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边的小娘子,你也是葫芦村的吗?怎么我看你有点面生?”

却是那妇人主动与她打了招呼,声音平和圆润,很容易让人亲近。

叶芽望向地里,薛松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并叫上薛树一起走过来了,便侧过身,余光中瞧见两人都穿好鞋袜放下了裤腿,才转过去,朝妇人点点头,“薛树是我相公,您是?”

宋海娘面露诧异,不过很快就笑了,撇下宋海,走到叶芽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夸赞道:“原来是薛树新娶的小媳妇,瞧瞧这摸样,那傻小子可真有福气。对啦,我是夏花她二姨,你认识夏花的吧?”她笑着拍拍叶芽的手,然后指着身后的人道:“那是我儿子,以后你要是见到了,直接叫宋大哥就成。”

宋海规规矩矩地朝叶芽行了一礼,“弟妹好,将来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那声“弟妹”一出口,叶芽便愣住了,他的声音……若不是见了人,她还真以为是薛松在喊她!

短暂的呆愣后,见对方还期待地看着她,叶芽只好喊了声“宋大哥”,便移开了眼。这人虽然举止规矩,可他的眼神让她本能地感到不自在。

“伯母,你们来了啊。”薛松在叶芽身边站定,面无表情地与宋海娘打招呼。

宋海娘知道薛松天生不会笑,并没在意,“是啊,钱家明天送财礼过来,我跟大海提前过来帮忙,凑凑热闹,唉,这一天天过得真快,明儿个送了礼,下月二十八夏花就要嫁过去了,我这个当姨母的真心舍不得呀!”

“那您快去村子吧,我们就不耽搁你们了,地里还有活要干。”薛松侧过身,做出送人的姿势。

“行,你们继续忙吧,我们先走啦!”宋海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前走。

“薛松,回头见。”宋海抬手,想要拍拍薛松的肩膀,却被薛松退后一步躲开了。

宋海抿了抿唇角,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薛松也不耽搁,拎起叶芽放在一边的水桶,大步往回走。

哪怕知道他对夏花没有意思,叶芽还是被那个消息惊到了,月初夏花来找她那次,她还没觉得如何,可这回听宋海娘说出财礼二字,她才意识到,那个深深恋着大哥的姑娘,真的要嫁给一个足以当她爹的男人为妾了。

同为女子,她忍不住替夏花惋惜,不赞成夏花对大哥的态度是一回事,感慨她的命又是一回事。

唉,可见女子的命好不好,与家里有钱没钱并无直接关系。为了钱,穷人可以卖女儿,同样的道理,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有钱人家也会卖女儿,不过是卖的好看一些罢了。只要父母贪心,她们这些女子就只有任其处置的命,要怪,就怪没遇到那心疼女儿的好爹娘……

叶芽情绪有些低落。

“媳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薛树一边替她擦汗一边问道。

叶芽抬头看他,他眼里的担忧让她又舒心了,“没事没事,咱们也走吧。”她朝他笑笑,脚步轻快起来。就算一开始命不好又怎样,只要肯努力过,总会看到希望的。

薛树见她笑了,也就不担心了,与她并肩而行。

回到地头,薛松已经替叶芽浇完了水,放木桶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叮嘱道:“弟妹,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这边有我和二弟就够了。”

叶芽摇摇头,“哪能那么快就累了啊,大哥你放心吧,我没事的。”三亩地,又有这么多的活儿,三人一起都要忙到天黑呢,说着,她径自蹲下去忙了起来。

薛松无奈地看着她,她这样固执,明明是贤惠,可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他宁可她娇懒一些。

身前的人影迟迟未动,叶芽疑惑地抬头看他。

可她刚刚有所动作,薛松已经迅速收回视线,转身向前走了,只留给她一个高大挺直的背影。

叶芽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去。

三人忙碌到晌午,因为日头实在太毒了,他们只好回家歇了一个时辰,然后再过来。

到了后半晌,叶芽腰酸的几乎难以直起来,可这根垄是最后一条了,她看看远处埋头忙碌的两人,便强忍着没吭声。说实话,她已经快要站不起来了,这样蹲着反而舒服一些。

正难受呢,薛树忽的跑了过来,“媳妇,大哥让我去那边河里抓鱼,晚上咱们做鱼吃吧?”

“好啊,那你小心点,别往太深的地方游。”叶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因为知道自已的脸色一定很差,她没有抬头,怕他大惊小怪惹薛松注意。

薛树急着去抓鱼,得了媳妇的嘱咐,撒腿就跑了。

叶芽松了口气,捂着肚子待了一会儿,觉得好点了,便继续往前挪。她记得,娘下地时也常常喊腰疼,既然娘都能坚持下来,她又有什么不行的?在家做闺女时都没能娇生惯养,难道做了别人的媳妇,反而要金贵了?

那头薛松忙完两条垄,站起身,远远看着后面那单薄的人影,胸口一阵发紧。

农忙的时候,哪家的媳妇都是跟着下地的,可看着她小小的一团蹲在那里,他就觉得她不该这样劳累。无论是早上还是晌午,他都不让她跟着来,但那样柔顺的她偏偏在这件事上极其固执,倔强的眼神让他根本不敢直视。他可以吼二弟三弟,可以态度强硬地训斥他们,但是对她,他连大声说话都怕吓到她。因为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由着她了。

希望二弟能捉到鱼,晚上给她补补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始从这头接她。

红日慢慢西垂,灿烂耀眼的日光渐渐变得温和,有清凉的风从河面扑来,清爽怡人。

叶芽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身子轻飘飘的,大概是饿了吧。

前面的动静越来越近,她抬头,看见薛松紧抿着唇,埋头忙碌着。她背着夕阳,他迎着夕阳,金色的光芒将他完完全全笼罩其中,柔和了他脸上刚硬的线条。

他的动作太专注,她一时看入了神,直到,直到他与她只有丈远的距离。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动作微顿,慢慢抬起眼。

她却慌乱地逃避了。她始终不敢看他,她对他有种莫名的敬畏,敬他辛辛苦苦养大两个弟弟,畏惧他永远沉着冷静的眼睛。他的目光太深沉,她看不懂,也怕被吸进去,就像是夏夜的天空,高远深邃,让她渴望知晓那无穷的黑暗后是什么,又怕真的去了那里后,会被无处不在的黑暗席卷吞噬。

胡思乱想着,她企图拔起一颗野草,可她拔不动了,手上没有一点力气。

他越来越近,这点活算不上什么了,她想起来。腰酸的很,她只好扶着腰,慢慢站了起来。站定的那一瞬,她看见天地在晃动,远处流淌的河流倏地移到了眼前,下一刻,天忽的黑了,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叶芽起身的前一刻钟里,薛松是紧张的,按道理,她那样羞涩的性子,他都如此接近她了,她应该会避开才对。但是她没有避开,而他更不能把那点活儿留给她,所以他忐忑着慢慢前进,并且这种忐忑,随着她明显的凝视越来越强烈,他都无法形容那种复杂的心情。她为什么不走?她为什么看着他?

在叶芽起身的那一瞬,薛松是疑惑的,他看见她的影子像浮萍一样晃动着,他震惊地看向她的脸,然后他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看见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无力地闭上,朝他这边栽了下来。

“牙牙!”

他的心几乎快要跳了出来,梦里被他唤了无数次却始终未曾念出声的两个字脱口而出。

他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冲了过去,在她栽倒前托住了她。他不知道自已喊出口的是什么,当她无力地倒在他的胸口,脑袋随着他的动作倚靠在他的臂弯,露出那不足他巴掌大的小脸时,看着她布满虚汗的额头和鬓角,他的心狠狠地纠了起来,疼得厉害。

理智回归,他抱着她绵软无力的身子唤她:“弟妹,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她听不见他隐隐颤抖的声音,眼睛依旧紧紧闭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脸侧流了下来,秀丽的眉让人心疼地蹙着,好像十分痛苦。

他得带她回家,他得去请郎中!

“二弟!”他朝遥远的上游大喊,可是深水的地方离这边太远了,根本看不见薛树的影子。

薛松再也不敢犹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趴到他的背上,让她的脑袋搭在他肩窝,然后他抱起她的腿,微微用力,便站了起来。娇小的她还没有两袋米沉,他更加难受,扭头看了她一眼,稳稳地往回走,确保她不会掉下去。

从河岸往回走,有一段陡坡,上去后是一段长长的平坦土路。大概是天色暗了,旁边的田地里并无村民,薛松多少放下了心,若是被人瞧见他背着她,恐怕会引起闲言碎语的。

土路的尽头就是那条干涸的河床,从平地到低洼的河床,中间是一段缓坡,路越来越低,两侧的土壁慢慢变高。

叶芽醒来的时候,首先入目的就是远处高低起伏的丘陵,然后,便被越来越高的土壁遮挡了视线。

她怔忪了片刻,有点反应不过来眼下的情景,她不是在地里吗?怎么突然被人背着往回走了?

胳膊搭在男人的肩头,叶芽很不舒服,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来,可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她忽的意识到,背着她的不是薛树。薛树的肩没有他的宽,薛树的步伐没有他这样稳重,薛树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样,哪怕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儿,她依然分辨了出来。

背着她的人是薛松,她瞬间就有了判断。

她呆呆地伏在他肩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他察觉她醒了,那样一定会尴尬的吧?

叶芽不想要那种尴尬,所以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茫然地看着对面的褐色土壁,听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沉稳的脚步声。他的肩膀宽厚结实,他的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腿,而她能做的,只有装作未醒。

腹部突然传来剧烈的绞痛,她咬唇忍耐着,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那绞痛是那样的熟悉,叶芽恍然大悟,她竟然将老毛病忘了?算算日子,好像没到两个月呢吧?这次怎么提前了?

不过,哪怕提前了,痛苦依然未变,她紧紧咬着牙,强忍着握拳的冲动。她是昏迷的,她不能有任何动作。

路过河床,上了那个小坡,他们的家就在眼前。

因为怕被人看见,薛松将头垂得更低,他和二弟身形相似,只要看不见脸,旁人或许就以为他是二弟了。但他一低下,叶芽的脑袋就自动从他的肩头往里移了过去,脖子紧紧贴着他的脖子和侧脸,还有柔软的发丝磨着他,有点痒,可这个时候,他又怎会注意到这些?

肌肤相贴的那一瞬,叶芽闭上了眼睛,这个姿势太亲密了,亲密到她希望这是个梦,唯一庆幸的是,她是面朝外趴着的,这样就不用看见他冷峻的脸,也不怕被他察觉她的紧张。

大概是位置比较偏僻的缘故,他们并没有没人撞见,叶芽疼得越来越厉害,如果不是薛松已经开始开门了,她真怕她会忍不住抱住他的脖子……人就是这样,一旦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就会想要靠过去,以前她疼得死去活来,还不是抱着被子咬牙度过的,但是现在,她多希望身下的是薛树,那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朝他哭朝他喊疼,她已经习惯了被薛树关心被他小心照顾的滋味,能被人心疼着,她会觉得就算疼死也无憾了。

门开了,叶芽随着薛松沉稳的步子进了屋。

他一手扶着她的背,一边将她轻轻放在炕沿上,然后迅速调转过来,扶着她让她靠在他的臂弯,然后,他弯腰替她脱了鞋子,他抱起她将她放在炕头。身子落到炕上的那一瞬,叶芽的心跳快要停了,她以为他该走了吧,可他没有,他有些笨拙地替她擦了脸上的汗,他的大手移到了她眼前,那片阴影停伫了良久,久到她慢慢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终于落在了她的额头。他粗糙的手指轻轻的碰了碰她,好像在试探她是否发了烧。

叶芽真不知道薛松会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刻,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的脸,可她终究不敢。

又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因为太过紧张,这一次叶芽没有忍住,她本能地捂住肚子蜷了起来,眉头痛苦地紧紧皱起,刚刚被擦过的额头再一次浮起细汗。

薛松被她难受的模样吓到了,“弟妹,你怎么了,是肚子疼吗?”

叶芽实在装不下去了,她睁开眼睛,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模糊了面前的男人,她慌忙用手臂挡住了脸,“大哥,我怎么到家了?是阿树把我背回来的吗?”

“是,是二弟背你回来的,他去找郎中了,你再忍一忍,郎中马上就来!”看着她疼得都哭了,薛松难受的要命,急急顺着她的话应道,“弟妹你等着,我这就去接他们!”起身就要离开。

叶芽再疼,也没到糊涂的地步,薛松一定是要亲自去找郎中了,忙抹了一把眼睛,急急拦道:“大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不用找郎中的,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去把阿树叫回来吧,我真的没事,真的!”她已经习惯了,自从那年受了寒,每次都要疼上两天,疼过也就没事了。

都疼成这样了还要逞强,薛松心里的怜惜顿时转为怒火,想训斥她几句,可一对上那双还含着泪水的眸子,他又狠不下心了,攥紧拳头,大步冲了出去。

他一走,叶芽也顾不得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死死地压住肚子,希望这样能让那里好受些。

☆、41晋江独发

薛树在水里游了半天,只抓到一条比手掌略大的河鱼,他有些失望地浮出水面,发现日头都快沉下山了。

他一边穿裤子,一边朝地头张望,那边一个人影也没有,难道大哥和媳妇先回去做饭了?

薛树没有多想,拎着被河鱼挣得扭来扭曲的短褂就往回走。他想直接回家的,却不想快拐弯时瞥见了家里的木桶,孤零零地立在地边上。他纳闷地挠挠头,不明白媳妇他们怎么把水桶落在这里了,然后他去捡木桶时,又发现还有一片田垄没有浇水,就干脆把衣服放在地头,跑去打水,来回跑了三趟,新栽的秧苗总算都浇好了。他心满意足地笑笑,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提着衣服往家跑,回去跟媳妇说说,她肯定会夸他的。

两里地的路程,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很快他就跑到了家门口,一眼瞧见他的小媳妇蹲在灶房前烧火呢。

“媳妇,我抓到鱼了!”他大叫着跑了进去。

叶芽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灶灰差点洒出来,趁他进来之前,她飞快地装好,撑着锅台费劲地站起身,歪着身子挪了进去,因为月事来的太突然,她没有任何准备,刚刚薛松走后,她躺了一会儿就起来缝了两条布带,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再说,没有布带,换了也白换。

这种事情,她不想让他瞧见,所以进屋后她就反手插了房门,待换了干净的衣裳,才把那一团脏衣服卷起塞到衣柜角落,打算等天黑后再洗。

“媳妇,你干啥插门啊,快让我进去!”薛树纳闷地拍门。

叶芽捂着肚子拨开门栓,也懒着跟他解释,径自爬回炕上,裹着被子躺下,她很冷,哪怕现在正是盛夏。

“媳妇,你怎么这么早就睡觉了?”薛树俯身趴在炕沿上,眼睛亮亮地看她,却在看清她苍白的脸痛苦的神情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愣了良久才颤抖着去摸她的额头,“媳妇,你是不是生病了?”媳妇的样子好可怜,他看着好难受,胸口闷闷的。

他的手又大又暖,叶芽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阿树,我没生病,就是肚子疼……”

她一哭,薛树的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那该怎么办啊?我去找那个老头,他能治好你吗?”

叶芽眷恋他手上的温度,拉着他的手贴在她脸上,然后朝他笑了笑,“说了不是病了,就是现在有点疼,后天就好了,只是今晚得你做饭了,你就熬粥喝吧,早上的饼还剩几张呢,够吃了。”

她脸上都是汗,眉头自始至终都是皱着的,又笑得那么虚弱,薛树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他想去找上次那个老头,可媳妇拉着他的手,用她凉凉的脸贴着他,好像这样会舒服一点似的。他没了主意,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离开。

叶芽很快松开了他,“阿树,去做饭吧,我睡一会儿……”话未说完,院子里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慌,挣扎着要坐起来,可下一刻门帘就被掀开了,一双大手按在了她肩膀上,“弟妹,你躺着吧,让孙大爷给你看看。”

薛松说完就收回了手,将薛树拉到一边,然后挑开门帘请孙郎中进来。

农家人哪有那么多规矩,孙郎中根本没觉得薛松进他弟妹的房间有何不妥,况且薛树也在里面。

至于叶芽的病,先前听薛松的描述,孙郎中就猜出了几分,现在看到叶芽的样子,他更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还是要号号脉的。

他在炕沿前坐下,对脸上涌起不正常潮红的叶芽道:“把胳膊伸出来,老夫给你把把脉。”

叶芽知道自已月事不正常,但她从来没有看过郎中,孙府的丫鬟,除非在主子面前特别得脸的,根本没有资格让主家专门请郎中帮忙诊治,小病自已挺一挺,或托人按土方子买点药进来,还得偷偷请灶房的婆子帮忙通融,借小锅熬药。有次她发作被师傅瞧见了,师傅也只是说让她以后注意别着凉,兴许过一两年就好了,所以叶芽觉得,这就是女人都会有的毛病而已。

现在,人家老郎中都来了,她总不能说不用看吧?

可是,那种事情……她偷偷瞥了一眼薛树和薛松,前者满脸担忧地望着她,后者,也用那双深沉的眸子看着她,目光相碰,她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避开,可薛松竟朝她微微颔首,竟是像劝她乖乖听话的样子!

叶芽的心颤了一下,大哥把她当成孩子哄呢吗?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对薛松道:“大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薛松愣住,他实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想让他听吗?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他尊重她的决定,最后看了一眼她汗湿的鬓发,她含泪似的眼睛,转身离开。只是,当他走到灶房门口时,他又顿住了,想了想,放轻脚步回到西屋门口,二弟什么也不懂,他必须知道她生的是什么病,以后也好知道如何照顾她。

屋里传来两人的对话。

“丫头,你第一次来葵水是什么时候,那时也这样难受吗?”

“是,是十二岁那年来的,当时有点疼,但没有现在这么厉害。”

“哦,是不是后来受寒过?吃了生冷的东西?”

“没,我,我用冷水洗衣裳了,当时是腊月……”叶芽闭着眼睛道,那时她只是负责洗衣裳的小丫鬟,来葵水时正好赶上要洗一大堆衣裳,她很难受,可管事婆子吩咐必须当日洗好的,她和另一个小丫鬟一起忙到天黑,手都冻僵了,连筷子都拿不住,当晚她疼得死去活来……

孙郎中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满脸茫然的薛树,又问道:“那你来葵水的日子规律吗?除了肚子疼,是否还有别的症状?”女人的月事,可大可小,若是不仔细调理,恐怕会影响受孕。

叶芽想了想,“还算规律吧,两个月来一次,有时候会晚一些,就是腰酸肚子疼,其他的都没事。”孙郎中年近花甲,人也慈眉善目的,她渐渐没了开始的紧张尴尬,很用心地答道,她也希望能治了这毛病。

孙郎中不说话了,再次替她摸脉,神色肃穆。

叶芽害怕了,难道她的病很严重?

屋内久久没有声音,薛松的心都提了起来,忽的门口一暗,他侧头看去,就见薛柏正疑惑地看着他。薛松迅疾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怕他出声暴露自已。

薛柏眼中疑惑更甚,大哥竟然躲在西屋门口偷听,难道二哥二嫂在里面……应该不会吧?

正紧张着,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丫头啊,你真是太不爱惜自已了,难道你娘没跟你交待过,来葵水的时候,连夏天都不能受凉,哪能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衣裳?你这是寒邪侵体,宫寒之症啊!正常的女子,每月来一次,开始可能偶有腹痛腰酸之感,但绝对没有你这么严重的,唉,真是太胡闹了!”

听孙郎中这样说,叶芽浑身发冷,“孙大爷,那,那我的病能治好吗?治不好会怎样?”

屋外两人俱都竖起了耳朵。

“你别担心,你的情况还不算太坏,好好调理一两年还是可以休养好的,只是这两年内怕是很难怀上了。好在你们还年轻,不急,先把身子调理好。我这就给你开副方子,下次疼痛难忍时照方子抓药就行了。然后平时多吃补气暖身的东西,核桃,红枣,花生,这些都是咱们庄稼人吃的起的,特别是红枣泡水喝或煎服,又补气又调血。”

孙郎中慢慢地说道,让叶芽有时间记住,这种病,富人有更好的调养方子,可用的材料都是燕窝、鲍鱼等村人一辈子也未必见到的,他说出来也没有用。不过,想到上次来时薛家只有几十文钱,现在已经着手盖新房了,他又添了一句,“要是家里有闲钱,最好买几只乌骨鸡炖着吃,补血驱寒,还有就是喝蜂蜜,要买枣花蜜,平时多泡点姜糖水喝,对了,千万不要再凉到了,也别太劳累,该歇着就歇着,啥也没有养好身子重要,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记住了没?”

叶芽麻木地点点头,虽然对方说了那么多,可她只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她调理不好,就没法怀孩子了……

她看了一眼薛树,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阿树,你带孙大爷去东屋写方子吧。”

薛树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伸手就拽住起身要出门的孙郎中:“你怎么不给我媳妇上药?”上次他就给大哥涂药来着,大哥很快就好了!

孙郎中看看躲到被子里哭的小媳妇,再看看面前的傻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薛松和薛柏一起将孙郎中送到门口,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两人默默立了片刻,薛松忽的将方子折起来放进袖袋,对薛柏道:“你二嫂疼得厉害,之前都疼昏了过去,恐怕晚上会更难受。我还是趁天黑前去镇子抓药吧,你先进去,千万别让她知道,她那个性子,要是知道了,夜里更睡不安生。”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医馆早已关门,薛柏想劝他,可是对上薛松冷静的眸子,再想到她都疼昏过去了,想到西屋传来的低声呜咽和二哥带着哭音的劝慰,薛柏朝他伸出手:“大哥,方子给我,我去吧,我走山路走惯了。”回来时一定会走夜路的,他去更合适。

薛松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劝劝你二嫂吧,咱们一定会养好她的,让她别担心。”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薛柏心情沉重地往回走。他在屋檐下顿住,里面她还在哭,二哥也在哭……

他突然很头疼,这个任务比大哥的还要困难啊!

唉,先做饭吧,总得吃些东西的。

两刻钟后,薛柏端着半碗熬得极烂的白米粥走了进去,看清炕头的情景时,他十分佩服自已竟然没把粥弄洒。

他的傻二哥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偏偏两个人都抽抽搭搭的。

他咳了咳,“二哥二嫂,起来吃饭了。”说着,放下碗,抬手取下搭在衣架子上的巾子,负手走到炕沿前。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避讳,他也不想避讳,礼仪规矩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而他们是他的家人,需要他照顾的家人。

听到薛柏的声音,叶芽总算清醒了些,在被子里闷声道:“阿树,你和三弟先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媳妇终于不哭了,薛树心里好受了些,抬头看向薛柏,眼泪又掉了下来,“三弟,媳妇说她没法给我生孩子了,你帮我劝劝她吧,我不要什么破孩子,我只要媳妇好好的,她别哭就行!”

头顶传来他的傻言傻语,换做平常,叶芽定会堵住他的嘴的,可现在她脑袋里乱哄哄的,肚子疼得厉害,心里也苦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好,要是好不了,就算薛树不会嫌弃她,他的哥哥弟弟,甚至二叔二婶都会嫌弃她吧?娶媳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谁待见?

她很委屈,为什么她要这么命苦,好不容易以为日子安稳了,偏偏得了这样的毛病。她也很害怕,她怕他们嫌弃她不要她了,要知道,多少穷光棍费劲巴力的攒钱娶媳妇,哪怕是又老又丑的也要娶一个,还不就是为了生个娃留个种吗?

想到这些,她狠狠攥紧了肚子,恨自已的不争气。

她脸蒙在被子里,薛柏根本看不见她的模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挥手让只会掉眼泪的薛树坐到一边去,自已坐在炕沿,伸手把她身上的被子褪到了肩膀。

哪怕屋里光线暗淡,乍然从黑暗里露出头,叶芽还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想把被子拽回来。

她的头发凌乱,惨白的脸上都是泪痕,眼睛都哭肿了,可谓十分狼狈,但是担忧了这么久,终于能看见她了,薛柏的心还是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有种许久未见的喜悦,也有抑制不住的心疼。

“二嫂,你先别哭了,肚子还疼吗?”薛柏压住她的被子,低头看她。

他轻柔的声音太近了,叶芽猛地惊醒,原来不是薛树在拽被子!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现在这副模样,在薛柏眼里,是不是像个泼妇?

她想坐起来,但是肩膀被人按住了,才要说话,眼前伸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手上托着干净的巾子,“二嫂,先擦擦脸吧,擦完了,咱们好好说话,你这样哭,都把二哥吓到了。”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温柔,叶芽不安的心慢慢平复下来,用巾子遮住脸道:“三弟,我,我不该这样吓你二哥的,你先出去吧,我收拾收拾就起来。”不管怎么样,日子都要过下去,没准儿,没准儿她能养好呢,孙郎中不是说了吗,吃些花生红枣就行了,她多绣点东西,买这些还是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