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明珠笑容灿烂地说。

李娇又一怔。

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她没有见过甄明珠这般模样。

平时里她也经常笑,可最惯常的也不过抿唇微笑,笑起来也显得柔和内敛,情绪不外放。可眼下抱着一束花走来的她,眉眼之间颇有些奕奕神采,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爸?

君子文的名头,李娇当然听韩志新提过。

不过,她爸不是在坐牢么?

李娇这样想,却万万不可能这样问,因而也就眼看着甄明珠上台阶进门,将车钥匙交给了家里的司机,让他帮着将车子给停到车库去。

甄明珠在玄关处换了鞋,扭头就瞅见李娇有些百思不解的模样,想了想,开口解释说:“他让一个朋友送过来的。”

“小提琴老师?”

李娇下意识问。

甄明珠点点头,嗯了一声。

李娇这下倒了然了,颇有些喟叹地说:“别说,那辆车还蛮衬你的。”

甄明珠闻言一笑,低头去闻百合香。

李娇看着她,却觉得人比花娇。

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甄文没出事,这姑娘眼下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不过,甄明珠显然没注意到她的复杂情绪,她将一张脸从花束里抬起来,弯唇笑着说:“我上去放一下花。”

“去吧。”

李娇笑笑,目送她上楼。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又突然想起来,得赶紧给老韩打电话。

韩志新和韩明辉说是出去办事,其实就是去买车去了。

听两人的意思,想买一辆奔驰小跑,当礼物送给甄明珠。眼下人家亲爹珠玉在前,他们买回来当然尴尬,因而她得赶紧打电话阻止一下这个事。

*

二楼,卧室里。

甄明珠将花束放在桌上,长舒了一口气。

很开心。

难以形容的开心。

倒不是她多么地想要一辆车,或者说,想要一束花。而是这辆车和这束花所昭示的意义,让她好几年来无处安放的一颗心突然落到了实处,安稳了。

甄文还是要她的……

他还是自己的爸爸,自己还是他的宝贝,一切都没有变。

等他从牢里出来,他们还是父女,还是可以一起生活的,就和以前一样。

不对,也许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了。

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人在,其他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也都能凭着努力去争取。

真好啊……

“砰!”

她突然整个人扑到了床上。

埋头在被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甄明珠又突然翻个身,仰面躺着了。

哪来的钱呢?

当初他入狱的时候,的确不曾被没收所有财产。可律师已经说了,他和杨岚是协议离婚,基本上让太太将剩余财产都给带走了,担得起重情重义四个字。

眼下,韩霜送来的这辆车,应该在一百万往上?

胡思乱想着,甄明珠盯着水晶吊灯发起呆来。

她好像应该多做几份兼职……

要不然,依着甄文这一贯挥金如土的作风,出来了拿什么挥霍?

他养了自己十五年,等他出来了,轮到她养他才对。

她是成年人了,得想办法养爸爸。

“嗡嗡嗡——”

裤兜里传来的手机震动声,突然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题外话------

*

题外话:

甄甄:“想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努力养爸爸。”

甄文:“我是你养不起的男人。”

251:一声问候,新年快乐

电话是岳灵珊打来的。

甄明珠和她聊了一会儿,晓得她和李成功还没有分手。

按着岳灵珊的意思,李成功这几年对她一直挺好的。虽然说她在很多情况下都要求和他aa制,可事实上,李成功在那件事后便转了学,她对李成功学习上的帮助有限,李成功对她生活上的关照却很多。

她不想让李成功知道他妈妈的那些话,从而夹在她们两个人之间,左右为难。

岳灵珊预备冷处理两个人的感情,最终和平分手。

她一番话,出乎甄明珠的意料。

可认识好几年了,她对岳灵珊的性子也非常了解,那是一个认准了就会走到底的姑娘,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况且,胡蝶触到了她的底线。

只是可怜李成功了。

挂了电话,甄明珠每想一次这个事,都觉得良心难安。

她应该告诉李成功吗?

她已经答应了岳灵珊,不告诉李成功。

可那是她相交多年的好朋友。

岳灵珊是他的初恋,胡蝶是他最爱的母亲,那是他生命里最重要也最看重的两个女人,每每说起她们两个人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幸福而满足的样子。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甄明珠一个人在房间里纠结了半天也没纠结出一个结果,好一会儿之后,她将百合花束插在了阳台上一个敞口玻璃瓶里,叹着气先下楼去了。

楼下,韩志新和韩明辉正巧回来了。

“明珠!”

眼见她下来,韩志新乐呵呵地唤了一声。

甄明珠走过去,笑问:“韩伯伯。”

韩志新“哎”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在外面给娇娇买礼物呢,不晓得你需要什么。结果她正好打电话说你会拉小提琴,伯伯就给你买了一把。”

甄明珠啊一声,抿唇笑说:“不用特地给我买礼物的。”

“那怎么行,过年就得有个过年的样子。”

韩志新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句,吩咐边上的佣人,“把东西给明珠拿房间去。”

“好的,先生。”

甄明珠:“……”

眼看着两个阿姨拿着好几件东西上了楼梯,她只得抿唇笑起来,“谢谢韩伯伯。”

“客气什么!”

韩志新拍拍她肩膀,爽朗地笑道。

他就一个儿子,自从将甄明珠接到家里之后,基本上是拿她当女儿在养。一开始在医院里接到她的时候,她那个状态差点没让人心疼死。甄明珠接受过心理治疗的事情,他压根没告诉韩明晖和李娇。可也就因为他在对待甄明珠的时候用了非常多的耐心和关爱,所以无形中就影响了这个家的其他人。

就连一众佣人,对待甄明珠也非常精心细致。

这一切,甄明珠自然有所感应。

不过,先前她猜测韩志新可能是她生父,因而相处起来一直有些心结,可自从意外得知韩志新想撮合她和韩明辉的时候,这所有的心结便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眼下,她对韩志新感激之余,也有了两分发自内心的亲近。

她这些转变,韩志新也多多少少能感觉到,因而越发开怀地说:“厨房里已经在准备晚饭了。我让司机今天买了些烟花炮竹,一会天黑了咱们先放烟花。”

“好啊。”

甄明珠笑笑说。

她开心起来的模样,特别让人欣慰。

韩志新心情也为之一振,点点头,跟韩明晖一起先上楼去。

目送父子俩上了楼梯,李娇收回视线,突然问甄明珠,“要不要去包饺子?”

“嗯?”

李娇又道:“今天闲的发慌,也不想看电视了,要不一起包饺子?”

她好像看了一天电视了。

甄明珠收回思绪,点点头道:“好啊。”

李娇便揽着她一起往厨房里去。

韩家的主人都没什么架子,佣人也大多勤快朴实,厨房里几个师傅正忙碌呢,眼见两人来,连忙给腾了一块地方。

哪曾想,李娇对上一碗莲菜猪肉馅,一个饺子还没包呢,突然捂着嘴跑出去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后,有个阿姨小声道:“太太这不会有了吧?”

正要出去看的甄明珠:“……”

她站在厨房门口,瞧见李娇跑去的就是洗手间方向。

“我觉得像,最近饭量变大了。”

“是吧?我就说呢,口味突然都变重了,吃个米饭还得拌上辣椒酱。”

“莫非是个女儿?”

“这也说不准吧,我怀我儿子那会,口味特别重。”

几道议论声窜入耳中,甄明珠莫名地有些担心。

李娇说的结婚条件她还记着呢。

韩伯伯不要孩子了。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洗手间的方向,没一会儿,李娇抚着胸口出来了。

等她进了厨房,甄明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一个阿姨就笑着问:“太太是不是有了呀?”

李娇啊一声,“有什么?”

“孩子呀。”

说话的阿姨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起来也该生了。”

“对对对,再晚怀上可就危险了。”

李娇过了年三十七岁,都算得上高龄产妇了。

闻言,她却明显被吓了一跳,一脸不高兴地说:“去去去,怎么可能呢,我就是这几天消化不良而已。”

其他人顿时:“……”

李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莫名烦躁,叹口气说:“算了算了,你们继续忙吧,我就不跟着掺和了。几个人挤在这里面还闷得慌。”

话落,她挽着甄明珠就往出走。

甄明珠被她拉出去,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

李娇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有些郁闷地说:“不可能的,我们一直都有措施。”

指不定有意外呢?

甄明珠想了想,问她,“你那个,多久没来了?”

基本的常识两个人都有,甄明珠问完,李娇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这一下,甄明珠自然晓得情况不妙。

可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呢,韩志新已经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了。

天色微微黑,该放烟花了。

放完烟花,几个人又聚在餐厅里热热闹闹地吃了饭。

期间,李娇离席两次,跑去卫生间。

因为先前厨房里那一遭,几个佣人自然不敢多嘴去说她可能怀孕的事情,韩家父子俩压根不可能朝那个方面去想,因而,直到晚饭吃完,他们也没意识到李娇的不对劲。

饭后,韩志新十分体贴地坐在沙发上,陪着妻子看春晚。

这状况,甄明珠自然不可能打扰了,找了借口回房。

房间里灯光明亮,越发显得窗外漆黑,可因为是除夕夜,即便天色漆黑,也不显得冷清,时不时有烟花炮竹声从远处传来,刹那间照亮天空。

甄明珠裹着大披肩坐在阳台上,不知不觉间,万般愁绪涌上心头。

迫在眉睫的,想赚钱。

忧心忡忡的,李成功和岳灵珊,可能怀孕的李娇。

看似平静无波的现状下,好似藏着汹涌巨浪。

“嗡嗡嗡——”

手机震动声突然将她惊醒。

甄明珠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进来一条短信。

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许久,抿抿唇回了同样一句:“新年快乐。”

*

万家,书房。

程砚宁盯着手机看了许久。

收件箱里,孤零零地躺着四个字:“新年快乐。”

其实也不能说孤零零吧。

每到这个时候,他的收件箱其实都是一种爆满的状态。

以前和现在许多同学的祝福短信,社团里甭管认识不认识,知道他号码的所有人也都会给他发短信祝福,甚至还有好些陌生号码,也不晓得在谁跟前打听了他的手机号,各种各样的告白短信让人不胜其扰。

可,没用……

再多的祝福也无法让他提起精神。

他想要的,从来只有那一份。

偏偏,那个能给得起的人,现在不想给他了。

程砚宁突然将手机放在了书桌上,起身去阳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万随心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房间里灯光明亮,却没有人。程砚宁的手机放在书桌上,映衬着宽大的桌面,显得孤零零的。他人在阳台一角,随意地侧身站着,指间一根烟明明灭灭,修长的身影都莫名地显露出一股子萧索和落寞。

万随心看着看着,低低地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惊动了抽烟的程砚宁,他抬眸看过来,便对上万随心殷切的目光。

收回目光,他没理,仍旧站在阳台上抽烟。

两根烟燃尽,他从阳台上回来,随手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往出走。

“阿宁。”

万随心开口,叫住了他。

程砚宁停下步子,唇角扯开一道笑,“有何贵干?”

“你就不能原谅妈妈吗?”

“呵~”

又一道意味不明的笑。

万随心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白皙俊秀的侧脸上,半晌,有些苦涩地说:“是,妈妈以前是做了很多错事,想起来我都无地自容,觉得自己不配当一个母亲。可我已经付出代价了不是吗?你还想怎么样?”

程砚宁没说话,唇角抿出一道薄而锋利的弧度。

“我是因为你坐牢的。五年多时间,还不足以抹掉你心里的怨恨吗?”

话音落地,万随心眉眼间凝满了痛苦。

她的前半生,好像一出荒诞的闹剧。

被人娇宠着长大,碰到那个人便发了疯着了魔,自以为背井离乡过苦日子是勇敢是自由,可谁曾想,迎接她的是永无休止的愤恨和折磨。

没脸回家,破罐子破摔……

短短一句话就足以形容十几年的生活了。

她其实谁也不欠,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亲生骨肉。

看见那段视频的时候,一切的猜测其实已经被证实了,她是被自己十多岁的儿子亲手送进监狱的,为了将她送进去,他甚至不惜以自己为饵。

而她,情绪失控外加酒精刺激,刺了他好几刀。

这世上应该没有这样的儿子和这样的母亲,不像母子,倒像仇敌。

可她也从未想到,她发起狠来是那样一番模样。

视频里那个脸色扭曲的疯女人吓到了她,也让她在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十多年的荒唐。

所以她全部认下,在监狱里忏悔了五年多。

她以为这五年多时间足以抵消掉这孩子心里的愤怒和怨恨,可事实上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他认下了自己的舅舅,却不肯理会她这个母亲。

“抹不掉。”

堪称冷漠的三个字,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砚宁没回头,没看她,许久,冷笑着说,“太晚了。”

话落,他再没停留,抬步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