:“别忘了,你是有几篇论文发表在SCI上的医学博士,但我也是写过几本畅销书的经济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