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容从未见过他这么颓废沮丧,早已经黔驴技穷,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在他自己收拾了心情,站起来说:“你先去睡吧。我去洗个澡,马上就睡。”

雪容乖乖地回到他的房间里,关上房门以后就趴在门上,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安静了很久,他的脚步声才渐渐响了起来。

他走到她门口的时候停了停,雪容怕他会进来,赶紧跳上床盖好被子。

他却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脚步声便缓缓地远去了。

她却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第二天雪容是被早饭的香味引诱醒的。

她揉着眼睛找到厨房,发现他买了她最爱吃的鸡汤小馄饨回来。

“你这么早起啊。都不用睡觉吗?”她俯下身,使劲闻了闻熟悉的鸡汤味,满足地大叹,“好香啊!”

“刷牙洗脸去。”他把她往外推。

雪容乖乖地跑回房间,飞快地刷了牙洗了脸,又一路小跑回到餐桌前坐下。

陈洛钧的脸色不太好,眼睛布满血丝,还有些红肿。

“我的机票是下午的,你呢?”雪容一边吃早饭一边打量他的神色说。

“跟你一起回去。”他轻描淡写地说。

“哦。那还早呢,你待会儿再去睡个回笼觉吧。”

“不行。待会儿还要去个地方。”他摇了摇头,吃着自己面前一碗什么料都没有的白粥。

“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也要去啊?”

他很奇怪地看看她:“当然了。”

她低头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馄饨好好吃,可惜你又不吃。”她掩饰道。

出租车开到快郊外的时候,雪容才意识到他要带她去哪儿。

“阿洛……”她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待会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知道吗?”他捏捏她的手嘱咐道。

雪容忙不迭地点头。

他带她在高墙边的一扇小门前停下来,早有人等在那里,见他们来了,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领着他们往里走。

一路上雪容都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地跟在他们后面,紧紧地抓住陈洛钧的手指。

他们经过了重重关卡,绕了很多个圈才走到一间楼顶的办公室。

下面是高墙里的一块小小空地,深秋的淡淡阳光照在水泥的地面上,反着微弱的光。

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找到爸爸时,雪容捂住了嘴巴,眼泪倏地流了下来。

爸爸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她怎么看,也不能把楼下那个干枯瘦小的老人跟记忆里笑眯眯的爸爸联系在一起。

她明白爸爸不肯见她,一定是怕她伤心,却没有想过现实比她的想象还要残忍一万倍。

看着看着,她便再也不忍心看下去。

陈洛钧及时从身后抱住了她,把她的脸揉在自己胸前。

她抓住他的衣襟无声地哭泣,哭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不记得是怎么离开那里,怎么上了回市区的车的,只觉得自己脱了力,只能倚在他的怀里,连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车子开上繁华的主干道上后,她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饿了。”她第一句话就说。

“我姑姑让我们中午去她家吃饭。不过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就自己去吃午饭。”陈洛钧很谨慎地征询她的意见。

她犹豫了:“我眼睛这么肿……”

“那就不去了。你想吃什么?”

她还是没答应:“可是你也难得回来一次……”纠结半天,她才终于说,“还是去吧。我也好久没见到陈老师了。”

陈老师家没有搬,正赶上周末,艺校大院里全是各种乐器叮叮咚咚的声音。

他们刚走进院子里,陈老师就迎了出来,亲热地一把搂住雪容:“哎呀,这么久没见,容容又漂亮了。”

雪容红着脸叫了声“陈老师”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陈老师搂着她进了客厅,一边忙着倒茶拿零食,一边笑眯眯地说:“你这丫头也真是的,这两年洛钧逢年过节都不回来,你也跟着不回来看我们啦?小时候在我们家吃了那么多顿饭,都忘记了?”

雪容看了陈洛钧一眼,还没来得及答话,他便抢着说:“是我拖着容容陪我待在那边的。”

“我就知道是你。”陈老师戳戳他的额头,“自私得不得了。去,你姑父的君子兰最近好像不太好,你去帮他看看。”

陈洛钧犹豫了一下,只得往后院走。

陈老师在雪容身边坐下,端详了她半天,才摸摸她的脑袋说:“这次多亏你劝洛钧回来了。他爸爸不知道多高兴呢。”

“我什么也没说,是他自己要回来的。”雪容赶紧澄清。

“就算他自己愿意回来,还不是为了你。”陈老师冲她心知肚明地笑笑,又问道,“去看过你爸爸了?他怎么样?”

雪容低下头去,勉强说了句“还好”。

“哎,你这孩子也太倔了,虽然当年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在国外,但是你打个电话给我,我怎么样也能帮上点忙啊。结果等我回来才知道这件事,你又已经回英国了。”

“那时候什么都想不到。”雪容黯然地说,“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陈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当时也实在是太不巧了,洛钧他正好……”

话说到一半,门铃声响了起来。

“你先坐一会儿,我十一点的学生来了。”陈老师匆匆站起来去开门。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跟着妈妈走进来,看见雪容,害羞地笑了笑。

“来,莹莹,这是我以前的学生,容容姐姐。”陈老师指指雪容说。

雪容站起来,对小妹妹笑了笑。

“容容姐姐可厉害了,英国留学回来的,现在在A城工作呢。”陈老师很得意地说着,可雪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她刚才只说到一半的话。

当时陈洛钧到底怎么了?

她在他的生命里缺席了太久,有的课现在想补都补不回来。而往事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她连打开探寻的勇气都没有。

陈老师开始上课了以后,雪容悄悄地走到了后院。

陈洛钧正蹲在角落里用喷壶在给君子兰浇水,他似乎没有意识到雪容就在他身后,只是聚精会神地料理着手底下那盆花。

秋日明亮而温暖的阳光,身后断断续续的琴声,他在浇花她在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最初的起点。

有那么一会儿,她忽然觉得他们回到这里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用为了梦想打拼得头破血流,也不会为了现实而灰心丧气。就在这儿养花弹琴,一不小心白头到老,说不定会是更完美的人生。

“想什么呢?”陈洛钧放下手里的喷壶,转身往她这边走来。

雪容笑着摇摇头,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没什么。”

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她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小声问:“阿洛,这种种花种草的事情,等你老了再慢慢做吧。我现在还是喜欢看你在台上的样子。”

他搭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沉默了片刻,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她知道,他这一个字,就是绝不会反悔的承诺。

回程的飞机上,几乎一夜没睡的陈洛钧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他呼吸平稳地睡着,脸庞的轮廓在机舱暗淡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柔和。

雪容半侧着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她以前也爱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看他,不时地摸摸他的脸颊,拽拽他的头发。

他平静的睡颜如此熟悉,仿佛她有生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幅画面。

她喜欢他,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已经如同日升日落,潮汐变换一般,自然而不可抗拒。她一切的烦恼,都是因为不自量力地想要违背自己的心。

她轻轻地抬起手,把手掌贴在了他的脸颊上,看着他小声地说:“阿洛,我知道,我们在一起还是有好多问题解决不了。说不定我们一直走,一直走,最后还是会像原来那样,哪儿也到不了。可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怎么办?”

他睡得很沉,胸膛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着。

她趴在他的胸前,搂住他的腰:“那我们就一直走,走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天为止,好不好?”

他依旧沉沉地睡着,没有反应。

她闭起了眼睛,贴紧了他的心跳:“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终于把欠江海潮的钱还清那天,已经快到年底了。

江海潮死活不肯要雪容的钱,直到她差点打算丢下钱就跑,才勉强收下了。

“我帮你存着做嫁妆好了。”江海潮很不自然地接过包着钱的信封。

“那随便,反正我现在无债一身轻了。”雪容耸耸肩,“蹭饭也蹭得心安理得一点。”

江海潮拿信封敲敲她的头:“那你还站在门口?进来洗手准备吃饭。”

“这么早就开饭?”雪容惊讶地问。

“不早了。是你来得晚。”江海潮指指玄关的钟,“都六点了。”

雪容厚着脸皮笑道:“哎哟对不住啦,我在家赶翻译的稿子,一不小心就出来晚了。”

“小姑姑!”糖糖从房间里奔出来,一把抱住雪容的大腿。

雪容早有准备地从包里掏出一袋自己烤的曲奇饼干:“这次是巧克力味的,喜不喜欢?”说完又抬头对江海潮说,“我听你的,绝对少糖少油,你女儿一天吃两块不会怎样的啦。”

糖糖攥着纸包,也眼巴巴地看着江海潮。

“吃完饭再吃。只准吃一块哦。”他只得妥协地揉揉糖糖的脑袋。

“好。”糖糖大力点头。

“糖糖,你爸爸这么凶,你还是跟小姑姑回家吧好不好?小姑姑家还有好多曲奇饼干,还有小熊糖呢。”雪容蹲下来逗她。

糖糖很是纠结地看看她,又抬头看看江海潮,小眉头皱成一团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好呀?”

“妈妈出差去了,爸爸一个人在家害怕。”糖糖认真地说。

雪容差点笑倒在地上:“你爸爸怎么会害怕?再说了,谁说爸爸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乐乐吗?”她指指坐在宝宝椅上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糖糖弟弟说。

“乐乐太小了。”糖糖说,“还要吃奶呢。”

“好了好了,赶紧吃饭了。”江海潮一手牵着糖糖,一手拖起雪容,“你们俩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好?”

雪容笑着站起来:“嫂子去哪儿了?怎么把娃都丢给你一个人了?”

“我找你来就是当保姆的啊。她们乐团演出去了,要下周才能回来。阿姨今天又有事,做完饭就回家了。”

“哇,那江总你岂不是一个人要管两个小魔头?这么惨?早点跟我说嘛,我昨天就过来帮你带娃了。”

“怕耽误你周末二人世界。”江海潮笑笑。

“不会啦。我才没有人陪。”雪容还是笑眯眯地说,“洛钧这一个月天天都在演出,每个星期就休息一天,周末还要下午一场晚上一场呢。”

其实又何止这一个周末,不久前她的生日也是一个人过的。她都不知道是应该为他高兴,还是该为自己叹气。

好在她已经学会了自得其乐,不管是一个人对着电视吃饭,还是现在这样被糖糖缠着一边讲故事一边吃饭,都觉得别有一番乐趣。

“海潮哥哥你真有本事。”一顿饭吃得雪容口干舌燥,“一个是什么都要问为什么,还有一个话都说不清楚,你怎么能一个人搞定两个的?”

江海潮摊摊手:“我也不知道。”

“光是看你喂乐乐吃饭我都一头汗。”雪容大叹道,“想不到江总你对付娃也这么厉害。”

“小姑姑小姑姑。”糖糖爬到雪容腿上,“你晚上不要走了好不好?”

雪容看一眼江海潮:“好。那你跟小姑姑睡客房喽?”

“嗯。”糖糖使劲亲她一口。

江海潮给了她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

雪容陪糖糖疯了一个晚上,最后哄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比她还要筋疲力尽。

她俩很快就一起睡着了,直到雪容被自己的手机吵醒,才发现刚十点半而已。

她把手机按成静音,走到房间外面才接起来。

“在你哥哥家?”陈洛钧问。

“嗯。你怎么知道?”

“听你说话这么小声就猜到了。”他笑笑,“什么时候回家?”

“今晚不回去了。”雪容继续压低声音,“我现在任务艰巨啊。要给人当保姆。”

“啊?”他有些意外。

“怎么了?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他踌躇了一下,“只是……最后一场演完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雪容犹豫了。

整整一个月来,他只有周一是没有演出的,而不巧的是每个周一都是她们公司跟英国的总部做汇报的日子,她总是要加班到很晚,所以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没关系,我明天开始就没事了。不急。”陈洛钧倒是很快回过神来。

可是我很想见你啊,现在就想。

这句话雪容酝酿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说了。

“那我这两天下班早的话给你打电话?”

“好。”

“你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再来见我。”雪容笑了笑。

“嗯,好。”他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说话的声音格外柔软温和,“你也早点睡觉吧。别玩太疯,明天还要上班。听说要下雪了,记得带伞。”

挂了电话,雪容捏着手机站在走廊上愣了一会儿。

书房的门缝里透出灯光,她小心翼翼地敲敲门探头进去,发现江海潮正对着电脑神色严肃地工作。

“这么晚还在干活啊?乐乐睡着了?”她小声问。

他点点头:“白天哪有时间。”

“当爸爸好辛苦。”雪容由衷地感叹道,“希望糖糖长大了不要像我一样欺负老爸。”

“我也难得一个人带他们。”江海潮谦虚起来,“平时都是他们妈妈带得比较多。”

“哦……”雪容低头在门口蹭了蹭脚,“那个……”

“要出去?”他很善解人意地问,“听到你接电话了。”

“哎呀呀,江总你要不要这么犀利啊。”雪容脸红起来。