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江海潮只是笑笑,“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要缠着我。我想甩都甩不掉,烦死了。”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却一脸温柔地亲了亲糖糖的脸颊。

雪容哀怨地说:“哎呀,糖糖真幸福呀,我要是也这么小,有老爸抱来抱去就好了。”

“你这么有本事,都当上经理了,还跟小孩子比什么。”江海潮怕吵醒糖糖,连开玩笑的声音都压低了。

“什么经理啊,只是助理经理好不好。”雪容赶快纠正他。

“差不多嘛。”江海潮耸耸肩,“快走吧,江经理。”

上了车以后,江海潮问雪容:“你打电话的时候说要去我家借住几天?怎么了?”

雪容支支吾吾的:“也没什么。跟室友闹翻了。”

“哦。”他也没继续问下去。

“我这两天就会找房子,找到了就可以搬了。”

“不急。”他笑笑,“在我家当当小保姆也行。”

雪容看看睡得东倒西歪的糖糖,不禁也笑着说:“好啊,包吃包住吧老板。”

玩笑归玩笑,雪容第二天还是早早爬起来上网浏览租房的信息了。

看着看着,她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是林晓琪发来的。

“雪容,不知道你回A城没有。我已经搬出去了,房子留给你。我提前付了一年租金,你不用急着换房子搬出去 。钱已经给房东了,希望你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份上,接受我最后的好意。”

雪容研究了半天这条短信,苦笑着回了条“谢谢”。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仿佛一场闹剧,令她只想尽快抽身。

她拖着自己的行李回到原先的家时,发觉林晓琪的房间已经空了,只剩下书橱里的几本旧书和几个公仔之类的小东西,其他房间都没有变化,只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呆了很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只是离开了半年,周遭的一切却已经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在她这两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一招,就是甩甩头,把整理不清的思绪扔到脑海的角落里,不去碰,不去想,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刚回到A城,很多工作都要慢慢从同事那儿接过来,所以雪容开头的一段时间并不太忙,终于有时间每天下班买菜做饭了。

她小时候家里有阿姨,后来周末有陈洛钧,去了英国还有孟良程,只是偶尔煮点简单的面条之类,所以手艺非常一般。

只是现在她不做就没的吃,只好看着菜谱,从买菜切菜开始学,渐渐也做得像模像样了,平时做得多了就带到公司跟同事一起吃,周末有空的时候,还会烤个蛋糕犒劳自己。

上班,下班,翻译,做饭,打扫,她努力地把一个人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却不知道这是要做给谁看。

她其实一点都不寂寞——同事跟她的关系都很好,时不时会约了一起吃饭逛街,所有的节日她几乎都在江海潮家过,吃完饭了还要带一堆烧好的菜回家,还有个齐诺每个周末都缠着她聊天,缠得她都有点头疼——可是她很孤独,心里仿佛有个永远填不满的大洞。

手下新来的小朋友有一次在讨论到男朋友的问题时说:“雪容姐,我看你一个人过得就挺好的。我要是能像你这么独立就好了。”

雪容惊诧得有些骇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独立,恰恰相反的是,她一直记得自己曾经死皮赖脸地缠着陈洛钧,拽着他的胳膊,眼泪汪汪地求他再陪她五分钟的样子。

不过短短几年的工夫,她竟然学会独立了?

她回到A城新换的岗位是媒体协调助理经理,每天的日程就是安排各种媒体见面会,组织采访和发新闻稿,工作量本身并不大,却很难做——跟报刊记者们赔笑和说好话,是她日常对话里永恒不变的主题。

在他们公司邀请来的一个英国歌手的见面会上,雪容意外地碰到了林晓琪。

林晓琪是作为晨报的记者来参加群访的,在十几个记者中一眼看见她时,雪容着实愣了愣,她却很自然地笑了笑,好像早就预料到会碰见雪容似的。

见面会结束以后,林晓琪特地落在了人群的最后,不经意地走到雪容身边问:“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啊。”雪容对她客气地笑笑,“你怎么去了报社?”

“机缘巧合呗。”林晓琪耸耸肩,又挺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以后说不定会经常见面呢。”

“嗯。”雪容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雪容有些尴尬,林晓琪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头发剪短了?挺适合你的,有点自然卷,很好看。”

雪容摸了摸刚到脖子的短发,也笑了笑:“剪了很久了。短发好打理。”

“那个……”林晓琪看了眼周围,确定没有别人了才说,“孟良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神色歉然地低下了头。

雪容反而安慰她道:“都过去那么久了。”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整理手边的资料。

林晓琪支吾了一会儿,才又略带小心地说:“有机会找你出来喝咖啡。”

雪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临走时,林晓琪欲言又止地看看她,终于没忍住问:“那你跟陈洛钧……”

“早就没联系了。”雪容抬头,对她淡淡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跟陈洛钧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生活的圈子,都跟她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小时候的那点缘分,她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认识他这样一个人。

彻底放弃了以后,她反而坦然了。

林晓琪走了以后,雪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发了好一会儿呆。

那些跟孟良程和林晓琪有关的回忆显得如此遥远,而当时的她自己也显得无比陌生,就好像她结了个茧,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偷偷地重新生长了一遍。

第二天晨报上登出来的关于那个歌手的访谈比雪容想象中要长很多,她想了想,在MSN上给林晓琪留言说:“看到昨天的报道了。谢谢你。”

林晓琪到晚上才回她说:“应该的,跟我还客气什么。”

雪容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得草草放了一个笑脸了事。

后来她也时不时地会碰到林晓琪,通常两个人都是礼貌性地互相笑一笑,林晓琪有时也会找她闲聊两句。她不知道是她们都长大了,还是都变得虚伪了,居然从来不曾感到尴尬,也再也没有提过孟良程,就像两个本来不是很熟的旧同学那样。

一年后,原先跟林晓琪合租的那套房子到期时,雪容决定换一套小一点的房子。

她一个人去找中介,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就定下了离公司很近的一套小公寓,简简单单的一室一厅,刚装修完没多久,干净而简洁,很适合她。

搬家前,她发短信给林晓琪,问她原来留在家里的东西还要不要。

“不用了。你帮我都扔掉吧。谢谢。”林晓琪很快就回给她。

雪容去林晓琪原来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发现她留在那儿的书里,有几本她们大三大四的精读课本。

雪容自己没有在国内念最后两年书,所以看到这些书,着实有些陌生。

当年他们是按专业里的排名决定去英国的交流生名额的,如果雪容不去,那排在她后面代替她的应该就是林晓琪。

如果当时去的是林晓琪……如果当时她自己留在了这儿……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人生简直像一片错综复杂的多米诺骨牌,只要搭错了一块,整个倒塌的方向就完全不一样了。

搬完家以后又正好赶上雪容正式升经理,同事们便撺掇她请客吃饭,她当然一口答应了。

没想到的是,吃完饭以后已经很晚了,大家还是吵着要去泡吧,还没等雪容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酒吧街的路口了。

她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在路过“Forget”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跟她回国以后第一次碰见陈洛钧时一样,这里还是这条街上最安静的一家店,只是装修跟原来大不一样,客人也多了很多。

“就这家好了,这家没那么闹腾。”雪容的领导也发现了这家店。

同事们一拥而上,把她半推半拉地拽了进去。

安迪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了她,先是错愕了片刻,接着便会心一笑。

雪容被他笑得心虚,只好也无力地回了一个笑容。

她有些坐立不安地被困在卡座里,一边跟同事们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一边不时慌乱地偷瞄吧台一眼。

安迪忙着招呼客人,一直没往她这边看。

快到半夜时,酒吧的灯光暗了许多,舞台上的乐队也换成了一个弹着钢琴唱爵士的歌手,气氛渐渐变得慵懒而暧昧。

雪容起初的慌张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隐隐的期待。她有点猜到接下来会见到谁,会发生什么,那种紧张中带着一丝焦虑,焦虑中又有些期盼的心情让她的手心出汗,心跳紊乱。

只是她猜错了。

直到她跟同事们聊得累了走到街边分头打车,也没有见到那个人。

“江雪容!等一下!”

雪容把同事们都送走了,刚要伸手拦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安迪气喘吁吁地奔了出来。

“你……你要不要再坐一会儿?”安迪跑到她面前,喘着粗气问。

雪容摇摇头:“好晚了,要回去睡觉了。”

“就……就一会儿……”安迪执意想要挽留她。

雪容还是摇头。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会错以为陈洛钧会来,还那么傻气地暗地里盼着他来——他要是想见她,早就有无数个机会找她了,她的生日,元旦,春节,端午节中秋节甚至还有情人节儿童节,整整一年多过去了,他们就在一个城市,却再也没有见过面,除了他已经不想见她以外,还能有什么解释?

安迪看了看手表,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雪容便抢在他前面说:“真的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了。”说着,她便探头继续准备打车。

“你……”安迪站到她前方挡住她的去路,还没来得及接着劝她,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人家要回家,你拦着她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满不在乎的语气,雪容闭起了眼睛,绝望地发现自己还是没出息地脚软了。

她咬了咬嘴唇,硬是转过身来一笑说:“是啊,我早就准备走了。”

陈洛钧见到她明朗而干脆的笑容,不由得一愣。

雪容对上他的目光,脑海也是一片空白。

他比她记忆中胖了一些。不对,是强壮了一些。虽然已经是深秋了,他却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肩膀、胸膛和胳膊都能看出修长健康的肌肉轮廓,头发剪得很短,变成了她从没见过的圆寸,显得眉宇间的英气又浓重了几分。

如果不是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她会为了他不再那么消瘦而欣喜万分的。她一定会的。

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却蓦然低落,甚至有点愤愤不平了。

原来他现在的状态挺好。比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

“你们聊,我得赶紧回酒吧了,这都走开好一会儿了。”安迪把陈洛钧往雪容这边推了推,又冲已经准备开过来的出租车使劲摇了摇头,才忙不迭地一路小跑回去了。

雪容想要转回身去继续打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开脚步。

陈洛钧也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出神,看得她心如鹿撞,情不自禁地侧过了脸去。

“剪头发了?”他忽然问。

雪容轻轻地“啊”了一声,想起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短发的样子,便忽然觉得脖子那儿空空凉凉的,不由得伸手挡了挡。

“挺好看的。”他又说。

雪容的脸一下就红了,脑袋也愈发低了,似乎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洛钧搜肠刮肚地想要找点话说,又生怕自己一张口会说错什么,一时间竟束手无措地呆站在了那儿。

雪容尴尬地松开一直捂着脖子的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不知是不是紧张得手抖,居然心慌意乱地带掉了耳环。

她急忙蹲下去想找,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陈洛钧也蹲了下去,只是随便看了看,便发现了她那只耳环,捏在指尖站了起来。

雪容也跟着站了起来,想伸手问他要回来,又不好意思。

他没有想到要把耳环还给她,只是鬼使神差地向她走了一步,微微低下了头。

她下意识地便仰起了脖子。

他用衣角擦了擦耳环的银针,抬起手想帮她把耳环戴上,却发觉自己的手颤抖得差点捏不住那小小的一块金属。

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他给她买的那对hello kitty的耳环,想到了他第一次给她戴上时的笨拙和小心翼翼,想到了那时那清浅却悠长的吻。

雪容闭起了眼睛。

她听得见自己快要飞起来的心跳,听得见他靠近了而显得急促的呼吸。

他的手指从她的脸颊边缓缓移到了她的嘴角,就再也没有了动作。

她睁开眼睛,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阿洛。”她抓住他就要从自己唇边撤开的手指,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微抬眼帘,跟她四目相接了片刻,又怅然地看向了别处。

“阿洛。”她又叫了一声,“我失恋了,所以剪短了头发。”

说出这句话时,雪容觉得自己的脸皮实在是厚到了极点。她怎么能对着被自己无情抛下过的阿洛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好像她还指望他会原谅她,重新接受她似的。

陈洛钧的眼神重新对上了她的目光,却一直没有变化,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惆怅纠结,似乎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只是他的身体已经提前一步理解了她的意图。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的手臂已经紧紧地环上了她的腰,他的唇也已经游走到了她的唇间。

她好像想说什么,一直在不老实地抗拒着他。

他莫名地有些生气,抬起手来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胸膛里似乎有一团火焰要爆裂开来,堵得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指间的力气渐渐加大,像是要把她捏碎在自己手心里,才能让那团火焰平息下来。

他尝到了一丝咸味,却不想管那是什么,直到那味道越来越明显,他才终于挣扎着停了下来。

那是雪容的泪水。她已经满脸都是泪,紧紧闭起的眼睛里还有不断涌出的晶莹的液体,沿着浓密的睫毛滚滚而下。

她隔着满眼的泪水,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阿洛。”她弱弱地叫了一声,把手心贴上他的脸颊。

他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沿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他的笑容一点点地填满,暖意充斥着整个胸腔,有点甜蜜,又有点一跳一跳的抽痛。

周围一直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只是两人这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拦住了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

雪容跟司机说了自己的地址以后便没有再说话 。她想问他是不是安迪通知他来的,跟他说了什么,又想问他最近怎么样,问他刚才那个吻是什么意思。可是那些跟眼前这片刻的温存比起来,都太不重要了。

他习惯性地揽过她的肩膀,张开手指想要抚上她的头发,却扑了个空。

她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手臂却无比坚硬倔强,细细的胳膊硌得他都有些疼。

陈洛钧见到她的新家时,意外得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他不知道她变得这么能干,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沙发的靠垫和茶几上的桌布是同一款天蓝色的小格子布,清爽又温馨,小小的餐桌上还插着一瓶花。

雪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找话说:“这里没有拖鞋给你换哎。”

陈洛钧便脱了鞋只穿袜子走进去,四下张望了一番。

房子不大,两眼就能看到全部。

他很快便转回头来,看着还愣在门口的雪容。

“你坐啊。”她指指沙发,有些不安地走过去拍了拍靠垫。

陈洛钧刚坐下来,雪容便又指指厨房:“我去泡点茶给你。”

她在厨房耽搁了很久才出来,捧着一个咖啡杯,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没有茶叶。刚搬来,好多东西都没买。喝咖啡行不行?”

他点点头,欠身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

“你饿不饿?冰箱里有排骨汤要不要……”她又想往厨房里溜,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带到沙发上。

“我什么都不要。”他转过身面对着她,拨开她遮住额头的发丝,“只想看看你。”从她回国以来,他一直都想好好地、不被任何人打搅地看看她,可是两年过去了,他才终于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许久,又一次停在她的唇上。

这次他吻得很小心,温柔地让她心疼。

她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偷偷地睁眼瞄了瞄他,发现他正紧紧地闭着眼睛,便又闭上眼睛,使劲抱住他的腰,深恐他会忽然消失不见。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一直保持着沉默。

“把头发留回来吧。”他忽然说。

“不好看?”她依旧趴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不太像你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