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急诊大厅门口,那一两分钟的喧嚣,仿若错觉。

救护车归位,车灯熄灭,司机离开。

医院的急诊大厅和门诊大厅相连,前面宽敞的一大片空地中间是一个假山喷泉,左侧有一个地下车库入口,此外的偌大区域,则圈画出一些长方形停车位。

夜深人静,停车位里稀稀拉拉有几辆车,显得静谧而冷清。

远远地,有车声、人声、音乐声,野猫的叫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一辆黑色房车驶入医院,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宽敞的停车位上。很快,侧边车门滑开,先下来的两个保镖一起侧身伸手,将一张轮椅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这一晚上,顾景行住顾家大宅,距离这边有一些距离。下车之前他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十二点,心里着急的同时脸色也越发冷硬,稳稳落地的时候便开口道:“走了。”

一个保镖推着轮椅,用着比以往略快些的速度,前往急诊大厅。

哪曾想,轮椅经过台阶一侧的斜坡时,昏暗里突然跑来了一只小猫,停在了轮椅前面。这一处有高大墙壁挡着,不算敞亮,顾景行一垂眸,对上一双蓝色的猫儿眼。

“去去去——”

回过神,保镖连忙上前,用脚尖将猫攘到一边。

路障被清除,一行人收回目光正要再走,刚被踢走的小猫又跑了回来,这一次,胆子还大了一些,小前爪去扒拉顾景行搭在轮椅踏板上的脚,仰着尖尖的小脑袋,“喵”了一声。

“奇了。”

野猫都怕人,这小小一只胆子倒大。

一个保镖刚嘀咕完,听见自家顾总冷淡隐忍的声音,“弄走。”

他急着去看人,自然心烦这些意外,刚才踢猫的保镖这下不踢了,俯身去抱,结果,手还没伸过去,小猫儿一下子窜远了,到了台阶下面。

轮椅滚动开来,一行三人进了急诊大厅。

手术室外,长椅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听闻轮椅响动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回头,瞧见顾景行几人,宋昌英连忙扶着江恬站起身,道:“顾总。”

今天这件事,并不好处理。江恬的举动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度,目前尚不能有所定论。宋昌英第一时间赶到后听了大致经过,提议江恬求助顾景行,将此事和孙家人私下了结。因而,两人都暂时没有通知孙家人,尤其宋昌英,起身问候的时候,神情和声音都分外客气。

“江宓怎么样了?”

顾景行开口问,声音低沉,克制着情绪,显得尚算沉稳。

“脑外伤,已经在手术了。”

说起这个,宋昌英声音里充满懊悔。

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至于其他的,他暂时不关心。收敛思绪,顾景行宽慰了江恬两句,便自己滑动轮椅,停在长椅边上等手术结束。

江恬失魂落魄的,被宋昌英扶着,重新坐到了长椅上,掩面流泪。

“喵——喵——”

长椅下,突然传来两声猫叫。

几人低头看去,发现一只白色小猫用小前爪扒拉着江恬的鞋子,与此同时,尖细的脑袋仰着看江恬,小小的耳朵竖着,蓝色的眼睛睁得圆圆,颇有几分乖巧劲儿。

可惜,江恬沉浸在悲痛中没心情理它,脚尖一抬,将它挑了出去。

“哪来的猫儿?”

边上突然出现一个白衣护士,拧眉说完,过来赶猫。

小猫儿都没有叫一声,飞快地又窜出了大厅。

之后,几个人都陷入沉默。

凌晨两点的时候,江宓的手术先结束,医生说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因为伤在脑部,依在昏迷,得密切观察四十八小时,需要进icu。

江恬办过手续再去icu区,瞧见顾景行坐在轮椅上,隔着玻璃窗往里看。

“很晚了,你身体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抬步走近,江恬开口说道。

她办手续的时候,得到孙诚已经手术结束也转了icu监护观察的消息,医生说他看着凶险却并未被伤及主要脏器,话虽没说绝对,却也让她长松了一口气。

婚姻走到这一步,无论落个什么下场,她也认了,因而这一会儿反而觉得心思无比清明,对可能会到来的一切,都无所畏惧。心里唯一牵挂的也就江宓的情况。可她躺在icu里,里面有护士随时查看动态,家属都不能留守在内。无论是自己还是顾景行,其实都帮不上什么忙。

深秋里,夜晚寒气重,她瞧着顾景行脸色苍白,心中唏嘘,隐有一丝难受。

曾经多好的一对人,成了这幅状况……

“她要醒了,让保镖打电话给我,随时都行。”

收回目光,顾景行的脸色已然变得冷静而淡然,开口说完这一句,他声音略一停顿,须臾,薄唇溢出一声轻叹,补充,“明天早上我会过来。到时候再通知孙家人,至于其他事,都有我在。”

“嗯。”

不晓得说什么,江恬只能应了一声。

事已至此,她倒也不怕和孙家人对峙,只担心因为他们的到来影响到江宓,所以这个情况下,顾景行要提供帮助,她也没法子开口拒绝,只能承了这个人情。

“走吧。”

抬眸看一眼身侧保镖,顾景行淡声吩咐。

很快,保镖推着他前往电梯口。

一行三人从电梯里出来,仍旧走夜间急诊通道离开,出门后,又一次看见了那只小白猫。

小白猫倒并非通体雪白,脑袋上,两个耳朵之间的地方有一小团黑毛,脊背上也有几团黑毛,不过大部分呈白色,可能因为流浪在外的缘故不太干净,毛发有纠缠到一处的,看着显得有点脏。可,在这之余,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倒显得极为漂亮,好像通透的琥珀,看人的时候睁得圆圆的,有几分无辜劲儿。

它原本在台阶下一个轿车底部趴着,眼见他们出来,很快又挡在了轮椅前。

“这猫是不是饿了?”

一晚上好几次被同一只猫挡道,两个保镖都有些疑惑了。

顾景行心情低落,并未接话,目光只在猫身上落了两秒,淡淡收回。

见他无动于衷,两个保镖自然不再过多议论,推着轮椅往房车跟前走。哪曾想,眼见他们走,小猫儿有点着急了,被保镖扔出去好几次都很快跑回来,蹦上轮椅的脚踏板,喵喵喵地叫。

短短一截路,三个大男人因为一只猫,浪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总算到了车边。

可谁曾想,就在两个保镖要将顾景行抬上车的时候,小小一团猫突然将身子拉长,窜到了顾景行怀里去,这一个意外状况,惊得一个保镖差点松了手摔了人。

好险,人和轮椅都稳稳地上了车。

两个保镖看着蜷在顾总腿面上的猫,面面相觑。

至于顾景行……

他和猫大眼瞪小眼。

这一晚上沉闷而撕扯的复杂情绪,不晓得为何,被这小东西一搅,倒让他生出几分啼笑皆非的心情。索性朝保镖微微一抬下巴,吩咐一声,“罢了,回吧。”

言语里,倒不提将猫扔下去的话了。

车门滑动关紧,很快,司机发动了车子,四个男人连同一只猫,一起回家。

半夜三更,热闹嘈杂的城市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寂静,一栋栋各不相同的建筑林立,好像巨大的钢铁怪兽。顾景行的目光一直落在车窗上,心绪万千,脑海中,过往画面齐齐涌上,很快,又散去。

他还爱江宓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可这爱里面,不知何时,掺杂了冰冷和怨恨。

在他九死一生绝望无助的所有时候,那人置若罔闻。从病床上起来之前的无数次,他都告诉自己,结束了,顾景行。此后她如何,与你无关。却不曾想,命运不曾饶过他,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提醒着他犯下的错,也让他早已冰封的心,再次出现裂痕。刚才隔着玻璃看见她躺在床上,那样单薄,他心尖被蚂蚁侵蚀一般疼。

收拢思绪,他的心情仍旧有些波动起伏,垂眸间,又看见窝在他腿上的那只猫。

小东西晚上不睡觉,两只眼睛还睁着,在夜里发出幽幽的光。

看着毛发蓬软,手指摸上去,瘦骨嶙峋……

顾景行喉结滚动,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听见小东西发出一声“嗷呜”的声音,小动物被抚摸得十分舒服的时候会发出此般声音,软绵绵的,类似于人类的撒娇或者满足的呻吟。

不过,顾景行觉得,许是他心绪不宁,听着反而像一声可怜的呜咽。

------题外话------

今天可能还有一更或者两更,反正总共会更字数8000+。

这一章是不是又雷又萌?

对不起啊,让你们受惊了,深呼吸,来,默默地告诉自己:“我是见过世面的人,稳得住。”实在还不行,请自我催眠,一直循环念:“主线已经完结了完结了完结了……我爱阿锦我爱阿锦我爱阿锦……”

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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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景行猜测,孙诚苏醒(二更)

凌晨四点多。

黑色房车驶入一片高档小区。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栋单元楼下,侧门打开,两个保镖将顾景行抬下车,从台阶边上的斜坡,推入单元楼。很快,三个人一起进了电梯。

那只小白猫,一直蜷在顾景行腿面上。

“叮。”

电梯停在二十九楼,一个保镖收回了落在猫身上的目光,推着顾景行出了电梯。

两梯四户,他住右侧最里面的2904室,防盗门打开,室内乌黑一片,得亏南北通透的户型光线和通风都很好,有月光透过窗映在洁净的大理石地砖上,显得地面好似有水纹波动,晕开团团亮光。

一个保镖步入室内,“啪”一声,打开了客厅大灯,另一个则推着顾景行进了门,停在了客厅。

“再没什么事了,去休息吧。”

抬起一只手落在小猫的脊背上,顾景行道。

“是。”

齐声应下,两个保镖很快转身离开。

防盗门在身后关上,顾景行一条腿落地,站起身来。

原本蜷在他腿上的小白猫被惊动,“喵”一声,落在了地面。

随手将轮椅推到一边靠墙放,顾景行瞧见那只猫并未撒了欢似的乱跑,也没再去管它,先抬步去了卫生间,解决一下生理问题。进去的时候顺手关了门,他坐在马桶上抽了一根烟提神,过程里,听见门板被小猫挠出响声。不过,那声音很快又消失,时隔不久又响起,却远了一些。

自2011年夏天,他搬进这个住处开始,便一直独居,这个地方,除了保镖和钟点工偶尔出入,基本上毫无人气,冷清至极,更别提养动物了。

他以前还挺喜欢动物,最喜欢的是狗,先前家里和二叔那边都有养过。可除此之外,小猫什么的,从未养过。而他眼下这种情况,自然也没什么精力去照看那个小家伙。

一瞬间的心软,招了这么一个麻烦物,却给家里添了一些生气。

心生喟叹,顾景行起身洗手的时候,看向了镜子里那张脸。

他出车祸昏迷期间,身体一直有护工帮着按摩照料,伤口恢复之余,骨头其实也早已长好了。只因为躺的太久,因而最开始的时候,根本站不起来。等到他能站起来了,却觉得坐在轮椅上,更省事,更清净,也更方便。云成慧不再偏帮景琛,顾振华也从不催婚,上班之余也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会想着攀附他。

孤家寡人,挺好。

至于这张脸,瘦了也白了,每每看见的时候,仍让人觉得陌生。

收敛思绪,顾景行开了洗手间的门出去,意外发现,小猫儿不在客厅了。他蹙眉去找,发现几个房间门都关着,餐厅和餐厅外面的那个阳台上没有。

转身抬步,他又去了晾衣服的大阳台。

小白猫背身对着他,蹲在落地窗前,背影乖巧又可怜。

顾景行眼瞅着那一双尖尖的耳朵,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走过去才发现,盆栽边一滩水渍。

这猫儿,尿了?

顾景行有些无语,转身去洗手间里拿了拖把。

他躬身,用拖把拖掉了那团水渍,再返回洗手间清洗拖把,出来又拖了一边,这样来回两次,小猫儿一直乖乖地蹲在阳台玻璃门跟前瞅着他看,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

放下拖把之后,顾景行眼见它小模样实在无辜,一手逮起来将它带到了洗手间,指着洗手间地面,想说话让它以后在这儿尿,还没开口呢,又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幼稚。

最终,他什么话也没说,叹着气回了主卧。

衣帽间里换上睡衣,他去床上睡觉的时候,关掉了灯。

“喵~”

小小一团猫儿,在床边发出轻唤。

“这猫是不是饿了?”

猛地,保镖先前的疑惑回荡在脑海中,顾景行纠结了一下,却没起来。

后半夜了,早上起来还要去医院,统共也睡不了几个小时,他没养过猫,又不晓得该给它吃什么,也懒得起来弄,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明天再让人给买猫粮。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间,眼前浮现出一片白亮天光。

那是十年前的安城十三中,正值盛夏,紫藤萝爬满了石板石柱搭建的长廊,他从一侧走近,于扑鼻的香气中瞧见了穿着校服的江宓,剩下不到一周时间高考,他们班上的学生都有点浮躁,甚少能平心静气地看进去书,也就江宓这样的,还能在这般灼灼美景之中,捧着书看。

“最后几天了,放松放松。”

他记得自己当时问,“要不要和我去云京玩几天?”

江宓仰起脸看他,摇着头笑说:“考完试再玩不行吗,跑老跑去很累的。”

“你老不运动。”

他拉着她手腕,将人圈到了自己怀里,语调有些无奈。

江宓一手拿着书,另外一只手也圈着他的腰,白净的小脸扬起,笑意清浅,“考完试我就开始锻炼身体,好不好?以后念了大学,早上陪你跑步。”

彼时,他们约好一起考京大。

“那就说好咯。”

他揉着她脑后的头发,低头在那粉润的唇角啄了一下。

“嗯。”

江宓眼眸含笑,温柔地注视他。

他也笑着看她,看着看着,怀里女孩的脸突然变得虚幻起来,他怀中一重,低头再看,发现臂弯里窝着一只猫。重重喘息一声,顾景行猛地坐起身来。

房间里,光线明亮,他双目圆瞪着回神,都能看见空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怎么做梦了……

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他顿觉心累,扭头要下床,目光落在一处,又突然愣了一下。小白猫在地毯上蜷成一团,睡的正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梦里也是一只白猫。

他坐在床边,神情微微一怔,又想起昨晚一幕幕。

这猫出现在急诊室门口,看见他就挡道,最后跟进急诊室,又扒拉江恬,被护士驱赶就很快跑了出去,偏偏,在门口固执地等了自己几个小时,最后,更跃入他怀,跟他回来。

小野猫,多半都极具警惕性,哪个会这样亲近人?

顾景行越想越觉得不对,很快下了床,双腿跪在地上,俯身去打量睡觉的猫。

猫儿浅眠,身子一抖便起身,和他大眼瞪小眼,对视起来。

“江宓?”

顾景行唤了一声。

“喵~”

小猫扯了一嗓子,身子一抖,走开了。

顾景行:“……”

是不是江宓?

这几年电视电影题材日益丰富,穿越玄幻耽美志怪,什么没有?城市捉妖机构都在网剧上产生了,新闻里初中生为了穿越去自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谁又能保证,那些编造出来的,都不存在呢?

飞机上了天,可你就能确定天上再没有一个天,住着玉帝王母菩萨佛祖?潜艇下了海,可你怎么能确定,在那些危险的连人都不敢涉足的深水领域中,没有一个地下龙宫,虾兵蟹将在里面横着走?古代传说里有山精树怪,就现代,世界上未解之谜都层出不穷,谁能保证,人类的眼界之外,再无高等生物?

大脑中一瞬间闪过上千个念头,顾景行曲起腿坐在地毯上,扭身去瞧那只猫。

小猫儿扭着身子迈着猫步,没一会儿,出了他的视线。

顾景行迟疑着站起身,又跟上,发现小家伙去了阳台上,在阳台上转了一圈儿,尔后,它又从阳台上回来,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了洗手间,身子拉长,在洗手间里尿了一泡。

顾景行看看那滩水迹,又去看尿完的猫,好一会儿,又用极为轻柔的声音,“江宓?”

猫儿一爪子按进尿里,又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顾景行低头一看,卫生间地砖上,印着三个点,好像一个“氵。”

江?

有那么一瞬,他僵在了原地。

到底是不是江宓?

他站在洗手间里,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声,先刷牙洗漱。

洗漱完,他去衣帽间换了衣服,发现已经上午九点半了。

医院里没有打电话来,想必江宓还没有醒来,可不知为何,眼看着小猫蹲在茶几上扯纸巾玩,他的心里竟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给保镖打完电话,他先去了厨房。

因为本身也不常过来的缘故,厨房里食材并不多,他从冰箱里拿了三个鸡蛋在平底锅里煎好,装了两个碟子端去餐厅,其中一个里面两个完整的鸡蛋,另外一个则只放了蛋黄,切得细碎。也就在他将碟子放上桌的时候,玩纸巾的小家伙从茶几上跃了下来,走到他腿边,绕着他一只脚“喵喵喵”叫个不停。

“是不是饿了?”

顾景行蹲下身摸摸它,唇角都染了一抹温柔的笑。

“喵呜~”

猫儿这一声,更好像撒娇。

顾景行原本就微微弯着的唇角顿时又挑起了一些,一手托着它,将小家伙放到了餐桌上。哪曾想,猫儿趴在碎鸡蛋上嗅了嗅,却没有去吃,抬起琥珀般的透亮眼珠儿,瞧着他。

顾景行拉开一张椅子,坐在餐桌边,将自己的两个鸡蛋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